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神仙往事之戬梅情缘 作者:凌霄飞雪 文案 也许是生在俗世,无比羡慕神仙的逍遥。向往那份遨游于天地而抛却开身后所有功名利禄的洒脱。于是常常思想着神仙的故事,多少年来编织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杨戬衍生故事,原创女主,悲情偏虐向。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恩怨情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戬,梅儿,神仙,公主 ┃ 配角:哮天犬,沉香,小玉,哪吒,玉鼎真人,白云圣君,王母,玉帝 ┃ 其它:言情,同人,虐恋,悲情,虐身,虐心,神话 ================== ☆、重入凌霄   清缈蓬仙处   云涌雾环廊   欲探瑶阁事   凄然满宫墙   封闭了一百年,天仙阁的大门终于被缓缓打开了。暗香微送,五个清瘦的身影一脸迷茫。   “恭喜恭喜,玉帝圣明、天条已改,各位公主可以重获自由了。”奉命传旨的四大天王连连躬身施礼,双眼却忍不住色迷迷地瞟向这以百年未见的天庭绝色。   “自由,在这天宫,要自由又有何用?”一位黄衫女子冷冷地道。   “纵然天条已改,可是大姐和七妹却再也回不来了。”另一位年龄稍长的公主满眼泪光。   “四公主……二公主……”魔礼青一脸尴尬,赔笑着说:“小神替玉帝传旨,请各位公主即刻去参加庆贺新天条出世的圣典。”   “我们不去!”角落里的一对粉衣公主齐声道。她们相貌酷似,原是一双孪生姐妹。   五个姑娘的脸上丝毫没有重见天日的欣喜,相反,目光里却满是怨、满是恨。   “三公主,您看,这……”无奈,魔礼青求助于中间的一位白衣女子。只见她纤腰高挑,秀美的容貌间独藏一股英气。浓密的黑发毫无装饰,却唯有裙摆上斜画的一枝红梅随风舞动,分外耀眼。   刚才落泪的二公主轻声言道:“算了吧,众位妹妹。说气话终归是没用的。父皇传旨,怎可不去。再说,也别叫他们为难”   “是是是,还是二公主慈悲。”魔礼青象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梅儿,你看呢?”二姐走近始终一言不发的白衣公主,似乎只要她一说话,众姐妹便会言听计从。   “三姐,我看去倒也不错。”黄衣公主的表情有些复杂。“你正可以看看那个忘情负义之人今日的好下场。”   听了这话,白衣公主不由得一颤。灵动的双眸里似乎又映出了那些本不该再想起的往事。一百年前,是他奉父皇之命封闭了天仙阁。宫门徐徐关上的那一刻,他们曾四目相对。那是一双和自己一样时常会忧郁的眼睛,他的额间还有一抹动人的金色流云。他们就这样默默相望着,直到宫门紧闭,彼此无言。她本该是恨他的,可是此时却禁不住从心底涌出一句话:“戬,你还好吗?”   “三妹,我们走吧。”二姐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公主们请!”魔礼青趁势言道:“玉帝赏罚分明,今日正要公审罪臣杨戬。各位有什么怨恨,即可向他讨回。”   “哼,七妹的仇我们是不会忘的!”那一对孪生公主恨恨地说。   “好吧,我们走!”迟疑了片刻,叫做梅儿的公主终于说话了。但见她手指一点,轻挥长袖,一片七色祥云立刻呈现在姐妹们脚下。连她自己也想不到,这百年未用的九转神功如今依然能收放自如。   在四大天王的指引下,五位公主踏上祥云,直奔凌霄殿而去了。   凌霄宝殿上,金光笼罩、仙乐风飘。似乎又经历了一次盘古开天,除尽世上所有的邪恶,天地一片祥和。盛装而立的各路神仙,脸上挂满了胜利者的微笑,他们都觉得自己为新天条的诞生出力不少。   三界中至高无上之神并肩端坐在龙椅上,他们似乎也增添许多往日少有的慈祥。玉帝王母满面春风,连声夸沉香孝心可嘉、智勇过人;赐刘彦昌益寿仙丹,使得三圣母一家可永久团圆;奖哪吒、八太子不畏□□、敢与二郎神分庭抗礼;赞嫦娥冰清玉洁、不被司法天神的淫威所逼迫……总之,真的是各得其所,赏罚分明。   众仙连声高呼“陛下娘娘圣明!”喜得三圣母也甜甜地说了一句“多谢舅舅!”到是一旁的斗战胜佛有些看不过眼,忍不住朝上嚷了一句:“玉帝老官、王母娘娘,相识了几百年,怎么今天俺老孙倒象不认识你们似的。”听得王母粉面微红,仿佛被接了短处。“这可恶的猴子,满嘴疯话!”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职官禀报:“天仙阁公主驾到!”喧闹的大殿一下子平静下来,似一股清风吹进这以被喜悦营造得有些窒息的空间。   在白衣公主的带领下,五位公主徐徐而入。众仙皆屏息凝视,这就是传说中美冠天地的七位仙女。她们本非一母所生,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乃是玉帝前妻——为拯救三界危难而甘愿献身的瑶池金母之女。而四公主到七公主才是今日王母的亲生。只可惜,如今只能见到五位了。大公主织女成了天河边一座永恒的星座,而七公主也与她的丈夫董永一同香消玉陨了。   若说起来,她们倒都同二郎神有些渊源。当年下界捉拿织女的正是初任司法天神的杨戬。而后来,七仙女思凡,天兵再降人间。玉帝盛怒,命雷公当场劈死董永,悲伤欲绝的七公主竟糊里糊涂地撞死在杨戬的刀尖上。更何况,众仙皆知:三公主梅儿与杨戬同是玉鼎真人门下弟子,颇有青梅竹马之风,百年前曾是天界公认的一对神仙眷侣。虽说天规森严,但其实多禁的是人神婚恋。有玉帝王母的样子摆在那里,门当户对者还是无可无不可的。   然而谁知,七仙女之事后,玉帝下令将暗中相助的五位公主永世锁闭天仙阁。不久就传出了杨戬暗恋嫦娥、痴情至极的消息。真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今日各位公主上殿,不知又将上演怎样的一幕呢?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公主们有如黄莺齐语,响彻金殿。“儿等有背天规,令父皇蒙羞。今日虽得以重释,实则有愧难当。”三公主的话语虽表面恭顺却暗藏着机峰。   “这是什么话!”王母酸酸地回道:“如今三界升平,你们不但无罪,反而为新天条出世立了先行之功。”   “好虚伪!”梅儿心中暗想。脸上却轻扬嘴角对着王母一笑。   望着这个女儿,王母娘娘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历来争强好胜的她,常希望自己的亲生女儿能强过别人一头。可谁知事与愿违,偏是这个梅儿在姐妹中出类拔萃。说她能治国安邦也并不为过。可自己的身边,除了四公主略有些心机外,剩下的三个就是修炼了千年万年也仍象个不通事故的孩子。尤其是小七,选人都选得那么低级,到头来把自己的小命也陪进去了。可这梅儿呢?意中人是大权独握、英武冠绝三界的二郎真君。若是留给自己的女儿该多好。不过,也有令王母暗自欣喜、窃笑之处。你梅儿再心比天高,杨戬不是也移情别恋了吗?堂堂的天庭公主也尝到了遭人遗弃的滋味,真是痛快!想到这儿,王母对着梅儿也露出了诡秘的一笑。   旁边的三圣母笑盈盈走过来,一把拉住三公主的手。“梅姐姐,终于又见到你了!”“莲儿!”三公主竟有些痴呆呆地望着她。这张俏丽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而另一张与她容貌相似的脸却时常映在心中,只怕今生今世都难以抹去了。   “沉香,快来见过你三姨母。”三圣母连忙招呼儿子。“三姨母好!”依然带着稚气,沉香笑着躬身施礼。猛抬头,却撞上了梅儿置疑、冰冷的目光。不觉陡生一股寒意,再也不敢仰视。   周围的各路女仙也都过来向公主们寒暄问好。独有嫦娥见到梅儿那冷冷的神情,犹豫了多时,终是未曾上前。   金殿上的王母朗声说道:“众位仙卿,五位公主身份高贵,当移步珠帘,金殿赐座!”话音刚落,宝座旁立刻出现了一道七色帘幕。公主们辞别众人,轻身飞起,飘入了帘幕之中。   “陛下!”王母转过身来对着还在出神的玉帝道:“嘉奖已毕,那为害三界之人该得到应有的惩处了吧?”   “哦—哦—”玉帝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滋味。他虽是常对王母唯唯诺诺,可提起这外甥,也不免又恨又怜。几千年来,他不知给自己找了多少麻烦,弄了多少为难。杨戬对玉帝也正如沉香对杨戬一样。“就请娘娘代为审理吧。”玉帝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好,把杨戬带上来!”金殿上传来王母阴鸷的声音。珠帘后的梅儿心中一紧。   “带杨戬!”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回荡在整个天庭。 作者有话要说:  万分感谢能读完这一章的每一位读者,渴望看到您的建议,作者拜上。 ☆、鞭影泪痕   有一片浓浓的黑云正在天空中聚集。人们的目光带着鄙视、带着庆幸想是要望穿了南天门,直到那个白色的身影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没有人们想象中的狼狈不堪、斑斑血痕,却是一副千年来少见的宁静、淡然。白衣轻扬,依旧纤尘不染。谁都无法理解,此时他的脸上怎会含着淡淡的笑意。只在略显缓慢的步履间似可见得被开天神斧重伤的痕迹。若是不知者,也定然当他潇洒无羁、闲庭信步。仿佛并非是要去经历一场面临生死的审判,而是百无牵念,去相赴一位知交老友的聚会。   珠帘内的六公主不由得脱口言道:“这戬表哥倒真是风流儒雅、清俊非凡,怨不得当年三姐对他一往情深呢!”“说这个做什么!他就算生一副好皮囊,也是唯利是图、小人之心。”五公主有些不忿。“你们能不能少说两句!”二姐见早已泪光荧荧,呆坐在那里的梅儿连忙止住了她们。   是何时,这飘摇如幻的白色身影也曾出现在梅儿眼前。那该是在封神大战之后吧,他脸上挂着飞扬的笑容,也象今日这般信步走上凌霄殿来。“戬哥哥,我终于等到你名扬三界,重反天庭的这一天了!”那时尚还稚气未脱的梅儿从心底发出甜甜的呼唤。此后,他们共同经历了此生中一段最美好的时光。同在天河漫步、同在月下吟诗抚琴。虽说神仙是万年不死之身,可细算起来,一生中的快乐时光也唯有这短短的几年。后来,父皇与王母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压在人们心头的黑云也一天比一天浓重。梅儿与杨戬似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渐渐相隔,天涯咫尺,不可触碰了。“戬哥哥,真的是功名累你呀!多希望,这百年的经过只是一场连绵的噩梦。睁开双眼时,走上金殿的依然是往日那笑容飞扬的你。你依然会对我说:‘傻丫头,真的是我回来了!’”   “杨戬!今日上殿,你竟然还敢这般飞扬跋扈、藐视天庭。你可知罪吗?”王母的威喝以不容梅儿的联翩浮想。只见杨戬走上近前,话语似金石般响彻大殿:“陛下娘娘,杨戬知罪!罪行之多本是累累难计,若归结起来,重罪有三。第一、我虽是奉了娘娘之命下界平叛除妖,可常自作主张、欺瞒天意。惹下的祸端都应由杨戬一人承担,自然不与娘娘相干。第二、我滥用权柄,冒三界之大不违,竟敢株杀名列朝班的神仙。东海四公主以被我驱散了魂魄,就是当年的天庭七公主也难于幸免。第三、我办事不利,有失职之罪。使得沉香偷盗仙丹,大闹天庭。还放走了地狱十万恶鬼,让人间至今惊鸿遍野、哀号不断。由此可见,杨戬正是天地间最大的罪人。其罪之深,其行之恶,已然是遍寻三界,旷觉古今了!”   王母有些被激怒了,她紧攥着双手,恨不得将银牙咬碎。“哼,算你明白!那么我倒要问问往日的司法天神,你以身轼法,犯下如此重罪,又该怎样处置呢?”   杨戬毫无惧色,高声答道:“单是一条就已是万劫不复了,何况我又犯下这许多。小神自知罪孽深重,就请陛下娘娘将杨戬押上斩仙台,以谢天下吧!”   “戬哥哥,你这是要干什么!”珠帘后的梅儿猛然站起,险些喊出声来。   人群中一阵骚动,原本以为杨戬会极力为自己辩解,求生讨饶。可谁知一向狂妄的他,连认输都认得这么不可一世、盛气逼人。   八太子、沉香、哪吒、猪八戒等人已有些按耐不住了,这神情却早被宝座上的王母掠入眼帘。独有老君闭目不语,长叹了一口气。“看起来,他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的。为什么竟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呢!”   王母的眉间凝聚着一丝阴冷。心中暗道:“杨戬,真有你的!我竟已被你欺瞒了几百年。若非本宫机敏,从半路截下龙四的魂魄,真不知还要被你骗到几时。你可谓是用心良苦啊!只可惜你那好妹妹和亲外甥却偏偏不领情。今天,你想一死了之,我却要让你明白违拗本宫之意会得到怎样的下场!”想到这儿,却又摆出一副威仪,用平缓之声对屹立于阶下的杨戬道:“你罪之大,固然当株。只是往昔被你迫害、摧残的众仙甚多,我今日若不当庭罚你,也难给他们一个交代。”说罢,王母长袖一挥,金殿上空显出一道耀眼的金环。金环内有一似龙似蛇之物,蜿蜒蠕动。此物天生一股寒气,逼得人浑身战栗、难睁双眼。   王母道:“此乃镇仙神鞭,用上古龙筋所制。可惩戒天地间不义之神。众位仙卿与杨戬有什么恩怨,即可当殿陈清,亲自动手在杨戬身上讨回四十鞭子,以显我天庭扬善除恶之威!”   “这,太过些了吧!”玉帝有些不忍,向下望了一眼已然身受重伤的杨戬。“陛下,万不可因他与你我有血缘之亲,就姑息袒护,寒了天庭众仙的心呢!”王母一句话,却把玉帝堵得无法再言。“舅舅!我罪当如此,您就不必再动恻隐之心了。”杨戬反倒宽慰起玉帝,只是那轻蔑的神情和那一声舅舅却更让玉帝难堪不已。   “休再多言!”王母一声断喝。在她的示意下,两旁的侍卫已在金殿上架起了一座刑台。王母催动法力,将杨戬牢牢地缚在了刑架之上。杨戬此时法力被封,却是无法反抗。   帘幕后,三公主的心已止不住怦怦乱跳。她拼命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整理着纷乱的思绪。“是怎么回事,历来视戬哥哥为心腹的王母竟会如此恨他。这神鞭乃是极阴毒之物,他能承受得住吗?看周围的情形,这些人一个个虎视眈眈,岂非是要把他打死在金殿上。你究竟做了什么天地不容之事,我是不是有些善恶不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呢?”   “我先来!”八太子敖春已不愿再等待了。他飞身跃起,接过了龙鞭。此物原本与他同出一族,再加上今日被胸中深深的怨念所驱使,更是鞭人合一,出手狠辣。“杨戬!你杀死我四姐,今日该当血债血偿了!”手起,鞭落。寒光抖动,血溅白衣……这鞭声,仿佛也响在珠帘后另一个人的心上,欲哭无泪、痛彻肺腑。   朝堂上的许多神仙,仿佛是看到了期待以久的景象,一个个的眉宇间都传递着得意。三圣母与杨戬毕竟是亲生兄妹,她虽然恨这个二哥,可此时却也忍不住扭过脸去。只看见嫦娥也是玉面低垂,被金殿上的惨烈情景吓得不敢正视。倒是借妻儿之光初登天堂的刘彦昌胸中升起无限快感,二目圆睁,生怕漏掉了眼前这精彩的一幕。   几十鞭下来,杨戬强忍着一声未吭。这龙鞭上带有倒刺,每一下都狠狠撕扯着肌肤。他紧咬下唇,周身已被冷汗湿透。望着怒火中烧的敖春,心中反倒生出许多愧疚。若非自己一时冲动,害了东海四公主,眼前的这个少年本不该活得这般沉重。现在哮天犬下落不明,敖红的魂魄也不知身置何地。若真是落在王母手里,错过了还阳的最好时机,那我杨戬岂不是万死难偿其疚了吗?   “八太子,四十鞭已毕。”王母适时地制止了敖春,仿佛她对天地万物都是如此的公平。嘴上说道:“哪位仙家还有冤情呢?”暗中却向帘中的五公主、六公主传语:“不想报七妹的仇了吗?还等什么?”梅儿公主法力高强,立刻便感受到王母暗中的机关。可两位小公主却象着了疯魔一般,冲出珠帘大声嚷道:“杨戬,我们今日要为死去的七妹向你讨回公道!”   刑架上的杨戬顿时一惊,他虽是早见今日宝座旁多了一道七彩帘幕,却也未曾想是几位公主到了。难道,她,也来了!想到这儿,本来坚强的眼神突然增添了一缕惆怅。   不容多想,六公主已然举起了鞭子。   “且慢!”一个柔美却无比坚定的声音由后传来。既而珠帘一闪,那枝在梦中时常飞舞、飘动的红梅竟映入了眼帘。   “二位妹妹,你们修为尚浅,难伤他的筋骨。让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万分感谢能读完这一章的每一位读者,渴望看到您的建议,作者拜上。 ☆、梅绽金殿   “二位妹妹,你们修为尚浅,难伤他的筋骨。让我来!”不等六公主有何反映,梅儿已然取过了神鞭。   她的出现,倒是让王母一惊。众人也猜不透她心中究竟作何盘算。莫非这是要报忘情别恋之仇。   三公主一动不动,站立在杨戬的对面。此时,人们的眼中显出了两张同样俊美、冷傲的容颜。杨戬身上纵横交错的鞭痕却与梅儿裙上挺拔、苍劲的红梅相映衬,构成了一副惨烈、绝美的画面。   忘着梅儿,杨戬心中有无限情愫,刚才不屈的心此时竟变得有些软弱。想不到相隔了百年,重逢竟是在这刑台之上。你,可还好吗?金殿的重重杀气,王母的怒不可遏,他都预料到了,他早已作好了十二分的准备去面对这一切。可是他没有想到梅儿会来。那个百年来只能在夜晚从内心深处暗暗呼唤的名字,那个真正让他觉得有愧于心的人,此时就站立在自己的面前。仍然是四目相对,默默无言。   忘不了,天仙阁渐渐关闭的时候,梅儿那双明澈的眼睛。仿佛是在向自己倾诉,其中含有无限哀怨、无限期盼。在这阴云笼罩的天宫,她纵然贵为公主又有过多少欢乐。迟早,她们姐妹也都会步七仙女的后尘。或许就是在那一刻,杨戬开始暗立下决心要改变这陈腐的天规。可是,那又谈何容易。他要背负多少凶险、多少沉重,他不能让自己的心上人再为他而牵挂,他只能让梅儿忘了他。因此杨戬故意去望月,去追求嫦娥。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因为三公主已难见天日,便开始改恋他人。从此又有了一个负心的罪名,可谁能理解他心底那种撕裂的痛呢?   梅儿,我做到了!你不是已经走出了天仙阁吗!你会幸福的。只是这幸福中已不会再有我……你为什么还这样看着我,你心有不忍吗?我不能再犹豫了,我不能再让你对我产生一丝的同情。忘了我吧!想到这儿,杨戬的目光又顿时变得刚毅而决绝。他对眼前的梅儿说:“三公主,你还迟疑什么?不敢动手吗?来吧!”   梅儿轻轻的摇了摇头,轻得只有对面的杨戬才能看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字一顿地说:“戬表哥,梅儿,得罪了!”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鞭声,受刑人的身上又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杨戬却猛然一惊,怎么竟毫无感觉。梅儿,你,你这是……凭着多年的修为,他立刻明白了梅儿用的是玄幻之术。挥动的皮鞭、破裂的衣襟以及肌肤上的鞭痕,都是她幻化出的假象。她,是在帮自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该这样做!要知道,这玄幻术当年师父曾嘱他们轻易不得使用,因为极耗损自身的法力。何况今日又面对着这么多道行高深的神仙,需要付出十倍的功力才能遮掩住他们的耳目。为了我这么一个负心之人,你值得吗?难道,你还对我有情,你不恨我吗?   王母毕竟是道高一尺,同时也参破了其中的隐秘。心中想道:“怨不得她会跳出来,竟然还是旧情难断。好你个小丫头,你也来骗我!你为他护得住这四十鞭,你还为他护得住下一个四十鞭吗?看到你的心上人挨打于心不忍是吗?那好,我今天就让你看个痛快!”见梅儿的鞭声停了,王母马上向周围暗使眼色。只见猪八戒跃跃欲试正要上前,却被梅儿一个目光瞪了回去。   梅儿公主手中紧紧握住神鞭,如一束傲立的寒梅站在大殿中央。她环视四周,用响亮的声音开口说道:“我姐妹久居天仙阁,孤陋寡闻。不过,百年来幸得精灵传语,对天庭中发生的各种事变却也略知一二。据我听来,这三界之罪都应在杨戬一身。而各位上仙慈怀为本、力挽狂澜,全是新天条出世的有功之臣。你们谦和恭顺、静观其变,以丝毫不损之身就换来了今天的荣耀封赏,真不愧是天地间大彻大悟的智慧神仙!”听到这儿,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很多人,竟都有些羞愧脸红了。   梅儿接着言道:“想来杨戬往日作威作福、高人一等,各位要向他报复也是理所当然。梅儿行刑已毕,下一位由谁来呢?”口里说着,径直就到了沉香面前。向他高高捧起手中的神鞭,说道:“我听说你是个少年英雄,仁孝之心感动天地。虽说这杨戬本是你的亲舅舅,但他既已无情,你又何需有意。你不必顾及他与你娘乃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你更不必顾及当日杨戬亦曾对你关爱有加。要是你胸中的恨胜过了本应宽广的爱,那就请你拿起这鞭子吧!”一番话,却让沉香不由得回想起初见杨戬时他那慈祥的笑容,那闪闪发光的小金锁。上前的脚步顿时停住了,猛然间却发现自己的衣襟早已被母亲牢牢地拽住。   见沉香不动,梅儿又走到哪吒面前。“三太子,别来无恙!你是三界中有名的性情中人。你与杨戬同经封神之战,也曾亲如手足兄弟。你们共同闯过生死难关,他亦多次在危难中相救于你。不过,关键时刻当爱憎分明,舍私交而全大义。这下一个惩戒之人,就由你来担当吧!”哪吒本是为了帮沉香,与杨戬并没有什么私人恩怨。听了梅儿的话,他脑中出现的倒都是当年和杨戬患难与共的情景。不觉心有所动,低头不语了。   “斗战胜佛、净坛使者!”梅儿含笑着向他们走去。“历来这天庭的热闹就少不了你们二人。若说起来,你们该当是最恨杨戬的。当年,胜佛大闹天宫就是被他所擒。而且我听说就在前不久,净坛使者也被他抓进密室鞭打了一顿,今日正好报这一箭之愁。你们是出家人,就是动手打人也可算得是惩恶锄奸、替佛祖扬威。就更不必把当日取经路上,杨戬曾帮你们降妖除魔的事放在心上了。可还犹豫什么呢?”   猪八戒慢蹭着步子有意要站出来,却被孙悟空一句话骂了回去。“呆子,别丢了咱师兄弟的脸!”   此时的大殿上已是悄无声息,没有人再能说一句话。王母待要发作,冷不防梅儿已向她转过身来,开口言道:“父皇、母后,刚才你们不是还在说不能因为有血缘之亲就姑息养奸、包庇纵容吗。何况,母后从前颁布的旨意也都是为了天庭的秩序着想,却被这杨戬曲解滥用了。倒在三界之中有损了母后的名声。您要不要也下来抽两鞭子!”   王母哪里想到,梅儿竟如此厉害。让自己都无言以对了。只听那清脆的声音又在金殿上想起:“我看,既然大家都不愿动手,想是不肯与这阴险之人一般见识。那倒不如快让他从我们眼前离开,免得搅了今天盛典的喜庆。父皇,您说呢?”   玉帝本就不喜欢王母的做法,又见她今日在朝堂上颐指气使,大有盖过自己之势,心中很有些不快。忽见梅儿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急忙言到:“好吧,那就将杨戬押回天牢吧!”王母虽心有不甘,但见玉帝语气坚决,也只好解了杨戬的束缚,命侍卫将他带了下去。   “哈哈哈……”一阵清亮的笑声从珠帘后传出。只见其他四位公主走了出来,最小的六公主犹自捂着嘴笑个不停,半是认真半是嬉闹地说:“我们多日不来,这天庭真是添了许多热闹!只是我就有些不懂了,这金殿嘛本应是父皇你的金殿。怎么我们初来之时看见的却是母后的金殿。而及至刚才,又都变成三姐的金殿了。真是有趣!想来我们不在之时,这样新鲜的好戏也一定不少,只可惜都错过了。”   玉帝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大家说:“朕的这几个女儿,倒真都是非同凡响呀!让各位见笑了。我看今天就这样吧,散朝!”   众仙忙躬身施礼,五位公主也拜过了玉帝王母待要转身离去。却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梅儿慢着!”   梅儿猛然转过身,只见王母的脸上多了一层狡猾的笑意,似乎又有了新的计谋。   “梅儿,那杨戬与你可是同门的师兄妹?”   “是,”梅儿答道。“我们都在玉泉山拜玉鼎真人为师。”   “噢……”王母点头浅笑。“想来,你师父也是个难得的世外高人。他道术高深、仁怀天下,为人所景仰。只是如今,倒无端被杨戬这么一个孽徒累坏了名声。我看不如这样吧,你即刻到玉泉山去把你师父请来。明日由天庭做主让他当众将杨戬逐出师门,还他一个清白。众仙以为如何呢?”   王母威逼的眼神迅速扫了下去,早有福、禄、寿三星,四大天王等人附和着说道:“是呀,理当如此。杨戬的所作所为自然不与玉鼎真人相干。娘娘圣明!”   “陛下,既然众意如此,我看就遵从他们的意见吧 !”王母转身望向玉帝,玉帝哪有什么话可以反驳。   看着下面的梅儿,王母似乎笑得更灿烂了。“三公主,那就烦劳你跑一趟吧!”   人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梅儿根本就不知道。空旷的大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静静地站着。虽然,自己刚才酣畅淋漓,独占了今天的气势。可是这一局,终归还是王母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分感谢能读完这一章的每一位读者,渴望看到您的建议,作者拜上。 ☆、天牢夜探   天上也会下雨吗?也是这般如怨如诉、纷纷扬扬。只是这云看起来这么低,压在头上、压在断肠人的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不知是天在哭泣,还是人心在哭泣。   杨戬无力地坐在地上,斜靠着天牢的墙壁。手腕上的铁镣沉重冰冷,因为重伤本已十分单薄的身体此时更显得衰弱。身上的痛楚已然麻木,胸中却升起一丝快感。“这小丫头,真的是长大了!”望着青黑的石壁上那盏昏暗的油灯,他的视线越来越朦胧,往事又浮现在眼前了。   玉帝因为对妹妹的愧疚,在杨戬和杨莲很小时就把他们接到了天宫。虽说也是皇族贵胄,可没有人能瞧得起这一对兄妹。在王母的暗示下,他们被视为仙凡通婚的妖物,受尽了众人的欺辱。神仙的孩子幼时都在魁星殿学习诗文,杨戬常被其他男孩围攻。倔强的他不惧对方人多势众,和他们滚在一起,拼个头破血流。结果总是自己被先生罚站在门口。而杨莲呢?没有哪一位贵族小姐愿意同她坐在一起,她可怜的就像一棵在风中摇荡的小草。直到有一天,魁星殿里来了一位梳着黑黑的双髻,有着一双亮亮眼睛的小女孩。她那充满暖意的红披风上绣满了含苞待放的梅花。她,就是梅儿。梅儿不嫌弃杨莲,和她并肩坐在一起。还把或许是这世上最香甜的糕点分给他们兄妹。在杨戬的记忆里,除了幼小时爹娘那早已模糊的身影外,还没有人能对他们这么好。   后来,杨戬和梅儿同在玉泉山拜师学艺。斧劈桃山,那是他不原提及的噩梦般的往事。数年后,杨戬经封神之战名扬天下,而梅儿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天宫公主。金殿重逢,一股亲切之感油然而生。或许这就是他们今生今世难解的情缘。   杨戬知道,梅儿最喜欢两件事。第一,她爱淋雨。也奇怪了,那时天庭的雨没有现在这般阴郁。在云层的上空总是交织着七色彩虹,雨也是带着阳光的。杨戬不得已,常被梅儿拉着在雨中奔跑。他们从头到脚淋得透湿,梅儿却还依旧顶着雨花笑着、旋转着。别人不会想到平时威严的二郎真君、冷傲的梅花公主也有如此孩子气的欢乐,这欢乐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第二,梅儿会唱人间的乡野小曲。天宫也是有乐班的,偶尔也会演一些人间的传奇故事。公主们看看也就罢了,学唱是绝对不允许的。可梅儿偏偏就不信这个邪,一只小曲,听上两遍她便已熟记心中。常在无人处偷偷地唱给姐妹们听。有一次,杨戬经过天仙阁恰好听到。好象是这样的歌词:   小妹生就桃子形   桃红玉面桃红唇   要知桃子甜和苦   扒去皮来打开心   打开心呢哥呀   妹心只有一个仁(人)   听得人心上痒痒的。   就是这样一个梅儿,就是这样一个内心纤细骨子里暗含着一层顽劣的丫头。刚才竟在大殿上侃侃而谈,让饱学的天庭众仙无言以对,让面临危难的杨戬免此一劫。   “只是,你不该救我。我已然众叛亲离、在劫难逃,你我之间本不该再有什么瓜葛了。”当思绪由过去回到残酷的现实,杨戬的目光又变得惆怅而暗淡了。   “吱扭扭”伴着沉重的锁链声,牢门被缓缓地打开了。一股清新潮湿的风迎面扑来。“三公主,您慢着点。”狱卒殷勤地叮嘱着。既而,一个白色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冲到了面前。   “梅儿,怎么又是你。也唯有你才能想到来看我吗?”杨戬无声地望着她,她该是又去淋雨了,一路狂奔而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被打湿的长发紧贴在额前,哀伤的脸上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汗水、哪是泪水。   从前,梅儿在仙山学艺未精,受到师父的责怪时;在天庭任性倔强,遭到王母的刁难时,总是这样急匆匆地跑到杨戬面前,红着小脸说:“戬哥哥,你帮帮我!”她得到的总是杨戬那坚定、爱怜的笑容,这笑容仿佛在告诉梅儿,她的一切不如意都会在这里得到宽慰,找到依靠。杨戬的睿智会帮她解决各种难题。所以今天,梅儿什么都没有想,义无返顾地冲进天牢。可是眼前这个万分虚弱的戬哥哥,还能再帮她吗?   杨戬本想站起来,但周身的巨痛让他毫无力气。况且他也不想让梅儿知道自己心中还有千万缕斩不断的情丝。因此他依旧那样坐着,摆出一副冰冷的神情,望着眼前的翩翩丽影。   过了许久,杨戬低声说道:“玄幻之术后,当静坐运功调息。怎么还这样在雨中奔走呢?”   梅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看着面前的杨戬,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瓶,柔声说:“这是我自己酿制的清风甘露,虽说不能根治你的伤势,可多少会缓解一下疼痛。”   “不必了!”见梅儿蹲下身想要帮自己服药,杨戬连忙用手挡开,可不经意间却碰到了梅儿的玉腕。两人呆呆地凝视着,好久不曾离开。此刻的梅儿,多想贴近戬哥哥,对着他大哭一场。而此时的杨戬,又多想拥住面前这个女孩,向她倾诉自己的苦衷。可是,不能,他们都不能。   忽然,杨戬闻到梅儿身上一股野草的淡香。连忙挪开手,惊疑地问:“你,从玉泉山来?”   这是玉泉山上独有的晶莹草。饮风露而生,和天地情仇而长,周身碧绿,通体透明。这味道他太熟悉了!学艺之时,杨戬与梅儿常在草地上共舞双剑。剑风落处,撩起片片草叶,伴着他们灵动、轻盈的身影,似一幅舒展和谐的画卷。   梅儿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对杨戬道:“你到底做了什么?王母这样对你步步紧逼、不依不饶。她……你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呢?”   “王母她还想干什么?”杨戬故意岔开了梅儿的话题。   “她,她要我到玉泉山去请师父来把你逐出师门!”   杨戬先是一愣,而后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你的这位后母,还真是阴毒的可以。师父……他来了?”提起师父,杨戬心中又滑过一丝柔情。自幼孤苦无依,是玉鼎真人给了他父亲一般的疼爱。何况杨戬聪慧过人,文武全才,也是玉鼎的骄傲。王母的这一招可谓一石三鸟,杨戬、梅儿、玉鼎,都被她击中了,而且都很痛。   “我没有见到师父。”梅儿说着,眼中竟流下泪来。“服侍他的云霞师姐说,师父正在闭关修炼,不能出来相见。不过,他对此事已全然明了。天意难违,他要我明日以掌门弟子的身份代他行此大礼。”梅儿心中竟有些怨玉鼎。师父呀,我知道你于心不忍,将这付重担都推给了梅儿,可梅儿又如何自处呢?   杨戬对于一切劫数本都已视之泰然了,再多的苦难又当如何?可她却见不得梅儿满面泪痕、哽咽不止的样子。待要上前宽慰,却又不能让梅儿再心存他念。两难之中,只觉得肺腑间突如烧灼般的疼痛,开天神斧的伤势又发作了。他双手紧抓住前胸,大口喘着粗气,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梅儿来不及擦干眼泪,连忙打开一直紧攥在手中的瓶子,将清风甘露倒入他的口中。   一股清凉的舒适感流遍全身,仿佛温和的爱之泉浇灭了恨的火焰。见梅儿的双手轻揉着自己的胸口,杨戬勉强撑起一个笑容,望着她说:“真该恭喜你了!你如今已是玉泉仙山的掌门人,不再是我从前的那个小师妹了。噢,要是到了明天,我是不是就没有资格这样称呼你了。”   “你倒有心情说这些。”梅儿嗔怨地摇着头,心中悲意更甚:谁不知这掌门弟子原该是非你莫属的。   杨戬明白,梅儿最是无奈。她跑进来时就是要问自己:“戬哥哥,我该怎么做?”可自己还能帮她什么?   “三公主。”杨戬的语气又变得果敢、坚决。“天庭的旨意,师父的授命,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做你该做的就是了。”他必须制止住两人心头升起的软弱。   为了不再让梅儿难过,他又故作轻松地问道:“这一百年来,你是怎样过的?是不是都在恨我呢?”   梅儿悠然说道:“要是心中只有恨,岂不是自己就把自己折腾死了。又如何能熬得过这长长的一百年?我们姐妹是靠互相鼓励、宽慰才终于等到今天的。”   “好一个梅儿,好一群使人敬重的仙子!”杨戬不由暗暗赞叹。可他马上又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让梅儿再在此地停留。她面前还有好长、好难的路,自己不能再给她增加负担了。于是他话锋一转,对梅儿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嫦娥吗?”   梅儿身子一抖,杨戬的话果然伤到了她公主的自尊。   “三界之中,又有哪一个男人不倾慕嫦娥的美貌呢?”杨戬接着说,眼光却不敢看向梅儿。“月宫仙子,空灵飘渺,柔情似水。你虽然懂得些刀剑法术,可是终究比她差了一层女人的温柔。何况……”下面的话,杨戬是紧咬着牙关说出来的。他害怕这些话会深深地刺伤梅儿,但他必须要说。“何况,你是玉帝的女儿,我恨你的父亲!从前的一切都不过是逢场作戏,都是为了我的地位,我不可能真心对你的!”   梅儿愤怒地望着杨戬,刚刚止住的泪水却又喷涌而出。她虽然清楚杨戬或许是有意在激怒自己,可是天生的高傲却让她没法再待下去了。她风一般地跑了出去,就如同她风一般地冲进来一样。她走了,这阴森的天牢也一下子失去了清新的生机,立刻又变得黑暗、沉寂了。   不知过了多久,刚才那个狱卒颤巍巍地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件东西。杨戬细看时,却是自己往日到人间常穿的那件黑衣。   “真君!”这小小的狱卒多少对他还心存一丝敬畏。“三公主说,让您明天穿上这件衣服。”   杨戬接过黑衣,把它紧帖在胸前,那上面似乎还留着梅儿的气息。“你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狼狈,对吗?梅儿,我的傻梅儿,你为什么就不能忘了我呢?”他瘫坐在地上,任由刚才强咽下的鲜血再一次顺着嘴角流出,任由不该轻弹的男儿泪点点滴滴洒落在面前的衣衫上。   雨越下越大了,可在雨中奔跑的人却似浑然不觉。   梅儿有些恨自己,这样的不争气,这样的毫无原则。一个能将从小形影相伴的情份忘得一干二净的人,还值得自己去同情吗?他,真的是罪有应得吗?天地间,活该他一个人受苦受罪,为众人所唾弃,是不是应该这样想。可为什么,看到杨戬的重重劫难,整个天宫只有梅儿最痛心呢?   汹涌的浪涛声从耳边传来,梅儿才发现自己已跑到了银河之畔。在暴雨中,银河翻滚着、怒吼着。千百年来天庭的恶业、孽缘都在其中呼啸,而且有增无减、永难消亡。   两座伫立的石像分置在银河两岸,也任由着暴雨的冲刷。那是牛郎织女,天上人间一段最美的传奇。说什么年年七月七相会,那不过是给人间不得已的交待。其实早在王母拔玉簪划银河之时,他们就已经变成了石像。石像的周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蓝色光环,在任何时候都灵光闪耀。从人间望去它是那么美丽、那么奇幻。石像静立在银河畔,看尽了千百年来天庭的风云变幻。想必也参悟了这仙凡三界生生死死,多少不解的情缘。   梅儿靠在织女的石像前,仿佛又感受到了幼小时那母亲般熟悉的体温。“大姐,冥冥之中是你把我引到这儿来的吗?从前,你是姐妹们的主心骨。没有了你,失去了七妹,我们真的感到好孤单、好无助!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还该不该再爱他?我的一腔痴情是否显得太傻?我该怎样渡过眼前的道道难关呢?”梅儿在心底大声地问着。可是,石像无言。   姐姐的故事,梅儿不会忘。当年,牛郎的前身原是天上的牵牛星,他与织女相约到人间同耕共织。王母发觉后,将牵牛贬下凡尘转世为牛郎,受尽凄苦。将织女锁入深宫,云房长叹,生生世世不得相见。但是织女不惧淫威,私逃下凡。在茫茫人海中慧眼识君,又找到了梦中的亲人。今生定要和你相聚,哪怕是粉身碎骨、化为顽石,也要两心相许,天上人间共比翼。   想到姐姐,梅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姐,我枉学了一身道术。却不及你为觅真情至死不渝的决心。既然心中有爱,又何惧前途艰险呢?”梅儿抬起头,看到织女的脸上好象也含有微微的笑意。望着滔滔银河,她抹去了眼中的泪花。   “戬哥哥,就让我们共同面对明天吧!”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高大上的你已经读到了第四章,那你的确是我的最爱啦! ☆、慨然赴难   天空泛出微白。金乌神即将开始他每天的职责,趋赶着太阳东升西落。   阳光柔和地射入天牢,映照在一个颀长、挺俊的身影上。   黑色,深沉而刚烈。宽大的衣袖,显出超脱尘俗的飘逸。胸前的银色纹饰古朴凝重,似飞虎、似蛟龙,象在低诉着曾经遨游九天的豪迈。青纱罩身,于若隐若现间勾勒出一个天地间最完美最悲壮的轮廓。   杨戬一夜未眠,但他的双眼依然熠熠生辉。此时,他正专心整理着腰际宽大的丝带。千年的整洁无尘,也正如主人的心境一般,哪怕到最后时刻也不允许有一丝的凌乱。   “也许今日,就是永决了!”   沉重的牢门再一次被打开,一个粗暴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杨戬,出来!”   从容走出牢门,只见天兵环立,忽明忽暗的火把为这阴森的监牢平添了一层诡秘。   昨天的那个狱卒垂手立在门前,望着杨戬,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杨戬却对他点头一笑,几天来,他并没有为难自己,这一笑,就算作道别吧。   领头的神将是威猛的巨灵神,他摆出一幅得势者的神态,不耐烦的催促道:“还不快走,别让陛下娘娘在金殿上久等了!”   通往凌霄宝殿的路并不算长,可思绪却如同潮水般绵延难息。这万里层云间,曾有过他的踌躇满志,他的豪情万丈。也曾有过他短暂的欢乐,他无奈的叹息。“就让我把这一切都带走吧!如果以我一身能背负走天下所有的罪孽,留给后世一片清宁,那纵然一死又有何憾呢?可是,真的是这样吗?有了新天条,就不会再有悲剧发生吗?莲儿,二哥走了,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梅儿,戬哥哥不能陪你了,你会不会再找到心灵的依靠。今天的这一关,你能够坚强面对吗?”   南天门近在眼前了。杨戬锐利的目光望去,宝殿正中,梅儿身着翩翩道服,手持拂尘,站立在高高搭起的圣坛上。二人双目相对的一刹那,仿佛有一股暖流在彼此的心中传递。哪怕是冻结了百年、千年,这炙热的力量也如同喷涌的熔岩一般无法被阻挡。   梅儿的身后,玉帝王母高高端坐。梅儿的周围,各路神仙分班而站。只是今天好象少了几张面孔,二公主、三圣母、嫦娥、哪吒、孙悟空都没有来。许是顾念旧日的恩怨纠葛,还是怕见金殿上血淋淋的惨景,就都无从可知了。   朝班的前列,沉香、傲春并肩而立。沉香望向杨戬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猪八戒缩手缩脚躲在他们身后,今天的好戏,若是不看实在可惜;可若是看了,只怕回去又少不了被猴哥一顿大骂。   大殿两旁的金甲侍卫一齐将手中的银戟相交,发出震荡人心的响声。似一座寒光凛凛的刀山,挡住了杨戬的去路。   “梅儿。”王母总是忍不住要说话。“若依你们玉泉山的规矩,这身负重罪、违逆师门之人,是不是该一步一跪地来到圣坛前,聆听训诫呢?”   梅儿愤怒地转过身,眼中的烈火好似要焚毁了这凌霄宝殿。面对这个毒辣的女人,连平时在人前勉强叫一声的“母后”也不必提了。   “王母,既然今日是本门的大典,师父未到,就由梅儿主裁。该不该按门规行事,按怎样的规矩行事,也全都由我一人定夺。外人不应插手。若不然,倒显得是天庭硬压我玉泉山了!”   “哼,”王母虽然恼怒,却还沉得住气,冷笑着对梅儿说道:“本宫不过是想提醒一下你,这么说来倒是我多余了。好好好,就都交给你来裁决。我倒想看看,这玉鼎真人是怎样的执法严明,给三界众仙一个交代。若不然,倒显得是他有意不来,搪塞推委,姑息这杨戬了。”最后一句话,王母故意学着梅儿的语气。千万年来的杀伐决断,她毕竟是成熟老练,胜过梅儿一重。“那陛下,您看可以开始了吧?”王母总是适时地抬出玉帝。玉帝向梅儿一挥手,说道:“梅儿公主,那就开始吧!”   “好一个阴险的王母,好一个狠心的父皇!”梅儿转回身望向杨戬,戬哥哥的眼神里却没有乞求同情。她紧咬下唇,狠狠心甩出了拂尘。这拂尘本是玉鼎真人随身之物,已通灵性,竟自高悬在杨戬的面前。   梅儿心中含泪,缓缓说道:“杨戬,拂尘在此,有如家师亲临。按我门规随此拂尘近前来,你可明白?”   杨戬望着高高的拂尘,心中想:“师父,您的恩情待来世再偿还了!”他用同样缓慢却坚毅的声音说:“杨戬明白!我有负师父数十年苦心教诲。一念之错,终身成憾,理应领受责罚!”他撩起衣襟,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对着拂尘深深一拜。   面前的一对侍卫将银戟分开,飘动的拂尘前进了一步。杨戬起身,面对着拂尘再跪、再拜,银戟再分开,拂尘再前行……   梅儿的双手紧紧拧在一起,指甲已深深嵌入肌肤却还浑然不觉。通往圣坛的路为什么这样漫长,梅儿明明看见他费力站起的一瞬间那紧蹙的双眉和那胸前早已洇透的斑斑血痕。   “你面对的,是众人的鄙视、是天地间的绝情。可为什么,在我看来自幼相知相交的你决不会是他们所说的那种卑鄙小人。是我的爱太盲目吗?究竟是我们错了,还是这整个天地都错了。”   离圣坛只差一步了,杨戬用力站起来。猛然间感到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在地上。梅儿的喉间轻轻发出一个“啊”字,伸出的双手只有无奈地停住。拂尘微扬,悬于圣坛上空。杨戬最后一次跪下去,前胸撕裂的痛让他不得不以手扶地支撑着身体。但抬起头看见窃笑的王母,却又硬生生挺了起来。   见此情景,梅儿半晌说不出话。到正好被王母抓住了把柄,说道:“三公主,你师父要你代行逐出师门的大礼。难道竟连一篇说辞也没有,就让你们这么直呆呆地看着吗?”   “这……师父自然有所安排。”梅儿被问得有些慌张,不知该如何回答。   “噢,是什么样的安排,说出来大家听一听。”王母却不依不饶。   站在一旁的四公主看不下去了,对王母说:“母后,您要是真不放心,就下来和三姐异地而处,由您来执法。也免得整天这么操心费力的。”   “这死丫头,你到底是帮着谁的?”王母心中暗暗气愤。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玉帝打了个圆场,转过头来问:“三公主,这逐出师门之礼该怎样行事,你总该跟大家说清楚吧。”   “陛下娘娘!”阶下忽然传来杨戬的声音。“三公主初当此任,想必还不甚了解。依我门规,门中若有偏离正道、大奸大恶之徒,将当众宣读一篇斥文,公告天下,将其永世逐出玉泉山。还要废掉终身所修本门仙术,以绝后患,警示他人。”危难中,杨戬到是替梅儿解了围。   “几时轮到你讲话了!”王母大声高喊,已全然不顾了九天之母的尊严。被玉帝拉了一把,方才定下心神。恨恨地看着杨戬与梅儿。   玉帝说道:“是怎样的一篇斥文?梅儿,你就拿出来读一读吧。”   “只怕是,你师父压根就没给过你吧。”王母乘机添了一句。“怎么,昨日还巧舌如簧的三公主今日倒变的无话可言了。”   梅儿万分尴尬,都怪自己太疏忽了。两天来的变故,让她根本没有仔细考虑今天应该怎样做,哪里还准备了什么斥文。现在,被王母将在了这里。不但害了戬哥哥,反而还带累了师父。   “梅儿,打起精神来,不要让人看了你的笑话!”这是杨戬的声音。梅儿低下头去,只见杨戬正在用仅有的一点法力向自己暗中传语。“我来传,你来读。快,不能再等了!”   “不,戬哥哥,我……”   杨戬的声音斩钉截铁:“你听着,昔天地之初,万物升恒……快说呀!”   梅儿望向四周,周围都是冰冷的眼神,冷得要把人心都冻住了。看着眼前,是杨戬坚强、期待的目光。她没有办法,有些不知所云,一字一顿地向人们重复着杨戬的话语:   “昔天地之初,万物升恒。正气精华,铸我玉泉。傍幽谷而兰益香,临清涧而竹有节。碧溪潺沅,翠草晶莹。招四方莘子于殿宇,聚天下英杰于仙山。入我师门,意在造福苍生,降魔荡寇。是有扶周灭商之举,是有断地补天之为。门下弟子,皆应谨承师命。法力盛而善为怀,道术精而德修身。千载至今,无逾越者矣。恨今有孽徒杨戬,逆乾坤之正道,征伐杀戮,恶行昭彰。镇妹逼子,天伦已不顾。淫威枉法,义理将何存。东海公主魂飞剑下,华山弱女命丧刀前。更有瞒天过海,妄度圣意,欲以一人之手而遮天下人之耳目也。吾门欲赦,然百仙难赦;吾门欲饶,而众生不可饶。今逐出本门,永世不得再踏仙山。废其九转神功之法,以警后人。愿奸邪尽除,人心可慰。自此玉宇澄澈,三界清和。   玉泉山掌门弟子梅代家师宣诏执法。”   说完了,梅儿只想瘫在地上。“杨戬啊杨戬,你竟然给自己写了一篇檄文,你对自己一直都是这么狠吗?”   旁边的四公主见他二人的情形,已经明白了□□分。听梅儿读完,不由得低声赞叹:“好文章!好男儿!”   杨戬平定了一下呼吸,向梅儿伸出双手。梅儿看到了他掌间缭乱的纹路,似乎注定他这一世波折不断、辛酸坎坷。   九转神功,玉鼎也只传授给了杨戬和梅儿两人。此功非天资灵慧者不可研习。一但练成,功力便凝铸在筋脉与血液当中。若要废除,需得将双手手掌划破。一人催动内力,从血液中吸收对方的功力,融在自己身上。被吸取的人是相当痛苦的。   梅儿纵然不忍,但是也不得不做。昨日,都是自己想逞一时口舌之快,卖弄伎俩。反倒激怒了王母,给戬哥哥带来今天这场无妄之灾。此时,若再不做出些样子来,那王母岂肯善罢甘休。杨戬置身事外般的超脱,倒让梅儿觉得有些好笑。她苦笑着想:“就让我们来比比,谁的心肠更狠吧!”   “四妹,借你的护身短刀一用。”梅儿向四公主扬起手。四公主犹豫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乌黑闪亮的刀鞘上,篆刻着一个小巧的“蕊”字。   “蕊儿妹妹,多谢了!”梅儿想都没有想,拔出匕首就向杨戬的掌间划去,转回身也刺破了自己的双手。扔还匕首,掌心相对,顷刻间便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梅儿的眼中掠过一丝泪光,却听杨戬又向自己传语道:“施法之时,不可心存杂念,否则两败俱伤!”狠下心,运起全身的法力,感觉到一股热流正灌入自己的体内。而杨戬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向下流淌。梅儿明白,杨戬本已重伤在身,靠着紧存的一丝真气才撑到了今天。若是全部吸光他的法力,那他岂非会有性命之忧。决断间,梅儿偷偷停了法术,暗暗为杨戬保存了三分功力。为掩众人耳目,最后她猛然一掌,用力把杨戬推了出去。飞起的一刹那,杨戬望着梅儿露出了欣然一笑,而后他仰面倒在地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拖下去!”王母的声音是如此的冷酷。梅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戬被别人拖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那残破的双手在金殿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凌霄殿上一片肃杀,许久没有声音。两天来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已让神仙们都有些后怕了。不禁自问:若是有一天轮到我,能不能也做到像他一样?   玉帝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他给人的感觉总是这样软弱无力。“既然……已经结束了,那就……退朝吧。”   “啊,陛下……”王母也会迟疑。她瞟了一眼四公主,看到连亲生女儿都对自己怒目相向,也不免有些心虚了。   “陛下,我们还是在此把如何处置杨戬的事说清楚,也免得以后再为他烦心了。”   “处置,不是已经处置了吗?你还要怎样?”玉帝竟也会微怒。   王母连忙解释道:“陛下,这可不是我跟杨戬有什么私怨,非要对他不依不饶。刚才是人家玉泉山、梅儿公主的裁决,我们天庭也总该做出个姿态。于私于公,这样才名正言顺嘛!”   一直呆立的梅儿此时已怒火难耐,她冷笑出声来,对王母说:“那好啊!就请王母明示,是杀他?还是剐他?”   “呦!你着什么急呀?难不成你是心疼他?”王母的口气倒更像一个泼妇。   眼看这一对母女就要剑拔弩张,在金殿上大吵起来。玉帝怕丢了面子连忙接口道:“行了,我看把杨戬贬下凡去,永世不得再入天庭也就是了。”   望着愤怒的梅儿,王母好象又来了斗志。:“陛下,这杨戬乃是阴险狡诈之人。若是到了凡间,不知道又要干出什么事来。再说了,我天庭也是宽大为怀。依我看,就免他一死,给他个官职,留在身边严加管束。也算得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看可好?”   梅儿已不屑于再望向王母,任凭她搞出千般花样。玉帝却有些不解,问道:“难道说还要让他来作司法天神?”   王母嫣然一笑。“司法天神吗,他就别想了。巨灵神,你查一查近来可有什么空缺吗?”   巨灵神向王母传递了一个会意的眼神,说道:“娘娘,近来我天宫也是官满为患,倒是那弼马瘟……”   听了弼马瘟三个字,下面的猪八戒楞住了,心中暗笑:“猴哥呀,你的这个官职,如今可是行情看长啊!”   “弼马瘟?!让杨戬也来做弼马瘟?”玉帝也觉得真是滑稽之极。   “不是呀,陛下。”巨灵神赶紧接着说:“现今的弼马瘟已是年老体衰,难以驾御天河三十万御马。他多次奏请想要找个帮手,只是没有人愿意去。”   “那好吧!”王母从宝座上站起来,对着梅儿冷笑连连:“就把杨戬带到弼马瘟那里。告诉他,从今后杨戬就是他手下的差役,任凭他驱使!”   “戬哥哥……”梅儿无力地叫了一声,倒在了四公主的怀里。两天来的奔波劳碌、耗损精元,尤其是心灵上的煎熬,已让她没有力量再撑下去了。   蕊儿抱着姐姐,大声说:“父皇母后、各位上仙,三姐不舒服,我们姐妹告辞了!”回过头,又对身后的五公主、六公主嚷道:“你们两个还待在这儿干什么?等着加官进爵、得道飞升吗?”两位小公主最是怕这个四姐,赶忙向玉帝王母行了礼,姊妹四人一齐飞出了凌霄殿。   “散了吧,退朝!”玉帝早就觉得无趣了。一场朝会悻悻而散,神仙们无精打采地往外走。猪八戒跟在最后,边走边想:“猴哥,这二郎神到底还是低你一头。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总不至于再骂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高大上的你已经读到了第五章,那你实在是我的最爱啦!读都读到这儿了,给个评价呗! ☆、望断云天   天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按天上的计数,该是在一个月之后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充满阳光的清晨。在天上看日出,你或许难以想象它的瑰丽。巨大、浑圆的火球从东方升起,周遭的烈焰喷薄不熄。守护太阳的金乌在其中长啸着、飞舞着,把七彩的光环播洒向一座座琼楼玉宇。   华丽的瑶台被香雾氤氲着,五色云帐间,那个高贵的妇人犹自沉睡未醒。她的神思依然徘徊在那夜夜挥之难去的梦境当中。   “娘,金阶太滑了,抱抱我!”一个紫衣、淡眉的小女孩向她伸出了双手。   既而,这女孩忽又长大了,高挽的发髻掩不住孩子般的纯真。“母后,三姐有戬表哥,你何时也为我觅一位如意郎君呢?”   “小七,这是我的小七!”   “母后,小七对不起您了,我要去了。从今后,您自己多珍重吧!”   “不,你这个永远也长不大的丫头。你要到哪去?你给我回来,快回来!”王母在梦中惊呼,她紧紧拉着紫衣女孩的手。   暮然间,面前人又变成了织女。额上一颗金星,眼中总是那饱尝凄楚的成熟。她最后一刻的笑容是如此美丽,就连王母也为之震撼了。   “即使你把我剁成泥,我的心不会与人间分离。纵然你把我化成灰,织女生生世世都要嫁给牛郎为妻。我们的情感不是你的天规能阻挠、不是你的玉簪能划断、不是你的银河能隔开的!”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王母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她愤怒地挥动玉簪向织女刺去。   “娘!”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这是七仙女,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们要是杀了董郎,我就死在你们的面前!”她不顾一切地向王母扑来,锐利的发簪已深深刺入她的胸膛。   “小七,不要!不要!”王母痛苦地呆住了。   “母后,孩儿生而无趣,不如一死了之。你看,不是戬表哥杀我,是你,是你杀了我!”   “不会的,不是这样的!孩子,不该是这样的!”王母感到头痛欲裂,她有些分不清哪是梦,哪是真。   “母后,我已经死了。任你怎么报复我也不会再回来了。请你不要再为难别人,好吗?”七仙女含笑而言,飘飘而去。王母想要抓住她,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了。   梅儿和杨戬从远处走来,他们双手相挽、柔情甜蜜。尽管有妒、有恨,可王母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真的是天地间极般配的神仙伴侣。梅儿用手指着王母,大声说:“你阴险毒辣,机关算尽。你有何德能再为这三界之尊。我们才应是三界的主宰!我们才应是三界的主宰!”二人一阵狂笑,杨戬的三尖两刃刀猛地向王母刺去。   “啊,救命!”王母一声惊呼,从凤榻上坐起。摸摸头上的冷汗,抚抚狂跳的胸口。   “终于醒了!为什么总会做这样的梦?”   惊慌失措的宫娥从外面跑进来。“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大呼小叫的干什么!谁在做噩梦!”   宫娥被吓得连忙低头静立。王母站起身来,走到妆台跟前,看着桌上的一块紫晶石,心中又不免一阵难过。   “小七,她什么都不懂,她还只是个孩子。都是那个织女,都是那个爱唱淫词艳曲的梅儿挑唆的!梅儿、杨戬,我决不会让你们得逞,决不会让你们如愿的。”仇恨又一次充满了她那其实也异常美丽的双眼。   “去!把四公主、五公主和六公主叫来!”   一旁的宫娥急忙飞奔传话,却在门口又被喊住了。   “慢着!还是先把四大天王和巨灵神给我找来吧!”她的手中正在摆弄着一枚龙型玉佩,上面隐约可见“敖红”两个字。   宫娥应声而去。王母的身后,瑶池的七彩幔帐在清晨的劲风中零乱地飞舞着。   天仙阁里,所有的雕花窗全都被敞开着。宽大的床榻上,梅儿闭目仰卧。她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低垂的睫毛为轮廓分明的脸颊平增了一丝柔媚。长发自然地散落着,和着白衣红梅,好似一幅浓墨题款的诗画。   二公主宁儿为妹妹轻轻摇着团扇,不时用丝帕擦去她额上的汗珠。五公主和四公主也都围坐在两旁,关切地看着。   许久,梅儿睁开了双眼。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她看清了姐妹们,同时也看清了在床边还有一抹淡蓝色的丽影。   “三公主,你终于醒了!”   “是……是卉兰……”梅儿朦胧地低语着。   “是的,是我。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   这卉兰乃是兰花精魂所化,曾是伏侍梅儿多年的侍女,自打天仙阁被关闭之后,就再也没有相见过。   “我怎么会在这儿,我睡了多久了?”梅儿问众人。   大鸾答道:“三姐,那日你晕倒在凌霄殿上,至今已足足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了……”   耳边又传来二姐爱怜的声音:“三妹,这是老君送来调解内力的仙丹。他说让你醒来之后就把它服下去。”   望着仙丹,梅儿半晌不吭声,众人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二公主把仙丹放入梅儿手中,却忽然听见天仙阁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是谁这样没眼色?跑到我们这里来放肆!”大鸾很气愤,想出去看个究竟。   “你们别急,还是让我去看看吧!”蕊儿拦住了大鸾,转身向宫外走去。   外面断断续续地传来蕊儿的娇声申斥和不知是哪位神仙的谦恭赔礼之声。不一会儿,黄衫飘动,蕊儿径自回来了。怀中却抱着一只小狗,看上去才几个月大,黑瘦黑瘦的,一双可怜巴巴的小眼睛惊恐地四处张望。   不等大家追问,蕊儿就开了口。“是巨灵神和四大天王,不知又在哪挨了一顿臭骂,一脸的倒霉相。这只小狗四处游荡,倒成了他们的出气筒。被我损了一顿,灰溜溜走了。他们也只会对狗耍威风,见了上司,还不是一样地摇尾乞怜,只怕连狗都不如!”   小鸾摸着小狗的头,对大家说:“你们看它多可怜!反正我们也是闷闷的,不如就把它留下吧。看它的样子,倒有些象二郎神的哮天犬呢!”   “才不是呢!”大鸾打断了她的话。“哮天犬瘦瘦长长的,可这只狗只有这么小。”   梅儿望着小狗黑漆漆的眼睛,似乎也总想把它和什么联系在一起。谁知道,这只狗竟挣脱了蕊儿的怀抱,跳到了梅儿跟前。在她的脚边蜷缩成一团,眼睛里都是乖巧和温顺。   见此情景,二公主宁儿说:“既然它整日在天庭游荡,想必也是有仙缘的。又恰好来到我们天仙阁,那就让它留在这儿吧!”   “二姐,你真好!”小鸾快乐极了。   “给各位公主请安!”两个漂亮的仙娥走了进来,她们身着金丝彩衣,那是瑶池特有的标志。   “娘娘有请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前去叙话。”   蕊儿眉梢一扬,问道:“只叫我们三个吗?”   传话的宫娥有些尴尬,回答道:“是,只叫了四公主、五公主和六公主。”   “又搞什么花样?”蕊儿一脸的不耐烦,但也只得与大鸾、小鸾和两个传话的宫女一起飞出天仙阁,奔瑶池而去了。   王母的亲疏有别本也不是第一次,梅儿和宁儿倒丝毫没放在心上。卉兰很是体贴,她对宁儿说:“二公主,你也在这儿熬了好几天了。现在三公主已醒,有我照顾就行了,你快去歇一会儿吧!”宁儿对着梅儿和卉兰一笑,点点头,转身回自己的房中了。   此时,天仙阁宽敞的正殿只留下梅儿和卉兰两个人。刚才的喧闹平息了,一下子显得这么安静。那只小黑狗却在玉榻上沉沉睡去,它也许是太累了。流浪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一片温暖的港湾,就放心地在这儿睡下去吧!   梅儿慢慢站起来,卉兰忙要过来扶着。梅儿推开她的手,笑着说:“我已经没事了,只想起来走走!”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但这长长的一睡已让她的体力渐渐恢复了许多。   她一个人缓缓来到玉石栏杆前,凝神远望。卉兰也跟了过来,问道:“公主想要什么?我这就去准备。”梅儿却好象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依旧望向远方。卉兰寻着她的眼光看去,竟也呆住了,那里正是天河的方向。   “想他,就去看看他吧!”这是卉兰的声音。梅儿一愣,转回身装作若无其事问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卉兰郑重地拉住了梅儿的手。“我与公主相伴多年,公主重情重义,你的心思又有哪一件能瞒得过卉兰呢?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知道真君和公主都是卉兰的救命恩人,我是拼死也要帮你们的!”   梅儿不知该说些什么,万千思绪又都涌上心头。她看着云海的最深处,仿佛又听到了银河的浪滔声,仿佛看见银河之中水花飞溅、骏马奔腾。她的脑海里只在不停地重复着卉兰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想他,就去看看他……想他,就去看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高大上的你已经读到了第六章,那你真真正正是我的最爱啦!读都读到这儿了,给个评价呗!请恕我脸皮厚。呵呵…… ☆、凄凄重聚   御马监就在天河南岸。   梅儿驾彩云而来,双脚落地之时,却不晓得该前行还是该后退。   一个矮矮胖胖的小老头从对面飘过来,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沧桑。看到梅儿,他竟夸张般地大叫起来。   “哎哟!公主千岁!难怪昨夜灯花乱跳,今早喜鹊登枝,果然是有贵人到了。这可真是我这御马监百年不遇的荣耀啊!”   梅儿无心听他吹捧,只淡淡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公主千岁想必不认得。小神就是这里的弼马温,原是下界一方土地,到此上任已百年有余了!”   梅儿道:“我倒真是不认得你。我只知道,原来是那个猴子。”   提到猴子,这弼马温很有些不服气。“虽说那孙悟空名气大些,可他不过是三天的新鲜。若要论起守职敬业,他比小神就差得远了。您看,每天我精心调养这些御马,他们一个个灵气十足、骠肥体壮,显我天庭威仪,供各位上仙游乐。公主千岁,您想要什么马?您看这匹白龙如何?它性格温顺,坐上去最是舒服。噢,我知道了,三公主乃是女中豪杰,想必也想试试烈马。您瞧这匹花斑的,虽说它难驾驭了一些,可是跑起来快步如飞、风驰电掣,您看可好?”   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梅儿倒并未听清多少。只随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见天河岸边许多骏马栖息饮水,别有一番情致。突然,梅儿的目光停住了。只见不远处,一个人站在没膝的河水里,正在为一匹乌椎马擦拭脊背。“是他!”梅儿的心猛然一紧,双手又不自觉地搅在了一起。   梅儿的神情也打断了弼马温的唠叨,他回过头看看,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对梅儿说:“您不是来骑马的,是来……找人的!”   梅儿略含幽怨地对他点点头,谁知这家伙竟又调侃了起来:“要说也真是怪了,这一个月来,我这个小地方可说得上是宾客迎门。竟没有一个是来找我的,倒全都是去找他。不知道究竟是我的人缘太差了,还是这小子从前的人缘太好了呢?”   “别人也来过这儿?!是谁?”梅儿有些吃惊。   “那可就多了。您看这天上的有托塔天王、太上老君、魔家四将,还有福禄寿三星、巨灵神、千里眼顺风耳,就连把守南天门的邓忠、辛环也来过两趟。还有那个西方净坛使者,就是那猪头猪八戒。再加上下界的东海龙王领着他那一脸深仇大恨的儿子。真是太多了,我一时半刻数都数不清楚!”   “他们都来做什么?”梅儿问。   “还能干什么,我看多半就是落井下石呗!净说些我已不计前嫌,望你改过自新的废话。难为他倒都能忍得住,随他们怎么唠叨就是一言不发,照样干自己的活、忙自己的事,我真是佩服了。您是没见他刚到我这儿来时那副样子,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简直就跟个死人没分别。是我老人家好心给他慢慢治伤,他今天才能活生生站在这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也有私心。我把他治好了,他才能帮我干活不是。”   梅儿听罢满心酸楚,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对弼马温说:“你且去吧,我有些话要问他!”   “那好吧!小神这就去为公主准备香茶。我在下界时曾管得几棵极品茶树,说句不敬的话,只怕连玉帝王母都从未尝过呢!我看得出来,您和那些人不一样。您等着,我这就沏去。”这矮矮胖胖的身影又一溜烟飘走了,梅儿内心觉得他并不另人生厌。   慢慢地,一步三停地向前走,那个消瘦的背影越来越清晰了。一缕粗麻,将长发束起。身上也是麻黄色的粗布衣衫,亦如当年初登仙界时那一抹淡鹅黄。   梅儿无声地走到杨戬身后,却听他正在与面前的骏马低语,声音柔和亲切。“你看,现在不是干净多了吗?你真像我的哮天犬,白生了一幅好皮毛,可从来都不知打理自己,整天就是蓬头垢面的。”   忽然,杨戬也感觉到背后一股飘然的气息,那是梅花香,再熟悉不过的梅花香。他呆住了,猛然转过身,眼前又绽开了那朵灵动的寒梅。   见梅儿欲要向自己走近,杨戬却连忙喊道:“不要过来!……水很凉!”   梅儿下意识俯下身去,将手深入水中。虽然已到了初夏时节,可彻骨的冰冷却让她马上又把手缩回来。银河的水,一年四季都是如此透体寒凉的。可千万匹天马却偏偏喜欢在其中沐浴嬉闹,这样才更加精神抖擞、体魄健壮。马不在意,人呢……   “你……”梅儿已到嘴边的话无法再往下说。杨戬却对着她一笑,说道:“你等一下,我上去!”那笑容依旧如春风般明丽。他拍拍乌椎的马头,对它说:“去吧,去带着它们跑吧!”然后他将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随着一声凄厉的长哨,在乌椎的带领下,刚才还栖息安卧的骏马一个个都仰头长嘶,飞奔在银河两岸了。马蹄轰鸣、白浪飞滚。在杨戬与梅儿的身后呈现出一道壮丽的屏障。   梅儿也舒然一笑,向杨戬伸出手去。借着她的力量,杨戬纵身一跃,跳上岸来,却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梅儿急忙低下头去,只见他的双手上还密密地缠着许多麻布。原来,由于法力失去大半,那日吸取九转神功之时被梅儿划破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再加上每日在这银河之中涮洗马匹,就更是旧伤新痛、血痕斑斑了。   望着这双手,梅儿心中悔恨交集。正想要给他运功疗伤,却被杨戬缩了回去。无所谓地对她说:“没事,已经快好了!”   悄悄扭过头去,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梅儿知道,戬哥哥最不能接受别人的怜悯与同情。于是,她又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杨戬说:“我许久不到这天河岸边来,你能陪我走走吗?”   彼此无言,并肩而行。就亦如当年他们也曾在银河岸相伴同游一样。可是那时,两小无猜,有吐不尽的话语。而今天呢?胸中纵有千言万绪,却不知该如何提起。也许什么都不必说,只这样并肩走在一起,就足够了。   片刻后,梅儿忽然指着远处问“那是什么?”   “是牛郎的石像。”杨戬答道。   那天暴雨的夜里,梅儿跑到银河北岸,望见了织女。而今天,鬼使神差的,又让她驻足与牛郎的石像前。   走到跟前,牛郎身边的两个孩子让梅儿的视线无法再移开。两张纯真的小脸,惊恐地睁大眼睛。嘴里仿佛在呼喊,呼喊着对岸梦里相依的母亲。这是两个和自己有着相同血缘的孩子,可是现在呢?却变得这样冰冷,毫无生机。   杨戬用力攥紧了双手,慢慢说:“他们还这样小,你甚至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呼吸。”   “太残忍了……”梅儿的泪花滴落在孩子的手背上,即刻便化做颗颗珍珠散落开去。   沉寂了半晌,杨戬认真地对梅儿道:“其实在王母面前,你不该那样锋芒毕露。毕竟在权利、在威望上,你都压不过她。呈一时之勇,无故招惹她的仇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那么你呢?你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吗?你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吗?”梅儿反问着,她无比期待能获得更深的答案。   但是杨戬不会让她知道,他摇头一笑,改用很轻松的口气说:“需要后悔吗?我现在不用再对着你父皇母后唯唯诺诺,更不用再面对那些道貌岸然、义正词严的神仙们。这些马倒是比人多了一些真性情,这难道不是我的回报吗?”   梅儿没有说什么,只从随身的香囊中取出一丸丹药递给杨戬。“这是老君送我调息内力的仙丹,我已恢复了,就留给你吧!”   谁知杨戬却笑出声来:“这老君骗完了沉香,怎么又来骗你。他哪里有什么救命仙丹,若是真有,那他兜率宫的大门岂不要被人挤破了!”   “总会有些作用的。”梅儿被对方顶了回来,不由涨红了脸。   “你放心!”杨戬走到梅儿跟前。他的目光中本来蕴藏着无限的柔情,却在相对的一霎那又马上闪开。“既然王母不让我死,那我为何不好好活下去!何况,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他顿了一顿,又对梅儿说:“昆仑一战,哮天犬不知被打到哪里去了。你若能找到她,就替我收留他吧。他是只傻狗,可惜这几千年来找错了主人。”   梅儿趁机问道:“听说东海敖红的尸身也不翼而飞,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去问王母,她或许比谁都清楚。”杨戬的语调耐人寻味。既而,他的声音又柔和了许多:“明天,是我娘的祭日。我如今被困在这里,不能前去了。你可否替我去桃山祭母呢?”见梅儿含泪点头,杨戬又道:“以后这里,你还是不要来了。物是人非,徒增感伤罢了。”   这最后一句话,恰巧被端茶而来的土地弼马温听到。他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上前搭话:“公主千岁,您可一定要喝一杯小神的茶。我这地方虽然简陋些,可人心不坏。我这茶也不比蟠桃宴上的琼浆玉露差。小神我历经千载,混得这么一个小小官职,也只有这仙茶算得上一笔资财了。外人是断然不给的,公主千岁您是第一个。算那姓杨的小子走运,沾您的光,也有他一份。”说着,便双手捧上两个白瓷盏。   未等梅儿说话,身后却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公主,三公主!”   一缕蓝光,卉兰飘落在眼前。她几步上前拉住了梅儿:“三公主,玉帝派人来找了您好几趟,说是有要事和您商量。我敷衍他们,只说公主心中烦闷,出来逛逛,可也不能耽搁太久的时间呀!您还是去看看吧!”   “去吧。”杨戬对着梅儿露出一个有些黯然笑容。而后,他又将脸转向别处,说道:“此处不该久留,若是公主能记住我的嘱托,那杨戬就感激不尽了。”   梅儿唯有一声长叹,她对那弼马温说:“父皇传召,只可惜不能喝你的茶了。”说完一阵轻旋,飘摇飞去。   卉兰看见杨戬,眼中却也有无尽的辛酸。低头深深一拜,道了声“真君保重!”便也随着梅儿一同离去了。   那弼马温紧追了两步,哪里能赶得上。只得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对杨戬说:“你不留她,怎么还让她走呢?”   杨戬面无表情,转过身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你还是先看看眼前的事吧。我要是再不招回那些天马,只怕他们都要跑到凌霄殿上去了。”   对着他的背影,弼马温无可奈何。低声嘟囔着:“就是个又硬又冷的冰块,也只怕比你好些。不知道咱们俩究竟是谁管着谁的?”   “你管着我!”远处传来杨戬的声音。    ☆、父女之间   玉帝的寝宫远比不上瑶台奢华,倒更象是凡间名士的书斋。南窗下一溜雕花木椅,看上去安闲舒适。此时接近正午的阳光正好投射在对面的满架典籍上。没有金炉宝鼎,没有古玩珍器。或许主人看得透彻,到了自己这个位置,再向人们夸显豪富已是多余了。只是宣朗的殿宇和房间正中的百兽朝仙锦云毯依旧能彰显出他三界之主的威仪。   玉帝正坐在他那别致的书案旁,这书案是用一个硕大的树桩雕凿而成的,木制的纹理清晰可辨。此木生于九冥山,那是玉帝与梅儿的生母初次相遇的地方。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他读着手中的书卷,想不到这人间词句竟是如此耐人寻味,一个凡人也会有这样的至情。   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玉帝总会想起他的前妻——瑶池金母。那是一个如水一般柔和的女人,会在他夜读时亲手为他挑亮灯花,会在他烦闷时缓缓递上一杯香茶。可是,至柔之身却有至刚之举。当那个死而复生的上古邪魔欲要吞噬三界,仙宫上下一片慌乱的时候,身为女娲后裔的她竟以自己的鲜血破解了邪魔迷咒,将身躯化作五彩甘霖滋润天地,永佑众生安宁。她最后留下的只是一个平静的笑容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梅儿……   若是时光能回到从前,玉帝可以再选择一次,那他宁愿独守一身也不想再续娶妻室,真的是太累了、太烦了。这倒并不是说他不爱今日的王母,他深知王母帮自己打理朝政也是万分辛苦。是因为自己的庸懒才把很多担子都推卸给了她。她是一个能干的女人,这一点谁都不可否认。所以,对于她有时的专横暴戾、奢靡游乐,玉帝全当视而不见,宁可躲进书斋图一时清净。自己的职责就是维系三界平衡,总不能要求万事都必须完美吧。虽然更怀念从前的那份感情,但今天的……也不错。岁月的消磨,已让玉帝变得很“宽容”,甚至可以说是“难得糊涂”了。   眼下,最让玉帝头痛的就是王母和梅儿这一对母女。这梅儿与她的继母是从小打到大的。只清净了一百年,如今刚出了天仙阁,这战争便又开始了,而且似乎还更尖锐。自己真的是左右为难。梅儿无疑是他最衷爱的女儿,她的个性更多吸取了母亲血脉中那刚强的一部分,有时甚至显得很冷漠、很乖张。那傲视一切的眼神就连玉帝都难于接受,更何况是敏感多疑且同样不可一世的王母。梅儿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诗书技艺学得太多了,还是被那个杨戬同化了呢?看得出来,梅儿的心还在杨戬身上。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已经是不可能了。玉帝不想让女儿陷得太深,尽管他对杨戬也心存一份愧疚。况且那杨戬心机甚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猜得透他。这样的人,做臣子,有些让人后怕,玉帝不喜欢。做女婿,未必恳听自己女儿的摆布,玉帝更不喜欢。   “三公主来了!”门外传禀的话音未落,梅儿已站到了玉帝跟前。翩然施礼,清亮的一声“父皇”,端庄俏丽的面孔,让玉帝不得不想起她的母亲。真的是太像了!   玉帝走过去,扶着梅儿的肩膀,慈爱地问:“身体可好些了?”   见玉帝换去朝服,一身家常装束,言语又柔和亲切。毕竟是亲生父女,梅儿已经把来时的满心警戒减去了大半,笑着答道:“多谢父皇惦记,女儿睡了一阵子,已经没事了。”   她来到书案旁,见上面有玉帝刚刚临写的字迹,笔墨浓重、雄浑敦厚。梅儿来了兴致,随手拿起笔也在上面涂抹了两下。边写边说:“大白日里,放着外面那么多的宗卷不去批阅,却一个人躲在这修身养性。不过,父皇这书法倒真是进益了不少,颇有大家风范,有空也教教女儿。”   玉帝看了梅儿写的字,不觉笑道:“你自幼顽劣,心性虽高,可未免太浮躁了。别的犹可,只是这字却一直也没有练出来。还是别写了,免得唐突了我这张白纸!”   梅儿仰起头,是一脸小女儿的娇态,她说:“我的字不好,也是当日父皇手把手教出来的。谁让你当初不对我严加管束,只随我任性妄为,以至于今日老大无成呢!”   “这么说来,倒还是为父的不是了!”玉帝轻捋长髯,也开心一笑。面前的梅儿,没有往日人前的冰冷,更没有宝殿上的凌厉。她只是自己的女儿,一个也会撒娇,一个也会承欢膝下的小女儿。这让玉帝又想起了从前:若不是命中注定要主宰三界,那自己或许该成为一个文人。比起平叛杀伐、勾心斗角的日子,他倒更是喜欢诗书琴瑟的宁静安然。几个女儿中,唯有梅儿与他情趣相投。这丫头从小就不愿受那些规矩章法的约束,女孩家该习学的东西总是不见长进,倒偏偏喜欢舞弄刀剑、诵读经典。因此,玉帝常将她做男儿看待,手把手的教她写字读书、弈棋吟诗。最让玉帝难忘的,是梅儿初次下棋胜过自己的时候,玉帝想要抽子反悔,却被梅儿用小手紧紧按住。大喊一声:“父皇,不许悔棋!”那稚嫩的声音至今仍萦绕在耳边,那时她只有八岁。   “父皇,您想什么呢?”梅儿甜甜的声音让玉帝停止了回忆。他有些好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为什么会这样怀旧呢?   “噢,我想何时有空真的该让你沉下心来练字,而且我也想和你再对弈一局。”   “好啊,那就现在吧!”梅儿一脸的兴奋。她曾不止一次地幻想王母会自动消失,从前那个充满慈爱的父皇又会回到自己身边。   “今天不行了,我这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玉帝的口气忽然变得严肃,让梅儿从她那不切实际的想法里清醒过来,心中又有些紧张了。   “你可还记得那个刘沉香吗?”玉帝问。   “刘沉香!不就是那个新任命的司法天神吗,如今三界之中谁还不知道他的大名!”梅儿语中带恨,因为她马上又想到了杨戬。始终令她费解的是为什么戬哥哥一世英名,最后竟然会栽到这个平常的毛头小子手上。   “你母后不过是让他代行司法天神之职,还算不得是正式任命。我看他也实在是太稚嫩了一些。”   “任命与不任命,还不都是你们的一句话。据我看,这稚嫩些的也不错,正好由人摆布。不然的话,总是滥用权柄、妄度圣意,那这最后的生杀大权又怎么能紧攥在她一个人的手上呢?”   玉帝听得出,梅儿明显是在指向王母,是在替杨戬不平。他无奈地说道:“你看看你,没说了两句,就又是这么针尖麦芒。她毕竟是你的长辈,你让一步就不行吗!你们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非要让父皇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才开心吗?你呀,这么大了,也还是不懂事!”   心一下子又感觉冰凉。父亲已不可能再是从前的父亲了,他的感情有一多半是属于他身边的女人的,留给女儿,有三分已经够多的了。梅儿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针对王母。毕竟开始,是都曾想和平相处的。可是,从小父亲是梅儿心中最重要的人。王母的出现,让她觉得父亲生生被别人抢走了。后来,杨戬是梅儿的依托。可他却在王母的利用下一步步越走越远,以至于如今伤痕累累、身陷樊笼。一个让自己失去了两个至关重要男人的女人,梅儿又怎能不恨她呢!她不想再对父亲做过多的解释,只淡淡地说:“是女儿不好,让父皇为难了。我以后不会再对您说这种话,就是说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玉帝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些,便又缓和了一下气氛,说道:“行了,别在提这些不愉快的事了,说正题吧。那沉香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挑这付担子有些力不从心。我是想让你做他的老师,无论是从法力上,还是从学识上,都指点一下他。你看行吗?”   梅儿一丝苦笑。“天宫这么多人,哪里还用得着我?”   “天庭的这些神仙……你还不清楚吗。”玉帝说。“再说,这件事也是莲儿的意思。是她来求我的,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只信得过你。”   “莲儿,她该找的不是我,应该是……”梅儿没法再说下去,其实她也不想让父女之间难得的单独会面变得如此不愉快,便又调侃般的对玉帝说:“要我做司法天神的老师,那不知道父皇会封我一个什么官职呢?”   玉帝帮她整了整两鬓的垂发,说道:“一个女孩子家,要官职做什么?有莲儿嘱咐,沉香想必也不敢对你不敬。官场争斗、功名利禄,有多少男人还不是被它毁了终生,那杨戬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玉帝言罢,才觉得有些失语,正触到了梅儿的伤心处。可他又觉得也到了该提醒一下女儿的时候了,便又对着黯然神伤的梅儿说:“我已派人暗中查访过了,那个天河弼马温为人倒还不错,大概不会为难戬儿。让他先忍耐一段日子,我终归是要让他到凡间去的。就还回灌江口做个自在神仙吧,不要再想天庭的是是非非了。至于你……你们二人经历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有缘无份,或许戬儿的心思不在你身上呢!就不要再强求什么了。父皇已经老了,我不想看到我的女儿当中再有悲剧发生了!”   这最后一句话,让梅儿也觉得无比感伤。面对着大姐和七妹的血泪,面对着父亲的白发,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华山母子   满怀心事地往回走,来到天仙阁的宫门前。却只见三圣母和沉香早已等候在那里了。   “梅姐姐,我们可等了你好久了!”三圣母笑靥如花。   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梅儿看见她的笑总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仿佛她已不再是小时侯那个知心相交的莲儿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吗?……你当然有理由笑,你有丈夫、有儿子,他们才是你的一切。你眼前有无尽的天伦之乐。不象我,天各一方,凄凉惨淡。我这是怎么了,我本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我难道是在嫉妒她!”   “沉香拜见三姨母!”这愣生生的一句话把梅儿吓了一跳,自己真的是走神了。她抬眼看了沉香一下,冷冷地说:“又不是在金殿上,何需多礼。”   自从那日在凌霄宝殿,沉香被梅儿一个目光、一番话镇住,他心中很有些怵这个三姨母。在梅儿面前,他闯地府、闹天宫的勇气似乎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给压制住了,再也抬不起头来。最近一段时间,沉香看到的多是人们恭敬、逢迎的眼神。而此时,梅儿的冰冷让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赶紧向母亲投去求助的目光。   三圣母也有些气愤儿子的怯懦,只得努嘴一笑,来替他解围。   “想必舅舅已和姐姐说过了,沉香还年轻,今后就烦劳姐姐多指点关照他了!”   “何必同一个孩子制气呢!”梅儿想来也无趣。但心中还是不平,就酸酸地对三圣母说道:“我哪里敢当,如今你们一家人可是天庭的新贵,倒是我该求你们多多关照才是!”   “三姐姐,你看你!我可是你的莲儿妹妹,你这些尖刻的话,只管对别人说去!”三圣母玉面微嗔。   梅儿毕竟是做姐姐的,本也不想再为难他们母子。便忍不住扑哧一笑。   “真是从小把你惯坏了,竟连一句重话也听不得。把儿子教给我,你也放心?你就不怕我背着你狠狠治他!”   “你敢!天庭里别的神仙都怕你,独我却不怕!”三圣母也装出满脸的娇纵。而后她和梅儿拉着手相视一笑,若论情分,从小至今,她们只怕也不比亲生姐妹差。   “好了,说正经的吧。”三圣母又道。“我们来是想问问,你打算何时去教沉香?其实他一个孩子,还要整理新天条、还要处理每天的日常事务,真的干不来。太需要一个人去帮帮他了。”   梅儿笑道:“越说你们就越不象话,这学生倒催起老师来了。好吧,算我怕了你。我即刻就走马上任,如何?”接着,又问沉香:“沉香老爷,但不知您的府邸在哪里?”   沉香有点面露得意之色,刚才还一声不吭,现在却语音洪亮:“王母说要为我重修真君神殿,正在装葺之中,眼下还不能搬进去。”   “鸠占鹊巢”梅儿在心中暗暗伤怀。凡是和杨戬有关的一切事情,都能触得她心上一痛。   三圣母道:“就让沉香住在我往日住过的绮云阁吧!那里离此很近,也省去了姐姐许多麻烦。”   梅儿调整了一下心态,转过来对沉香说:“也好。沉香,你回去收拾一下,马上就搬到天上来。”   “马上!?”   “对,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沉香挠挠头皮,有些话他在梅儿面前还是不敢直说。   “沉香,就听你三姨母的安排吧!”杨莲边说着边掏出丝帕给儿子擦去额上的汗珠。又对梅儿道:“梅姐姐,你帮了我们这么大忙,我们一家真不知怎样谢你才好。彦昌和我都想请你到家中作客。华山虽比不得天庭富丽堂皇,可是奇峰险峻、民情淳朴,相信也定不枉姐姐一行。本当明日就相邀的,只是明日是家母的忌日,我被关了二十年,许久不曾祭拜母亲。所以明日在圣母庙置了道场,要办得隆重一些,就不便相请姐姐了。改日我们一家三口再亲自登门来邀,那时你可一定要去哟!”   “说这些客套话又有什么意思。既然你们还有事,那我也就不再相留了,就此别过吧!”梅儿对沉香母子点点头,便转身回天仙阁去了。边走边想:你们一家人的欢乐本与我无干,只是明天,我也受人之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望着她的背影去远了,沉香才长出了一口气。对三圣母说:“娘,这梅……这三姨母不就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吗!让她做我的老师,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三圣母道:“你这孩子,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这三姨母可与别的公主不同,她自幼学成一身玄妙法术,曾多次帮天庭斩妖除怪,也曾相助过封神大战,所以各路神仙对她都敬让三分。况且,就是不提道法功力,单论文采辞赋,她当年也让魁星老爷叹服呢!若说起来,这天上文韬武略唯一能与她并肩相及的,也就只有……”三圣母突然停住了,刚才说话时一脸的骄傲也凝滞在了那里。沉香却追问个不停:“娘,还有谁呀?还有谁也有这么大的本事?”   三圣母不想再往下提,便遮掩着说:“都是过去的事情,娘也有些记不得了。总之,她若是肯真心教你,那可是你的福分。在她面前,你千万不能妄自尊大,否则有你的苦头吃。可别怪娘没有提醒过你哟!”   “噢,这么厉害呀!”沉香倒有点害怕了。突然,他又眼睛一亮,对三圣母说:“娘,我可不可以带小玉一起到天上来?”   “唉,你这孩子,几时才能长大。”三圣母无奈极了。    ☆、桃林偶遇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青青竹排,载梅儿逆溪而上。山谷间,点点绯红渐多于苍翠,桃山越来越近了。   重重叠叠,丹霞烂漫,由山顶至山脚深红淡紫层次分明。伴着缥缈的云雾,潺沅的溪水,如在醉红乡里,如在云梦泽中。梅儿不禁感慨,这样的景致,有多久不曾流连了。   在溪水转弯处弃筏登岸,默念咒语打开封界。踏上桃山的小路,仿佛踏上了心灵的净土。   走在四季常开的花海当中,抬起手轻接缤纷的红絮,芬芳的气息迎面袭来。踏着遍地的落红,听见脚下发出沙沙的响声,任是谁都会放慢步子。若不是胸中藏着重重疑虑,凝着无限心事,梅儿真的想随暖风而化,把自己都融进这漫天的飞雾里。   桃花,娇领三春之冠。她从不会压抑自己的情感,随心而落,随性而发,那份洒脱真另人神往。   红林下露出茅檐一角。桃山小居,应该就是这里了。这里承载着他的童年,承载着他幼时的欢笑。戬哥哥,难道抛开尘俗的纷扰,觅一片至纯至真的家园,也曾是你的梦吗?在我又何尝不是!   一阵山风吹来,卷起遍地桃花。梅儿心生疑窦,此地本不该有这般强劲的风势。突然,她马上意识到:这,是剑风。一道凌厉的剑风正携着漫天的花瓣向梅儿背后袭来。   “何人大胆!竟然擅闯桃林!”一声男子响亮的呼喊。   梅儿闪身躲避,定睛观看。只见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少年飘落在眼前。手中长剑微颤,映着阳光,清寒耀眼。这少年身材瘦削,双眉微蹙,刚毅的脸庞上依旧带着纯真。不似武夫,更似书生。   梅儿心下狐疑,这桃山是杨氏一家居住之所。自从父兄身死,瑶姬魂飞,杨戬与杨莲兄妹便到了天庭,此处再无他人。如今这少年又从何而来?不禁问道:“你是谁?”   “何需多言,看剑!”对方又举剑刺来。   虽说这小道士也有几分修为,但在梅儿,想一招制住他却并不在话下。只是心中有太深的疑问,想在对峙中找到更多答案。因此梅儿没有急于动手,却在防卫间意外发现这孩子所用竟然是玉泉山的剑法,与自己当年同杨戬共习的招式一般无二。   对方步步紧逼,梅儿要问个究竟,不想再做过多的纠缠了。于是当少年用力挽了一个剑花,使出一招水滴石穿猛然向自己前胸刺来之时,梅儿旋身飞起,推出右手,强劲的掌风向少年头顶压来。少年仰起头,本想举剑再刺,却禁不住这猛烈的攻势,不自觉地偏离剑路,下意识闭上了双眼。梅儿从天而降,乘机点住他的右腕,却用左手飞快地夺过长剑,复而转身,轻盈落地。一手背剑于后,一手缓缓收势。裙带飘摇,身旁的落花如红蝶恋雪在她的周围萦绕飞动着。   “还要再打吗?”梅儿将剑扔还了回去。   那少年脸上的杀气已减退了,话语中明显带着惊疑与敬畏。“飞瀑流泉!你怎么会知道这剑法的破解之式?非是玉泉山功力深厚之人是难以练成的。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梅儿依旧在追问。   “我是这桃山的守护之人,敢问仙子是——?”   这孩子还真是难缠,想来梅儿若不先自报家门,他定是不恳轻易说出个中原委的。不过,既已开口尊称仙子,看起来他倒还有几分眼光。能够打开封界,又能于一招之内便将自己制胜之人,肯定不是凡俗妖孽,想必是大有来头的。   “我是玉帝三公主梅儿,以此灵石可以为证。”每一位天庭公主都有一块象征身份、积蓄法力的灵石。梅儿的这一块看上去极普通,纯白如玉,上面有淡淡的几缕红痕。倒与她白雪红梅的衣饰极为相称。   那少年见此灵石,竟不由得脱口而出:“梅花公主!怪不得能一招将我挫败,原来……刚才小侄多有冒犯,还望公主见谅!”他竟然单膝跪地,施礼赔罪。见梅儿更加摸不着头脑,那孩子便又接着说:“我叫岂儿,曾听家师提到过您。”说到这儿,他无意抬起头看见梅儿手中的灵石,复又低声自语:“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相似之物?”   “你师父是谁?他如何又会认得我?”梅儿问。   叫岂儿的少年站起身来,此时他脸上洋溢着温润的笑,带着一丝稚气,让梅儿一下子感觉在何处似曾相识。   下面是梅儿今天听到最震惊的一句话:“公主难道不知,我师父就是二郎显圣真君杨戬!”   “他!……他怎会收你为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岂儿缓缓而言,象在讲述着一段不平常的传奇。“我自幼失去双亲,师父说是在山下的溪水边发现我的。他收我为徒,传我武艺法术。我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桃林,至今大概也有一百多年了吧。”   “又是一百年,这一百年间,到底发生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杨戬,你心中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故事?”   “公主请!”岂儿引领梅儿走向茅屋,边走边说:“公主此来所为何事?”   “今天是瑶姬姑妈的忌日,杨戬要我来替他拜祭母亲。”   “师父娘亲的忌日,这个我早就知道。”岂儿说着,语中又有些疑惑。“只是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亲自前来的。如今……莫非他出了什么事?”   “噢……不,不是的。他实在是公务繁忙,难以抽身,才要我替他前来的。”连梅儿自己都觉得这个回答太不另人信服了。面对岂儿,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告诉他真相吗?他只是个孩子,又能做些什么?况且,梅儿一直在想,以杨戬的个性,是从不会轻易收人为徒的。可他却把眼前这个资质平常的孩子藏于桃山过百年,难道这岂儿有什么非同一般的身世吗?戬哥哥,莫非你要我前来的目的不光是为了祭母,也是要我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岂儿。细看这孩子,虽然举手投足间不乏杨戬的影子,但梅儿感觉他眉宇间的那股灵气更象往日的一位故人。是谁呢?却一时又想不起来。难道,岂儿与自己还会有什么关联吗?   不知不觉间,梅儿已走进了茅屋。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岂儿连忙上前将两侧的小窗打开。说道:“这是师父的屋子,他说他也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我吗,住在后面那一间。”屋内的陈设很简洁,杨戬素喜清雅而不爱奢华。看得出,这里很久没有人居住了。虽然岂儿打扫得很干净,但却显得十分冷清,缺乏生机。   “你师父很久不曾来过吗?”梅儿抚着一张竹椅问,这竹椅依然带着一股山野的清香。   “不,师父他一个多月前刚刚来过。”这话让梅儿又是一惊。岂儿继续说:“那天,他就在这张竹椅上坐了很久。他说他必须要去面对一场大战,要我守住桃山,不得离开。噢,我险些忘了,师父临走时还留下了一样东西,说是一定要等遇到可信赖托付之人方能拿出。公主与家师同是玉鼎真人门下高徒,交给您想必最合适了。公主请看——”   岂儿说着双手奉上一个狭长的锦盒。梅儿虽也有些担忧这孩子的轻率,不过她倒是极想看看盒中放有何物。便没说什么,伸手接了过来。   “公主请在此稍候,我去为您准备祭奠的香烛。”岂儿躬身退了出去。   慢慢地坐在那张竹椅中,放松身心。梅儿仿佛感觉与那个人融为了一体。她有些笑自己的无状。信手打开盒子,却顿时呆住了。盒中放的,是杨戬平日手中的那把墨扇。在别人看来,也不过只是把普通的扇子。可梅儿清楚,这是个假象。关键时刻,它就会现出本来面貌,它,就是那把陪伴主人历经千载征战的三尖两刃刀。   “将此物放在这里,那他去昆仑用的是什么?怪不得会兵败如山。杨戬呀,你莫非是想自寻死路!”……   桃林之中,一缕轻烟随花瓣袅袅上升。梅儿立身其间,双手合十,虔心一拜。这里曾是瑶姬一家欢聚的地方,相比之下,梅儿觉得杨戬真的比自己幸运,他毕竟还有在母亲身边承欢膝下的时光。可自己呢,从来不曾见过亲娘,母亲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梅儿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寻这段缺失的温情。望着面前的三柱清香,梅儿心中默想:瑶姬姑母,我无缘与你相见,却闻得你聪慧绝世,可洞察出世间万物的奥妙玄机。你该是已化在天地之中了吧!那么,你能否保佑戬哥哥平安;你能否让我谨思慎行,伴他渡过难关;你能否帮我解开眼前这层层的迷团呢……    ☆、一曲凌云   神仙的悠闲是可想而知的,可要是真闲到百无聊赖、无所适从之时,却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眼前的事可做可不做,没有人会逼你。不过要是真的不做,那自然就更没意思。   此时,天仙阁里的几位公主正好如此。仿佛时光被拉长了,一切都显得懒洋洋的。神仙们长生不老、万年不死,若都是这么过来的,真不知该是痛苦还是幸福。   将近深夜,蕊儿与小鸾正在下棋,小鸾手执棋子,慢吞吞地举到半空,却又不知该放在哪里。蕊儿手托腮帮,有些无奈地等待着。殿宇正中,大鸾正在比划着刚学来的一套拳法,也是断断续续、手足不听使唤。梅儿呢,她静坐在回廊的石阶上,斜倚廊柱,呆望远方。随缭乱的心潮云海一般翻滚。身旁的卉兰默默侍立着,眼看着梅儿,不发一言。   “啪嗒”,随着小鸾一声清脆的落子,这久久的沉寂才被蓦然间打破了。   蕊儿释然一笑,对妹妹说:“我的天呀,我终于等到了。这回你可是想好了?”   小鸾颇有些自信,“就放在这里,我决定了!”   “那好,恕我不恭,你这左下角的一片就只有拱手相让了。”蕊儿说着,于关键处着子,小鸾苦心经营的棋局反被姐姐吃去了大半。   “啊!这怎么可能……哎,我昨天一夜的棋谱算是白看了。”   “所谓是照本宣科,去信那些陈词滥调的破棋谱,小丫头你不输才怪呢!”蕊儿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之色。   “四姐,这一招是该出左拳还是出右拳呀!”一旁传来大鸾的声音。   “右拳!我都告诉你多少遍了……你累不累呀,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来学这些皮毛的拳法,我看趁早闲闲算了。”   大鸾擦擦额上的汗,并没有在意蕊儿的讥讽,她说:“闲着也是无聊,练练总是有好处的。你看人家二姐,一心参悟佛理。今天如来佛祖难得来天庭,她就到驾前去奉经求教,就连佛祖也说她有慧根呢。我若是练好了这趟拳,说不定会被哪个道家高人看中,肯收我为徒,也象你们一样学些稀罕的本事呢!”   “你现在想明白了,小时侯可都干什么去了?”蕊儿觉得大鸾天真得好笑。“我看根本不用这么费力气。若是听说你想学法术,为了讨好父皇母后,天庭的这帮牛鼻子神仙还不都上赶着来教你。不过,能不能学成就难说了。他们不知道你是块硬木头,终究是打不通的,怕是更难向母后交差了!”   见大鸾噘起嘴,真的有些生气了。蕊儿忙笑着说:“逗你玩的,还当真了!我是怕你累坏了自己。再说,就是有一身的法术又当如何?你看,那里就有一个学成的,还不是只能坐着发呆。”她把脸转向梅儿,目光中增添了一缕感伤。   见梅儿依旧傻傻的,蕊儿轻轻唤来卉兰,问道:“她这样有多久了?”   卉兰说:“今儿早上,三公主不知去了哪里?回来后饭也不吃,茶也不喝,就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随她去吧,静静地坐一会也好,发发呆总比憋在心里伤心难过强。”说完便又悄悄回到梅儿身边,继续无声地站着。   蕊儿摇摇头,回过身见小鸾又眼望棋局,不知所措。她用手指敲敲棋盘说:“你还下不下呀,又要让我等你一个时辰吗?”猛然间,见大鸾又打错了招式,便索性离了座位,走到她跟前。“哎呀我的好妹妹,你能不能用脑子记着,要先打右拳。学了这么久,就是铁棒也该磨成针了,就是笨鸟也会飞上天了,我求求你最好还是别练了!”   就在蕊儿有些不耐烦地指点大鸾之时,身后忽然传来小鸾故意提高的声音:“四公主,这一招你又将如何应对?”倒把蕊儿吓了一跳,连忙丢下大鸾回到棋盘边。却只见小鸾竟已峰回路转,将自己的优势压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你究竟下在哪里了?你这死丫头,肯定是趁我不在偷换了棋子。你快说,给我老实招出来!”   小鸾一阵窃笑,学着刚才蕊儿教训别人的口气说道:“我这招叫偷天换日,可见陈词滥调的破棋谱还是有用的。四姐,正所谓一心难以三用。我专心下棋,五姐专心练拳,三姐呢,人家只顾着专心发呆。我们不象你,哪个都要操心,分身乏术。如今却只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   小鸾的话,引得卉兰和五公主都笑了起来。气得蕊儿凑上前去便要打她。正在嬉闹之间,却见一直默默无语的梅儿竟猛然站起身来,专注地凝望远方。她身上的环佩打在回廊的铜柱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三姐!”几位公主齐声相唤。梅儿好象根本就没有听到,却对身边的卉兰说:“卉兰你听,那是什么?”   “没有啊公主,我……”   “不,你再听!你仔仔细细地听!”   卉兰看见梅儿的视线正望向天河,她当然明白梅儿的心事。于是,卉兰屏住呼吸,暗运法力,凝神静听。逐渐觉得一股忧愤缠绵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冲撞着自己的耳膜,她不由得惊呼起来:“这,这是萧声!……是真君的萧声!”   蕊儿她们也都放下了手边的事情,走过来寻声而望。先前不在意时并未察觉,可如今越是细听便越觉得这声音清晰入耳。仿佛如秋风的脚步在向她们走近,又好似一双无形的手在撩拨着内心那根摇荡的琴弦。   “这是《凌云曲》。”梅儿幽幽地说。   旷野地,天河岸,杨戬孤寂的身影席地而坐。想必也是深夜难眠吧,唯有手中的竹萧伴他低诉着压抑的心怀,似水的流年。   竹萧原本普通,是今日从那弼马温杂乱的仓房里无意翻到的。象是人间之物,紫竹含泪、斑痕点点。杨戬信口吹来,不知为何竟奏响了这扰人心绪的《凌云曲》。   空怀飞天凌云之志,如今却折戟沉沙,自己恐怕是三界最大的笑话吧。为三妹、为沉香所做的一切,他们是否能理解。杨戬是不求回报的,可想起来心中也不免有一丝凄凉。看来自己本没有想象中那般坚强。我还该奢求亲情与欢乐吗?我还该去触碰那段遥不可及的情感吗?原以为自己会忘掉,还要让梅儿也一起忘掉。可是都没能做到。其实自己很渴望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我本不该求助于她,更不该在话语间向她点醒许多隐秘的往事,那样只会让她在自己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杨戬呀,原来你也是个有私心的人。你千年来想要无情却又不能无情,这才是你痛苦的根源。自作自受,有今日又该怪谁呢!   心潮象乱丝绕茧,繁杂难收。也只有把这些纷乱都融进忧愤的萧声里,那萧声散落进天河的星辉,整个银河仿佛都在波动。   天仙阁,梅儿还站在那里痴痴地听着,突然被卉兰拉了一下。转过身看时,竟不知她于何时已在回廊上置起了一架瑶琴,焚起了一炉檀香。   “公主,”卉兰的眼中充满了鼓励与期待。“高山流水,总是要会一会知音的。”   梅儿微微有些颤抖,她绕到瑶琴跟前,手指刚刚触到琴弦却又怯生生地挪开。有多久不曾抚弄了,这架琴本是当日他们相互唱和的常用之物。可如今,真应了戬哥哥那句话,“物是人非”啊!   “自是蓬山相别后,凄凄此意两心知。”在杨戬的乐曲一段将完之时,梅儿深呼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坐了下来……   萧声落后,铮铮的瑶琴声又在天宫响起了。   银河岸,杨戬被突如其来的琴声惊住。这琴声将自己刚才吹奏的曲调又往复回环了一遍,似在应答,似在倾诉。   “梅儿,是你!”杨戬的眼中竟闪动起泪花。“你去过桃山了,你见到岂儿了!其实他就是……要我怎样对你讲呢?”   “你要同我合奏一支《凌云曲》吗?在这个时候,在天庭众仙的鄙疑中,在王母的重重淫威下,你还始终不忘我这个绝情之人吗?”杨戬的胸中如火山喷涌,激情难耐。刚才想过的种种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置在脑后。“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情难自禁。压抑终归是没有用的。那好吧,就让我们的心随这琴萧和鸣一起无羁的放纵一次吧!”   在琴与萧各自独奏了一段之后,第三遍:琴声低扬,萧声渐入。   那萧声由轻而重、飘入层云。仿佛一个踌躇满志的少年,纵身九重,想要尽情挥洒他平生的抱负。却又是壮怀难展,于悲愤间迂回哀叹。那琴声婉转相托,柔和而不失苍凉,与响彻行云的萧声呼应。如一位灵犀相通的知己,不惧千重阻隔,永远默默相助,真诚期待。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引宋吴文英《唐多令》词)   萧声起,琴声落。琴声鸣,萧声和。真羡慕这自由的旋律,真想把自己也化成这飞扬的曲调。冲破所有樊笼,无拘无束,遨游九天、相伴生死。尽管相距万里,云山渺渺,但此时任谁也不能阻挡,他们的心魂融在一起了。   天仙阁内,梅儿轻展双眸与卉兰相视一笑。身后的妹妹们早已听呆了,小鸾忍不住说:“若是我将来会遇到一个人,一定也要一份这般生死相知的情感。那样,就算是磨难重重、粉身碎骨,也不虚此生了!”   《凌云曲》飘荡在天宫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传到每一个深夜辗转难寐的人耳边。   瑶台,王母与玉帝经常这样相对坐着,只是坐着,空白到什么都没有。   王母的双眉又深深地锁在了一起。“陛下,你不会没有听见吧?这都是些什么?”   “不过是琴萧合奏而已,好技法!”玉帝并不在意,反而有些赞叹。   “哼!这是你的好女儿。就算是改了天条也不至于如此大胆吧,陛下的决断,天庭的公判,她都不放在心上。她已是让你这个父亲颜面无存了!”   “哪有那么严重,一时兴起罢了。他们从小不也是常吟诗作对、琴瑟相和吗!”   “那好啊,陛下何不下旨赐婚,成全了这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就让你的宝贝三公主也和杨戬一起到天河边放马算了!”   “一派胡言,不可理喻!”玉帝闭上双目不想再跟王母纠缠。   御马监里,那土地弼马温早被杨戬的萧声吵得难以入睡。如今再加上梅儿的瑶琴,就更是不得安眠了。他小声嘀咕着:“有话当面不说,都装着深沉斯文。大晚上的来吵人,你们两个也算得上是天上地下的一对奇谈了。”想到这,又忍不住冲着窗外大声嚷道:“我说杨戬、杨二郎、杨真君!你白日里放马、涮洗、饮水、喂料不累是不是,怎么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使不完的劲儿。你们想让九天十地都听见吗?我都一把年纪了,再听不得这些幽幽怨怨、情情爱爱的东西。我求求你,只当是可怜可怜我好了……我真是傻透了,怎么会把那支烂竹子给了你。早知道会害得自己不能睡觉,还不如把它拿去烧火算了!”   天王府前,哪吒正在练功。银枪凛冽、莲甲飞舞。他的脸上似也凝聚着浓重的愁云。听到琴萧声,不由收了招式,只将手中的火尖枪重重戳在地上。一声长叹,眉心的阴霾又深了一层。   飘渺的乐曲怎会不传到寂寞的广寒宫呢?此时凄美的恒娥露出一丝自嘲的冷笑。她象是在低语,又象是在与怀中的玉兔倾谈。“若非挚情之人,怎会奏此挚情之曲,所谓知音当如是。杨戬呀,你究竟哪里是真、哪里是假?说什么望月千年,我枉负了虚名,我才是这三界中最大的笑谈……”    ☆、寥落神殿   大耳、长鼻、浑圆的肚子和常挂在嘴边那殷勤的傻笑。这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快乐的角色。此时猪八戒正飞翔在天庭的上空。   现在,他是天宫的贵客。天蓬元帅、净坛使者、未来司法天神的师父。凭借和沉香、孙悟空的这一番折腾,往日的同僚哪个还敢小视了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南天门,眼睛瞟都不瞟在一旁低头哈腰的邓忠辛环。没有别的心思,只想去月宫看看嫦娥妹妹。可又怕这大白日里人多嘴杂,天庭嘛,历来就是个是非之地。听说徒弟沉香新近搬入了绮云阁,正在整理新天条,还是先到他那里瞧瞧吧。   刚走至窗下,便听里面传来小玉娇美的声音:“沉香,你抄完了没有?三姨母都派人来催了好几次了!”而后是沉香丧气的答话:“自打我住进这绮云阁,统共加起来也没睡过三四个时辰。这新天条也太难抄了,上面的字我都认不全,哪里能写得那么快!”“不会吧沉香,你不认识字呀!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哪去了?”小玉的嗓门更高了。   “也不怨他不认得,你们年轻人哪里知道这天条文字的奥妙。”这是一个有些干涩、苍老的声音。猪八戒听起来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就用手指沾了唾沫,轻轻戳破窗户纸。往里一看,原来是李靖,身旁还站着英气十足的哪吒。只见李靖拿过沉香抄写的宗卷,煞有介事地说道:“这新天条乃女娲娘娘所撰,用的本是上古文字。想这天宫里也没有几个人能看懂,让我来给你们读读。”李天王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渊博,待要张口却又突然停住。瞪大眼睛满腹狐疑地说:“倒也怪了,难道是我人老眼花,这文字怎么看上去有些像却又都不认得呢?”哪吒轻碰了一下父亲,面带尴尬地说:“爹,你拿倒了。”   门口偷听的猪八戒使劲捂着大嘴,忍住没有笑出声来。他用力咳嗽了两声,推门走进屋去。   “师父!”小玉满面春风地站起来招呼,让猪八戒又有些把持不住。一阵寒暄之后,八戒看见了桌上鲜美的果品,便说道:“既然你们这么热情,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未等说完,便已拿了一个香澄澄的雪梨在手中,边吃边说:“你们这些神仙呐,就是臭讲究。好好的果子放在那当摆设,简直是糟蹋了东西。下次不如我送你们个假的算了!”说着又走到沉香面前问道:“徒弟,你这抄文写字的活儿干得怎么样了?”   沉香一脸的苦笑,只听身旁的小玉又说:“沉香,我怎么觉得这新天条好象少了许多东西呢?”“啊!还少呀!”刘家村的少年很有些委屈。   “我不是在说你不好。”小玉连忙解释。“你看,这新天条中大多都是掌管男女私情的部分。别的呢?象那些贪赃枉法、以权谋私、苟且偷盗、行贿受贿……管理这些东西的法令又都到哪去了?”“你说的也是,可……”沉香挠了挠头皮,为即将增多的工作愁苦不已。“嗯,有道理有道理。徒弟呀,你这媳妇可比你聪明多了!”猪八戒很是赞赏小玉。   哪吒说道:“照我看来,这新天条只是修改了旧天条中不合理的内容。而其中的可用之处自然还是照搬旧天条的。”小玉听了说:“那么就是说,只有把新旧天条综合到一起,才是一份完整的天条了。”   “应该没错!”哪吒答道。   “那旧天条又到哪里去找呢?”   “在凌霄殿玉帝王母的宝座后面就有一套。”李靖给了一个准确的回答。   “那还等什么?沉香你快去呀!”小玉催促着。   沉香有些结巴,慢吞吞地说:“别再提什么凌霄殿了。那日我和师父、斗战胜佛、八太子他们杀上天宫的时候,玉帝王母躲到了瑶池。我翻出了旧天条,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就使出法力,一把火把它给烧了!”   听了这话,小玉着急了:“哎呀沉香,你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找不到旧天条,我看你拿什么向三姨母交代!”   正在大家焦急之时,在一旁吃饱喝足的猪八戒说道:“都说我是猪头,我看你们一个个的还不如我呢!你们也不用脑子想想,那凌霄殿上的天条就跟你们这果子一样,也不过是个摆设。上面不知积了多少尘土,只怕玉帝王母都从未看过一眼呢!要不然他们能那么糊涂。要旧天条,自然还得到当日执掌它的人那里去找。谁呀?二郎神呗。”   这个名字一出口,让所有人都突然静默了下来。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滋味。短暂的沉默后,李靖说道:“说得对,在杨戬的真君神殿里应该存有副本。”   “三公主来了!”随着侍女的禀报,一阵冷香袭来。梅儿怀抱一只黑黑的小狗步入绮云阁,清丽大方,向众人点头示意。   小玉笑着迎上前去:“三姨母,我们正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你裁决呢!”   梅儿虽不十分喜欢沉香,但对小玉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她的活泼与纯真竟映出些往日七仙女的影子。梅儿言道:“你这鬼丫头!莫不是你们家沉香又犯了什么错,你怕我罚他。”   “才不是呢三姨母!”小玉笑得更甜了。“沉香没日没夜地辛苦了好几天,觉都没睡过几个时辰,总算快把新天条的东西整理完了。他虽说笨些,可也比从前用心多了。他又不是象三姨母您这样聪明灵慧、胸怀宽阔之人,就是犯了些小错,也是可以原谅的。您说是吗?”   梅儿也被逗乐了,对众人说:“你们听听她这张嘴,把我捧得那么高。看起来我若是想保住这聪明灵慧、胸怀宽阔的大名,那往后沉香就是犯了天大的错处,我也不能治他了。话又说回来,我哪有权利管他。我们这些人不过都是来帮忙的,这绮云阁里原是沉香说了算。倒是我们该听他的派遣才对呢!”   一番话,说得沉香满脸通红,对梅儿道:“三姨母要是这么说,那沉香只有拿头撞墙的份了。”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小玉看见梅儿怀中的小狗,兴奋地叫起来:“好可爱的小家伙,沉香你快来看呢!”沉香也凑上前去,谁知这看上去温顺至极、可怜巴巴的小东西竟瞪圆了眼睛,对着他汪汪大叫起来,吓得沉香连连后退。猪八戒凑趣地说:“徒弟,你着人缘不错,狗缘可不佳呀!”梅儿安抚了半天,才让这小狗安静下来。她看到眼前的猪八戒,便含笑对他说:“使者是几时来的,梅儿有礼了。”   见梅儿已不再是金殿上那横眉冷目的样子,猪八戒裂开的大嘴许久都没有合上,连连打躬作揖地说:“岂敢岂敢,倒是我老猪该去看望各位公主才对!”   梅儿又问:“刚才我远远地就听见这里好热闹,你们在商量什么?”   “启禀公主,”李靖答道:“沉香已将新天条整理完大半,如今只须同旧天条中的可用部分抄录到一起,便可大功告成。我们正说着要去惜日的真君神殿取旧天条呢!”   “旧天条……真君神殿……”梅儿也陷入了沉寂。小玉有些误解了,忙对梅儿说:“三姨母,你可千万别生气。沉香无意之中烧毁了凌霄殿上的旧天条,他也正后悔不及呢!”梅儿回过神来说道:“烧都烧了,我生气又有什么用。整个天宫都要被他掀翻了,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呢!既然这样,你们还不快去把旧天条取来。”   猪八戒可不愿意搀和这趟差使,他对梅儿说:“那种阴森森的地方,我就不去了。老猪还有点儿私事,就此告辞。改日我一定去拜望各位公主。”梅儿说:“天庭的事情本就不该麻烦佛门中人的,使者请便。”见猪八戒转身出门去了,梅儿又对李靖说:“天王年高德重,也不应劳烦的。就请三太子与沉香他们同往吧。”李靖连忙躬身称谢。   小玉走过来,一把拉住梅儿:“三姨母,不如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我……”梅儿有些迟疑。哪吒神色怪异地说:“三公主,去看看又有何防呢?”不等梅儿回话,她已被小玉拉拉扯扯拽出门去了。   绮云阁外,一轮绯红的夕阳正逐渐下沉。远远只看见猪八戒胖大的身影一溜烟飞奔月宫而去。夜幕将临了……   梅儿万分不解,是何时这真君神殿变成了只有黑和白的世界。在她的记忆里,杨戬是喜爱色彩的。他赞赏梅儿衣裙上那一抹艳丽的红;他也会在阳光明丽的日子里身着一领淡鹅黄,迎风挥剑、浅吟低唱。他本不该是一个冷漠枯燥的人,为什么会这样?是你的心也失去了颜色吗?   正殿里静得怕人,即使是轻微的脚步声都充满了回响。随手摸到哪里,便会触到厚厚的尘土。没有人居住的宫殿,象一个落寞的孩子,失去了亲人的关注与爱怜,处处都散发着浓重的悲伤。往日的辉煌与威严已在时光的烟尘里渐渐沉淀淹没了。   搜寻了一圈,沉香和小玉各自手擎一只短烛灰头土脸地走过来。“三姨母,整个正殿都翻遍了。这里应该没有,我们还是到别处看看吧。”   不经意间,打开了刑室的大门。对杨戬痛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应该都在这里有过难忘的回忆。这里足可以体现主人的专横与暴戾。他是一个恶人,这另人胆寒的房间就是最好的证明。沉香眼中又燃起怒火,他仿佛看到父亲在这里遭受种种非人的折磨;小玉被他们五花大绑,每天割腕取血;还有孙悟空,惜日的齐天大圣竟被弄成了一只瑟缩不已的小猴子。若不是碍于梅儿在这里,他真要再次挥起拳头,摧毁这个让人满是噩梦的空间。   “这种地方是不会放天条的,”哪吒说。“这里那么大,我们无人指点,真不知该到哪里去找?”   “在密室里。”小玉莫名其妙地接了一句,连她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会这样说。密室是什么?密室在哪里?她混混沌沌的在神殿中兜着圈子,象一个幽灵在寻找着自己曾经失去的生命。其他人也如中邪一般紧随其后,来到了一面普通的墙壁前。小玉手指一点,墙壁打开了。   密室,梅儿也从未来过。浅青色的大理石条案,桃木雕花的床塌,显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清新。这里该是包裹心灵深处最深隐秘的地方,梅儿的如许疑问或许能在这儿找到答案。   “真想不到,这铁桶一般的真君神殿也会有这么舒适、雅致的地方。”沉香有些不解了。梅儿随口说道:“这不算什么,我记得从正殿后的回廊穿过去,是一座花园。那里高山流泉、碧草繁花,才是真正的好地方。”   “花园!我对这也够熟的,从没见过什么花园。”沉香提高了嗓门。“再说杨戬那种人也有心情赏花观瀑?”   梅儿淡然一笑,暗怪自己情不自禁。“时隔许久了,不知道还在不在。也许是我记错了。”   哪吒走过来,轻声对梅儿说:“有些事,还是忘掉更好。”   梅儿佯装没听见,抬眼去寻找小玉。只见小玉痴呆呆地走到木塌前,缓缓俯下身去,象见到了一位久别的亲人。幽幽地说:“舅舅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沉香的。”而后,她却又突然抽搐起来,双手不停地挥舞。“舅舅,舅舅是谁?头,我的头好疼!沉香,沉香……”见小玉拼命捶打自己的头部,沉香飞一般地冲上去,将她揽在怀中。可是不管他怎样安慰,小玉也平静不下来,仍在不停地胡言乱语:“二郎神,我要报仇……姥姥,你在哪儿……舅舅……我信你,我决定帮你……”   梅儿用手搭在她的心脉上,缓缓注入一道真气。她感觉小玉的头脑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向外冲撞。莫非她是被人封存了记忆!那又是什么样的记忆呢?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在梅儿的帮助下,小玉的呼吸逐渐平稳。她俏美的面容上冷汗淋淋,软软地靠在沉香身上。“沉香,我刚才怎么了?是不是又……”“没事,都过去了。”沉香把小玉搂得更紧了。他抬起头,孩童般的双眼中竟泛起疼惜与爱怜的泪光。他感激地望着梅儿说:“三姨母,从前小玉曾被抓到这里,不知道二郎神对她做了些什么?她经常会这样,每一次都很痛苦。今天多亏有你!”   梅儿站起来,长叹了一口气:杨戬,你种在人们心中的仇恨何时才能平息。   小玉休息了一会,就恢复得和平常一样。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完全没事了。哪吒说:“咱们还是赶快找旧天条吧!一定放在什么秘密的柜子里。”于是大家又胡乱地四处观望。却见一直偎在梅儿臂弯中的小黑狗竟跳下地来,摇摇晃晃地来到紧贴墙壁的一架淡黄色的屏风前。也不知它触到了哪里,屏风竟一下子拉开了。屏风后的墙是被镂空的,一个个格架中密密堆满了黄绿色的竹简。   人们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哪吒走过去,随便抽出一册翻看。而后他大声地说:“就是它,旧天条就在这里!”   “今天竟遇到怪事了。”沉香嘀咕着,也走上前去。他的目光被右面一排格架中用黄绢包裹的竹简吸引住了,这亮澄澄的颜色显得很与众不同。拆开黄绢,打开竹简,看到上面的文字,沉香从没有象今天这样瞠目结舌。“这……这怎么可能,这不是我抄的新天条吗?怎么在这儿也有?”   梅儿和小玉也赶紧围拢过来。果然,刚刚出世的新天条竟镌刻在竹简上,一部完整的天条就赫然呈现在大家的面前。   哪吒冷冷地说:“杨戬早有新天条,可他却隐匿不报。究竟是何居心?”梅儿不想说什么。她抱起一直趴在地上的小黑狗,却触到它身子热得发烫,双眼泪汪汪的,口内发出纤细的、吱吱的哀叫声。它不是一只普通的小狗,它明白很多事情。它好象是被什么法力高深的人伤过,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梅儿感觉面前的迷团正在被一层层撕下来。我会弄清楚,一切都会弄清楚的。   略定了定神,梅儿对大家说:“在这里发现新天条的事情,我看还是不说为好。要不然沉香劈山救母之功,再加上这几日的辛劳岂不都白费了。”她语指沉香,目光却紧盯着哪吒。哪吒感觉受到了羞辱,立刻言道:“三公主放心,哪吒岂是那搬弄是非之人!我看是公主多虑了。”   梅儿并未放在心上,又对沉香说:“既然全部天条都在这里了,你就赶快把它搬到绮云阁去。每一项条款都要熟背于心,另外再抄写两套副本,十日之内上交天庭。”说完,也没有等其他人,便独自转身走出神殿去了。身后留下愤愤不平的哪吒、满脸茫然无助的沉香和依旧有些混沌朦胧的小玉。    ☆、心有余情   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应该也是最炎热的。天宫的夏日亦如这沉闷残酷的环境一般暴烈难耐。   又一天的正午时分,梅儿无心入睡。她身着宽大的薄纱,手摇团扇,信步向绮云阁走来。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绮云阁的门窗敞开着。沉香和小玉在里面正埋头写着什么,他们丝毫没有注意梅儿的到来。   “沉香,跟你在一起可真够倒霉的。”小玉抱怨着。“还说是带我上天来玩呢!现在却要在这儿帮你抄天条,写得我手都酸死了!”   沉香只得低声下气地哄道:“对不起小玉,实在是没有办法。多亏有你帮我,要不然这两套副本不知又要抄到什么时候呢!好小玉了,等忙过这阵,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你让我干什么都行!”而后他又小声嘀咕着:“真不知这个司法天神有什么好的,那么多人为了争它挤破了脑袋。我还没当上就忙成这样,要是真当上了,还不得活活累死!”   “别耍贫嘴了,快写吧。”小玉不想听他唠叨。“让三姨母知道,你又要挨骂了!”虽然心存委屈抱怨,可小玉还是很认真地帮沉香抄写着,似乎她比沉香更着急。   见此情景,梅儿轻悄悄不敢前行,生怕搅扰了这对少年情侣。她的脑海中不由映出了另外一幅画面:魁星殿里,一个倔强的男孩又被先生罚了。这堆叠如山的功课不知会写到何时。红裙飘动,一双稚嫩的小手静静捧着一叠厚厚的文稿,那上面竟与男孩的字迹一般无二。两人相对笑了,男孩的天目中也泛出了光华,在他们同样孤寂的童年里刻下了少有的一抹欢颜。   “傻丫头,又在空想连篇了。”轻掐了自己一下,扪心自语:梅儿,你真是一个活在回忆中的人。往事充满忧伤,前路又如此渺茫,你就一直这样下去了吗?你该怎么做?是继续沉溺于过往还是该迈步前行?……不能再想了,否则整个人都要被记忆锈死了。   梅儿强止了思绪,轻扣了两下敞开的房门。   抬起头,本来就心虚的沉香小玉被吓得一激灵。他们猛然站起身,慌忙地遮掩着桌上的东西。额头上因为炎热所冒出的汗水此时竟都变成了冷汗。   “还藏什么,我早都看见了!”梅儿倒升起一股爱怜。走过去,见他二人歪歪扭扭的字迹竟也是不分伯仲,禁不住又哑然失笑。   “三姨母,我们……”一向伶牙利齿的小玉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梅儿笑着:“我就那么凶神恶煞,把你们吓成这样。我来是想告诉你们,这样热的天就别写了。沉香,你不是要带小玉在天上逛逛吗?放你半天假,赶快去吧!”   沉香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三姨母,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过你们吗?”梅儿故意嗔怪起来。   小玉明白了端倪,长吁了一口气。走过来又缠住梅儿的胳膊说道:“三姨母,我就知道你是最好最好的人!”   “千万别捧我,我可不敢当。要是把你们吓坏了,我如何向三圣母交代呢!”   沉香半天才楞楞地醒过神来,开了窍般大呼一声:“多谢三姨母!”倒把梅儿又吓了一跳。沉香对小玉说:“我们终于可以出去了!你想去哪儿玩?……只是这样热的天气,到哪儿都不舒服。”   小玉略想了想,腮边挂上一丝笑意。“沉香,我听说天河的水一年四季都冰凉彻骨,那儿一定凉快。你就带我去天河吧!”   “你们……”梅儿想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行!”沉香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就痛快地答应了。   “三姨母,你也跟我们去!”小玉又来强拉着梅儿。   “我有点累了,想去歇一会儿,你们两个去吧。”   “三姨母,我刚来,沉香又不大认得路。这么大的天庭,我们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三姨母您就去吧,小玉最喜欢有您在身边陪她了。”沉香也来恳求梅儿。   梅儿凄然一笑:去吧,又怕些什么。你又何尝不是日日夜夜心悬在那个地方呢?注定躲不开的,躲又有何用?   银河,九万里贯穿天界。据说它的最深处是女娲补天时留下的最后一个洞。女娲无材可取,便拼尽全力用自己的身躯堵住了这最后一个缝隙。她的筋脉血肉便也随着蔓延开去,化做无数闪亮的星光,从此点缀着如诗如幻的夜空。后来,王母怒划银河,这里又被滔滔洪水覆盖。可星星依旧闪耀漂浮着,构成了天宫一道特有的风景。   梅儿引着沉香小玉绕过重重宫殿而来,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这里别是一番景致,今天很好的阳光,天河上没有一丝雾气。两岸平坦宽阔,间或有丘陵环绕。如茵的绿草间,河水象一面长镜,映着碧天红日、山淡云清,让人把繁华世界中的压抑都抛到脑后去了。   水流而生风,吹起一阵清凉。小玉感到无比惬意,她顾不上沉香和梅儿,独自向前奔跑。即刻又腾空飞起,这该是她到天上来最快乐的一天。身后沉香也紧紧追赶,大声呼喊着,难以控制心中的狂喜。望着他们,梅儿真有些嫉妒这如此无忧的年少时光。   “马,这里也会有马!”小玉惊叫起来。只见两三匹骏马在潜水处安然踱步,前面似乎还有很多,小玉飞得更快了。   猛然间沉香明白了什么,大声喊道:“小玉别去!”可他根本就追不上。远远地却见小玉在一座高高的山陵上停下了,眼望远方,一动不动。梅儿沉香随后相继赶来,三人并肩而立,眼前的图景该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呢?   刚才一片澄澈的水面在这里却被一团仙雾笼罩,也许是有灵气招引的缘故吧。上百匹天马徜徉其中,显出一派少有的宁静与安详。花斑、淡黄、枣红、雪白……它们或低头饮水,或闲卧沙丘,或群处潜湾、共浴嬉闹,或两两交颈、并行清吟。岸边古树参天,苍劲的虬枝伸展向水面,如一把巨伞覆盖开来,墨绿色叶片的倒影在水中微微波动着。象是哪里的丹青高手,绘出了一幅如此绝妙的百骏栖息图。不,没有人能画得出这幅画来。因为在这画面的正中央,还有一个更为完美的身形,纵使画圣在世想也难描其神了。   一个放马的男子,应该是这些天马的主人吧。正汲起一桶清凉,酣畅地浇泼在一匹肥硕骏马的背上。彩鬃抖动,水花飞扬。男子连忙后退,用双手遮挡面颊。虽然相隔甚远,只见其背,却仿佛已听到了他那爽朗无拘的笑声。在何处也曾见过这如此逍遥的背影:长发、素衣,小卒的简陋衣饰丝毫遮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典雅。宽展而修长的双臂爱抚地轻拍马头,不知是人们身处幻境产生了遐想还是确有其事,他的周身竟被一层鹅黄色的光环所围绕,更加衬托出无尽的和谐与超然。   山陵上的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好象呼吸都要凝滞了。小玉痴痴地说:“这才是真正的仙境!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我要去看看他是谁?”“哎,小玉……”沉香来不及阻止,小玉已飞下了山陵。她来到男子跟前,在他转头望向自己的一刹那,禁不住喊出了一声:“舅舅!”而后,却又有点迷茫了。   “小玉……”那画中人正是杨戬。他也想不到会在这里与小玉再次相逢。沉香赶来了,他有些不愿直视杨戬的眼睛。冷冷地说:“小玉你忘了吗?他就是二郎神,杀害你姥姥的仇人!”“可刚刚小玉叫的没错,他也的的确确是你们的舅舅。”身后传来梅儿有力地回应。   同时、同地,遇到了与自己命运沉浮息息相关的三个人,杨戬也显得有些不自然。可既已相见,尴尬又有何用,倒不如大大方方地面对吧!   “小玉我们走,离开这个地方!”沉香却没有那般洒脱。复杂的心境,让他不想与杨戬有过多的接触。刚要转身,却被杨戬一句话生生喝住:“沉香,为什么要走?你不敢面对我吗?”   骄傲的少年扬起头,声音虽有些颤抖却字字如刀:“有什么不敢!我从来就没有怕过你,过去不会,现在更不会!我是根本就不想见到你!”   杨戬划过一丝苦笑,沉香真的懂得如何刺伤自己。但悲凉在脸上一瞬即过,转而又化作明丽的笑容,对三人说:“可你们既然来了,就是我的客人,我家就在前面,进去坐坐吧!”   “你家?!”小玉充满疑惑。“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那座草屋!”杨戬抬手一指,一片浓重的青翠映入眼帘。修竹作墙、绿草盖顶,与眼前的天河碧树浑然天成。   “好别致的地方!沉香我们去看看。”小玉很单纯,脑子里不会想太多的事情。况且,她对眼前这个人非但没有恨还莫名其妙地心存一丝好感。   沉香本极不愿前去,可碍于梅儿小玉在身边,也不能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迎面又遇上了杨戬那半是嘲讽、半是挑衅的目光,仿佛再说:“你既不怕我,去看看又有何妨。”沉香不想输给对方,只得随着小玉向草屋走去。   梅儿始终默默站在那里,深深的忧郁凝结在脸上。杨戬却装作没看见,大声对她说:“杨戬失礼,竟怠慢了公主。寒舍简陋,公主若肯屈尊降贵,那真是三生有幸!在下可否为公主引路呢?”说着扬手相请,脸上洒脱地望向梅儿。   几句话打破了这紧张、黯然的空气。梅儿笑了,“你倒贫得出来!”她迈步上前,与杨戬并肩同行了。   沉香和小玉虽走到门前,却迟迟没敢进去。杨戬并不理会他们,只引着梅儿以主人的姿态推门而入,向里面大声喊道:“弼马温大人,我今日有客到了。麻烦把你那压箱底的好茶沏几杯出来!”   许久,一个睡眼惺忪的苍老面孔从里屋走出来,迷迷糊糊地说:“大晌午的还不让人睡觉,你又精力过盛了是不是。”   他抬起头看见杨戬身后的梅儿,马上就精神起来,露出一脸的欣喜。“哟,三公主!难得难得……”   梅儿笑着对他说:“上次错过了,这回我是特地来讨饶你的仙茶的。”   “您等等,我马上就去!”弼马温整了整散乱的衣衫,待要行动却看见刘沉香的面孔出现在门前,脸色立刻就变了。他不冷不热地说:“这是哪路神仙呢?恕我人老眼拙,竟不认得。”   “我叫小玉,他叫沉香,就是劈山救母的那个。”天真的小玉听不出对方暗含着讥讽。   弼马温的语调更古怪了:“失敬失敬,莫非你就是那个把天上地下搅得一塌糊涂的刘沉香!真是久闻大名,我这个穷酸地方,怕是着不下您这个飞黄腾达的大孝子、大英雄。您今天怎么有闲空?莫非是良心发现,来看看舅舅。杨戬他怎么值得您来看呢!他这种人天生就是该被六亲不认的主儿。活该他司法天神的位子让给了亲外甥,您可千万不用领他的情!哎哟您瞧,我是出了名的老糊涂,也不知道说了点什么,您别见怪。来来来,快进来坐呀!”   小玉这才有点听懂了,不由傻愣愣地说:“沉香,他这是骂你呢!”引得梅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沉香气得脸色煞白,待要分辩却结结巴巴想不出词句。倒是杨戬打了个圆场,对弼马温说:“你老人家话也太多了,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你使唤人可是真不客气。”弼马温嘟囔着,扭头出门不知奔向何方去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木制的条案,没有涂漆,雪白的树皮与深棕色的纹理显得野趣盎然。同样的几方木凳随意放置着。杨戬招呼大家坐下,梅儿坐在他的对面,仔细打量起这房子。这是一间敞亮的厅堂,两面皆窗,如回廊般将外面的景物尽收眼底。东西两边还各连着一间小屋,刚才弼马温从那里出来,这边这间想必就是杨戬的住处了。虽说是简单至极,虽说是今非昔比,但比起真君神殿的肃杀,梅儿倒觉得这里更多了几许温情。再加上这个喜欢插科打诨的弼马温,怪不得连杨戬也会露出难得的笑容,这在他做司法天神之时可是极少见的。   过了一会儿,那老头回来了。不知道从哪儿就端来了几杯飘着热气的清茶。他先给梅儿,再给杨戬,然后才是小玉沉香。   杨戬拿起杯来独自品了一口,抬头对沉香说:“不敢喝,怕有毒吗?”   沉香刚才的气还憋在心里,哪里耐得住杨戬这一激。他使劲哼了一声,将一杯茶全倒入了口中。却突然觉得这茶原来很烫,而且苦涩无比,卡在喉中难以下咽。他鼓着两个腮帮,恨不得一口全吐出来。   “不许吐!”弼马温一拍桌子,唬得沉香下意识紧闭双唇,喉头一沉竟把这一大杯苦水全咽了下去,险些没有噎死。他苦得直吐舌头,涨得满脸通红,一声声干咳着。“沉香,你慢点!”小玉心疼地为他拍着后背。   “哎哟我的刘小爷,我那可是千年一摘的仙茶。虽说是能延年益寿,可也犯不上这么着急呀!就是你那师父猪八戒也不是这个喝法呀!”听着弼马温的数落,沉香觉得今天又是一个倒霉的日子,看起来这天庭真的不适合他。   梅儿忍俊不禁,手扶着两肋说道:“土地公公,你快别整他了。小玉,你们两个也别在这儿受罪了,你还不带他快走!”小玉沉香象得了赦令一般,起身就要冲出门去。刚走到门口,又被杨戬喊住了。   “等等!”杨戬只望着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的说:“沉香,你娘自幼体弱,每到天热时就会心虚气喘。需得昆仑圣雪加南海甘泉同百花蜜蕊制成甘露,从初夏至立秋,早晚两次服用,不能懈怠。你可记下了!”听了这话,沉香竟再不能挪动半步。   梅儿的眼圈有些红了,想不到他身处如此境地心中所念的却还是那从小视若珍宝的妹妹。又想到杨莲对哥哥的置若无物,不由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她对沉香说:“今天就歇歇吧。明日一早,寅初准时到绮云阁,把你剩下的事作完。去吧!”听了这话,沉香小玉默无声息地出门去了。   屋子里沉寂了许久。梅儿注视着杨戬,与上次见面相比,他好似又消瘦了一层。手上的纱布还在,也不知伤得怎么样了。梅儿不敢问,依然装着若无其事扭过头对弼马温说:“你也够狠的,沉香不过是个孩子。我就算尖刻的了,也没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呢!”   那弼马温一屁股坐下来,仍带着一肚子气说道:“这样的孩子,爹妈当是宝贝,外人看是英雄。我再不给他两句,他就真的要无法无天了。亲舅舅再不对,让他劈也劈了、罚也罚了。到这儿一个多月,自己家里的人连半个面也没照过,这就是他们的有情有意!有什么了不起的深仇大恨,他们一家人不是好好的都在吗!”讲到这里,他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梅儿:“倒是三公主您,真心真性。无情的爹偏生了个多情的女儿,让我诚心佩服!”   梅儿被他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满脸绯红,望着杨戬说:“你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这么替你说话!”杨戬也一笑:“这天上的傻子也不止你一个嘛!”   “听见了吗?没法可怜他!”弼马温手指着杨戬,无奈地摇摇头。   “行了,”杨戬说:“你不是刚才被我吵醒了吗,现在没事,接着睡去吧。”   “你这是赶我呢?我再没眼色,也知道不在这碍事。被您刚才那一嗓子叫起来,我还睡什么呀。再说,我就是不怕吵你,还怕我这呼噜惊了三公主呢!”   那土地弼马温站起来,颤巍巍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我这茶得细细地品,可千万别学你们那笨蛋外甥。噢对了,顺便说一声,心里有话,就这样当面讲清。别再半夜三更地又吹又弹,我这耳朵实在是受不了!”   梅儿又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杨戬也笑着连连摆手:“求求您老人家,还是快走吧!”   弼马温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使命,关上门不见了踪影。   屋子里只剩下梅儿与杨戬两个人。又静默了一阵,梅儿说:“我去了桃山,今年的桃花似乎比从前开得更艳了。”一句话让杨戬的记忆中又泛起了儿时的碎片,旧事如烟,不该再多想了。   “你见到岂儿了?”他压低了声音问。   “嗯,他究竟是什么人?”   “不必问了,以后会知道的。”   见杨戬总是对自己有所隐瞒,梅儿有些不快。相隔异地,琴萧可以合鸣。两两相对时,你的苦衷就不能对我说吗?无奈,她又试探着说道:“你的这个徒弟想必从小与世隔绝,一点都不懂人生险恶。我只给他看了灵石,他便听什么信什么,把你一个多月前的行踪和盘托出。这多亏是遇到我,要是碰上了骗他的,那可就……”   杨戬会意一笑,说:“他虽然轻率了些,可也是有慧性的,能看出天庭公主的灵石绝无虚假。我也只能教他若此,至于说到人生险恶,将来的路就只有靠他自己去走了。”   梅儿又说:“他还交给了我一样东西,是你的随身之物。”杨戬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说道:“岂儿果然太冒失了,不该这么早就把这东西拿出来。先放在你那吧。”   “我说过要给你吗?”梅儿故意调皮起来,“许你对我事事遮掩,就不许我扣下你真君大人的东西吗!”   杨戬也笑了:“看来是我太自以为是,公主见谅!说正经的,我这里也烦请三公主日后用心教导沉香,不要总想些主意整他治他。不看别的,也该看你与莲儿多年的交情啊!”   听了这话,梅儿倒真有些急了:“哼,还是你这个做舅舅的襟怀宽阔。我们嘛,就是那心胸狭窄、小肚鸡肠的人了。我怎样整他治他了?你看见了?你可有证据?我倒是想把这一身的本事传给他,就只怕你那好外甥他没有能耐学会!若不是父皇强压着,莲儿又央求我,我才懒得管你们家这个烂摊子呢!你既这么说,明日我就去向父皇回辞,免得到哪里都要遭人数落。平白无故的,我犯得着吗?”不知是当真心中郁闷还是故作嗔怪,梅儿一脸恼怒地站起身来。   漂亮女人若是撒娇耍赖,任何男人都是毫无办法的。杨戬也只有走过去哄劝:“好了好了,是我心胸狭窄,小看三公主的气度了。你侠义无私,这上下三界人人敬仰,是我刚才那句话说错了成不成?”   梅儿并不肯罢休:“杨真君我告诉你,你私藏新天条之罪可以不问,可是你污蔑本公主的言行不能不罚!”   杨戬先是一愣,而后却又笑道:“好吧,我认罚。反正这天上想整我的人不在少数,多你一个也不算多!”   “你,你还敢犯贫!”   “杨戬冒犯了公主,任凭公主处治如何?”   “这可是你说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悉听尊便。”   “那好,”梅儿走到杨戬跟前,向他张开手说:“你把这个给我吃下去!”杨戬低头一看,竟还是那日她要送给自己的老君仙丹。杨戬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刚才不是还在说任我处治吗?你究竟听不听我的话!”梅儿将仙丹化入杨戬面前的仙茶之中,认真而期待地望着他。   杨戬没有再说什么,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尽管调侃,尽管嬉闹,但他已被梅儿深深感动,融融的暖意流遍全身了。   梅儿即刻引一股真气传进他的体内,把仙丹的药力逐渐化开。功力相交的一霎那,两个人的心不禁又有所动容。   梅儿说:“我在你体内尚留了三分功力,你每日用心吐纳调理,还是有望恢复的。”   杨戬也认真起来。“你身上多出的那道法力,为什么还不散去。否则天长日久,阴阳相克,会对你有所伤害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爱留多久,就留多久!”梅儿却又摆出一幅娇嗔之态。   杨戬拿她毫无办法。从小到大,一个莲儿、一个梅儿,常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却又是心甘情愿。也许真是前世欠她们的吧。   “你去桃山有人发现吗?”杨戬问。   “别说是去桃山了,就是今日也不知是谁的奴才鬼一样跟着我。雕虫小技,当我看不透他的隐身法。不嫌累就跟着去好了,横竖也冲不破我设下的结界,什么也听不到。到了那至尊至贵的好主子面前,就只有伸着长耳朵、大眼睛,净等着挨骂罢了!”   杨戬道:“明知道有人跟踪,怎么还要到这儿来。你这样做只会更加激怒王母!”   梅儿毫不在乎,心中倒有几分畅快。“只许她从小到大刁难我、压制我,就不许我今天气气她,也太没天理了!”   “你这样随性而为,毫无隐忍,怎么能干成大事!”杨戬有些恼怒梅儿的任性。   梅儿一顿,忙问:“大事,你有什么大事要我去办吗?”   “没有!”杨戬扭过头去,不再做声,让沉默又充斥了整个房间。   后来,是梅儿打破了僵局:“算了,你这里想也是耳目众多,我不该给你增添麻烦。是我太莽撞,刁蛮执拗,就请真君大人多多见谅吧!”   杨戬无奈,只好又对着她笑道:“你父皇让你这么个大孩子去管沉香那个小孩子,可见他真是无人可用了!”   梅儿觉得也到了要走的时候,毕竟杨戬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她看着桌上的仙茶说:“这茶不喝可惜了。”端起来品了一口,只感觉奇香无比。不由道:“哪里有那么苦,沉香也太夸张了吧。”   杨戬手指门外,笑着说:“你不知那苦的是专为沉香预备的吗!”   “我走了!”梅儿没有再说什么,杨戬也没有挽留她。手拉门环的一刻,梅儿又说:“你放心,沉香你放心,岂儿那里你也可以放心!”杨戬只听到门环轻响,而后房间里便又敲无声息。可是那飘动的身影却依旧在眼前闪耀,她的黑发、她的笑颜,还有她给自己送来的温暖。还可以再有幸福吗?该不该把心中的秘密交与她分担呢?   弼马温正坐在河滩上打盹儿,梅儿轻轻走过来,喊了他一声:“土地公公!”他忙睁开双眼,笑得合不上嘴。“这样好,你这样叫好听!叫得我心里痒乎乎的。”而后又问:“怎么又要走了?是不是那浑小子……”   “没有,是我自己要走的。总是挨到被人赶的时候,也太没意思了!”梅儿对着弼马温轻轻一礼,挥袖飘飘飞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老土地慢慢吐出一句话:“你们姐妹,都是让人揪心呢……”    ☆、身心俱伤   “娘娘,属下看得很清楚。前几天,三公主去银河边看了杨戬。而后又见了陛下,又遇上了三圣母和沉香。第二天一早她就独自一人飞往桃山,今天又带了沉香小玉一块去了杨戬那儿。”   “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这个……我们兄弟已经尽了力了。三公主布下结界,我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却无法近前呢!”   “这么说让你们去是白费功夫了。   “哦不……我们……噢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有一天晚上,杨戬吹萧,三公主还弹琴来着呢!”   “整个三界都听见了,要你们废话!真是两个笨蛋,被那小丫头耍了都不知道。还待在这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伴着严厉的申斥,千里眼顺风耳灰溜溜地退出了瑶池。顺风耳埋怨说:“大哥呀,我说这差使不好接吧,你却非要在王母面前讨功。结果怎么样,倒霉的还不就是咱们!”千里眼也无奈地说:“是呀,以后这活儿可真是没法干了!”   瑶池里,王母一脸严霜地坐着。旁边侍立着小心翼翼的巨灵神。伺候这样一位主子,每时每刻都要把神经绷到极限。忽然,传来王母阴鸷的声音:“摆驾,去御马监!”   彩旗、华盖、震耳的鼓乐、漫天的祥云。王母是九色神凤的化身,她认为再奢华的仪仗也不足以体现自己的庄严与高贵。巨灵神殷勤地头前引路,无数衣衫亮丽的仙娥值官紧紧环绕在她周围。就是玉帝也没有这样的架势,王母要的就是一种威慑,要的就是人们无可争辩的服从。多少先例摆在那里,违扭了她,就等于是自取灭亡。   迎面,一位粉衣少年站立在云头。“哪吒参见娘娘!”   “三太子,有什么事吗?”   “奉玉帝旨意,下界驱除恶鬼,特回天庭复命。”   “噢,很好。本宫正要到御马监去,看看那杨戬是否安分守己、虔心改过。你就随我同行吧!”   “是。”哪吒不敢有异意。自打沉香一事之后,玉帝对哪吒是明奖暗罚,派了许多苦差使。再加上李天王也是一天三遍的唠叨“君要臣死,臣不死为不忠”等一大篇忠孝节义的道理,把哪吒烦得也收敛了许多,毕竟不再是陈塘关那个管天不顾地的孩童了。他站在巨灵神身边,也加入了这浩浩荡荡的队伍。   王母心中盘算:李靖这个天王虽说管不了什么大事,可在天宫的威望极高。带上哪吒,正好名正言顺。免得给人留下口舌,又说自己为泄私怨、独断专权。   天河边,弼马温远远地看见了那片浓浓的黑云。他望向杨戬,不由得也心惊胆寒起来。杨戬却很平静:“是王母。你不必多说什么,她是冲着我来的。”   王母的豪华队伍还没有站稳,巨灵神就大声吆喝起来:“弼马温呢?谁是这管事的?快到娘娘跟前回话!”   “小神来了,小神来了……”老土地连忙跑上前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王母手扶着一个仙娥,看也不看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你这里不是还有个帮手吗,他到哪儿去了?”   “杨戬呢?为什么不过来?”巨灵神适时地大吼一声,为主子壮着声势。   “他……”弼马温有些哆嗦了。   “杨戬再此!恭迎娘娘圣驾!”一个响亮的声音由后面传来。迈着有力的步子走上前去,单膝跪地,不卑不亢。   王母默不作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杨戬。她想用自己的威严把对方压下去,想要看穿面前这个人深邃的心机。“真想不到你依然还是这般风姿俊朗,这御马监的日子竟分毫不曾折损二郎真君的一丝傲气。那好,就让我来试一试你的定力吧!”王母心中想着,故意提高了腔调对巨灵神说:“杨戬……巨灵神,这杨戬是什么人?本宫怎么一时想不起来呢?”   巨灵神支吾着,并不回答。他很想看一看杨戬的窘态。谁知杨戬却抬起头,笑对着王母说道:“娘娘日理万机,忘了在下也是情有可原。可对于杨戬却不敢相忘娘娘当日的谆谆教诲。娘娘曾说:天条中的许多法令都是您一手编定的。谁若违抗,就是公开对娘娘的不敬,理当重罚。为了阻止沉香营救百花仙子,您曾密招小神到瑶池,授我虚迷幻境以拖延他的时间。噢对了,当日为了大办蟠桃圣宴,小神奉娘娘之命到四海龙王处筹措资金。那些老龙抠唆惯了,只进献了些不疼不痒的东西。您很生气,过后还向小神抱怨说这下界的神仙是越来越不把您当回事了。这些娘娘都不曾相忘吧!”   王母本是想来羞辱杨戬,谁知道反被他揭出了往日的许多短处。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当着眼前的这些随从下人,真有点无法自处。偏是巨灵神又不开眼地说了一句:“你胡说!有谁看见了?”倒象是挑明了王母的心里话。气得王母瞪了这蠢笨的奴才一眼,喝道:“闭嘴!”吓得巨灵神只好乖乖地躲到王母身后去了。   “噢,我当是谁?原来就是当日的司法天神呀!”王母故作无所谓地笑起来。“只是你这一下子矮了半截,也难怪本宫认不出来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杨戬的机会。   “起来吧!”若依王母的心思,恨不得就让杨戬一直这样跪下去。可是碍于大庭广众之下,总是要作出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就只能这样说了。   “多谢娘娘!”杨戬麻利地站起身。望向王母,等待着与她进行下一次交锋。   “弼马温,你也起来吧!我来问你,杨戬到你这来干得怎么样?可否尽忠职守、洗心革面?我可是听说你对他很不错呀!”王母转移了对象,语中已含有深深的责难。   “岂禀娘娘,小神完全都是按照您的旨意行事的。我这一把老骨头,您就是逼着我干活我也干不动了。这御马监里每天放马、喂料的事儿都是杨戬一个人做的,他还算勤勉。不信,您亲自到马棚去查验查验?”   “是吗?那可真是委屈了我们的显圣真君了。”王母幸灾乐祸地走到杨戬跟前,又不阴不阳地说:“杨戬,怎么有人对我说你被贬到这里还很有闲情雅趣。才没几天的功夫就把嫦娥忘得干干净净,却偷偷的和梅儿公主私会,你可真是个情场圣手啊!只是你们这往日的师兄妹相见,除了谈情说爱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密谋呢?”   杨戬淡淡一笑,从容对答:“大白日里,众人都看得清楚,谈不上是私会。再说念及往日情分来看望杨戬的大有人在,莫非都是另有密谋。巨灵将军,你不是也来过吗?”   “娘娘,我是为了……”巨灵神极力在寻找着辩解之词。王母狠狠地哼了一声,吓得他头垂得更低了。   “好你个杨戬,真有两下子。”王母不甘心,继续在杨戬身边绕着圈子,说道:“本宫还想告诉你,这次沉香立了大功,我想把你那司法天神的位子交给他来坐。他能练成这样一身本事,你这个整天逼他赶他的亲舅舅也是功不可没呀!不过,人家是不是领情就难说了。沉香暂且不提,就是你那亲妹妹三圣母如今在我和陛下面前也只叫你二郎神而不称你哥哥,她可是提都不想提你的名字呢!还有往日被你称做兄弟的梅山六怪,他们如今还在忙着四处搜罗罪证,一心想要置你于死地呢!听了这些,心里是不是很不是滋味?”   虽然王母的话果真刺痛了杨戬,但他明白不能就这样中了圈套。便又故作谦卑地答道:“杨戬是个卑劣之人,自然会心有不甘。不过我倒很佩服娘娘的慈怀大度。跟观音打赌,败就是败了,愿赌服输。让沉香一斧子就劈开了苦心设下的乾坤钵,一定是娘娘同情他,暗撤了咒语。总不会是您法力不足,难敌开天神斧的原因吧!”   “够了!没功夫跟你斗嘴!”王母终于被激怒了,再也笑不出来。想不到杨戬真是一个能洞察她内心隐痛的人。她忍不住露出凶相,压低了声音说:“别以为靠着梅儿那个小丫头你就可以东山再起。就是把你们两个绑到一块儿,也不过都是我手上的蚂蚱,飞不了你也蹦不了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我清楚,你固然是不怕死,可是你也该想想你拼命护着的那些人。沉香、杨莲、哮天犬还有……敖红,不想让他们都魂魄无存的话,你就给我放安分点儿!”   杨戬紧纂双拳,对王母大声说:“是杨戬欺骗了娘娘,有什么罪都由我一身承担,不必带累别人!”   “放心,少不了你的。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否则有你好受的!”一顿狂轰烂炸之后,王母也有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扫了周围的人一眼,没有人敢抬头。复又摆出一脸极不自然的笑,对站在杨戬身后的弼马温说:“本宫用惯了鸾驾,受不了马背的颠簸。不过今天既然来了,也该赏你们个脸面。巨灵神,你就替本宫试骑一匹吧!”一个邪魅的眼神传递下去,巨灵神对主子的心思已领会了□□分。   “走!”没捞到多大便宜,王母头也不回地独自飞走了。庞大的随从队伍慌慌张张地紧跟上去,唯有哪吒和巨灵神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巨灵神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脖子,望着杨戬趾高气扬。“去吧,给本将军牵马去!”   “我来,我来!”弼马温赶紧凑到了跟前。   “谁用你这老东西,我叫的是他!”   杨戬一声冷笑,不屑于理会这弄臣的嘴脸。他发出一声长哨,那匹领头的乌骓马就来到了巨灵神面前。   巨灵神虽身高有余,可是却大腹便便,笨的出奇。他用力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越上马背,哪吒和弼马温已经在偷偷暗笑了。   假装没有看见,又想出了一个损主意。巨灵神笑着对杨戬说:“本将军近来发福了。念在往日的同僚之情,杨戬,就请你给我垫一下脚吧!”   纂紧的双手发出咯嘣嘣的响声,杨戬冷峻的双眉凝出怒意。若是毫无牵挂,他真想一拳打飞这只会趋炎附势的奴才。可是现在,必须要忍……   “巨灵将军,我去给您搬上马凳。要不然,我来!”弼马温哆嗦着,尽力想为杨戬化解危机。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巨灵神吆喝着,向他挥起手中的马鞭。   “住手!”突然间,巨灵神只觉得自己手腕被人死死按住。是杨戬!想不到他没有了法术也还是这般力大惊人。   “杨戬,我可是奉了娘娘的旨意,你想抗旨吗?”巨灵神也有些心虚,搬出王母为自己壮胆。   杨戬的眼睛里象要喷射出火焰,逼得巨灵神也不敢正视。就要爆发了吗?僵持了片刻后,他却松了双手。忍,为了沉香,为了三妹,为了不明下落的哮天犬和敖红,一定要忍!   他缓缓俯下身子,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倔强而不屈的。这一刻,连哪吒都不忍再看了。   巨灵神又来了精神。他得意地笑着,抬起厚厚的,鞋底满是钢钉的朝靴,第一下故意踩在杨戬撑地的右手上。第二下又踏着杨戬的背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弼马温赶紧扑过来,却见杨戬的手上又已是血流如注。他恨恨地骂道:“什么狗屁神仙!连一点人性都没有!”   不久,就听见远处传来咕咚、哎哟一声,巨灵神竟然摔落了马背。原来那乌骓马也痛恨这佞臣,为主人出了一口恶气。乌骓狂奔走了,巨灵神根本就追不上。回身来再想报复,却被哪吒挡在了面前。哪吒有力地说:“巨灵将军,娘娘都已经走远了,你还不快去复命!”   莲花三太子,可是天上出名的难惹人物。巨灵神不想再自讨没趣,只得垂头丧气地走了。   “杨戬大哥!”哪吒突然叫了一声,眼睛里也有关切与无奈。杨戬心头一热,这一声他以久违多年了。   可哪吒又转过头,不再看向杨戬。断断续续、迟迟缓缓地说:“王母他们是有些过分了……我会向玉帝奏请,让你早日离开这里的。只是……三公主……你就不要再利用她了……她其实很单纯,你已经伤了她一次,不该再骗她第二次了。”   杨戬一声长叹,手上、背上的巨痛已全然不觉。因为心痛更胜过十倍。王母与巨灵神的肆虐,他可以忍受,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千年兄弟的误解却是让他无法承当的,只能呆立无语了。   “三太子,你这都是哪儿挨哪儿呀!”弼马温扶着杨戬受伤的手,不满地看向哪吒。   哪吒没有再说话,摇摇头,驾起风火轮,飞奔凌霄殿去了。   “他说得对!”杨戬摆摆手,推开弼马温。“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不该再牵连别人了。”他独自走向草屋,低垂的右手殷红一片。点点滴滴洒落在河滩的沙地上,如同瓣瓣被撕碎的桃红。   已没有了爱的权利。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又该奢求什么呢!不可否认,杨戬放不下梅儿。梅儿是他在这个阴森天宫里坚持下去的希望。从前做司法天神的时候,他不得不向王母低头,干了很多违心的事。心高性傲的他何尝不痛恨过自己呢?只因为他心里期盼着与梅儿能有一个完满的结局。在高贵的众仙眼中,他永远都是一个妖孽,是一个祸及父母兄弟的不详之身。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拼死换来的一切是多么不容易。他也曾珍惜过、贪恋过这个权位,因为在他与梅儿面前,就要呈现出一条光明之路了。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得到天庭公主的爱情,他只能这样做,尽管梅儿为此也深深地怨过他。   可是,天规太不公了,忍让毫无结果。他的这一丝希望也被玉帝王母无上的威严所打破。只有改变它,否则一切都全无生路。所以他狠狠心放下了自己的幸福,舍弃小我而成全三界。可有人知道吗?放下了它就等于放弃了他全部的欢乐!   刚刚燃起的温情又被现实无情地熄灭了。该放开的就彻彻底底放开吧,为了敖红、为了哮天犬、为了岂儿的安危、为了三妹一家的平静生活,哪怕独自一个人承受黑暗,也是值得的。梅儿嘛,就把她刻在心中吧。留作一个美好的梦,已是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收藏,祝阅读愉快!希望得到点评噢! ☆、悲凉生辰   夏秋交替的时节,梅儿的生日到了。若是在百年前,每到这个时候,玉帝总会为女儿隆重庆祝,因为梅儿是最让他引以为荣的。如今呢?出了这么多事,人们的心境已大不如从前了。玉帝也曾问过女儿,梅儿此时哪还有过生日的情致。便对父皇推辞说:天宫刚刚平复不久,就不要再劳动资财了,今年的生日庆典就免了吧。王母更乐得顺水推舟,反正看着也是堵心,这可是你自己说不过的,不算我对你不好。却又故作姿态地在众仙面前夸奖梅儿崇尚节俭,为天庭着想等等。   其实在梅儿心中,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她忘不了,有一个人年长自己一岁,与她同月同辰,这就是杨戬。梅儿的生日也就是杨戬的生日!往年,司法天神与皇庭公主的寿诞,也算得上是九重宫阙很风光的场面了。上下三界的各路神仙,是真顾念与杨戬梅儿的情分也罢,还是畏着玉帝王母,讨好皇亲贵眷也罢,总免不了要来凑这个热闹。朝贺者络绎不绝,寿礼堆叠如山,至于人们送礼时的心情就不必太深究了。现在呢?梅儿知道,杨戬那里已是无人问津。自己独自一人享受这虚假的荣耀,又有什么意思呢?   生日的清晨,梅儿庸懒起身,随意用缎带束住浓密的长发。却见卉兰一身淡蓝色衣裙,袅袅婷婷,已在外间屋侍立多时了。玲珑雕刻的桌案上,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锦盒,不知装的何物。   “三公主,都日上三竿了,你这个大寿星怎么才起床呀!”   梅儿笑而不答,走到桌前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卉兰调皮地说:“是大家送来的寿礼呀!本来还要当面给你磕三个响头的。可听说公主还睡着,送礼的人不敢打扰,就纷纷回去了。这个大礼我就替你做主免了吧!”   梅儿说:“你又在开玩笑。我早对父皇说今年不庆祝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寿礼呢!”   “从前那些凑份子顶差使的自然是不送了。可公主的人缘总不会那么差,至亲相好的是不会忘记您生日的!”   “这种时候,他们还想着。”梅儿心生感激,指着一个最大的盒子问:“这是谁给的?是什么?”   卉兰忙说:“这是李天王一大早让哪吒亲自送来的 。您打开看看!”   梅儿打开封带,却是两个印花的瓷瓶,想来也定是世上的珍宝。可是望着这两个硬邦邦的瓶子,想到李靖那木讷呆板的形象,不由得心中好笑。她对卉兰说:“这老天王回回不是瓶子就是罐子,这么多年从未换过样儿。莫非他是要我开瓷器店不成?”   卉兰也笑了,随口说:“李天王为人谨慎小心,这些礼数上的事是从不会差的。每次他的贺礼总是第一个到。虽说古板了些,可也是他的一片心。只是往年,他总要打点两份的。这回,也少了那一处的麻烦了。”语音刚落,她便感觉自己多言了。梅儿为什么不想过生日,卉兰心里最清楚。忙岔开话题说:“其他几位公主讲,自家姐妹就不送那些俗礼了。她们此时正在前面大厅里,预备着给您好好庆贺一番呢!赶快去吧。”   见梅儿不动,卉兰又接着说:“还有,刚才沉香小玉两个抱着一大堆的东西,都是华山的瓜果特产。他们说就是再好的奇珍异宝也未必能入公主的眼。这是今年头熟的果子,是三圣母亲自摘下,送给公主尝鲜的。我让他们回谢了三圣母,顺势叫他们把那些东西一同送到前厅上去了。”   “莲儿,你没有忘今天的日子。可是,你会不会忘了他呢……”梅儿知道卉兰想让自己高兴起来,有些念头在心中闪一闪也就罢了。她轻轻拿起桌上一个别致的小锦盒,边打开边问:“这又是谁送的?”   “这个……”卉兰费力思索起来。“早上一个小道童送来的,上面有兜率宫的印记,应该是老君吧。”   梅儿有些疑惑:“他原是我的道祖,素来不参与这些尘俗之事,怎么会送我礼物呢?”打开外面的盒子,只见里面是一个漆黑皮质的小匣。按动小匣上的机关,盖子弹起,层层丝绢映衬下,一枚方方正正、晶莹剔透的白玉展现在眼前。   梅儿挚起白玉,却发现这原来是一方双玉合壁。自对角处齐刷刷切开,形成两个倒扣的三角,合到一起便是一个完整的长方。拼缝之细,足以让人不见,怪道梅儿初见时并未察觉。   “好精美的玉饰!”卉兰赞叹起来。   此玉完美无暇,纯白温润,梅儿也很爱不释手。分开的三角两端各有一个小孔,系着一条柔柔的流苏,流苏上还穿着一个碧蓝色透亮的小珠子。左右辉映、相傍生辉。梅儿细看时,只见小珠上刻着两个字:玉泉。她顿时明白了,把白玉紧贴在心上。“师父,是师父!”   卉兰也一惊,说道:“您是说是玉鼎真人?如此说来,这玉是他托老君转送的。为何又是双玉合壁呢?难道是送给……您和真君的!”   “师父,只有你才记得他吗?才敢触及这是属于我和他共同的日子吗?”梅儿一刻也不能再停留了,她飞奔出天仙阁,直向天河而去。   “哎,三公主,各位公主还在前面等着您呢!”卉兰大声呼喊。见梅儿早已没了踪影,复又叹了口气说道:“叫不回来的。还不如去替她圆这个场吧!”   “哐当”一声,木质的房门被推开,梅儿风风火火闯进来,把在屋内闭目养神的老土地吓了一跳。   老人的脸上不再是往日的开朗与欢笑,他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他不在,今天一早就到天河对岸放马去了。你们以后还是少见面吧。”   梅儿颤声问:“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王母来过了……”   无须再追问,梅儿完全能想见一切。自己的冒失,总是会给杨戬带来灾难。我们终究是在王母的阴霾下活着。戬哥哥,我何时才能真正帮帮你!   弼马温见梅儿有些失落难过,也不忍心让她白跑一趟,便说:“他屋里桌上有篇东西,是今天天还没亮时起来写下的。我认不得几个字,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梅儿是第一次走进杨戬的房间,那支孤寂的竹萧就斜挂在墙上。一床、一桌、一凳,屋内的陈设仅此而已。只有桌上的笔墨散发着淡淡的暗香,这是梅儿几天前叫卉兰送来的。她知道,杨戬这里欠缺的其实太多,但唯有这纸笔他是可以接受的。   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梅儿的眼中泛出泪花,嘴边却扬起甜甜的笑意。“戬哥哥,你还记得这个文词之约!”从前每到生日时,他们二人便会互赠一篇辞赋。在众多价可敌国的寿礼中,梅儿最期待的只是这一份。“今天,在这里,你还没有忘吗?”   杨戬的笔迹如洒脱的游龙,飞舞却透着悲愤。想必也是一时情起写下的。这是一首自制的新曲:   路几程,难几程,剑落长空霜河冷。历彻五更眠何处?且随落梅风,摇荡雨霖铃。如倾,如诉,此夜故园声。   梅儿的泪水夺眶而出,洒落在杨戬的纸稿上。她提起笔,想依韵回和一篇,可是又千头万绪无从着落。想到杨戬的情形,想到往昔短暂的欢笑,心头纷乱如斯。只有任凭大滴大滴的眼泪挂满双颊。   弼马温见了,忙想找东西给她擦泪,手边却连一方干净的白布都没有。劝也不是,拦也不是,索性只有拿起惯用的怪腔调:“三公主,您别哭了行不行!这家伙到底写了什么?莫不是一时想不开,寻死去了!”   “你胡说!”梅儿被他一逗,带泪喷出笑来。   “噢,没死呀!没死就好,没死就好。”见梅儿也要写些什么,弼马温又说:“你就别招他了。照我看,他躲你也有躲你的道理。你与其在这哭个没完,还不如趁早想些有用的主意呢!”   听了他的话,梅儿放下笔。抬起头来,想要从这老人沧桑的阅历中获得些许帮助。“土地公公,人人都恨他,你为什么对他这样好?你不知道在大家眼中他是一个罪人吗?”这话是在问老土地,也象是在问自己。   “三公主,坐下来,我早也想和你好好聊聊了。”老土地弯曲瘦小的背影出现在窗前。梅儿凝视着她,思绪也同他一起飘入深深的回忆当中。   “其实,杨戬是对我有恩的,大概他早已忘记了。当年我还是下界土地的时候,有一桩天上的公案牵连到我。当事者已死,我想自己也是在劫难逃。谁知当时任司法天神杨戬却放过了我,没有向玉帝禀报。在他或许是觉得主谋都已经灰飞烟灭,何必再来为难这一个小小的土地呢!在我使得千年修为得以幸存,却是天大的恩典。知恩不可不报呀!   后来,我侥幸入天宫做了这弼马温的差事。干了有几十年,人也老了,心也烦了。这天界的上上仙也不过如此。我就上表说干不动了,要找个帮手。其实就是想让玉帝把我辞回去也就完了。可谁知王母心黑,偏给我派来了这么个活宝贝。   你没见他刚被拖来的情形,浑身是血,人事不知,哪里还象那个叱咤风云的二郎真君!不过老天有眼,也算他走运碰到了我。本来我也没指望他能帮我做什么,可没想到他醒来后,倒真正干起了这御马监的杂役。一咬牙全忍下来了,天下的男人又有几个能做到象他这样!”   听了老土地娓娓的话语,梅儿的眼前出现了无数昏黄模糊的画面。她仿佛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为报滴水之恩,甘冒天宫之大忌,嘴里一边数落着一边为昏迷不醒的杨戬包扎伤口。她仿佛又看见,微冷的清晨,杨戬挣扎起身。他见一位弯腰驼背的老者正在颤巍巍地照料天马,岁月的流逝让他显得如此力不从心。杨戬什么都没有说,走过去接替了老人的一切。他趋赶着千万匹骏马飞驰在银河两岸,凝聚的眉峰也亦如这凄寒的早晨。   “唉……”老土地和梅儿同时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也老糊涂了,就是这么固执,我只信我眼中见到的。”那老人又接着往下说。“什么天条,什么法令,跟我没关系。我才懒得去管呢!这杨戬性情虽然冷傲,但却是坦坦荡荡、耿直刚强。他能这样面对我,又能那样从容地面对沉香,我怎么也看不出他会是个卑鄙小人。三公主,您是不是也和我想得一样呢?”   “我……”梅儿说不上来。也许不完全一样,在她心中还有一股浓浓的、割舍不去的爱,这就是造成她一切“盲目”的根本。   “不见就不见吧!让我真正来为你做点什么。”她站起身对弼马温说:“多谢你今天给我讲了这么多,我全记在心里了。不必告诉他我来过了,这个你也全当没看见。”她说着,将师父送的双玉合壁留一半在自己身边,另一半轻轻压在了杨戬的曲稿上。   走出屋门送走了梅儿,弼马温对着身后说:“别藏了,快出来吧!”   一个娇美的身影从草屋后面蹭出来,竟然是小玉。弼马温冲她撇着嘴:“你怎么也学会偷听了,还嫌鬼鬼祟祟的人少是不是!”   “我没有偷听!”小玉马上争辩起来。“我娘让我来送东西,她说不要让别人看到。我是见三姨母在里面才没有进去的。”   弼马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想明白小玉说的“我娘”应该就是三圣母。“这小狐狸,对婆婆倒挺亲热的。”他见小玉手中捧着一个竹篮,里面放了几样时鲜瓜果。心想:今天一定是个特别的日子,不然这种烂地方怎么会有人送礼上门呢?可几天来的变故,让他又不由得警觉起来,问道:“这个……能吃?”   小玉生气了,抓起一个红通通的苹果,脆生生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说:“华山上新摘的,可甜啦!一个苦的都没有!”   弼马温听了,知道她还在恼怒对付沉香的那杯苦茶。便笑起来:“你这孩子,逗你们玩的,还真当回事。那天沉香的茶苦是苦了点,但却是养身益寿的极品仙茶可没有半点虚假。就是闻上一闻都有好处,更别说他咽了那一大杯。你们不来谢我反倒抱怨,真是不识好人心!”他见小玉吃完了一个又要伸手去拿,急忙拦住道:“行了小姑奶奶,本来就不多。哪有你这样送礼的!”说着一把抢过篮子,头也不回地跑进门里去了。   小玉嚷道:“哎,你可别自己都吃了呀!”   弼马温又露出头来,对小玉说:“明白,我就是个沾光的。多谢了啊!”   “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全都是怪人!”小玉撅起嘴来,飞往绮云阁找沉香去了。   屋内,精致的小篮摆在桌上。鲜嫩欲滴的瓜果、洁白剔透的美玉,映着翰墨留香的曲稿,甚是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收藏,祝阅读愉快!希望得到点评噢! ☆、如师如父   几天来,梅儿的情绪很低落,再加上绮云阁里沉香的工作也没有多大进展,又给她增加了一层烦恼。   “不行,你这样写不行!这么歪歪扭扭的,将来作为法令,怎么拿出去给人看呢?”梅儿把抄写好的天条推到沉香面前。   看到自己的努力全都被否定了,沉香也很是委屈。“我已经尽力了,只能写成这样。我又有什么办法!”   梅儿不好大发作,只得说:“行了行了,你背一遍给我听听。”   这个要求当然更难做到,沉香挠着头皮,“三姨母,您要我背哪一段呢?要不然,您提醒一下我。”   梅儿一双清亮的眼睛瞪着他,“你要我怎样提醒你,又从哪里提醒你!你说实话,是不是根本就没背。”   “我实在是没有时间!您又不让小玉帮我,我能抄完已经很不错了。”   梅儿有些失望,“沉香,你不要当自己还是从刘家村走出来的孩子,不要总是跟我说你做不到、你已经尽力了。你就要成为司法天神,那是一个在三界中无上威严的位子。你只有用更高的准则要求自己,才能够配得上它,才能让所有人都臣服在你面前!”   “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司法天神,想想都累。三姨母,求求您了,差不多就行了。”沉香听不出梅儿话语中的激动,他对未来的要求也并不高。   “你……”梅儿很无奈,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你可真不象你舅舅。”   一听到“舅舅”两个字,沉香就如同遇到蛇的刺猬,浑身的箭都倒竖起来,马上处于警戒状态。“我为什么要象他?他又好在哪里?”   “他是好是坏姑且不论,可他当年初任司法天神之时,却能苦下心从头学起。饱览群书、严以律己,让玉帝和天庭众仙挑不出半点毛病。这一点你就是不如他。”梅儿遮掩不住语中的赞许与向往。   沉香本来就不服气,听了最后一句话更是受不了了。他略想了想,对梅儿说:“我知道,他也曾劈山救母。但他没能让一家人团圆,反而害了自己的母亲。可我成功了,从这一点上我又比他强!”   沉香的年少得意让梅儿不舒服,她淡淡地说:“是,他是没能救出自己的母亲,那是因为他太孤单了。他不象你有这么多本领高强的神仙相助。你的胜利来得太容易。可他呢,在凡间浴血封神之战,到天庭又历经多少伏魔重任才换来了身后的功名。他完全都是靠自己!孰轻孰重,你去想一想吧!”   沉香哪里会想,他大声说道:“那他最后不也被我打败了吗!”   “哼!”梅儿一声冷笑。“你真以为就凭你和孙悟空学了几天的功夫;就凭你偷吃了老君几百粒的仙丹;就凭你有一盏宝莲灯,就可以战胜有数千年修为的三界战神吗?你真是太天真了!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或许是他故意相让于你,否则最后失败的只能是你。”   自己最引以自豪的事情被别人驳倒,恼怒使沉香忘记了畏惧。他凑到梅儿跟前说:“您为什么总是向着他说话,我根本就不需要他让着我!我承认,我是没有他的才学,没有他的城府。可他有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现在他是失败者!事实证明,他的努力、他的心机都是错的,您没有看到吗?”   梅儿真的无言了,她找不出任何东西来为杨戬辩驳。“你……你给我出去!”她重重地将手中的书卷摔到地上。若不是强压怒火,这恐怕是要砸在沉香头上的。   沉香也忿忿不平,气呼呼地掉头走了。屋里只剩下梅儿一个人,静下心细想想,沉香这孩子也还算是聪明,一番话竟把自己给压倒了。只可惜聪明的不是地方。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即不想干这司法天神,强逼他又有何用。沉香身上那股只图逍遥自在,不把名利放在眼里的劲儿,倒也很让梅儿佩服。不愧是孙悟空的徒弟。其实,这司法天神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杨戬为它误了一世的英名便是最好的证据。再说王母居心险恶,她不过是想把沉香变成自己手中的傀儡。这原本就是一个左右为难的位子。冲着与莲儿的姐妹情分,梅儿也不想让沉香步入这尴尬的境地,且随他去吧!   大门外的石阶上,沉香埋头抱膝坐着。他多少也听了一些梅儿和杨戬的事情。“三姨母呀,就是你喜欢他也犯不着让所有人都爱他吧!”他感觉自己活在那个人的阴影下。这些日子,人们在话语中含沙射影,他能听得出来。大家总是在不自觉地拿他同杨戬相比。时间长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欠了杨戬点什么。不,不应该是这样!我已经打败了他。我会向所有人证明,没有侥幸,没有帮助,我同样可以战胜他!   沉香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猛地站起来,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   从绮云阁到御马监要飞一段时候,沉香反而觉得很短。他心中一片空白,任凭两边的宫殿在耳旁嗖嗖飞过。不知为什么,他其实很渴望路程能再长一些。他也不知道在哪儿会找到杨戬,偏偏鬼使神差地闯进天河东岸的马厩。也许真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吧,杨戬就在这儿。   本想大声直呼其名,却张了半天嘴没有喊出声来。沉香呼呼喘着粗气,双眼傻愣愣地盯着面前这个人。   杨戬有点意外,但并不奇怪。一看这样子就明白了,准是在哪儿受了委屈,要找个出气的地方。他也同样望向沉香,目光泰然自若。反正是你找上门来的,你不说话,我决不开言。   “我要同你比试!”对方冒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我们只比武艺,我不会输的!”   杨戬放下手中的草料,拍着一匹天马的头,平淡地说:“你想打架,也总得找个宽敞的地方吧。”   门外的河滩上,两个人又一次对峙。风拂过他们的衣角与发梢,轻扬起彼此间紧张的情绪。   “兵器由你挑!”沉香大声说。   杨戬暗觉好笑,这养马的地方哪有什么兵器。他故意左右看了看,装作疑惑又带着几分嘲讽地望向沉香。   沉香涨红了脸,也向四处搜寻,见不远处放着一堆烧火用的木柴。杨戬向他点点头,沉香走过去,选了两根三尺来长挺直的木棍。一根扔向杨戬,一根持在自己的手上。   “我也散尽法力,咱们只以真本领相见!”沉香忘不了梅儿的话,仙丹是偷吃的,万年的法力是宝莲灯给的。自己还剩下些什么?他觉得这是一个耻辱。想到这儿便大喝一声,将周身的功力尽数向空中散去。   杨戬心中暗叹:不了解对方的真正实力,怎么就可以轻易散尽功力呢!还是太年轻了。他上次服了梅儿给的仙丹,自己又暗中调理,仙术已恢复了几成。但他并不想占沉香的便宜,便也悄然将法力散尽,二人只以凡人之体面对。   沉香以棍为剑,摆开了架势。杨戬却漠然不动,浑身看不出一丝戒备。沉香不想再等了,向前飞跑,手中的木棍直向杨戬面门劈来。   杨戬闪身躲开。沉香又迅速将棍子横扫,直攻对方的腰际。杨戬一个飞旋落在一边,依旧没有还手的意思。第三招沉香又猛扑过去,直刺对方喉咙。杨戬却轻巧地弯腰后仰,从沉香飞起的身下滑了过去。   接连三次都被轻易地躲开了,沉香的愤怒又增加了一层。他大声喊着:“你为什么不接招?若是再让,我只会更恨你!”   杨戬摇摇头,想到刚才沉香的招数中分明露出了无数破绽。到天宫这么久了,怎么竟连一点长进也没有。沉香,你养尊处优把练功都忘了吗?梅儿,你又教了一些什么?想到这儿,他身姿鹤立,稳健地单手起式。木棍在手中竟似龙吟的长剑抖动起来。他对沉香说:“好吧,你看清楚了!”   沉香又一次攻来,一阵交错后,只听“啪”的一声,杨戬的左手竟死死扣住了沉香持“剑”的右腕。与此同时,杨戬的“剑”峰也抵到了沉香的肋上。他说:“如果你的攻势不能完全压倒对方,也绝不要给他留出反攻的机会!”杨戬并未用力,点到为止。沉香的脸却红了,急忙在应战中死死护住上身。突然,左膝又被点了一下。只听杨戬又道:“还是不肯用脑子,这里就不管了吗?”沉香原是被胸中的怨气驱使,招式虽猛却不得要领。一根木棍,一会儿做斧劈、一会儿做刀砍、一会儿又做剑刺,花乱但无章法。听了杨戬的话,他才意识到自己太求胜心切了。忙稳下心神,认真应付,倒接过了十几招未被击中。   杨戬暗生赞许,边战边说:“应敌亦如人生,当似静观秋水、明察洞彻。否则,生死只悬于一线之间。”   沉香似有所悟。暗中奇怪一向玩劣执拗的自己怎么竟会听进这夙敌之言呢?他稍有松神,本想绕到杨戬背后攻其不备,谁想对方的速度更快得惊人,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横“剑”相击。“当”一声,杨戬天生的神力震得沉香虎口发麻,手中的木棍早被扔出了数丈之远。   杨戬淡然一笑,也丢下了手里的“兵器”,对沉香说:“再来试试拳脚如何?”   沉香虽没有了刚来时的傲慢,却也不愿就此低头,便大声说:“比就比!”他自觉得从孙悟空那里学来的铜肩铁臂的拳路或可略胜一二。   二人几番招架,杨戬看出沉香的一个漏洞,佯装功其前胸。在他双手忙于应付之时却猛然俯身,出拳直击他的小腿。沉香倒也机敏,赶紧飞身跳起。在腾空的一刹那忽然有些纳闷,这招式怎似在哪里见过?来不及多想,杨戬又已打到了面前。虽然散去了法力,但两个人的功夫还在,他们同时跳到半空又对拆了几招。   这时,只见杨戬挡开沉香的右拳,自己的手反而飞快地抽出,直扼上对方咽喉。他只需稍一用力,想来刘沉香这个人便不复存在了。就在这一刻,两个人都楞在了那里。   想起来了,沉香终于想起来了。他们竟在重复着昆仑上的决战。那天,杨戬也象这样卡住自己的要害,可他不知为何又松了手。以至于让自己回过神来给了他重重的几拳。后来,沉香记得是自己运足真气,拼力一掌,杨戬便落入了山下的深潭。他应该是可以躲开的。再后来,他只说了一句话:“来吧,给丁香和四公主报仇吧!”便毫无防备地挺身受了一记开天神斧。是功力尽失吗?决不会。为什么连丝毫的反抗都没有呢?   梅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是他故意相让于你……是他故意相让于你……   沉香头脑一乱,身子失控。又没有法力护体,一下子从半空中栽了下去。杨戬一惊,什么都没有想,纵身过去将他接住。自己反被重力一带,摔到了地上。   本来就重伤未愈,陪沉香的这一战早已体力透支,哪里还经得起这一摔。杨戬眼前一晕,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沉香赶紧扶住他的胳膊,着急地问:“怎么啦?你没事吧?”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杨戬微微一笑,擦去嘴边的血丝。望着沉香,他仿佛又见到了自己尚还懵懂的童年,仿佛又见到了三妹那张甜如桃花的脸。而对于沉香来说,这暖似春风的笑容也曾是他记忆中一幅最真最美的画面。   “我没事。”杨戬轻推开沉香,“你看,你赢了!”   “不,是我败了!我在刚才已经败过很多次了。”沉香认真地说。   杨戬的脸上展开一丝欣慰,他说:“其实,你早已胜过我了。这一点无须再向别人证明。你为什么不让所有人看看,你强于我的又岂止是昆仑一战呢!”   原本是带恨而来,可此时的沉香甚至有些被感动。在这里,竟能想通很多东西。   回去的路上,沉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马上去见三姨母,向她赔礼认错。然后背下所有的天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收藏,祝阅读愉快!希望得到点评噢! ☆、侠义堪歌   夜凉如水,夜长如水。在于梅儿,黑寂中的辗转难眠已不是第一次了。也许,对于一个百感交加的女人来说,深夜是她展开愁思的最好时节。她可以怨,她可以恨,她也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只怀抱着一个甜美但却遥不可及的梦幻。   起身独行,缥缈的纱衣裹住倦美的身体,那感觉柔柔的。步出天仙阁,一阵寒意陡然袭来。天,已是越发凉了。   不远处的绮云阁里,灯光还在亮着。梅儿也有些奇怪,近来沉香象换了一个人,小孩子的心性还真是难测。慢慢走过去,只见一身粉衣的小玉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打盹。梅儿拍拍她的肩,轻声说道:“你怎么不进去?待在这儿仔细着凉了。”   小玉微挑开杏眼,打了个哈欠。“是三姨母啊!沉香说有我在他身边他就没心思背书了,只好在这守着呗。”   “都困成这样了,还等他干什么?你自己去睡就是了。”   “他这么辛苦,谁知道何时要茶要水的,总得有个人照应吧!”   听了这话,梅儿暗自琢磨起来:想来做女人的,不管原来多么精灵古怪、多么玩气十足,但凡成了家,心中便也只有丈夫了。她笑对着小玉说:“既然这样,我也睡不着。不如陪你在这儿坐坐吧。”   “好啊!”小玉精神了许多。   待了一会儿,梅儿问:“那个东海八太子,最近怎么不来找沉香了?”   小玉一脸的坏笑,她说:“三姨母你不知道,敖春最近在凡间遇到了一位姓赵的小姐。说来也奇怪,这位赵小姐的长相、举止,就连脾气禀性都和丁香一模一样。他们只怕也快要成亲了!”   梅儿吁了一口气,似乎在为杨戬庆幸。有如此完满的结局,敖春对他的恨总该少了一层吧。   又聊了几句,小玉实在困得不行,不知不觉间就迷迷糊糊睡去了。梅儿不忍心再叫她,便静静坐着,轻轻把小玉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突然感觉裙角被什么东西牵动,低头一看,原来是收养的那只小黑狗。姐妹中它总是粘着梅儿,此时想必又是寻着踪迹而来的。   远处,一座冰冷的殿宇孤零零伫立着。在暗淡星光的环绕中,有如一个深黑色的幽灵。那是真君神殿,在今日的天庭,它早已无人提及、沉寂多时了。   望望远方,又看看身边脚下。梅儿忽然心生一念:解开谜团,今夜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她点住小玉的睡穴,让她不至马上醒来。又催动咒语,把小玉幻化做一粒珍珠藏入袖内。一手唤起祥云,一手将小狗揽入怀中,直奔那个黑漆漆的地方飞去了。   可她没有注意,身后一缕黄光若隐若现,在与她紧紧相随。   久未开启了,沉重的大门发出嘎吱吱渗人的回响。大殿内依旧是黑与白的哀叹,梅儿无须烛火,灵异的目光让她可以洞穿一切。这里还是那么衰败,王母所说的重修不过是哄沉香一时高兴。若依她的本意,只怕是拆了这真君神殿都不足以平愤。   梅儿立在殿宇中央,回忆又占据了她的脑海。这里,先时她也很少来。毕竟这森严的气氛让她有些不快,她若与杨戬相约都是另寻别处的。梅儿记得,自从杨戬做了司法天神后,他们便不再象从前那般亲密了。   后来,织女事发,众姐妹都让她求杨戬手下留情。她真的很为难,一边是从小对自己呵护疼爱的大姐,一边是身处其位不得已而为的恋人。她原比姐妹们要清醒些。她明白,姐姐毕竟触犯了天条,而最后的决定权也并不在杨戬手上。她不是没有找过杨戬,可杨戬只能对她冷峻无言。梅儿知道,戬哥哥或许有太多的无奈,冒到嘴边的劝说又都咽了回去。她寄希望于父亲的慈爱,可是当她看到织女和牛郎被活生生点化为石像,父皇依旧是那样冷漠无情、无动于衷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这天规的残酷,残酷得连父女之间的亲情都被完全扼杀了。做这样的神仙又有什么意思!她对杨戬说:“我们走吧,离开这天宫好吗?”杨戬不答。从那一刻起,他们渐渐疏远了。   而后就是七妹。虽非一母所生,但这个妹妹却是梅儿从小宠大的。七仙女也最信赖这才智过人的三姐,心中事都对她说。不愿再看到悲剧重现,梅儿也曾告戒过妹妹。可是有什么用呢?一个情字可以冲破天地间所有的禁锢,任何劝说在它面前都是徒劳而苍白的,只能帮她了。梅儿想,七妹是王母的亲生女儿,总可以瞒天过海、息事宁人吧。可结果怎样呢?七仙女的结局更惨,只因为她不愿妥协。没有爱,宁可死!向来柔弱的她竟走得这般刚烈。   忘不了,七妹自尽的那天,阴风低回、寒透肺腑。梅儿紧搂着最小的妹妹,任由刺目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衫。抬起头,看到大鸾与小鸾的双剑正对着木然的杨戬。望着那双眼睛,她仰天长叹,从今后,只有各走各的路了。   “……身为天帝之女,不肯严守训诫。胆大妄为,私助仙凡禁恋之大忌。着锁闭天仙阁,扪心自醒,以警后来者……”宣诏的是杨戬,声音抖动而冰冷。想一想,玉帝与王母倒真是三界中一对最公平的父母。亲的后的,一个都不放过。只是,你们眼见自己的骨肉顷刻间魂飞在面前的时候,内心就真似脸上那般严酷吗?   关上的不止是宫门,还有两双无助的眼睛,还有他们期盼了千年的爱情!   回忆……回忆……梅儿又被沉痛的往事弄得泪水满腮了。百年里只记得无边的黑暗,阳光昼现的一瞬却并未给人心带来温暖。那就是今天,又迎来了杨戬的劫数。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的悲凉磨难,对于梅儿来说,留在心中的却仍旧是爱,不是恨呢?   狭长的走廊里,孤寒的星光投射到金属的墙壁上,发出一点点微亮。但仍然是沉寂而阴暗的。梅儿独自一人走着,静静聆听脚下所发出的每一步声响,那仿佛是与心跳同步。她从未害怕过黑暗,倒不是艺高人胆大,只是从小她就不相信有什么邪魅之说。她确定自己眼见的就是整个世界,自己可以把握一切。不过今天,这种想法也有所动摇了。是因为她长大了吗?她在思考神仙是否也会有宿命,有些东西是不是根本就逃不掉。   又来到密室,桃木的床榻上发出亮亮的白光,为房中平添了一丝暖意。梅儿放下小狗,唤出小玉的真身,默念九转神功心诀对他们运功施法。小玉还在睡着,可那小狗却似满怀着期待。两道真气一同注入他们的心脉,顿时屋内红光闪烁。   梅儿渐渐感觉小玉头脑中的记忆有一段被仙咒固定,这是本门玉泉山的束魂法。用得如此娴熟、如此巧妙,这个人应该就是杨戬。而小黑狗似乎被什么法器击中,使它回到了最初的形态,永远也不会再长大,让任何人都看不出它是谁。那黑漆漆的眼睛,那与自己形影不离的追随,莫非它就是……上次来时,有哪吒等在场,梅儿不能深探其理。而今夜,四寂无人,正好揭开悬迷。   自家的功法,玉鼎真人早已将解咒之术传给了梅儿,想来眼下能破解此法的也只有她一人了。打开小玉的封印并不难,梅儿将解魂符随第一道真气缓缓送进她的脑中。小玉动了动,舒展开身体,她就要从许久的混沌中清醒过来了。   可第二道真气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梅儿不知这小狗为何人所伤,探不清它的虚实,只感觉功力被一阵劲道阻挡。壁垒森严,难以前行。看来只有放手一搏了。梅儿想起师父所授九转还心术可使被打回的原形恢复,但若是原形已中魔咒,运功不当时便会伤及施法之人。管不了那么多,且拼一次吧!   梅儿盘膝而坐,双手如莲,闭目凝神。用意念猛向传来的逆反之气打去,若能将其包围吞噬,便可大功告成。但此时,不出梅儿所料,一道金光却从小狗身上发出,直向她射来。梅儿早有防备,凌空腾起,左手以气为剑迅速向金光扫去。二者相碰之时,奇声震耳、流光飞溅。这是九转神功的上重功力,那金光受了这重重的一击,在室内盘旋了几圈,便应声落地。却原来是个圆环,又顷刻而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玄凤环!”梅儿脱口而出。果然是王母,你的毒咒被我破了。我早已不再是那个任由你摆弄的小丫头了,若是有一天真以道术相见,我们谁又会更胜一筹呢?   面前的小狗渐渐变大了。是它,黝黑的皮毛,细瘦的身体,两只敏锐却又显得有些娇懒的大耳朵。既而又化为人型,最难忘的是那头或许千年都未曾梳理的乱发。哮天犬!终于找到你了,原来你一直就在我身边。梅儿无比兴奋,今夜她感到自己很有成就。   小玉首先醒过来,她先是惊奇自己身处何地,而后却在一瞬间都明白了。她自语着:“舅舅,你不要这么做。你为什么不把一切告诉沉香呢?”   哮天犬睁开眼,立刻就扑在梅儿脚下。这段时间他只是口不能言,其实心中什么都明白。他喊着:“三公主,你快帮帮主人吧!主人他……他太苦了!”   宁静的夜、宁静的星光,伴着一个多么美好的故事走入了梅儿心中。两个人交替讲述着,梅儿听痴了。如此侠义、如此隐忍,为三界众生甘抛开自己的全部。不仅仅是生命,还有身后将传播千万年的名誉。戬哥哥,我没有看错你!梅儿的脸上不见泪痕,反倒泛起如花的笑容。   “还有,三公主还有……”哮天犬却哭了。“主人并不爱嫦娥仙子,他心中只有您一个人。他是怕您受牵连才这样做的。您看,您看看这些……”   哮天犬疯狂地站起来,用力推动一扇墙壁。顷刻间密室所有的墙壁都翻转了过来,发出呼呼的声响。一缕晨光射入,墙上清晰可见。那是梅花!是千万树迎风初绽的梅花!环绕着整个空间,如置身在一片烂漫的香雪海。   还用再多问吗?这是他画的。冻蕊残红,每一朵都是他的思念。还用再多想吗?当他一个人在孤寂无助中独对这片冷香的时候,何尝又会忘记了那凝结千年的誓言!   幻宇悲风泪云深,一隔萧萧两沉吟。   漫言尽作无情处,寒梅千点是我心。   “三姐,戬表哥这样的人值得你去爱!”   梅儿一惊,只见一个黄衣泪人从门后闪了出来。是蕊儿!她已跟随多时了。不过蕊儿道术极高,非一般小仙可比,所以梅儿并未发现。   “我决不会告诉母后的,你放心。我要帮你们!”   梅儿清楚,这个四妹快言快语。口角虽锋利,但却爽直豪气。她若是真有坏心,悄悄离去就是了,又何必在此现身呢!   梅儿信任地冲她一笑。又施法术,让哮天犬和小玉回到了原来的状态。见蕊儿不解,便对她说:“我自有道理。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要去一个该去的地方!”   奔跑,在弥漫的晨雾中奔跑,在天河岸湿冷的沙地上奔跑。梅儿散去了法力,因为没有了真气便不会有人发现她的行踪,她觉得这样更好。不时没过脚裸的潮水,让她体尝到冰寒与刺骨,也让她分享了杨戬所承载的那份伤与痛。   其实,我一直就相信你,只待这一个证据。有了它,我便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开一切,找回那段本就属于我们的真情。你不是权利的牺牲品,你是一个英雄!密室墙上的树树红梅也让我解开了你究竟情归何处的疑虑。我不该怀疑你的,小时孤寂中的相伴;仙山上清涩里的甜蜜;还有天宫风云叱咤、飘摇飞举的和谐,这成长了千年的挚情又怎是一夕能散的呢?还要顾虑些什么?天规,笑话!何尝是放在你我眼中的。与君相伴,我已是全无牵念了!   一口气跑到御马监,不见疲惫,只有激动。长夜未眠,此时已是凌晨了。浓浓的白雾笼罩在河上,金乌尚未升起。一旁传来马踏水花的声音,梅儿的视线被阻挡,需近观才能看清。   还是他,单薄的身躯站立在冰冷的河水里,萧索的背影让人心痛。杨戬在为天马晨浴,马儿喜欢这寒凉,可人呢?看上去,你还是那么俊美,长发微卷、双肩宽阔。可你还能承担、还要承担多少责任?你想想自己不好吗?你潇洒地放开不行吗?   “戬哥哥!”百年后梅儿第一次喊出这久违的称呼,多少悲苦都凝结在其中了。   杨戬转回身,梅儿注意到他的手。上次不是明明已见好转了吗,怎么包裹得又厚了一层?而且他脚下的河水也泛着淡淡的腥红。梅儿不能再忍下去了,她冲过去抓住杨戬的胳膊。“戬哥哥,我们走!你不该承受这些的!”   杨戬一愣,既而又全明白了。他紧盯着梅儿的眼睛,“你都知道了?”梅儿不说话,只以目光作答。真正的知音,是根本无须语言的。   杨戬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把她卷进来了。真应了王母那句话,我们两个就是连在一起的,谁也跑不了、脱不掉。杨戬清楚,改变天条的举动其实就是在叛逆天帝。一旦发生,梅儿必将处在亲情与爱情的两难之间。他不想让梅儿这样,所以才狠下心断情。可现在呢?还忍心再推开她吗?冷酷的环境、身心的折磨,已让杨戬感觉有些支撑不住了。只有在梅儿面前他才能放开他的脆弱。他,原也是需要安慰的。杨戬明知不该,但却这么做了。他轻扬起梅儿的脸,张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虽说千年来两小无猜,尽人皆知。但碍于礼法,他们之间一直是相敬如宾的。连执手同行都很少,更何况是如此的亲近呢!梅儿浑身微抖着,依偎在杨戬宽大的胸怀里,静听他的心跳。这暖暖的感觉从未有过,但却期盼多时了。梅儿说:“我们一起离开,从此再不管三界的是是非非。做人做妖都随你!”   望着梅儿灿若彤云的脸,杨戬的心都要被融化了。他何尝不想照梅儿说的去做,何尝不想拥有自己的生活!但隐忍与坚持却是他今世难以推卸的职责。他用无比柔和的语气对梅儿说:“傻丫头,我不能走,你也不能走。我丢失了敖红的魂魄,只怕多半已落在王母手中了。他假意重用沉香,究竟是何居心,咱们全然不知。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只有靠你帮我了!”   其实,梅儿很明白,劝他也是无用的。自己又怎会不知眼下的险恶呢!王母表面平静,但却杀机暗藏。那个远离乱世,桃源相伴的梦只有留待将来了。不过,只要能和杨戬在一起,不论面对怎样的环境、不管身处哪里,对梅儿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不必有再多的言语了,梅儿靠在杨戬的肩头,只慢慢地说:“我找到了哮天犬,他很安全。”   杨戬微笑着点头,把梅儿搂得更紧了。   浓雾将散,几匹天马知趣地静卧一旁。天边的太阳就要升起,而心中的阳光却早已点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收藏,祝阅读愉快!希望得到点评噢! ☆、跃马银河   走过了一个严冬,点点暖意拂入心扉。尽管还会有料峭的清寒,但春天毕竟是来了。   广阔的银河上不知传来哪位仙子幽婉的歌声。“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今天是难得的风和日丽。梅儿与杨戬并辔而行,望着身旁的素衣墨马,那挺直的脊背,那刚毅的轮廓,一阵柔柔的感觉冲撞上心头。千年来,梅儿才真正体尝到爱的甜蜜。   到这儿来陪杨戬放马已经有几回了。不知是因为梅儿散去了法力没人察觉,还是王母忙于它事无暇顾及。总之,这段时间真的很惬意。或许是上天怜见,也想给他们一段苦涩中的温馨吧。   今日的梅儿,也是一身短衣打扮。只见她窄袖轻衫、将乌发斜挽,于英气中又不乏妩媚。她跨在一匹白驹上,正玩笑地用长鞭驱赶着两旁的骏马。   杨戬如兄长般无奈地看着她,一把夺过长鞭说:“快给我吧!看你都把它们赶到哪儿去了,只能给我帮倒忙。”   梅儿哈哈笑起来,说道:“那好吧,我去替你把跑远的追回来!”她双腿一紧,向前飞驰而去。杨戬怕她不识路径,有何闪失,便也策马追了上去。   几匹淘气的小天马偷偷游到了对岸。梅儿心中技痒,有意展示一番。她见河边浅湾处生长着几株墨绿色的浮萍。便飞马过去,低头俯身。一手抓紧缰绳,一手迅速地采下几片叶子。顺势一抛,竟在河面上均匀铺开,几步一叶,连成一片。梅儿对着追来的杨戬笑眼微扬,倒似有挑衅之意,而后纵马奔了过去。马蹄落处,只轻轻点一下浮萍,便又借力跃起,跳向前方。如此反复了四五回。过得河去,不过瞬间而已。身后只泛出几个浅浅的水晕。   “戬哥哥,你快过来呀!”她回头大声喊着。   杨戬望着她,也不前行、也不作答,将乌椎马稳稳站定。他略思索搜寻了一下,也向河中生长的浮萍奔去,那上面还开着几朵淡紫色茶碗大小的花儿。只见杨戬左手扣住缰绳,左脚勾紧马鞍,把整个身体在马背上反仰过来。腾出的右手轻轻一带,便将几朵花儿尽数取了下来。用力向空中一扬,花儿飞散开去。只一刹间,他正身勒马,乌椎高抬起前蹄,一声长嘶,向前窜了出去。马蹄踏住尚在半空的花朵,横跃过河面。奇却奇在花儿飘降之处,正好落在梅儿刚刚播下的浮萍上,其劲道之轻,只见长河如练,未激起一丝波痕。   “好一个马渡飞花!这一次又被你比下去了。”梅儿既懊恼,又止不住称赞。刚才一通狂奔,此时不禁周身燥热。梅儿今天穿了便装,也不必顾及许多。便跳下马来,索性坐在河滩上歇息,却用雪白的袖口去抹额前的汗滴。   杨戬见此情景,忙走过去递给她一方干净的手帕,口中说道:“你这天庭公主若是有一天没人伺候又会成什么样呢?”   梅儿接过手帕,只见叠得整齐方正,透出阳光的清香。嘴上虽不说,却在心里暗笑他一个大男人偏偏会有如此多的讲究。   杨戬也在梅儿身边坐下,他看见梅儿颈上正带着那块三角形的白玉,便从自己身上也取出那块玉来。梅儿故意问道:“怎么你也有一块?”杨戬笑了,“你不说我就不知是你送来的吗?也枉活了一千年了。”他将手中的玉与梅儿颈上的仔细比较端详着,倒看得梅儿有些有些玉面微红了。杨戬却并没注意,只沉浸在他的思考中。他说:“这个时候,师父送此物必有更深的用意,可惜我却猜不透。”多年身处复杂的环境,杨戬习惯于周密推敲身边的每一件事情。梅儿却觉得好累,她开玩笑地说:“怎么你们师徒都喜欢盯着石头看,那日岂儿也对着我的灵石发呆了半天呢!”   一提到岂儿,杨戬不禁又有所动容。“或许他命中与你有缘吧。”他的声音很底,象是在自语。梅儿说:“也是呢,怎么我一见他就象似曾相识。真怪了,我又怎会见过他呢?总感觉岂儿非同一般。你从不收人为徒的,他究竟是什么人?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了吧。”   杨戬停了停,认真地注视着梅儿。“你看他象谁?”   “是象一位故人,但却想不起来……”两双深邃的眼睛望向远方,回忆对他们来说总是沉痛的。   杨戬说:“你不是想不起来,你是不敢去想。你相信刚出生的孩子就会有记忆吗?他关注你的灵石,是因为他也曾见过。那一块应该是紫色的,是他在襁褓中、在母亲的怀抱中不经意感受,但却深入脑海的。”   “你是说,他是……”   “他就是七仙女和董永的孩子,应该叫你姨妈的!”   “天啊……”泪花又点湿了梅儿的眼睛。“他自己不知道吗?”   “我不能告诉他,他就是知道了又当如何?除了痛苦,什么都做不了。再说,我也没有勇气告诉他,毕竟我是有愧于他父母的。”   “可那不是你的错!”   “谁又说得清呢?”杨戬一丝苦笑。望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容,梅儿想:你就是一个喜欢独自隐藏秘密的人,又是百年的背负。你只感觉自己负罪于所有人,应该承担痛苦。可是被你隐瞒的人呢?他们也不见得就有欢乐。   “好了,该回去了!”杨戬的声音打破了这段哀愁,还是暂时忘却忧伤吧。他站起来,向梅儿伸出手去。梅儿的脸上又露出笑意,她任由杨戬牵住自己手,两个人缓缓并行在春风之中。   不知不觉间,已回到草屋门前。安顿好天马,就听见里面传来弼马温热情的招呼:“三公主,累了吧!快进来喝茶!”走进屋去,只见大大小小的茶盏已堆满了桌子。杨戬笑着说:“你今天是想把我们灌饱了不成?”弼马温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们等着,我还有万年的云萝香雾没有端上来呢!”说着又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梅儿环视着房中景物,见长桌的中央不知何时放了一件别致的摆设,那是用天河岸边的石子堆叠粘连而成的。造型怪异却耐人寻味,与桌上古朴的杯盏相得益彰。两旁的墙壁上还各贴着一幅巨大书画,只点点挥洒数笔便足可见山岳流云之势、气吞江河之风。不加装裱,自是反璞归真。梅儿说道:“你们真有情致,这个破地方都快要变成诸葛的穹庐了。”   杨戬似来了话题,对梅儿说:“茅檐低矮,不知者只见其破败,又怎能领悟其中自然天成的真谛呢!到了今日,我还真有些离不开这里了。夜阑人寂之时推窗远望,一轮朗月射入房中。此间只闻天河无尽的流水之声,只见浩淼星海闪烁。天地广阔莫如此,而我独在其中。静然凝思,真的宠辱皆忘,如在桃源了。闲为水竹云山主,静得风花雪月权。还有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想来此时的心境,也唯有这些诗句可以形容了。”   杨戬说得忘情,不曾在意自己语内有何差错。梅儿耳中却只听得他左一个月字,右一个月字,一股酸酸怪怪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她故意拿腔拿调地说道:“推窗望月……噢,戬哥哥是不是在这儿待得久了,多时不见月宫中的嫦娥姐姐,心生想念。这个不难,你人虽不能到,写封信给她,表明心迹也好。妹妹我愿做鸿雁,为你们传书递柬,如何?”   杨戬被她这没来由的话弄愣了。而后才明白是自己本自无心,说了那些月字的缘故。这个梅儿,小时的顽劣总也改不了,无理取闹,真想重重给她一下。可又有些喜欢看她那娇嗔的样子,便也故意顺着说:“当真?在下正有此意。公主若能玉成,真是感激不尽呢!”他深深一躬,对着梅儿施了个大礼。   梅儿本是想捉弄他,谁知反被杨戬的话气恼了自己。“哼!你想得美!”女人的嫉妒真也可怕,她端起一碗茶就向杨戬泼去。杨戬一侧身躲开,这茶水不偏不倚都浇在了刚进门的弼马温脸上。水顺着脖领往下流,茶叶嵌进沟沟坎坎的皱纹里,一点儿也没糟蹋。弼马温大叫起来:“你们这是搞什么!都不是小孩子了,打情骂俏也不是这么个闹法,我可没得罪你们呀!”慌得梅儿忙掏出手帕为他擦脸,嘴里连连赔罪。杨戬却站在一边笑个不停……   半个时辰后,在杨戬房中,梅儿与他闭目盘膝而坐,对运功法。这是梅儿每次来必做的一件事。嘴上说是久未练习怕生疏了,要与杨戬推敲玉泉山的心法。其实就是想为他疗伤,早日把体内的九转神功重新传输给他。杨戬心理明白但却并不点破,因为照梅儿的脾气,不依她断然是不行的。况且坦然接受对方的爱,对杨戬来说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两个人相距一尺左右,一股热流在掌心间来回传递着。梅儿又想起刚才老土地说的话,“你们两个进屋练功,这门一关上,往后的事情我可就什么都没看见了。”急得梅儿红着脸直骂:“一把年纪了,怎么竟说些为老不尊的话!”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臊臊的。她睁开眼,杨戬俊美的脸庞就在对面。他们离得这么进,梅儿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凝聚的双眉,低垂的眼眸,止不住又心跳了起来。   几天前与父亲的一番对话唤上心头。那天玉帝和梅儿聊起千年飞逝,神仙家也是女大不中留。还说在这次蟠桃宴上,王母要为蕊儿择婿。玉帝也希望梅儿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梅儿试探着问:是不是有了新天条,我可以自由选择呢?父亲痛快地答应:天上人间,只要女儿中意。梅儿说:无需那么远,只近在身边。便是从小相伴长大,同庚同辰的那个人。玉帝无言了,只有长叹,只有摇头。他柔和却坚决地说:别人均可,唯有他,你就不要再想了。父亲哪里知道,莫说是如今梅儿已明真相,便是在从前,她的心里也再装不下第二个人的。看起来,自己与杨戬的路还不知将伸向何方呢。   忽然,梅儿才意识到杨戬早已放下双手,停了运功。他望着自己,生气地说:“三公主,你又想什么呢?这时候走神,你究竟是想帮我还是想害我。”梅儿低头无言,唉!你毕竟是个男人,怎会知道女儿的缭乱心境呢!    ☆、蟠桃盛宴   三月初三,在王母娘娘眼中这应该是一个上下三界举世欢庆的日子。因为今天是她的寿辰,要召开蟠桃盛会。虽然上次梅儿的生日未见丝毫庆祝,但这一回就完全不同了。王母说:天宫久经波折,众仙心中忧闷。玉帝体恤,要为他们调适一下心情。另外,初入凌霄殿的新锐不少,也要让他们感受一下九重玉宇的繁盛与恢弘。所以,今年的蟠桃宴是一定要办的,而且还要大办、特办,这样才能体现出四海安宁、万物升平。不管这理由是否充足,其实也无需理由,玉帝王母要想做什么事,会想出一千个借口来为它正名的。总之,人们期待以久的蟠桃会就紧张忙碌地筹备起来了。   这一天终于到了。此时,距离盛会开始还有几个时辰。可在瑶池里,宫娥和值官们早已是忙的不可开交了。   受命负责的三圣母和百花仙子满头是汗,频频指点着众人。   几位花仙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百花姐姐,花草都送上来了!都是早晨刚见了第一缕阳光,带着新鲜露水摘下来的。紧赶慢赶,总算没拖延。”百花也不等她们喘匀了气,急忙问道:“花卉清单呢?快点给我念一遍。”   “是!”一位绿衣仙子从怀中取出一方绫绸,上气不接下气地读起来:“洛阳牡丹一万株、长安金菊一万株、天府芍药一万株、春城玫瑰一万株。万年青九千株、红茶花九千株、吉祥草九千株、雪芙蓉九千株。茉莉八千株、翠竹八千株、碧桃八千株、腊梅八千株……”百花一一听完,说道:“还照往年的惯例摆放。若有枯枝烂叶的都细细摘去,每一棵的上面再点些仙露,用丝绢系好,赶快去做吧!”花仙子们点头答应,飞跑着去了。   三圣母这边儿早围着好几个管事的值官。她今天特别漂亮,华丽的蓝色长裙上缀满了盛开的莲花,头上的金饰闪闪发亮。不过,她现在可没心思注意这些,她正着对手下人千叮咛万嘱咐着:“观音是贵宾,居上席。要用玄皇神木的桌案;老君、李天王等天界上仙用玉冥香木桌案;次之的中等神仙用的是碧空幻彩玲珑木的桌案;而那些从下界来的东海龙王他们,桌子的材质是十九重天上神树园里的仙楠木。器皿也要分清楚,万年古玉为极品,千年通透白玉为上品,次者为金,再次者为银。待会儿蟠桃果蔬送来,也需分成大小优劣四等,与杯盘碟盏按级别配齐,放到各位神仙的坐席上。摆出的形态要讲究,从大到小、分层堆叠,取至高无上、万寿无疆之意。娘娘最重秩序,这些规矩礼仪上的事是半点儿都错不得的。”安排好了这一边,三圣母又指着脚下的地面说:“去奇珍阁催催,那个猩红的锦云镶金毯什么时候送过来?待会儿众仙还要在这儿给娘娘献礼贺寿呢!”   “娘!娘!”沉香和小玉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们也穿着一身亮丽鲜艳的服饰,越发显得是对金玉般的人物了。两个人一左一右拉住三圣母的胳膊,沉香说:“娘,这里真漂亮,您领我们看看!”三圣母没好气地说:“行了,两个小祖宗!这儿都要四脚朝天了,你们别再添乱了好不好。我累了这半日,嗓子干得冒火,一口水还没喝呢!哪有功夫支会你们。”话音一落,倒有个乖巧的小宫娥捧上杯茶来,又有值官挪了张椅子。三圣母却不坐,只站着把茶喝了。又对沉香小玉说:“待会儿不就都看见了吗,那么心急干什么?再说,你们也不是没来过!”小玉笑了,“您说的是呀娘!刚才我们进门的时候,那个守门的力士还吓得直哆嗦,口里嘀咕着沉香这个搅会的灾星怎么又来了呢!”三圣母实在没空闲听他们开玩笑,便说:“快到外面等着去吧!时候也不早了,各位神仙想必也都该到了。”小玉和沉香手拉着手向外走,背后又传来母亲的指挥声:“再往水池里放些七彩闪光石,娘娘也很在意光线气氛的。”唉,向来被娇惯宠爱的三圣母何尝这样忙过呀!   瑶池的寝宫中,王母正精细地对镜梳妆。身后十来个仙女在为她打点着衣饰。王母端正地坐着,默默端详镜中的照影。这是一张永远也不会老的脸,谁都无可否认她的美丽。无上的威仪与雍容华贵并存,她可以统治一切。王母的脑子里闪过两个人:女娲、瑶台金母。她们什么样子,王母没见过。不过,她很清楚,现在瑶池是属于自己的,我才是今日万物生灵的女主人。   来来回回试了上百件头饰,终于穿插停当了。王母问身边的宫娥:“众仙那里都准备好了吗?”宫娥回道:“各路神仙按惯例已在瑶池外等候了。待行过大礼后要请陛下和娘娘先入正殿。陛下那边也好了,还派人来嘱咐娘娘今天不必过分劳累呢!几位公主也快装扮整齐了,只是……二公主和三公主好象还需再等一会儿。”   “准又是梅儿那个小蹄子捣鬼!”王母重重地将手中的发梳拍在桌上。“大好的日子她找别扭,又过得不耐烦了!”两旁的侍从没有一个敢出声的。王母看看他们,把语气变得缓和些,又对刚才的宫娥说:“你去,替我看看两位公主。就说这蟠桃宴若是少了她们便没法开了,我求着她们呢!”尽管她不喜欢梅儿和宁儿,但总要在众仙面前做出一家和谐的样子。不能给人落下口舌,自己得扮一个慈母。哪怕背后就恶脸相向呢,当着外人的面也总是要对梅儿笑一笑的。   王母站起身来,宽大的袖摆间两只飞舞的金丝彩凤呼之欲出。她对众人说:“去通知陛下吧,告诉他可以动身了。对了,再把圣君请过来,让他与我同行。”满屋的侍者让出一条路,王母迈着君临天下的步子向外走。早有几十双手为她拉起长长的披风,却被上面的绚丽文饰晃得根本睁不开眼睛。   天仙阁里,宁儿一身宫装急匆匆来到梅儿房中。见梅儿还斜倚在床上,手里百无聊赖地卷弄着一缕头发。   “我的好妹妹,你怎么还躺着,王母那边又派人来催了!”   梅儿向里翻了个身,说道:“让她催去,我不去了行不行。”   “你,你要急死我呀!”宁儿生气地坐下来,头上华丽的珠翠发出噼啪的声响。没有办法,她只得轻推着梅儿劝道:“我知道,你不想去。谁又愿意去呢!我本来在佛祖驾前研读经文的,赶上这个时节也不得已要回来。只待蟠桃宴一散,我便立刻同观音大士回西天去。这天宫,我也是一天都不想待的。可是今日,你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你这样违拗于她,只会让父皇难堪。你不想别的,总该替咱们的老父亲想想吧!好梅儿了,你最是识大体的,装装样子、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梅儿本来想说:王母早就让我不痛快了,我又何必叫她痛快。到底谁老谁少,总得我让着她!可是看到姐姐那已然含泪的眼睛,她又不忍心再讲这火上浇油的话了。便说:“瞧瞧二姐你急的,搬出这么一大堆的话来。我不过气气她罢了,能不去吗,你还真信呢!”   宁儿用力掐了她一下,梅儿笑着站起来,只见卉兰又风似的跑进屋。“二位公主,王母那边已经吩咐动身了。其他几位公主都在前殿,就等你们两个了。”   “好好好,快走,快走!”梅儿冷笑着道:“这哪是蟠桃会呀,催命会还差不多。”她拉着姐姐直奔房门,却被宁儿一下子喊住:“等等,你就这样去吗?”原来,梅儿既未整装,也未换衣。还是往常的发式,还是那身斜画红梅的白衫。梅儿打量了一下自己,带着几分调笑说:“这样不成啊?好吧,去告诉王母,让她再等等,本公主要仔细梳洗一番。”   “行了,别闹了!”卉兰也嗔怪地看着梅儿。“现梳妆换衣是来不及了,可总得显得不同于往日才是呀!”她忽然象想起了什么,“哎,三公主,你原来不是有一朵很大的红梅花吗?那还是……不如拿出来戴上,应应急也好。”   她言语闪烁,梅儿当然清楚。是有一朵红梅花,而且还是——杨戬送她的红梅花。旧年的蟠桃会上,各路女仙争奇斗艳,可梅儿却总以家常衣饰出现。杨戬怪她太不懂装扮自己,便不知从何地做了这朵梅花,送到她面前。那花如银盘大小,鲜红刺目。花蕊为奇石异珠所穿,晶莹闪耀,芳香扑鼻。盛宴之上,梅儿将此花鬓云斜簪,于姹紫嫣红中独树一帜。再加上脱俗的□□,更是夺人眼目。可今天,还要再戴上它吗?   卉兰从尘封的妆奁里取出一个古旧的盒子。轻轻打开时,宁儿也发出了一声惊叹。还是那么完好,还是那么鲜活。她替妹妹插在发间,梅儿默然无语,又似傻了一般。她就这样痴痴呆呆地被姐姐和卉兰生生拽走了。   天庭的规矩,每一年蟠桃宴之前,文武众仙都要在瑶池外列队,等候玉帝王母的到来。行过君臣大礼后,再按各自的品级进入会场。   此时,天上地下受到邀请的各路神仙已经陆续进入南天门了。猪八戒挺着大肚子而来,到了门口却不进去,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守门的邓忠辛环连忙赔笑:“使者来了,快请进吧!”猪八戒扑棱着两只耳朵说:“还是别进去了,老猪今天又没带请贴。”碰上这么一个主,倒霉的哥俩只能服软认错。“使者看您说的,上次是我们兄弟怠慢了您,您大人别记小人过。今天使者是贵宾,何需再看请贴。若是把您挡在门外,那我们可真是吃罪不起了。”猪八戒得了礼,继续摇晃着脑袋,“不行不行,没有请贴坏了规矩,那不是让你们哥俩为难吗!那可不成,那可不成……”   正在邓忠辛环左右为难之时,忽见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揪住了猪八戒的耳朵。他大叫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斗战胜佛孙悟空。悟空骂道:“死呆子,赶快给我进去,别在这儿耍宝!”就这样,净坛使者被硬扯进去,邓忠辛环二人才松了一口气。   八太子敖春意气风发地走来,他身边还多了一位俊俏的姑娘。这姑娘一身男装,别有一番情趣。很多人都叫她“丁香”,她很奇怪,连连向人解释:自己不姓丁,姓赵……敖春却并不帮她争辩,反正姓什么叫什么都无所谓,只哈哈笑着同熟人打着招呼。   被叫做“丁香”的姑娘是初次来到这在故事里才听说过的地方,她感觉新奇无比,抱着南天门前的珊瑚白玉柱说:“敖春,这个真漂亮!比你们东海的还好!”敖春心想:好什么好,还不都是从我老爹那里搜刮来的。又见“丁香”摸摸这儿、碰碰那儿,生怕她动坏了什么东西,便赶紧把她拉回到自己身边。   瑶池外,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观音菩萨、斗战胜佛、净坛使者、太上老君、托塔天王,嫦娥、哪吒、小玉、沉香,巨灵神、四大天王、蓬莱八仙、四海龙王……一个个的脸上洋溢着喜气,这欢乐确实是多日未见了。三圣母和百花仙子也重匀了粉黛,重整了衣衫,从里面款款走出来。大家站在一处,今天人是难得的齐整。   一声传报:“陛下娘娘驾到!”顿时仙乐骤起,香云缭绕。百花仙子暗施法术,无数五颜六色的花瓣飘飘摇摇,洒向空中盘旋飞舞起来。   浩大的队伍终于到近前了,重重仪仗簇拥下,玉帝王母端居正中。王母虽比玉帝差了半步,但气势却分毫不逊。在他们身后才是五位公主。令众仙惊异的是,今日王母身边还站着一位俊美男子,他的风姿不禁把人们的目光全都吸引去了。只见他浓眉朗目、健佻身形。也是一袭素白衣衫,外罩薄纱,上面绣满了金色云形文饰,显得既淡雅又华贵。周身一派侠骨之风,满面一团亲和之气。是何方的翩翩公子呀!沉香和敖春都太孩子气,难与之相比。这韵致,让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也只有从前的显圣真君可与他共争高下了。不同的是,杨戬太冷峻,而面前这个人却透出无尽的亲切。   该行礼了,按规矩五位公主要领在众仙的前面。王母故意用宽大的凤袍挡住身后的梅儿,让她一时无法绕过去。梅儿紧咬银牙,看到姐姐连向自己使眼色,只得吞声忍下了。待其它姐妹都齐刷刷站好后,王母才为梅儿放出一条缝隙。梅儿闪身过去,满心怨怒。这让她在众人面前显得有些慌乱无措,不见了往日的沉稳,大失礼仪。这也正是王母想要的,她十分得意。但这迟来身影却让王母身边的公子眼前一亮,对着梅儿投去抚慰的一笑。   众仙齐身下拜,高呼道:“参见陛下娘娘,陛下娘娘德昭三界、圣寿无疆!”大家刚一躬身时,玉帝就哈哈一笑,有意挥手让他们起来,意思一下也就行了。可被王母一个眼色挡了回去。王母只待大家拜了三次,才满脸堆笑地说道:“众位仙卿快快平身。天宫不比人间,各位都是得道的上仙,何需还分什么尊卑贵贱,今日大家同乐也就是了。”又拉起身边美少年的手向人们介绍说:“这是白云圣君,我的远房侄儿。他在海外仙岛修习仙术多年,即将师成。今日是我邀他来同享蟠桃会的。”众人向少年见礼,少年笑而相还。人们心里明白:什么远房不远房,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王母要在天宫里安排自己的亲信才是真的。   小鸾对着白云圣君看呆了,低头对蕊儿说:“真好看!四姐,这就是母后为你选的夫婿吧。”   “闭上嘴,你又欠收拾了是不是!”蕊儿的脸一下子红了。   玉帝一挥手,大家按次序进入。观世音与王母并排而坐,再下面是八戒、悟空。毕竟代表了佛门,今日的地位可不同于往常了。左手边第一席,王母故意让蕊儿陪白云圣君坐在一起,其心思不言而喻。右边才是梅儿宁儿,往下就不必细数了。只是巨灵神有意坐在了往日杨戬的位子上,被哪吒狠狠瞪了一眼,又慢吞吞地挪开了。   朝玉帝王母敬过三巡酒后,大家随意。孙悟空向上笑着说:“玉帝老哥,有道是一团和气、各自方便。当年你若是早请老孙来赴这蟠桃宴,又怎会有后来盗御酒、闹天宫的事呢!”旁边的猪八戒拽住他说:“你这猴子不知事,白吃着人家的还说风凉话。”又对着王母讨好赔笑道:“娘娘,这几百年来我可没少替你们教导他,咱们喝一杯!待会儿席散后,这剩下的东西可都该归我净坛使者的,不能再便宜这个猴子了。”   对着猪八戒的一张大嘴,王母娘娘象吃了苍蝇。可没办法,也只得端起杯子跟他比划了一下。   该给王母献寿了,众仙纷纷出列。其间尽是九天十地的珍宝自然无需多言。到了嫦娥时,只见她柔声一笑,禀道:“广寒宫清冷,难觅奇玩异器。嫦娥唯有一舞,以贺娘娘佳辰,以娱众仙耳目。”下面早有人说:“能见广寒仙子一舞,恐怕该是今日一份最炫目的礼物吧!”   嫦娥嫣然凝睇,款步来到正中。她放下手中的玉兔,这白色的小东西转了个圈,立刻变作八位素衣少女,围绕着嫦娥缓缓舞蹈起来。嫦娥身着紫衫,娇媚夺目。九人的队形变换多端:一会儿嫦娥居前,白衣在后;一会儿领者置中,伴舞相环;一会儿站成蛇形,蜿蜒游动;一会又排成雁阵,长长的两个对角更加烘托出月宫之主的妙曼。彩绸飘摇、广袖轻舒。于飞舞间唤起漫天花雨,散落向席中每一个人的身边。   宴席上的人都看得入神。猪八戒一双眼睛早眯成了缝儿,直勾勾的,不想放过嫦娥举手投足中任何一个环节。孙悟空见不得他这幅馋相,捡起一个碗大的桃子,一下塞进了他从未合上过的大嘴中。八戒冷不防,连皮带核生吞下去。涨紫了硕大的猪头,几乎要被噎死。   玉帝也是忘情地看着,右手轻轻合着拍子,目光中多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王母很是不快,忽又低头瞥见下面的梅儿心不在焉,仍是一脸愁容,就更加堵得厉害。   其实,梅儿并非针对嫦娥。她只是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她无法融入这场繁盛的欢乐当中。梅儿只会想到杨戬,看着面前的喧闹,她明白杨戬以被人们从这喧闹中淡忘了。可这些人不知道,他们今日的完满是另一个人拼尽性命换来的,欢歌艳舞中的每一步都踩踏着他的悲寂与付出。也许不该怪人们的无情,该怨杨戬自己的决绝。后果他早已明了于心,他根本就不会在乎。——你真的就不在乎吗?想到这些,梅儿没法笑出来,这华美的盛宴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嫦娥舞停,席间欢声雷动。王母看着梅儿,忽然觉得又找到了发泄的好机会。她用手止住了大家,对他们说:“嫦娥仙子一舞,固然艳惊四座。不过众仙不知道,我这几个女儿当中也有能歌善舞的奇才。梅儿,你也来为大家助助兴吧!”   梅儿本来在想别的,被这突如其来的话一下子弄愣了。只盯着王母,半晌没言语。宁儿忙为她解围:“母后,近来三妹身体不适,我看就算了吧。”王母一挥袖子,阴笑着说道:“嗳,哪有什么身体不适,不要坏了大家的兴致。梅儿,你难道还要众仙求你不成吗?”   “是呀,久闻三公主才情冠绝天下,早就想一见了!”“三公主,不要推辞。给个面子吧!”……附和声已是不绝于耳。   梅儿被赶到了悬崖边上。看来王母今天不让自己出尽丑,她是不会甘心的。公主当庭献舞,本就屈辱,何况又被众人相逼若此。这倘是自己亲生母亲,又怎会如此作贱女儿。王母你够歹毒,我梅儿又岂是轻易服输的。   梅儿怒由心生,虽然毫无准备,但天生的倔强让她决定拼一次。她止住了还想规劝大家的宁儿,挺身站起,高声说道:“好吧,那梅儿就献丑了!拙劣之处,还请诸仙多多包涵。”   王母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痛快地答应。只见梅儿走到正中,那傲视群雄的美丽让广阔的殿宇顿时悄然无声。她说:“梅儿不善柔舞,自幼偏好剑器。不知哪位上仙肯以宝剑相借呢?”听了这话,王母心里嘀咕:这丫头要剑做什么?莫不是想乘机行刺于我,她有这个胆子?不管怎么说,我也该小心了。原来强者也会心虚。   席上的白云圣君从腰间解下佩剑,对梅儿说:“这是家传雌雄镇宇剑,公主若不弃,尽管用来。”说着将剑扔向了梅儿,梅儿一扬手稳稳接住。她从鞘中取出双剑,又走到乐班跟前低声嘱咐了几句,复转身回原位。却背对着大家,双手持剑向天,摆好了姿势。   乐声渐起,不似刚才的温婉华美。偏带着一股苍凉之气,敲打人们的心房。梅儿缓缓而动,身姿刚劲但不失柔美。忽而高立晴空,忽而低俯潭渊。她神情冷峻,剑势凌厉,如雷霆之震怒,如江河之泻川。舞了一段之后,她将双剑交叉,向后徐徐弯下腰来。用剑尖撑地,柔韧的腰肢挑动身子一个腾翻,这一下立刻迎来了满座的喝彩声。   一只玉笛吹响了清远的曲调,梅儿随着它且舞且唱起来:   路几程,难几程,剑落长空霜河冷。历彻五更眠何处?且随落梅风,摇荡雨霖铃。如倾,如诉,此夜故园声。   这是杨戬的那支新曲。梅儿即兴唱来,倒把词中的那份悲叹与期待演绎得入情入心。那天初见此曲时,她胸中有万语千言却无法运笔于毫端。而今日进了情境,竟似将周围的场景全忘了。骤然间才思敏捷,又和出下曲来:   云万重,愁万重,眺断宫阙梦萍踪。醒来笑靥犹带雨,拼尽劫难后,一夜双烛红。是痴,是幻,泪眼共长风。   好似甜腻之后的微酸,燥热的蟠桃宴刮进了一股清凉,人们觉得无比爽然。其实,大多数神仙听不懂词中之意,只是感觉这曲子清鲜入耳。了解梅儿心境的多少明白一些,倒有嫦娥仙子听到“拼尽劫难后,一夜双烛红。”一句时,忽有所感,竟忍不住泪满双眸了。   梅儿唱毕,乐风又从舒缓变成飞快。只听得万弦齐鸣,似旌鼓萧萧的沙场;众音合奏,如暴雨漫天的长空。梅儿的剑也越舞越急。剑光落处,将周身上下紧紧包裹,透不进一丝风去。她在瑶池上空飞旋着,各用了一招秋风横扫、杨柳拂丝、雪点枝头、红莲映日,扣响了悬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金钟。顿时如空谷回声,雄浑悦耳,人们的心也不禁肃然起来。梅儿却纵落于地,手持双剑横在胸前。于高峰处陡然收势,于激烈中嘎然而止。   钟声又鸣响了片刻才余音渐没,众仙神情愕然,尚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只见梅儿面不红、气不喘,头上的火红色花蕊却连连抖动着,发出叮咚的脆响。   沉寂了一阵,白云圣君猛然起身,大声赞道:“好歌!好舞!好词!”人们醒过闷儿来,也一齐站起,举杯相敬。有人高呼着:“惊世绝艺,今日得见于眼前了!”   梅儿谢过众人,将双剑还于原主。并不看向王母,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白云圣君也坐下来,蕊儿对他说:“你刚才的话,我替你补了两个字。”“是什么?”“好歌、好舞、好词,还要在加上一个‘好人’才对!”蕊儿的玩笑中有几分酸意,白云圣君全然未觉,仍只对着手中紧握的雌雄剑愣愣出神。   这一回,王母错了。她不该拿梅儿的强项做赌注,倒激发了对方无尽的潜能,让梅儿的纵情一舞成了今年蟠桃宴上最引人注目的风景。    ☆、盗魂送魂   一般来说,王母是不会失态的。可今天她却喝醉了。也许是被众星捧月地围着,敬酒不断、沾沾自喜;也许是暗恨自己打错了算盘,被梅儿气得懊恼胸闷;再或者是让玉帝看嫦娥的眼神又深深刺激了一把。总之,她醉了。这酒一半欢喜一半灰心,交揉在一起,哪有不醉之理呢?   宴席散后,蕊儿扶着跌跌撞撞的母亲回到寝宫。见她的样子着实不雅,便支走了所有宫人,安顿王母躺在床上。王母半闭着双眼,嘴里仍在不停地说着:“梅儿,我怎么就斗不过她。你们姐妹为何就没有一个能强于她的,真是笨死了!蕊儿我告诉你,白云圣君我可是给你领到面前了,往后的事就看你自己了。你不会跟我说你连拢住男人的本事都没有吧。你没见他对梅儿的那个样子!真不知这死丫头好在哪儿?天生的犟种,一脸的苦相……也不能光说你们,我这做娘的还不都是一样。你那个没良心的父皇,心中就只有宁儿和梅儿的妈,当我是傻子!今天还对着嫦娥眉来眼去,哼,什么千年夫妻,全都是假的!”   蕊儿被她说的也一阵阵心烦,不由得怨道:“哪儿来那么多话,快歇歇罢了!”   王母仍旧自顾自唠叨着:“梅儿她也不用得意。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和我作对,也太自不量力了。迟早我会叫她过得比杨戬还惨。我的女儿被他们害死了,如今他们两个想团圆,做梦!我手上握着他们想要的东西——太上老君的定魂鼎……这老头怎么也帮着他们,以为我不敢收拾他是不是?”   王母醉中泄露天机,让蕊儿一惊,忙问:“什么定魂鼎?”王母不假思索地答道:“是老君的宝物,那里面放着东海敖红的魂魄,她没有魂飞魄散。杨戬这个笨蛋,用这种法子激励沉香,他也不怕得不偿失、两败俱伤。”   蕊儿试探着又问:“那这鼎魂鼎又放在哪里?”   听了这话,王母忽然睁大了眼睛,带者让人琢磨不透的笑,一把拉住了蕊儿的手。“你问这个干什么?”蕊儿一哆嗦,只听王母又说:“你放心,咱们藏的东西,凭谁都是找不到的。”说着用手指了指对面的雕花墙。王母实在没有力气了,松开手躺下。“蕊儿,你听娘的话,我这还不都是为你好。我要让你前程锦绣,比那梅儿何止幸福千倍万倍呢!”说完了这些话,她终于沉沉睡去了。   蕊儿狂跳的心却未见平息。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到对面搜寻着。蕊儿是王母的心头肉,别人找不到这房中的机关,蕊儿能。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王母就已经告诉她了。   用独门玄术打开雕花墙,老君的宝鼎呈现在面前。蕊儿看看王母,谨慎地揭开盖子。一缕红色的精魂升起来,显得那么飘渺衰弱。王母不肯为龙四续以真气,只让她待在鼎内不致飞散就算了。她需要尽快调治,否则便无法复原,永远只能是魂魄了。   蕊儿的心乱极了,不知应怎么做。母亲如此信任自己,还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还要再背叛她吗?她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她对女儿的爱却是真切的呀!那三姐呢?戬表哥呢?救了敖红,戬表哥就可以明冤于天下,他们就可以相伴终生了。这是三姐千年的梦啊!虽然自己从前有时候真的嫉妒过三姐,也包括她的爱情。可是面对着他们这一番的轰轰烈烈,真的好想让他们在一起!   自幼的姐妹亲情是无法抛舍的。蕊儿的性子比梅儿果决,她马上做出了判断:成全了三姐,母后不会失去什么,她的名誉也不会因此转好或是变得更糟。但对于三姐和戬表哥就完全不同了,夙愿可偿、拨云见日。蕊儿决定了,拿走定魂鼎!   床上的王母翻了个身,蕊儿险些把手中的宝鼎摔到地上。必须赶快走!她飞步离开了瑶池。   “四公主!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您捧着个香炉干什么?”一个宫娥突然出现,蕊儿又被吓了一跳。   “我……噢,母后房中都是酒气,我要为她熏香呢!”   “那我来吧!”宫娥伸手就去接,她勤快得有些不是时候。   蕊儿忙说:“母后只想用我那里的冷菊香,你找不到的。你只管下去,未见传招,就不要过来了。”   支走了宫娥,蕊儿才长舒了一口气。她几乎什么都没有想,就闯到了梅儿房中。   “三姐,东海四公主的魂魄就在这里,你赶快把她带走,不能在天宫停留。母后很快就会知道的!”   望着一头冷汗的四妹,梅儿都没来得及说上一个谢字。她郑重地接过宝鼎,趁夜飞出南天门去了。   又能到哪儿去呢?哪里最安全?好像是杨戬的声音,又像是梅儿自己的心语。合并到一起迸出一个名字——孙悟空。   已是阳春了,但峨眉山却飘飘摇摇下起大雪来,真的很冷很冷。   梅儿不能用法力,因为天上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这至关重要的时刻决不能前功尽弃。这是她和杨戬的希望啊!光靠小玉和哮天犬不够,只有当活生生的敖红出现在凌霄殿上,一切才能够迎刃而解。那时侯,戬哥哥,你不需要虚伪的赞誉,不需要迟来的忏悔,你只带我走!我们永远离开这遍布阴云的天界,去寻一片心中的自然山水。把富贵、把权位都抛在脑后。哪怕有一天我们化成烟飘散了,也彼此缠绕在一起,永生永世决不分开!梅儿带泪笑着,仿佛她已经等到了那一天。   忽然脚下一滑,她重重摔在了地上,面前的路还是这样泥泞。没去想别的,只把手中的定魂宝鼎稳稳捧着。“敖红,你一定会没事的。你这个从来都大大咧咧的死丫头,你休想魂飞魄散。你和他在密室里待了那么久,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我还要审你呢!清醒一些,爬起来!为了心中的梦要坚持下去!”梅儿咬着牙,倔强地一步步向前走。任由寒霜肆虐着柔嫩的肌肤,任由污浊践踏着如雪的衣衫。   刚才这一路上,见了太多的人间凄楚。适逢荒年,又遇战乱,惨景随处可见。梅儿从未看过一家老小灰尘满面,颠簸逃难;从未见过撕心裂肺的母亲哭喊着死去的幼子,却再也唤不回那曾经活泼温热的生命。想到昨日的瑶池盛会,想到每天高呼不断的三界升平,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们每日烧香叩拜的神仙却根本不知人世的悲苦,信他们又有何用?   曾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向梅儿行乞,梅儿未带分文,又不能动用法术为他们变出衣食,只有无奈地摇头。纵然是千年修行的仙子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戬哥哥,你拼尽一生荣辱,也只改了天条,却改不了人间生活的状况。在这个宇宙面前,我们还是太渺小了。   初上峨嵋时,还有几个山贼挡住了梅儿。这就是乱世的产物吧。他们瞥着梅儿漂亮的容貌,还紧盯着她手中发光的定魂鼎。梅儿把宝鼎紧搂在胸前,腾出一只手将他们纷纷治服,却丝毫没有伤及他们的身体和性命。放他们去吧,这趟人间之行,让梅儿也变得悲天悯人了。   “这死猴子,眼皮底下这么乱,他倒躲在洞中待得舒服!”梅儿狠狠埋怨着。想来佛道两家全一样,都是超然物外,眼不见为净吧。   “哈哈哈,三公主,俺在这儿等待你多时了!”一阵笑声传来,梅儿抬头观看,竟已到了胜佛洞府。只见山门大开,一身紫金盔甲的孙悟空站立在门前。   望着分外狼狈的梅儿,孙悟空上前调笑道:“这还是昨天舞惊瑶池的梅花公主吗?恐怕你这一路上心里没少骂俺老孙吧!”   “圣佛,我到这来……”梅儿压着火气,尽力筹措着言辞,她在想如何向孙悟空说清楚。   “不必说了,俺老孙都知道了。”梅儿突然被打断,她满腹困惑地望着斗战胜佛。   “跟你挑明了吧,杨戬早就把实情告诉我了。你也不想想,你父皇当年雷劈火烧都不能把我怎么样,他二郎神的区区刑室又奈我何呢?我是真被杨戬的苦心感动,才决定和他演一场戏,刺激一下沉香的。唉,沉香倒是成材了,可他自己呢?这要是换了俺老孙,决不会象他那么傻。就是刚才你在路上的所闻所见,也都是我变出来试探你的。不过还好,你虽然处理得笨些,总算顾全大局,没露真身。他杨戬也总算没有看错人!”   听了这些话,梅儿心头一热,顿时松懈了下来。“圣佛,定魂鼎!”她将手中死死捂着的东西交给了孙悟空,自己却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敖红,你终于安全了。戬哥哥,我做到了,我终于完成了这趟使命。我们的梦也就快要实现了。”    ☆、劫难重重   御马监的草屋中,卉兰仙子将一大堆书卷全放在了杨戬的桌上。“公主早就吩咐,把这些都给真君送来。她说这是您从前最喜欢的。”   杨戬随意翻捡着,无非都是些诗文兵法,还有几本是人间的传奇故事,留下来打发时间也好。   “还有这个,桐木瑶琴,公主也让一起送过来。”卉兰又举起一个长长的锦囊双手奉给杨戬。   一旁的弼马温怪模怪样地看着,一边看还一边偷偷窃笑。   “你笑什么?”卉兰问。   弼马温说:“你们这位公主也太心急了吧,这么早就把嫁妆搬过来。总也要等我们这头先下过聘礼才是呀!”   杨戬也被他逗乐了,卉兰气道:“我回去告诉三公主,你就等着她打上门来骂你!”   弼马温毫不在乎,笑还堆在脸上,又问卉兰:“唉,那她若是来了,你来不来?”   “我,我来做什么?”卉兰不解。   弼马温说:“反正三公主身边也离不开你。到这来了,我也不在乎多添一个,杨戬也不在乎多娶一个。”说完哈哈笑个不停。   听了这话,不由卉兰急红了粉面。“什么混帐话!不是看你偌大年纪,一定打飞你这老没正形的!”   杨戬也觉得他的玩笑开得太过了,怨道:“哪有这样讲话的,你还是快出去吧!”   弼马温吐了吐舌头,“哟,真君大人生气了。我怕得要死,赶紧逃命吧!”说着蹑着脚退出门去,却在门口又伸了个懒腰,大声说:“还是外面的太阳好啊!”   屋内,杨戬不好意思地望着卉兰,赔礼道:“他总是这样口无遮拦,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卉兰的脸依旧红着,低头为杨戬整理物品。口里躲闪着说:“哪里就当真了,一句笑话而已。”她将瑶琴与竹萧放到一处,又有些动情地说:“这琴萧终于在一起了,希望人也会有这么一天。”   杨戬见她出神,便叉开话题问:“梅儿呢?她做什么去了?”   卉兰转过头来道:“我今天一大早去拿东西的时候,她就不在房中,也不知去哪了。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二人正不知再往下该聊些什么,刚刚出门的弼马温又猛一下把门推开,惊呼着:“王母!王母又来了!”   这一次不是玩笑,是真的,王母真的又来了。   王母酒醒后,感觉心绪不宁。打开暗室一看,定魂鼎不翼而飞。她又是怕,又是恨。是谁如此大胆,敢在自己沉睡之时盗取东西。她不会怀疑到蕊儿,她甚至都不知道昨天是怎样回来的。她只会想到两个名字——杨戬和梅儿,这定魂鼎关乎着他们的命运,只能是他们。别人嘛,还没有这个胆量和能力。可梅儿毕竟是公主身份,不能够质问她,更不能到她那里去找。况且,梅儿的厉害,王母已是领教过几回了。冒然前去,被她顶一鼻子灰来,岂不是自找没趣。倒是杨戬,可以去探询审问一番。梅儿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他,只怕根本就是受他指使的。另外,王母早就怀疑,这么长时间了,杨戬会不会已恢复了法力。必须要去看看,必须要夺回已经到手的胜利,没有了这个把柄,自己将一败涂地。不能这样!不能让他们翻过身来。   王母没有带随从,只招来了魔里青四兄弟。现在,不需要摆出一副慈悲面孔给人看了,恶就恶到底吧!这四大天王虽说智商低些,可也是如今王母身边少有的亲信了。而那巨灵神的脚还是一瘸一拐的,就不要带他来现世了。   再说到天河边,杨戬望着即将降临的黑云,显得异常的冷静。他对卉兰说:“你待在这儿,决不能让王母发现你。否则,不但你会有危险,更会牵连到梅儿。”又用命令的口吻对弼马温说:“你给我看好卉兰姑娘,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准出去!谁若是一时冲动,别怪我同他翻脸决情!记住了!”说罢,大步迈出门去。   冷冷的对视,冷到每一丝风都要凝成了冰霜。王母怒不可遏,目光中充满了暴虐。四大天王气势汹汹,手中闪亮的兵刃直冲着杨戬。   要冷静,要搞清面前的状况,杨戬不断提醒着自己。他淡定一笑,对王母说:“娘娘今日圣驾再临,莫非又带人来试骑天马?”   王母笑不出来,带着恶狠狠的眼神阴阳怪气地说:“好,好你个二郎真君!你可算是这天上最有智谋的人了。往日算尽天机就不必提了,便是如今被降为小小的差役,却仍能够运筹帷幄,对天庭的大事了如指掌。本宫可真是佩服你了!”   杨戬答道:“娘娘这么说,在下受宠若惊。只是杨戬愚钝,不知娘娘所指何事呢?”   “行了,咱们不必遮遮掩掩、装腔作势了。杨戬,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若是不肯安分守己,那本宫也是决不客气的。今天你最好放聪明一些。你说,你是不是指使梅儿进入我的寝宫偷走了装着龙四魂魄的定魂鼎。赶紧交出来,大家相安无事,否则……”   “快说!”魔礼寿又用力喊了一嗓子。   听了王母的话,杨戬猛然一振,止不住内心的狂喜。“怎么,定魂鼎!梅儿你找到它了,好样的!我唯一的一点遗憾总算可以不再牵挂了。”他心中激动,脸上却故作迷惑对着王母说:“娘娘这么说,杨戬就越发听不懂了。龙四?她不是已被我杀死,魂飞魄散了吗?难道还有救?又是什么定魂鼎,杨戬道术有限,没见过此物。娘娘若有,以您的慈悲一定会用它助龙四公主重生的,对不对。不小心弄丢了吗?真是太可惜了。可杨戬又如何知道下落呢?”   “住口!别在这给我装糊涂!看来,不让你受点苦,你是不肯说喽?”   “魔礼青!”王母一个眼色,魔家兄弟立刻围攻上来。杨戬现在虽没有完全恢复,但若要打退他们也还是不在话下的。可他却不能动,不能让王母看出破绽,不能累及梅儿。看王母这样气急败坏,可见她已是黔驴技穷、毫无办法了。自己必需要拖住她,给梅儿争取更多的时间。要怎么样,都随他们去吧!   因此,杨戬没有反抗,任由魔礼青、魔礼红把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王母走过来,弯下腰俯视着杨戬:“我再问你一遍,定魂鼎藏到哪去了?”   杨戬用力抬起头,眼神里含着轻蔑:“娘娘是心思缜密之人,丢了东西,总不至到处乱咬吧!再说凭您的九重之尊,以强凌弱,这样对待杨戬,是不是有失身份?您的母仪何在?脸面何存呢?”   “放肆!”王母咆哮着,极端的愤怒让她撕去了往日慈和的假面。“魔礼寿,给我好好开导开导他!”   世人只知道魔礼寿善使花狐貂,不知他还有一对硬鞭,钨钢所制,骁猛无比。“尊旨!”魔礼寿从身后取出此鞭,运足力气重重向杨戬背上打去。只听发出了一下沉闷的声响,杨戬猛然皱眉,双手已插入了身下的泥土。   “真君!”草屋中的卉兰差点就要喊出来,被弼马温狠劲捂住了嘴。   杨戬的背上,从左肩至腰下显出一道长长的紫印,即刻又溢出血来。王母走过来,冷笑着说:“滋味很不错吧!二郎真君,你为什么不还手?以你昔日的本事,他们几个又怎值得一提呢!噢,我忘了,你的法力被你那梅儿妹妹废了。你们两个真是一对生死冤家呀!好了,说正经的吧,你还不想告诉本宫吗?”   魔家四将把杨戬按得更紧了。为了骗过王母,他早已散去了法力,此时身上的痛是可想而知的。他咬住牙关,平定了一下呼吸,怒对着王母:“娘娘,身为九天之母而心存邪念,种下恶果是必遭天谴的。我劝你还是放手吧!”   “好,很好!”王母也攥紧了拳头,“杨戬,你想和我死硬到底,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魔礼寿,你的手发麻了吗?”   王母一句话,魔礼寿又挥起了钢鞭。那沉闷的声响连续不断地传来,杨戬的身上伤痕处处,已被血污浸透。   屋内的卉兰泪流如注,悲愤中竟在弼马温的手上咬下了深深的牙印。   杨戬只感觉两耳轰鸣,眼前已看不清事物。但他却还用力将头转向草屋,以一个坚毅的表情传递过去。“记着我的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出来!”草屋中的两个人只有含泪无言了。   “娘娘,这样下去若是打死了,只怕……”魔礼青心惊胆战地提醒着。   “怕什么!他对抗本宫,死有余辜。”   “母后!”骤然间黄光一闪,清傲如菊的蕊儿出现在面前。她朗声笑着,亲亲热热地对王母说:“我到处找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做什么呢?”好似不经意间,她瞥见了四大天王和伏在地上遍身伤痕的杨戬,又疑惑地转向王母,“这是……”   王母脸上的凶煞来不及消退,但对女儿又要展现慈爱的一面。因此她的样子古怪极了,她吞吞吐吐地对蕊儿说:“嗯……这杨戬不思悔改,对御马又疏于调教,为娘惩戒他一下。”   “噢!”蕊儿还是笑着,“这种小事也劳母后费心,您真是事必躬亲呐!”复又对杨戬说:“戬表哥你也是,你就不能遵从母后的旨意,规规矩矩做个顺臣吗?总是惹得她心火上翻。不说别的,咱们总是一家人,你不想这些,母后可是时常不忘这份舅甥之情呢!对吧,娘!”   蕊儿的话半阴半阳,让王母没法再接下去。美艳的四公主紧搂着王母的胳膊,甜甜地说:“娘,别在这儿劳神了。你到我房中去,我有话对你讲。”说着又看看四大天王,“你们几个傻了,难道让我们母女自己走吗?赶快来护驾呀!”   上次在绮云阁外,魔礼青他们被蕊儿严厉训斥了一番,已知晓了这位公主的厉害,今天看她笑着说话,心里更一阵阵地发毛。只得放开杨戬,乖乖地走过来。王母虽余怒未消,但现在却不好再发作了。她狠狠瞪了杨戬一眼,随蕊儿飞向了天仙阁。   烈火烧灼般的感觉传遍了杨戬全身。他使劲想站起来,但根本就做不到。肌肤寸裂,有如万蚁嗜心。巨痛下却是欣喜,为梅儿,为敖红。杨戬只看到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向自己跑来,耳中传入卉兰嘶哑的呼唤声:“真君,真君!”……    ☆、暗蓄危机   卉兰回到天仙阁,眼圈尚还红红肿肿的。她急忙来找梅儿,却见几个身着金丝彩衣的瑶池侍女待在屋里。   “你们这是做什么?”卉兰问。领头的侍女答道:“我们奉娘娘之命,把蟠桃宴上众仙献的珍宝拿一些来给公主们当摆设。三公主不在,我们已替她放好了。”卉兰迅速扫了一眼,屋中明显有被翻查过的迹象。她冷冷地说:“姐姐们请回吧,这里不敢劳动你们。”   瑶池侍女走了,卉兰在镏金凳上无力地坐下来。她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绫绸,那上面斑斑点点,布满未干的血痕。好似揉碎的桃花,又如飘零的落红。卉兰的眼泪止不住又滚下来,她把这绫绸紧贴在胸前,耳边又响起杨戬的声音:“不要告诉梅儿,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东海四公主。只有用我的血符再加上老君的法咒才能使她还阳。要尽快,错过了时机,一切都不可挽回了。”而后,杨戬拼尽气力,蘸着血画下了这个符咒。真君呀,你就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吗?   桌上摆着几件古玉的器物,这是刚刚她们放在这儿的。一向性子柔弱的卉兰不知哪来的胆量,竟噼噼啪啪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全拂到了地上。   “三公主回来了!”外面传来小宫女的禀报。卉兰赶紧将杨戬的血符装进一个丝囊,又忙擦了擦眼泪。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让她直接看到的好。必须想一个婉转的法子告诉她,别看梅儿平时在人前温婉有度,可若是随性子闹起来,真不知会发生些什么。那真君的苦岂不是白受了吗!   梅儿走进屋,一身的疲惫。她低头看见地上的碎片,问道:“这是怎么了?”卉兰装出无所谓地一笑,对她说:“我刚才失手打翻的,横竖有的是,拿下去倒掉再换新的就完了。”   梅儿也没有理会,踉踉跄跄地扑到床上躺下。一言不发,两眼只盯着床顶的幔帐。心中还回想着刚刚与孙悟空的对话。   “圣佛,你能救敖红吗?”   “这个……俺老孙却不行,我只能保她在这儿平安无事。你该到天上去寻办法。”   “我要让沉香他们知道真相,他们对戬哥哥的误解太深了!”   “这也不难,你把那些傻子、呆子都找来,当着他们的面让东海四公主还阳。不就一切全清楚了。”   ……   “三公主,”卉兰轻轻碰了一下梅儿。“你是不是去送东海四公主的魂魄了?”   梅儿一下子坐起,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你怎么知道的?”   卉兰停了停,装作语气轻松地说:“我刚才去真君那里送东西,跟他说你不在,是他告诉我的。大概你们真是灵犀相通吧。噢,对了,”不等梅儿有说话的机会,卉兰就取出丝囊。“真君说用这个加上太上老君的法咒,就可以让龙四公主复生了。事不宜迟,你略歇歇,赶快去兜率宫吧!”   “好!”梅儿不再多想,也没有时间多想,接过丝囊就要动身。   “梅姐姐,找到你可真难呐!”清音俊容,飘来了一朵绚丽的金莲。是三圣母,为什么她总能笑得这么甜。“我来了好几趟,屋子里连半个人都没有。后来我气急了,索性坐下来等。可谁知王母又派宫女来收拾东西,我不便留在这儿,只好又回去了。现在才抓住你的真身,你可得给我些补偿,我这一回一回的腿都跑细了!”   卉兰敷衍着说:“三圣母,您找我们公主有什么事吗?”   杨莲拽住梅儿的胳膊答道:“早就说过,要请你这个女先生去华山。再不实现,怕是显得我们这一家人全是嘴上功夫,也太不懂尊师重道了。今天正好有空,我家中都准备好了,快走吧!”   “我……”梅儿暗自叫苦,杨莲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卉兰也赶紧说:“今天公主还有事呐!怕是不行。”   “有什么事,你也得给我放下!”三圣母摆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梅姐姐,你一时不去,我就在这呆一时。你一日不去,我就在这赖一日。反正今天我是缠上你了!”   “这……”梅儿一脸无奈,杨戬就是被这样的妹妹折腾了几千年,现在又轮到自己了。不过去一趟也好,先把这些人说通,再让他们亲眼见敖红重生。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是迟早的事。如今被她缠着,甩是甩不开的,老君那里就先放一放吧。   梅儿没能去兜率宫取法咒,被杨莲死拖活拽地拉走了。让独自留下的卉兰如探滚油般的焦急,她真的不能再看杨戬承受一时一刻的磨难了。可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是没有理由去见老君的,就是见了他会相信自己吗!卉兰只能这样茫然无措地坐着,她感到自己太微不足道了。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猛地站起来。忙乱中竟忘了杨戬的另一句嘱咐,“告诉三公主,去桃山看看,那里或许会出事。”   “我真该死!”卉兰狠狠打了自己一下,“为什么没在刚才告诉她呢?”   瑶池,王母也象热锅上的蚂蚁,在宫殿中来回兜着圈子。杨戬不肯说,梅儿那里又去搜过了,什么也没有。怎么办?他们或许已经把敖红救活了,再把她带上凌霄殿,那整个事情的罪魁祸首就成了自己。多次阻挠新天条,陷害杨戬做替罪羊,还不顾哮天犬和敖红的死活。到时候就是玉帝也救不了了。名誉扫地是小,只怕都会有性命之忧。那时杨戬就变成了大英雄,受人崇敬。自己却将被他和梅儿踩在脚下,如今杨戬的状况就是未来自身的下场,或许比这还要惨。想想都怕,太可怕了!要想个办法,不能认输,胜利永远都应是属于自己的!   王母也不是等闲之辈,她功于心计,她在努力思索着从前的每一个环节。忽然,顺风耳的一句话跳入了她的脑海。她想:有一个地方,也许该去看一看。能不能反败为胜,就赌上这一把吧。这很重要,我必须亲自去。   华山刘府。梅儿的面前出现了几张喜气盈盈的脸。沉香、小玉还有刘彦昌。小玉几乎要靠在梅儿身上,高兴地说:“三姨母,还是我娘有本领,到底把你请来了。沉香为了招待你,特意向玉帝请了假。今天,你到我们家来了。我和沉香要陪你好好看看华山的景色,还要让你尝尝我做菜的手艺呢!”她又把那段沉痛的记忆忘却了,她很快乐,快乐真好!   刘彦昌向梅儿深深施了一礼:“三公主,你代我们教导沉香,劳神辛苦,彦昌这里谢过了。你同莲儿是好姐妹,在这里也不必见外,只当是自己家中一样。”   梅儿望着这个书生,清俊儒雅,也确实有几分吸引人之处。他必是对莲儿百依百顺,依莲儿那性子,是少不得要有个人疼爱呵护的。梅儿忙也向刘彦昌还了一礼,说道:“刘先生太客气了。沉香是个聪明孩子,多半全是凭他自己苦学的。我这个吊儿郎当的师父哪里能教出这么好的徒弟呢!”心中却暗想:鬼知道他最近怎么就变好了。   看看三圣母夫妻,梅儿不禁又泛出很多思绪。天上的仙子中,织女爱牛郎、七妹爱董永,杨莲呢,独爱这个刘彦昌。眼光不同,大家各自随心罢了。可在梅儿心中却都有些不以为然,也许女人都觉得自己慧眼独具吧。梅儿认为任何人都不能同杨戬相比。倒不是因为他是个神仙,也不是因为他的权利和地位。因为杨戬是完美的,是博大的,是深邃的。甚至他的冷傲、他的忧郁,也无时无刻不强烈地吸引着梅儿。不过也必须要承认,选择这样的男人太累了。你无暇享受爱情,必需去和他一起分担、一起牺牲、一起面对未来的凄风冷雨。如果,你做不到这些,那最好还是去寻求一段平凡的恋情吧。   “我能做到吗?”梅儿对自己何止问了千万遍。可答案是需用行动来证明的,而不是一句空泛泛的誓言。   三月闲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归来。子规半夜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桃山小居前,岂儿百无聊赖地清扫着阶前纷纷点点的落花,嘴里不由自主念叨着:“师父整整有一年没回来了。一个人的桃山,太孤单了。”   杨戬与岂儿,是师徒,如父子。看到了织女幼小孩子的惨剧,他不愿意岂儿也有相同的命运,所以,杨戬救了他。对于这样一个记忆中没有父母的影子,从小难见天日,只能被藏匿起来的孩子,除了怜惜还能有什么。百年间,杨戬是常来桃山的,不光为了岂儿,其实也为了他自己。面对着这个纯净无知的少年,他可以毫无顾及地敞开心胸。他教岂儿武艺,给岂儿讲自己小时侯的故事。在故事中,岂儿模糊地体尝到亲情,而杨戬却好似又回到了那梦中都带着甜笑的童年。两个人都满足了。他甚至也会给岂儿说一些关于梅儿的事情,压在心底的思念如春芽般微微萌动着。桃山,是岂儿的摇篮,也是杨戬在痛苦坚持中的温床。因为在这还有一个无比依恋他的人,他有时也会把这个人看作沉香。在沉香那里盼望却得不到的东西,都会在岂儿无比期待的眼神中寻出补偿。   而岂儿呢,他对外界一无所知。除了杨戬,他只见过一次梅儿。可以说,杨戬就是他的全部。他纯得象一张白纸,淡得象一池清水。他不知晓自己的过去,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对于岂儿来说,守护桃山,等待师父就是他所有的生活。   一位凡间打扮的妇人向岂儿走来,这是他生命中见到的第三个人。妇人带着慈祥的笑,问他:“小道长,我路过这里。口渴了,能讨杯水喝吗?”   太美了!面前的妇人有一种天生的高贵。挺立的身姿,娴雅的举止。尤其是那一笑,让岂儿瞬间就被俘获了。他感到那笑容也曾经是属于自己的,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也许是上天眷顾吧,岂儿从未见过丑的事物。在他眼中一切都是至善、至真、至美的。他不了解幽谷下面或许就是深潭,他也不知道桃山以外的纷纭世界究竟蕴藏着多少玄妙。   “好,夫人请稍待!”岂儿痛快地答应了,转身要去取水。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手脚无力,软绵绵倒在了地上。迷茫中,他又见那个妇人向自己走过来。只是她换了一身紫衣,还是那样笑着,看上去更年轻了。   刘府的厅堂也算是华山一带最富丽辉煌的了,以刘彦昌一个白衣书生的身份能混到今日,也真是全仰仗自己的娇妻。他怎会不对三圣母言听计从呢!   丰盛的宴席摆满了桌子。杨莲把盏,小玉殷勤地招呼着,沉香和父亲含笑连连。好一个其乐融融的一家。   越看到这份欢乐,梅儿心中越是难过,她没办法进入这浓浓的喜庆当中。今日无边的美满,是杨戬用自己的一切换来的。他却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甘心独自在天河边承受所有的指责和屈辱。可他为之付出的人,在快乐当中会记起他吗?想到这儿,梅儿忽然放下杯子,愣生生问了一句:“你们还恨杨戬吗?”   这句话把大家都噎住了,笑容停在脸上绽不出、放不下,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过了一会儿,刘彦昌勉强笑笑,对梅儿说:“什么恨不恨的,都已经过去了。他毕竟是莲儿的哥哥,不管他从前对莲儿、对沉香、对我做过一些什么,本着这份亲情,我们都会原谅他的。让他自己好自为之吧。”   “杨莲,你呢?”梅儿锐利的目光又投向三圣母。三圣母犹豫了片刻,说道:“小时侯,二哥是对我很好。可不知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既然彦昌都不记恨,那我也不恨他了。我……”   “我们慢慢把他淡忘也就是了。”刘彦昌又补了一句。   好,说得真好!梅儿露出了让众人难以理解的笑。淡忘、原谅。戬哥哥你听到了吗?他们想忘了你,你需要他们的宽容与原谅!究竟谁该原谅谁?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杨戬,这不也正是你的目的吗?这回你满足了吧。   “沉香,你又是如何看待你舅舅的?”问这话时,梅儿已不抱什么希望了。“我……”沉香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杨戬是怎样一个人,他越来越搞不懂了。是冷酷的舅舅,还是慈爱的舅舅。是凶残地追杀自己的舅舅,还是天河边那让自己幡然醒悟的舅舅……“他,他其实也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我说不清楚……”沉香没法再往下讲。   是时候了,你不该活在亲人的迷惑和误解中。“你们都跟我走,去一个地方!”梅儿坚决而有力地说。   “去哪里?”小玉问。   “峨眉山,让我们把一切都弄清楚吧!”    ☆、桃山少年   瑶池中有一间屋子,虽然收拾摆设得亦如百年前,但却很久没有人居住了。那是七仙女的房间,从前她虽已到了待字闺中之年,却还总是每日撒娇缠着母亲。王母没有办法,便在天仙阁以外自己的宫中另又为她安置了一个住所。愿意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吧,谁让她是玉帝王母最娇宠的小女儿呢!可是,就是这样富丽堂皇的家,就是这般温柔倍至的母爱也留不住她。她却偏偏要走,走得魂魄皆无,走得让王母连一丝模糊的踪迹都抓不住。   七仙女喜欢朦胧的紫色,她的房间也被这种颜色包围着。现在她昔日的床上正躺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这少年和七仙女很像很像,让旧日的几位老宫女都不觉愕然了。他还没有醒,正昏迷着。他,就是岂儿。   王母来了,她摆摆手支走了所有宫人。在床边静静坐下来,仔细端详着这个久未谋面的孩子。从看见他第一眼,她就全明白了,百年的分散也无法割断这血缘至亲的关联。七仙女刚刚生下他的时候王母见过,而今天那眉宇间的神情亦如当年。   王母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小七,想不到我竟还能看见你生命的延续。望着他,就如同又见到了你,虽然没能在桃山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带来了岂儿,对于王母也不能不说是莫大的收获。   岂儿微微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面前的人是如此熟悉,只是她为何又穿得这样华贵,不再是那身凡间打扮。她看上去更美了,美得让岂儿有些不敢呼吸,生怕这迷朦中慈祥的身影会突然消失掉。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到这儿来?您又是谁?”岂儿坐起来环视着这间绝美的屋子,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王母想了想,不必再兜圈子了,还是直截了当告诉他吧。她抚摸着岂儿的脸,慢慢地对他说:“这是从前我小女儿住过的房子,她叫七仙女,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爹叫董永。我,就是人们说的王母娘娘,是你的亲外婆。”   “母亲……外婆……”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岂儿一下麻木了,他根本搞不清自己听到了一些什么。   王母问:“没有人对你讲起过你的身世吗?”   岂儿答:“师父曾经告诉过我,他说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是个孤儿。我是被他捡到的,别的就没有了。”   “你师父……就是那杨戬吗?”   “对呀,您认识他!他在哪里?他已经很久没回桃山了。”   王母看得出,岂儿对自己的父母全无感觉。可是一提到杨戬,他却那样的急切。杨戬,又是你……   “他对你如何?”王母继续问。   “师父他对我很好!他经常会去看我,就是最近他很少来了。不过他每次走之前,都会为我安排好一切,我是不用担心衣食的。只是一个人有点寂寞。我烦的时候,会到山上去摘野果子、用弹弓打小鸟雀,也就又开心了。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和师父在一起的日子!”   岂儿说得那么满足,那么忘情,让王母都有些心酸了。可怜的孩子,你就这样度过了一百年。这该是谁的错?   “你叫什么名字?”   “师父为我取名叫岂儿。”   岂儿、岂盼、期待、小七……多好的名字。王母在心中默默想着。杨戬,不管怎么说,你毕竟为我保全了这个孩子。我是不是该谢你,我对你的报复是不是该停手呢?……   峨眉山圣佛洞的大门慢慢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几个面色惨白、表情木然的人。三圣母、沉香、刘彦昌还有——哪吒,他是被孙悟空找来的。在他们身后,孙悟空、梅儿、小玉也跟了出来。   虽然只有杨戬的血符,但足可以让敖红的魂魄恢复生机。梅儿打开锦囊的一刻,看到那上面的点点血迹,心中不由一颤。他,又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一缕红色的精魂在上空飘啊飘,她认出了面前的每一个人,对他们含泪讲述着。直到现在她的声音也还留在这些木然的人心中,恐怕永久都难以抹去了。   小玉伏在梅儿肩上,已是泣不成声。她不再需要伪装了,她可以彻底清醒了。能痛快地哭一场也好。   “该说的都对你们说了。真相至此,怎样行事,就看你们自己了!”孙悟空点了一句,他也不知这些人能否马上明白过来。   三圣母瘫坐在一片青草地上,她憋了很久终于大声地哭喊出来:“二哥……”   对面崎岖的山路上,一对衣衫单薄的少年兄妹仿佛又向她走来。   “三妹,这路太陡了,二哥来背你!”   “二哥,你的背好宽、好暖,你能永远这样背着我吗?”   “行,二哥愿意照顾你一辈子!只是你将来终究要长大,终究要离开二哥的。”   “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我怎么舍得丢下你这么好的二哥呢!”……   这些话好象就在昨天。二哥,你没有违背诺言,你一直在照顾着我。哪怕是面对我的恨,那怕是你身处苦痛相伴的天河岸。可我呢?我这么轻易的就丢下了你,我竟然想过要忘了哥哥。我真是一个最没有良心的妹妹。二哥,你还能原谅我吗?   沉香拼命摸着自己的胸口,努力想要去找什么东西。那里曾戴过一个小金锁,是舅舅给他的。现在……哪去了?舅舅,我用开天神斧伤你,我又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刺痛你。我让你为我耗尽了心血,我该怎样再出现在你跟前,你让我拿什么来面对你?   哪吒攥紧了双手,狠命地捶打着一块石板。他近乎疯狂了,全不在乎手上已迸出了鲜血。“我该死,我是最该死的!千年的兄弟了,我竟不能理解他。我让天宫的日子蒙住了双眼,把生死情谊都忘得干干净净了。杨大哥,那天王母和巨灵神那样对你,我还做他们的帮凶,雪上加霜说了那些话。人们都说你惯用心计,可我的内心更阴暗。我嫉妒过你。我嫉妒你位高权重,我嫉妒你独霸天庭,我甚至嫉妒你和三公主……我,我卑鄙,我龌龊!我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可我的冷漠,我的淡然就是对你最大的伤害。杨大哥,我不配做你的兄弟!”   “二哥,你等等,莲儿去找你。莲儿不能没有你!只要你还肯要我!”三圣母自顾自说着,猛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向高空飞起。“娘!”沉香也迅速追了上去,后面紧跟着哪吒。   刘彦昌张张嘴却喊不出声来,听了这个故事,他很有些害怕。从今后,在妻儿的心中还有多少位置是留给自己的。   孙悟空拦住了也想追赶的梅儿。“让他们去吧,都说清楚了,就云开雾散了。现在,你还是去拿老君的法咒要紧。”   千里眼和顺风耳又极不情愿地出现在瑶池。每次都是这样,不想做还要被逼着做,做的不好又会挨骂。头脑不够聪明的人,想要逢迎上司太难了。   千里眼微喘着,小心地向王母禀告:“娘娘,我们终于找到了。他们……都去了峨眉山圣佛洞。”   王母心中暗恨:这只死猴子,又来凑我的热闹。梅儿,也有你的,能想到去那个地方。她望着千里眼兄弟,轻蔑地说:“往后的事情,又什么都没看到吧。”   千里眼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娘娘您也知道,孙悟空的地盘可不是随便好闯的。”   看到大哥的可怜相,顺风耳赶紧补了一句:“不过,我们远远地趴在云头监视了半天。只见那些人进了洞府,过了很久又都走出来,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王母问。   “他们进去的时候很高兴,还有说有笑的。出来就……我看到三圣母还坐在草地上哭呐!”   “还有谁?”   “嗯,还有沉香、哪吒、刘彦昌,还有那个小狐狸,当然还有三公主。”   “坏了!”王母心头一沉。莫非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莫非他们已经把敖红救活了。她一言不发,心中努力思索着该如何应对。首先得让自己平静下来,面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局面。她的眼睛紧盯着千里眼和顺风耳,目光变得越来越犀利,对他们说:“本宫派的这趟差辛苦你们兄弟了,在圣佛洞见到的事,可一定要记住,千万别忘了呀!”   千里眼一时没听懂,顺风耳倒还有几分机敏,悟出了其中的用意。忙回道:“娘娘说的是什么?您何尝派过我们差事?我们也没去过什么圣佛洞。我们兄弟不过是来给娘娘例行问安而已。”听了这话,如梦方醒的千里眼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算你们还聪明,下去吧!”   二人恨不得多长出两条腿,飞一般地退出了瑶池。这惊吓过度的神经,不知道多久才能平复过来。   现在,最不利的应该就是王母了,可她却显得异常平静。她踌躇着:看来心软是万万要不得的,一念之仁终会铸成大错。梅儿,你们往悬崖边上逼我,我也只有孤注一掷,拼个鱼死网破了!   她传唤来了一个宫娥,问道:“岂儿那里怎么样了?”   宫娥答:“岂儿少爷(这是她们新增加的称呼)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娘娘要见他,我这就去带他来。”   “不用了,”王母摆摆手,独自向前走,“还是我到他那儿去吧!”   往日那紫色的宫闱中,迎面遇到了穿着一新的岂儿。他已不是那个青灰色的小道士了,合体的海蓝色宫装,灵俊的风骨,让王母不由感叹:还是象娘的成份多一些呀!   见到王母,岂儿不知该说什么,停顿了半晌,才深深一躬。王母忙一把拉起他,期待地说:“现在,你还不肯叫我一声外婆吗?”   “外婆?可是……”岂儿有些迷惑。   王母拉着岂儿的手,慢慢回到屋中坐下。“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爹娘的事吗?”   “我想!不过师父他很少提的。”   “你师父,哼!他不可能对你说,他更不敢对你说!”   “不能、不敢,为什么?”   见岂儿已开始关注了,王母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你认识这个吗?”   “紫玉灵石!”岂儿竟脱口而出。   王母吓了一跳,“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说不清,只觉得很眼熟。噢,梅儿三公主好像有一块与它相似的。”   “梅儿,你也见过她!什么时候?”   “就在不久前,她到桃山来替师父拜祭母亲。”   王母听了,回想起上次千里眼曾禀告过梅儿的行踪,大概就是那一回吧。她又问:“她都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她只说师父很忙,不能亲自前去了。”   王母松了一口气,故意自言自语:“都这么久了,他们还要欺骗你。”   “欺骗,谁在欺骗我?外婆,(他叫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岂儿被激起一种想了解一切的冲动。   王母抚摸着他的面颊,话语隐晦地说:“好孩子,你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我就知道,这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不过,你听完之后可一定要想开些。”   岂儿的心情更迫切了。   王母接着道:“你说对了,这是你娘的紫玉灵石。她是我最小,也最宠爱的女儿。一百多年前,她私下凡尘与你爹成婚生子。你知道吗?天条是不允许人神相恋的,你娘她犯了大忌。本来我和你外公想把她废去法术、贬下凡尘,永世不再相见也就是了。可是有一个人却不肯善罢甘休。”   “是谁?”岂儿追问着。   “就是你口口声声尊为师父的那个人,当时的司法天神,二郎显圣真君杨戬。”   “师父……他……”   “他说必需要维护天规的尊严,就是玉帝王母也不能宽容自己的亲生。他法力无边,权压朝野,我和你外公也不得不敬让他三分。只有由他去裁决了。他率领天兵天将下凡捉拿你娘,将她关进苦寒冰狱受尽折磨。我虽然心痛,但你娘罪该如此,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煎熬。可没想到,杨戬竟连你爹这个无辜的凡人都不放过。就在你娘下凡送子之时,他……”王母有意顿了一下。   “他都做了什么?你说呀,你说呀外婆!”一向和顺的岂儿从未有过这样的激动。   “他,他竟然引天雷将你爹活活劈死!可怜你在襁褓中都没能见自己的亲生父亲一面!”   岂儿紧握王母的手松开了,像一座木雕般呆坐在那里。王母看着他的表情,继续说道:“你娘悲愤欲绝,要与杨戬理论。可是凭杨戬的本事,你娘又怎及他九牛一毛呢!最后,你娘只有以死相抗,她发誓就是魂魄也决不再入天庭,然后挺身撞向了杨戬的三尖两刃刀。杨戬他没有躲。就这样,你娘也去了。”半真半假的叙述,王母竟也被自己感动得流下泪来,这泪流得恰倒好处。   短短的一刻间,从无忧烂漫过渡到凄惨家恨,岂儿不知道究竟该属于哪一个世界。这都是真的吗?那个慈爱倍至的师父竟然是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外婆说的是真的吗?看她这样伤心,她是我的亲外婆,又怎会骗我呢?岂儿望着王母,目光中含着些不同以往的成份,“师父……那杨戬,如今他在什么地方?”   “也算上天有眼,十六年前他的妹妹三圣母也私嫁凡人刘彦昌,被他亲手压在了华山之下。后来,三圣母的儿子沉香学成万年法力,劈山救母,以孝心感动了三界,修改了天条。也就是说现在你爹娘都是无辜的了。那杨戬人神共愤,如今被囚禁在天河边上放马,已一年有余,所以他一直没能去看你。他虽然受到了一点惩罚,但是比起那些和你爹娘一样被他凶残害死的生灵,他所受到的惩处真的太轻太轻了。何况你外公仁慈,过不久就要放他回人间去。他依旧是逍遥自在的快活神仙,过往的一切就当从来都没发生过。他城府最深,阴险狠毒。其实留着此人,真是三界的一大祸端。”   “那他为什么不杀我,还养育了我这么多年?”这是岂儿内心最后的一道屏障了。   “这个我也说不清,或许他多少总会心存愧疚吧。不过他最终的目的还是想利用你,把你变成他的鹰犬,为他所用。而且你还会深深地感激他。他身边那个死心塌地为他卖命,现在下落不明的啸天犬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不要忘了,是他让你成为了孤儿。让你百年不见天日,不通世故。若是没有他,你只怕此时还承欢在父母膝下,还是我们最钟爱的小外孙呢!   见岂儿再无力招架,王母感觉时机已成熟。她继续故作忧伤地讲着:“今天若不是你追问,我本不想再提这些伤心事的,提了也是枉自伤怀。你若不信外婆说的,可亲自到天河边上去问问那杨戬,看他如何作答。不过孩子,你可千万别起什么别的念头。虽说就是在凡间,父母的冤仇也定要由孩儿来报的,更何况你我神仙之体。可是三界之大,却没有人能奈何得了杨戬,你不要以卵击石。今天的事,你听过了就让它过去吧。从今后,你跟外婆生活在一起,我会让你快乐,把你失去的全都补偿给你。”王母慈爱地把岂儿搂入怀中,岂儿呆若木鸡。   过了一会,王母走了。她身后的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绿光荧荧的匕首。这匕首映入岂儿的眼,也映入了他的心。   站在瑶池门口,眼望层云,王母心中默想:杨戬,不要怪我心狠。你就要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大英雄了。好吧,我成全你,你就来做一个死去的英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又增加的收藏,今天更晚了,对不住。现在连续两更! ☆、血染冰涛   沉香、哪吒、三圣母来到了御马监附近,沉香说:“娘,我们去河对岸找舅舅。您到他们住的草屋看看。”三圣母点点头,望着两个身影飞走了。   草屋就在跟前,她却有些不敢靠近。这天河岸边,小时候二哥常带她来玩。那会儿还有梅姐姐,他们三个形影不离,不知有多快乐。在欢笑中,他们暂时忘却了缺失的亲情,忘却了周遭的冷眼。那时,二哥并不算强壮的肩膀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屏障,遮风挡雨。那是一片只属于他们三个人的心灵乐园。经过太久了吗?把这些全抛下了吗?二哥,哥哥!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叫过了。从前,这是每天不离嘴边的呼唤。因为在呼唤的那一头,总会有一张坚定的脸,投来一份疼惜、鼓励的笑容。这笑容告诉自己,他随时都张开着双臂,用温暖等待着相依相伴的妹妹,就如同浓荫的大树等待着飞倦的小鸟归巢。直到现在,这饱经风雨的大树还在那里,还在等待着。可是自己这只痴顽的小鸟,还有资格再心安理得地投入他怀中吗?   轻扣了两下,推门进去,只见一个一脸沧桑的老人坐在屋中。二人对视了一会儿,那老人说:“是圣母娘娘啊,您到此有何贵干?”   “我……我来找我二哥。”三圣母竟有些胆怯。   “您的二哥,这里怎么会有您的二哥呢?圣母娘娘的哥哥想必也和您一样是个大福大贵之人,怎会沦落到我们这种地方。这里只有我这个糟老头子,还有一个有亲不相认、有家不能回的灾星。您找错了,还是到别处看看吧。”   三圣母被这些话说得无地自容,只得站在门口,越想越愧,不由抽抽噎噎痛哭起来。弼马温摇头自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他原本就是个心慈面软之人,见三圣母哭得可怜,便也不忍再抢白她了,说道:“杨戬放马还没回来,你自己到他屋中去等等吧。”   三圣母记得,哥哥的起居是非常讲究的。他虽不重奢华,却很要求细致。那年自己初任华山圣母,还是二哥帮她布置的住所,一草一木,皆随心意。后来,梅姐姐出事了,哥哥的真君神殿一夜之间变得黑白分明。冷重的色彩,传递着阴郁的心境。于单调中却显露出主人卓而不凡的气韵。很难想象,那样考究的二哥如何能在这简陋的房间里度过一年的时光。   桌上的一盘水果是这屋中唯一的一抹鲜亮。过了这么久,怎么还这样红润、清嫩。那是杨戬用法力封住的,他舍不得动,只想每时每刻看着,就如同又看到了莲儿。望着这盘水果,三圣母真恨不得劈自己一掌。因为那天是梅姐姐的生日,她才捎带想到了二哥。哥哥把它视若珍宝,放在屋中最显眼的地方。可自己呢?自己让小玉偷偷送来,怕被别人看到,当时还觉得自己很大度。杨莲啊杨莲,难道给了你千年关爱,为你劳累一生的哥哥,是如此见不得人吗?忽又想起天热时沉香捧给自己治喘的甘露。当时问他,他支支唔晤只说是梅儿告诉的。三圣母也奇怪,梅姐姐虽比自己历练些,可也是衣食起居都要人照料的娇贵公主,怎会知道这个?可念头一闪而过,并没太在意,许是她从哪里听来的吧。现在想想,一定是二哥了。前几日小玉也曾偷偷说他们到御马监来过,一定是二哥教给沉香的,沉香不愿意说出实情。二哥,你还想着这个弃你于不顾的妹妹!你待我如火,可我对你呢?却比冰还冷过十倍呀!   走到杨戬的床前,三圣母坐下来。只见床上卧具单薄,让她不由担忧二哥那伤痕累累的身子。不经意间,竟发现了枕上的一根发丝。她拿起来,映着窗口透进的阳光,只见发丝微卷,已枯黄泛白了。“二哥!”三圣母再一次哭出声来,把它紧帖在自己脸上。“莲儿对不起你,莲儿让你受了太多的苦。好哥哥,求你原谅我!莲儿来看你了,莲儿来接你跟我一起回华山。我要找回我的承诺,今生今世再不和你离开。我要补偿你,我们还象小时侯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好吗?”   蕊儿最先知道了岂儿的事情,王母身边的人对她是从不隐瞒的。她很惊喜,迫不及待地想马上见到七妹的骨肉。可来到瑶池,却空无一人。   “岂儿在哪里?”她大声问。   “四公主,”一个宫娥回道:“岂儿少爷刚才还在这儿跟娘娘聊了好长时间。娘娘走后,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见他拿了把刀子,目光呆呆的往天河那边去了。”   蕊儿立刻警觉起来,“不好,要出事!”   无边的银河,被乌云压盖着,风中透出阵阵寒意。杨戬从河水中站起身,忽觉一阵眩晕,身上的刺痛再一次袭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靠着马背勉强没有摔倒,静立了半晌才慢慢平复过来。   寒来暑往,整整一年了。这一年中,真可以说是人生最大的低谷,炼狱莫过如此吧。不过也有值得庆幸的,自己又得到了梅儿。可是,杨戬很清楚,和梅儿的情更是不被允许的。至于哪一天被粗暴地冲散,本是注定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只要曾经相许过,心中守着这份爱,也就不必在意蓬山万重了。   一件华贵的蓝衫,映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杨戬以为还处在虚弱的幻觉当中,可是那上下起伏的胸口,那无法作假的气息让他确信了眼前的真实。   “岂儿!”他紧抓住来人的双臂。“你怎么会在这儿?谁带你来的?你不能停留,这天上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杨戬万分急切,他不愿看到岂儿再发生什么状况。   岂儿的手在发抖,他浑身都在抖,连他的话语也带着不平静的颤音:“师父……我娘是不是七仙女?我爹是不是叫董永?”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昼然间,杨戬全懂了。该来的一定会来,百年前的恩恩怨怨总要做一个了断。杨戬不惧怕,可他很悲哀。自己得不到沉香的谅解,难道连岂儿的情分也必须要失去吗?   “是。”他只回答了一个字,松开了双手。   “为什么你从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你要骗我?”   “我……”杨戬不想再回答,现在还有解释的必要吗?   “你告诉我,我爹是不是被天雷劈死?我娘是不是倒在你的刀下?”岂儿多渴望听杨戬说一声“不是”,他真的不想,他害怕走到那个生死决裂的边缘。   但对于杨戬,他只能给出肯定的回答。不管是谁告诉了岂儿,不管这个人用意何在,这毕竟都是事实。岂儿有权知道真相,有权做出属于他自己的判断。   “是的,是这样。你爹娘是一个悲剧,他们的死和我脱不了干系。”杨戬正对着岂儿,他愿意坦然承受即将发生的一切。   岂儿失望了,绝望了,从前那无数个纷飞着桃花的甜梦通通破碎了。他流下泪,用更颤抖的声音对杨戬说:“你对我的百年抚育,我不会忘记。可是现在,我必须要向你讨还我父母的血仇!”   乌云更浓更低了,银河不知何时竟泛起了波浪。岂儿扬起手,向前扑去。杨戬没有动,一柄锋利荧亮的匕首深深刺入了他的胸膛。   “舅舅!”“杨戬大哥!”“戬表哥!”世间总会有一些错过,仅仅来迟一步的沉香、哪吒、蕊儿狂喊着,被面前的情景吓呆了。   杨戬似乎听到了这声音,望望他们,又望望岂儿,他留下的只有笑容。再无力支撑了,任由身体向后倒去,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绝美的弧。   风吹起,银河中涌出血花。一路翻滚着,低鸣着,直向天边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放心阅读,不会断更。看得下去就收藏一个呗!作者充满期待地看着大家,(*^__^*) 嘻嘻…… ☆、痛苦抉择   “三公主,您来的不巧,道祖刚刚下界云游去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您若是有事找他,只好耐心等几日了。”小道童的话让梅儿又是一阵沮丧。眼看就要成功的事总会发生些意想不到的阻碍。蓦然间心口一痛,莫非还有波折,不象我想得那么简单。   “公主!公主!”卉兰带着哭腔的呼唤让梅儿的心又狂跳起来。只见她急匆匆来到面前,后面还跟着一脸惊慌的蕊儿。梅儿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只能等待着对方开口。   “公主,真君他……他被人刺伤了!”   心头又一块巨石压下来。也许悲伤太久了,梅儿并未觉得在意料之外。这几天,她总感到还要出什么事,或许这世间的幸福真的不愿意向杨戬垂青。   “是谁,是谁干的?”   “是七妹和董永的孩子,他叫岂儿。”蕊儿答道。“母后把他带到天宫,不知为什么他会去找戬表哥寻仇。”   戬哥哥,又让你预料到了。对事世太洞彻,上天果如你所愿了。   “都怪我,真君曾说过要公主留意桃山的。我那天心绪慌乱,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全都是我的错!”卉兰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忽然间,梅儿猛醒过来,紧拥着卉兰:“那他呢?戬哥哥他现在怎么样?”   “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这会儿杨莲沉香他们都在他身边。”蕊儿一边擦泪一边说着。   “为什么会这样?还是不肯放过他吗?”梅儿又喃喃自语。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还会有谁!都是王母干的!”卉兰情绪激动,让她忘记了蕊儿还在身边。“王母对真君恨之入骨,一心要置他于死地。那天,王母到天河边逼问真君定魂鼎的下落,真君不肯说,王母就对他施以酷刑。这件事真君不准我告诉公主。今天,想必是王母怕真相大白危及自身,才唆使岂儿下此毒手的。她的心肠也未免太狠毒了!”   哀、痛、伤,凝结成深深的恨,凝聚在梅儿的双眸里,凝聚在她紧攥的手心中。“王母,我们步步退让,你却节节相逼。你以为我们真的怕你,真的软弱可欺吗?”梅儿愤而起身,直向瑶池冲去。带起一股强烈的风势,让人可以感受出它的冷意。   “三姐,你别急,你等等我!”蕊儿内心很复杂,埋怨与担忧交织在一起。她也催动祥云追了过去。   瑶池里,王母已经得到了杨戬那边的消息。庆幸之后又心有余悸。自己利用了岂儿的单纯,是不得已的事情。他明白后会怎样看这个外婆?再说,沉香他们肯善罢甘休吗?尤其是梅儿,激怒了她,不知道要发生怎样的后果。   现在这后果就来了。沉郁的风透着一股杀气吹进了瑶池,宫娥们来不及阻挡就被扫到一边。王母还没反映过来,梅儿已怒目站在面前。只见她奋臂一击,屋中坚硬无比的金刚玉条案竟赫然断成两半。   “梅儿,你要干什么?你疯了不成!善闯瑶池,你还有没有规矩!”王母后退了几步,大声吼着。她真的有点怕,若是这丫头不管不顾动起手来,自己未必敌得过她。   梅儿只瞪着王母,悲愤让她说不出话来。在外人面前装出一脸的慈爱,内心却自私残酷;以梅儿的才智为恨,以对别人百般的迫害为乐。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却还要安然无忧,高居上位?而为苍生为亲人耗尽心力的戬哥哥为什么偏要承受那么多的苦难。这样的天庭,毁了它也罢!千年的恩怨缠绕在心头,梅儿体内灼热的火焰即将爆发了。   千钧一发之际,蕊儿赶过来,死死抱住了梅儿。“三姐,你冷静些!一时的冲动,于事无补啊!”她复又转身对向王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梅儿和母亲中间。面对这样的母亲,她又该如何说?王母的存在,是她的荣耀,也是她的悲哀。   “母后,盗取定魂鼎的人是我,是我!不是三姐,也不是戬表哥!”   “怎么……是你?”王母有些不敢相信。   “你想想,谁能够随意进出你的寝宫,谁能够用相同的咒语打开暗门。都是我做的,你不要再迁怒其他人了!”   王母惊呆了,刚才努力积蓄起来的气势一下子松散了下来。竟然会是蕊儿!她一声声苦笑着,看来自己的确已走到边缘了。“我真是聪明过了头,想不到,毁我的竟是我亲生的女儿。我白疼了你,白养了你!”“啪”的一巴掌,重重打在了蕊儿的脸上。她承受不住,一下子扑倒在地。王母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看到蕊儿玉面上深深的指痕,又急忙俯下身去,心疼地给她揉着。   蕊儿紧攥母亲的手,悲哀地说:“娘,我不想看到你在大家心中留下太多的恨,我是在帮三姐,可我更是在帮你呀!难道折磨别人,你就会快乐吗?岂儿还是个未经世故的孩子,你怎么忍心利用他,让他的手也沾上鲜血。你如何面对死去的七妹!娘,我求求你,你收手吧!”   “三姐,”泪人一般的四公主又转过脸来望着梅儿。“她是做了很多错事,可她毕竟是我的亲生母亲。你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发生不测,都是我不想看到的。求你,看在姐妹们,看在咱们父皇的份上,不要再和母后斗下去了!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自私,因为你和戬表哥受了那么多的伤害。可复仇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想怎样救戬表哥。母后,三姐,为什么你们总要纠缠那些过去,总要在心中经营无休无止的恨呢?这恨会蒙蔽你们的眼睛的,我要本来的三姐,我要本来的母亲,求求你们了,不要在争下去了!行吗?”   蕊儿的哭诉,让梅儿和王母都有所触动。是呀,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恨,自己的本来面貌又是什么?梅儿也流下泪来,望着平日笑语犀利的妹妹,原来她爽朗的外表下,也有如许多的痛苦。自己还舍得再去伤害她吗?   王母扶起长跪的蕊儿,语气平缓了许多。“孩子,你放心。只要你三姐不动手,母后是不会与她为难的。现在,你先出去,我和你三姐有话要说。”望着还面带忧虑的蕊儿,王母又补了一句:“别担心,我们都听你的话,什么也不会发生。是吧梅儿!”她扬起脸,看向这边。王母毕竟还是王母,几千年的算计,一刻间又能改变多少。不过梅儿也觉得,为了戬哥哥,自己也该和她好好谈一谈了。   蕊儿的背影渐渐远去,王母对梅儿又换了另一种口气。“你知道吗?我在岂儿刺伤杨戬的匕首上抹了凤髓香,那是一种巨毒。如果没有解药,不出五个时辰,杨戬就会毙命!”   梅儿无力地倚在墙上,难道疯狂才是王母的本性。她说:“把你所有的怨恨都转向我,请你放过他吧。这是我求你的!”   “你求我,我没有听错吧?我们的梅儿公主也会向人低头,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王母笑起来,她感到无比畅快,接下去说道:“不过,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为了蕊儿,我也不得不善心一回了。你看,解药在这儿!”她抬起手,食指和拇指间轻夹着一个菱形的小玉瓶。梅儿刚要去接,王母却又缩回了手,“唉,总得有一个交换的条件吧!”   梅儿轻蔑一笑,她早料到王母决不会这么好心,毫无附加地就救了戬哥哥。“你还想要什么?”   “别急,一点儿都不难。不过是要你答应我几件事。对于你来说相当简单,不损毫发。”王母一脸诡秘的笑。   “你说吧!”梅儿做好了准备迎接她的刁难。   “第一,你不要再入凌霄殿,不准过问天庭的政事。”   “好!”梅儿的回答很干脆,这其实是求之不得的。在王母看来至关重要的权利和荣耀,对于梅儿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二,你父皇在有意要放杨戬回人间去,他在这天上的苦也快要受到头了。不过,你给我记住:他去人间,你要留在天上。你们之间的这份情就彻底了断了吧。你永远也不要妄起有一天能和他比翼齐飞的念头!”王母沉重地吐着每一个字,显得越来越凶狠。不知她是为了七仙女的不幸迁怒于梅儿,还是因为她自己从未得到过一份至诚相知的情感。她恨梅儿、恨杨戬。他们两个生死纠葛的越深,王母心中的报复就越强烈。另外,从理智上分析,王母也是精明的。如果梅儿和杨戬在一起,他们的本领必将三界无人能及。那会直接威胁到王母 ,甚至会威胁到玉帝。难道他们两个就没有野心吗?以王母的思维,是不会相信的。   梅儿痛苦极了,莫非痛苦是属于她和杨戬的专利吗?他们两个刚刚见到一丝光明,却又要被无情地分开吗?尽管自己和戬哥哥还没来得及互诉一句坚定的誓言,可这誓言早已铭铸于心,致死不渝了。这份情是梅儿拼死也要守护、也要追寻的。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万劫不复!不,不能答应,决不能答应!   王母也读出了梅儿心潮的强烈波动。她走到梅儿跟前,声音更阴险了。“不愿意是吗?我也不勉强你。可是你要清楚,就算是你今天能从我这儿抢到解药,也不过是只救了他的性命而已。他在受伤的同时,还中了我的魔咒。何时催动魔咒,全凭我高兴。魔咒响起,周身如万箭穿心,巨痛难当。我诵一遍,他就痛一次。我诵十遍,他就痛十次。我若是从早到晚无休无止的话…… 你一定很愿意看到你的戬哥哥在呻吟挣扎中度过余生吧!”   “不!不要!”梅儿大声喊出来。她明白,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走到王母面前,看到王母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梅儿平静地说:“好吧,我全答应你,离开他。不过,你也要记住:你若是再害戬哥哥,我不会顾及蕊儿,不会顾及父皇,豁出性命也定要与你拼一场!”   王母体会到忍耐下的杀机,有些恐慌。但她还是装出镇定,失声笑道:“哼,好一位天庭公主!为了个情字,连自己的老爹都不要了。你可真是个孝顺女儿!你放心,只要你能实践你的话,我是不会为难杨戬的。不对我构成威胁的人,本宫根本没时间去理会他。”王母把解药递给梅儿,又接着说:“希望你能牢牢记得你都说了些什么。这个……拿去,去看看你戬哥哥吧,恐怕以后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顺便罗嗦一下,白云圣君是我为蕊儿选的夫婿,你最好离他远着点儿!”   梅儿面无表情,接过解药飘零而去。望着她,王母也不禁脱口而出:“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了。”她在内心深处或许也同情过梅儿,可这同情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强权与欲望永远是她的主导。   天宫里的一棵仙柳树下,梅儿茕影孑立。呆滞了片刻,她竟趴在粗大的树干上放声痛哭起来。真的是心中压抑得太深了,让她不在乎身外的一切,只想痛快淋漓地发泄一场。从前只知道宇宙茫茫,要觅真情难如登天涉海。可现在看来,得到了真情却不得已偏要狠心放下,更是难上加难。那滋味哀之切、苦之极。戬哥哥,我此时才彻底体会到你的心路。走到今天,你该经历了怎样的一场煎熬啊!对不起,这一回是梅儿要放手了。   擦干眼泪,要留给他一抹无忧的笑颜。   走到熟悉的草屋前。未及进门,里面的杂乱已传入耳畔。“二哥,二哥你醒了!你看看我呀,我是三妹,我是莲儿!”“舅舅,沉香错了,沉香对不起你!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可我……”“现在明白了,人都已经这样了。你们早干什么去了?”这是弼马温愤愤不平的唠叨。“蕊儿公主、小玉,帮忙把热水和纱布拿过来,我来给真君上药。”这是卉兰。“他保护了你照顾了你一百年,你竟然只听了王母一时的话,就不分真假行刺他。你还有没有脑子、有没有良心。我……我真想一掌劈死你!”哪吒的声音显得很粗暴,他在训斥岂儿,岂儿的追悔与茫然可想而知。   “不……不要责怪他……”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这不是他的错,他……也是无辜的……”随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微弱的声音被大家的呼喊所淹没。   梅儿只觉得心里象千万根乱麻在纠缠,不知哪来的一股烦躁。她猛地推开门,对屋里人大声嚷道:“你们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大家被她的表情和语气吓住了,很多双眼睛同时望着她,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弼马温说:“走吧,咱们都到外面去,让他们两个好好静一静。”   慢慢地走向杨戬,他躺在床上,嘴唇干裂,脸色比从前更苍白了。前胸虽已用纱布包裹,但衣襟上的大片血迹仍能让人想见出那一刻的惊心触目。他看到梅儿,用力睁大眼睛,嘴角挂上一丝宁静的笑。眼前的身影是他最期待的,她,就是自己此生唯一的牵挂。若是命运即将走到尽头,能守着这一缕冷香,心亦无憾了。   “梅儿,”杨戬拉住她的手,缓缓地说:“你告诉他们,千万不要再埋怨岂儿了。他是个孩子,他比沉香还单纯。这是我欠他的,我应该偿还给他。现在债清了,我很轻松……我更要谢你,你告诉了大家真相,是你为我找回了失去的亲情。你让我拿什么来报答你呢……”   泪水又从梅儿的面颊上滚落,如果能够把心也化成一滴泪,她真想一头融进杨戬那宽厚的心胸里。你为什么不怪我,是我忽略了桃山、是我忘记了岂儿,我承诺给你的话没有实现,我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你只知道感恩、只知道原谅,你不让别人对你有所负疚,偏偏要用冷漠遮掩住内心的火热。面对这样的你,让我又如何割舍得开呢!   她轻轻扶起杨戬,没有提别的,只对他说:“匕首上有毒,这是解药,你快喝下去!”药送到杨戬唇边,梅儿却又拿回来。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有问题,才仍旧递过去帮他服下。接着,梅儿端坐在杨戬身后,双掌开始向他的后心运功,她要把保存在自己体内的九转神功全都还给对方。   “你这是干什么?”杨戬想要制止,“时机未到,会伤及你的!”“我管不了那么多,我等不急了。”梅儿的口气很坚决。杨戬不清楚梅儿为什么非要这样做?也许她是想让自己尽快恢复吧。发功既已开始,是不能停下的,也只好由她。   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片刻间撕裂成两半,梅儿也疼出了一身冷汗。但她咬住牙没有出一声。运功结束后,她仍旧在杨戬身后坐着,让他的头倚靠在自己肩上。她不想让杨戬看到自己此时的衰弱。她也觉得这种姿势很好,这样可以从后面紧紧拥住他,抱得死死的,无论怎样都不想松开,仿佛生怕他会突然逃脱掉。   倚着梅儿,杨戬嗅到了她的发香,触到了她肌肤的温软。那感受很塌实,很舒服。他放松身心地靠着,紧牵住梅儿的双手,这般纵情是几千年的岁月里都梦寐难求的。他幽幽地说:“我现在很幸福,不为别人,只因为有你!沉香长大了,莲儿有了自己的家,敖红已经获救,岂儿也得到了王母的承认。我再没有什么牵念了。梅儿,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想想自己,我是不是可以自私一点,要你陪我!”   听了杨戬的话,梅儿的一双眼睛晶莹闪亮,她说:“要我陪你,你不再顾虑,不再犹豫了吗?”   “不,不想再管其它事了。”杨戬的语中充满深情,有亏欠、有期待:“对不起,我是个不祥之身,累及父母,伤害亲人。如今他们都不在我身旁,我只有纠缠上你了。我知道,我们是不会被祝福的,哪一天不得已就要分开。可距离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的身体可以灰飞烟灭,但我的心是任何人都奈何不了的。只要能把心敞敞亮亮地留给你,我不必去问结局,今生已经满足了。梅儿,你愿意接受我吗?”   “戬哥哥!”梅儿长长一叹,这表白她等待了一千年。泪与笑交织在一起,欣喜与无奈萦绕上心头。她明白,依杨戬的个性,若非用情至极,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自己又该如何对他讲呢?他已身心俱伤,这唯一的一点希望都不能被保留吗?梅儿只能和杨戬紧紧依靠在一起,含泪说:“戬哥哥,我的这颗心,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是你的了。”   草屋外,蕊儿已细细向岂儿诉明原委。弼马温也对他说:“你呀,说什么信什么。这憨直的性子倒真有当年你爹的遗传!”岂儿愧恨交加,痛苦难当。总以为自己很聪明,可涉入尘世才知道,自己原来太傻太傻。为什么不相信师父?刺伤他的时候,你不是也流着泪,不是也很难过吗?为什么不相信发自心底真实的爱,却反要被恨所驱使呢?   岂儿几步闯进屋去,扑通一下跪在杨戬门前。他说不出一句话,他觉得任何歉意的话语都不足以赎清自己的罪孽。   杨戬万分不忍,想叫他起来,抬抬手却再也没有气力。偏沉香又跑进来,对岂儿说:“我也对不起舅舅,我和你一起跪!”说完也直挺挺跪了下去。看到他,杨戬更是心焦,“你们……不要这样……”他拼尽力量坐起来,可耐不住伤口的巨痛,扶着床又喘息不止。弼马温气道:“两个小祖宗,你们别再添乱了。你们这是给他催命呢!”可是无论众人怎样拉,怎样拽,他们俩就是不肯站起来。忽然只听到梅儿有力的声音:“沉香、岂儿,你们两个过来,他有话要对你们说。”   两个孩子走进杨戬房中,又在他床前跪下,抬起头仰望着这个单薄、虚弱却还曾为自己独撑起一方天的人。杨戬也看着沉香和岂儿,好似看到了厉经风雨的自身。尽管失去了很多,可面前这一对成熟中的少年,难道不正是自己的收获吗!可以欣慰一笑了。   他说:“沉香,你们不要这样。舅舅没有怨过你们,不需要你们的赔罪。舅舅求你帮我做一件事好吗?”   “舅舅您说!”沉香诚恳地期待着。   “天已近午时了,若是再不把放出去的天马招回来,王母会起疑心的。你能替我去吗?”   “舅舅,您放心,我一定能做好!岂儿,我们一起去!”   岂儿点点头,对着杨戬一躬到地。两人同时站起奔出门外去了。这个时候,也许为杨戬做点事,才是抚平他们心头创痕的最好办法。   又恢复了平静,杨戬对梅儿笑了笑,忽然轻松地说:“能为我唱支曲子吗?”   “唱什么?”梅儿有些诧异。   “就唱你从前常唱给蕊儿她们的那段吧!”   “你怎么会知道?”   “我偷听的,行吗?你不会怪我吧!”   梅儿也笑了,“好,我唱。”她擦了擦眼泪,甜甜的歌喉伴着甜甜的心境自屋内婉转传出:   小妹生就桃子形,   桃红玉面桃红唇。   要知桃子甜和苦,   扒去皮来打开心。   打开心呀,哥啊,   妹心只有一个仁(人)。   听到这歌声,屋外的人陶醉了。有的感动,有的哀叹。三圣母自言自语地说:“梅姐姐,只有你从来都没背弃过二哥。你才是他唯一的知音,我这个妹妹太不够格了。”   屋内的歌儿停下后,又无声了一阵。忽然房门一响,梅儿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是人们意想不到的平静,她说:“戬哥哥睡了,你们都走吧,留在这儿也没有什么用处。”说完,也不管其它人,竟自己独驾祥云飘走了。   这个举动又让大家一阵惊异。弼马温点点头,似悟出了些什么,说道:“三公主说的对,这么多上仙一下子都聚到这个地方,不招来猜忌才怪。我们也消受不起,诸位还是各自请回吧!”   三圣母哭道:“不,我不走!我是他的亲妹妹,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我也不走,看谁敢怎么样!”哪吒也重重地说了一句。莲花太子的本性若发泄出来,就是玉帝王母也不曾放在眼里的。   弼马温有些生气了:“你们还好意思提!小的不懂事,大的也来捣乱,你们想急死我呀!”   “土地公公!”卉兰站了出来,她纤瘦的脸上一双灵慧的眼睛诉说着坚定,显现出柔弱中的刚强。几天前天河边上的一幕,还让她的心一阵阵发痛。不能再让杨戬遭受磨难了,她说:“大家都不要急,这里逗留的人太多,的确会给真君带来麻烦的,万事要从长计议。是需要有人留下来,我最合适!我是个丫头,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就是被人看见了,真君从前救过我,我只说是向他来报恩的。有我照顾真君,你们应该可以放心了。三圣母、三太子、蕊儿公主、小玉,你们都回去吧!”   弼马温也暗暗赞叹她的见识,说道:“就照卉兰姑娘的话办吧。让她留下,你们都走!”看大家还在犹豫,弼马温真急了,大声嚷起来:“别总没皮没脸的赖在这儿,以为有人多稀罕你们呢!再不走,等着我拿大棍子赶不成!”三圣母和哪吒心中有愧,不敢分辩什么,只得转身回去。小玉和蕊儿也跟在他们身后一同飞走了。   远处,有如雷鸣般的马蹄声阵阵传来。马队当中,沉香和岂儿静默不语、神情严肃。千万匹天马环绕着他们,渡过银河时,踩踏起一片凝重的浪花。    ☆、万事因情   王母很想去天河边看看,她想知道事态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以便做出下一步的对策。虽然因为蕊儿,她让了一招,尽管梅儿还受着她的牵制,但王母终归是不放心的。杨戬还在,该怎样安置他?沉香他们若公开真相该怎么办?岂儿已好几天不来看自己了,梅儿那里又会不会信守诺言呢?   带着种种疑虑,王母来了。这次只有她一个人。远远地就看见青绿色的草屋冒起炊烟,门前的空地上,一抹娇美的身影守在一个药炉旁拨弄着炭火,这情形很美,就象一幅画。走到跟前才发现原来不是梅儿,这女孩的容貌风韵也是万分清雅,只见她一手用团扇扇着炉火,一手仔细搅动着罐中的草药,那神情很专注,以至于根本没有意识到王母的到来。   王母心中又是一阵气恼,暗想:杨戬你可真行,官场失意情场得意。这,又是哪一位呀?她清了清嗓子,对面前的女孩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抬起头,并不惊慌,从从容容跪在地上回道:“启禀娘娘,我是天仙阁的宫女,名叫卉兰。真君受伤了,我来此照料他几日。”她故意把“真君”这个称号念得情清楚楚,好似在向王母挑战。   “噢,我想起来了。”王母的笑有点做作,“你不是梅儿身边的那个丫头吗?是她派你来的吧。”   “不是,是卉兰向公主请了假,自作主张前来的。”   “这是为什么?莫非你与杨戬有何瓜葛,你不知道他是天界的罪人吗?”王母低下头,阴沉地俯视着,很多人都被这种俯视吓得胆战心惊过。   卉兰却很镇定,她说:“天上的事卉兰不懂,我只知道当年我还是下界花草小仙的时候,有一次曾被恶灵纠缠,多蒙真君相救,才得以脱困。如今他被人所害,身受重伤,卉兰是来还他这个人情的。他有罪与娘娘,却有恩与卉兰。知恩图报,想必娘娘也一定认同卉兰的行为吧!”她讲得如此置地有声,不知哪来的一鼓勇气。   “好,好一个知恩图报,好一个忠义大胆的丫头!”王母的嘴角显出怒意,她冷冷道:“你抬起头来!”   卉兰无畏地仰起脸,王母勾起她的下颌,不阴不阳地说:“多俊俏的一张面孔,做个宫娥丫头真也是可惜了。”然后她竟没说什么,拂袖转身走了。   “恭送娘娘!”卉兰依旧不卑不亢。   王母的步子迈得很缓慢,心中细细琢磨着:屋内的确只有杨戬一人,他也的确伤得不清,这些自己已暗用法力探察过了。只是连一个小丫头都敢明里暗里地敲打自己,也未免太张狂了。不用得意,修理你们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凌霄殿上,周而复始每天一次的早朝又即将开始。在大多数神仙眼中,这不过是站个班,应个景罢了。可对于沉香来说,今天却意义重大,却是全新的。他早早地来到大殿门口,一路上,心里已把今日要做的事,要说的话反反复复研习过过好几遍了。首先,他要把舅舅的事向所有人讲清楚,舅舅为三界忍辱负重、呕心沥血,必须要天庭还他一个清白。然后,自己要向玉帝禀明,把这准司法天神的位子辞去。司法天神只能是舅舅的,只有舅舅的才干和胆识才配得上这个称号。虽然暂时敖红姨母还没有还阳,缺少有力的证据。但是有小玉在,有哪吒和老君帮忙,料也无妨。会让大家相信的,沉香对结局充满了信心。   三圣母也来了,她是不常临朝的。但是今天她必须要和儿子站在一起,为自己深深愧疚的二哥做一回补偿。母子俩相对点点头,肩并肩走入了凌霄宝殿。   等到朝堂上的神仙们都一个个站齐了,沉香才暗暗感觉不妙。老君还没有回来,哪吒又到哪去了?三姨母也该来呀!只有她的气势才可以压过王母,有她在,就有了一半的胜算。可是……沉香的脑子有点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他没想到的。   他悄悄凑近李靖问道:“李天王,哪吒大哥呢?”   “噢,最近人间又有一些怪异之事发生,玉帝派他下凡查看,今天就不能上朝了。”   “怎么那么巧,偏偏是今天……”沉香很懊丧。   “陛下娘娘驾到!”一声响亮的呼喊,玉帝王母身着耀眼的朝服,携手登上御座。   王母含笑向下俯视着,她的笑,总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只听玉帝向众仙道:“诸位爱卿,今日有什么事情要禀奏吗?”   被母亲推了一下,沉香赶紧站出来,大声道:“陛下,沉香有话要说!”   “沉香,你先等一等,本宫有件事要先告诉陛下。”王母的话语很亲切,让人根本听不出她是在有意阻拦。   “娘娘有事要说吗?”玉帝的注意力马上转向了王母。   “陛下,本宫要让你见一个人。”她今天说话的口气是少有的慈善诚恳,语中充满了急切,让玉帝也不由得期待起来。   王母一示意,早有几个宫娥引着一身华服的岂儿从后殿走了上来。他略有点呆板,显得很羞怯,但他双眼中的纯净之美,还是让众仙惊叹连连。王母说:“陛下,你有没有感觉他象一个人?”   玉帝思索着:“是象见过,可是……他到底是谁?”   “陛下,他叫岂儿,他就是我们小七的孩子呀!”王母的眼睛渐变得湿润了。   “什么,小七!?这是怎么回事?”   “当年都以为他和他父亲一起被雷霆击中了,谁想到竟还得以逃脱。我们今天还能再见到他!岂儿,这就是玉帝,是你的亲外公,快来拜见呀!”王母召唤着岂儿,岂儿又觉得不知所措,讲不出一句话,只有朝上行了个大礼。   “他……他真是小七的孩子?”玉帝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七仙女彩霞般的笑容浮现在脑海,渐渐地与面前这个少年的身影融为一体。   “他爹娘死得太惨了,这都是旧天条的罪。若是在今日,该是多好的一家人啊!”   要想做到上乘的表演,在打动别人的同时首先要打动自己。王母就是这样一位优秀的演员,她的感觉全是真实的,真情也为她所用。泪水当堂落下,金殿上一阵阵唏嘘不已。   玉帝首先被感动了,他向下招招手,“岂儿,来,过来!”王母也含泪叫着:“岂儿,来呀!到跟前来,让外公也好好看看你!”   岂儿走过来,尽管他不太敢相信这个外婆了,甚至有点恨她。可是今天看到她的眼泪,心又禁不住软了。   玉帝拉着岂儿的手,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没错……是小七的孩子,跟他母亲太象了!娘娘,你又是如何找到他的?”   “说来,要先回到百年前。”王母擦了擦眼泪,“陛下可知当年救他的人是谁?”   “是谁?”   “就是你的外甥,二郎神杨戬!”   这个名字一出口,金殿上一片悸动。沉香也很奇怪,本以为王母会极力遮掩,只字不提舅舅。谁想到倒是她第一个把杨戬说出来了。她想干什么呢?   “是戬儿!”玉帝脱口而出这个亲昵的名字,心头泛起一阵柔柔的波动。   “也许那杨戬真的于心不忍,也许他还另有别的意图。不过不管他怎样想,他毕竟抚养了岂儿一百年。他把岂儿藏在桃山,这么多年无人知晓,我是无意中经过那里才发现的。我把岂儿带到瑶池,向他说明真相,岂儿是个孝顺孩子,一心想为他爹娘报仇。我一时没在意,他竟拿了我的凤髓刃到天河边上刺伤了杨戬!”王母的讲述又引起了一片哗然。   “怎么,戬儿他受伤了!他如今怎样?”玉帝很关切。   王母仔细观察着玉帝的表情,摸索着他的思绪。她说:“陛下放心,我已经去看过了。杨戬虽然伤得不轻,可是并无性命之忧,让他好生休养也就是了。陛下,岂儿这件事虽做得卤莽,但是看在我们与他百年重逢的份上,看在他身为人子的孝心,您就不要再责怪他了!”   “我……我是……”岂儿很想说,可是又不知该怎样说。王母心疼地拍拍他的胳膊,说道:“孩子,外婆理解你的心情。一边是给你生命的父母,一边是抚养你长大的师父,你比谁都难受。你不用说了,让外婆来替你讲。”   “我看,岂儿公子没有过错。是那杨戬造孽在先,就是杀死他也不足为惜。”说话的是巨灵神,他终于又找到了一个逢迎王母的机会。   “是呀,是呀,说得有道理。让杨戬活到今天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和巨灵神志趣相投的人连忙附和着。可是他们没有注意沉香愤怒的表情,更没有注意王母今天已然换了脸色。   “够了,收起你们那些趋炎附势、墙倒众人推的话吧!你们从前哪一个不是在杨戬身后点头哈腰的,别让本宫看见恶心了!”   刚才说话的人再不敢搭音,所谓拍马拍到马腿上,自讨没趣便是讲给这些人的。   王母又转身对玉帝道:“陛下,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想明白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呢?近日,我见沉香和三圣母她们也都尽弃前嫌,亲自到御马监探望杨戬。他们一家都和解了,何况我们呢?”   “噢,莲儿,真有这样的事?”玉帝问。   “是的,陛下。”三圣母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声说:“那是因为我二哥……”   “杨莲!”王母一声断喝挡住了她就要出口的话,吓得三圣母不由一哆嗦。沉香扶住母亲,看起来,王母今天的转变绝没有那么简单。   “……三圣母,你哥哥的事我和陛下会妥善处理的,你就放心吧。”王母又恢复了平静,可这平静之外已让人领悟到她依旧是不容侵犯的。   “最近出了这么多事,怎么没有人向朕禀告呢?”玉帝的目光环视下去,到底指向谁,却很模糊。   “陛下,”王母赶紧接了过来,“这也不是什么朝政大事,我是怕您太劳累了,才没让他们说的。现在,能不能听听本宫的看法?”   “好,娘娘尽管讲吧!”对于玉帝来说,今天王母的恭和柔顺已是难得。再加上与岂儿的相见,让他悲喜交加。玉帝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已不愿再去想太多了。   “陛下,照我看,咱们就堂堂正正地把岂儿认下,也算对得起他的爹娘。从前错了就是错了,我们也要做出个自省其身的垂范。至于杨戬,毕竟和我们也有亲缘关联,最近他也算恪尽职守。就照陛下原来的意思,让他回人间去吧!永远不要再入天庭,悔过自新,以谢天恩。陛下,你看这样可好?”   “好,好!”玉帝没有想到,王母今天会如此通情大度。他早就有意释放杨戬,可是碍于王母这层,总也没找到机会提出来。现在竟然这么容易地就解决了。   沉香也松了一口气,王母虽不让他们说话,可好在没有继续加害舅舅。她的心思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那陛下,就请你颁旨吧!”王母向玉帝示意。玉帝有点累了,他近来常常感觉头疼。反正皆大欢喜,自己说和王母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朕有些劳乏了,下面的事还都交给娘娘吧。”   “遵旨!”王母一下子又获得了朝堂的掌控权,旧日趾高气扬的神情又渐渐回来了。“众仙,这岂儿本是当年七公主的独生子,是我和陛下的亲外孙。从今日起入凌霄殿听政,大家一律要尊称岂儿殿下。”   “是!”众仙低头向岂儿一拜,让这孩子一下子有点难于接受。   “沉香!”王母又向他这边转过脸来。“你整理新天条,辅助陛下处理日常政务,干得很不错。从今日起就正式任命你为新一任司法天神。陛下您看行吗?”见玉帝点了头,王母又接着说:“就让岂儿做你的副手,你好好教教他。白云圣君回仙山拜别师父去了,等他回来,也到你那里去帮忙。往后天庭的安危可就都靠你们了。噢,你若是想住进真君神殿,我就立刻派人去修缮,你若是不喜欢,我就为你另造府邸,如何?”   王母安排得妥妥当当,还给了沉香偌大一个甜枣,她想看看这样能不能堵住他。但沉香对官位的高低没有太深的兴趣,他要为舅舅再试一次。   “可是娘娘,沉香不想做司法天神!”   “为什么?”王母的声音在变。   “因为……因为这个职位应该是舅舅的!舅舅他没有错!   王母突然站起来,语调顿时变得犀利:“他没有错,他怎么会没有错?他的条条大罪摆在那儿,哪里又没有错?沉香,你可拿得出凭证?”   “我……”   见沉香无话可说,王母心中有了底,更加有持无恐。她从宝座上走下来,一步步逼近沉香。她的脚步在别人感觉很轻柔,可是传入沉香耳中却咚咚作响,震人心魄。   “沉香,你能宽厚为怀本宫很高兴。可是什么事总要有一个限度,你舅舅毕竟是罪行深重,你难道还要叫他来重做司法天神,就是你愿意,众仙心中可服呢?”王母看看四周,又忽然笑起来,还对沉香说:“本宫开一句玩笑,就用你常说的话,适可而止,差不多就行了。”然后,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朗声道:“从此时起,免除杨戬在御马监的一切劳役。让他安心养伤,伤好后立刻下凡,不得再涉足天界!”   玉帝看看沉香,又看看王母,似乎领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他说:“好了沉香,能有这个结局已经很不错了。”   三圣母还想说什么,这一回却被儿子拉住。“娘,先让舅舅离开天宫,以后从长计议吧!”   今天的事情,让沉香又明白了一层:王母的和顺与宽容只是一个假象,为了保护自身,她是不会让真相挑明的。哪吒和三姨母的缺席也绝非偶然。眼前的形式,没有证据,只能这样了。好在,自己接替了舅舅的职位,替他挑起了这副担子。可是舅舅,沉香能否做得像你一样呢?   今日的朝会,王母安排得很周密。老君凑巧不来,哪吒和梅儿又被挡在了门外。金殿上,她先用岂儿转移了玉帝的注意,同时也堵上了三圣母和沉香的嘴,让他们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机会。而后又以一副慈悲的面孔,巧言令色,细致安排,把一切都紧紧攥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她,又赢了。但对王母来说,接下去还有一个尾声,很重要,也更有意思。沉香,杨莲,你们先别庆幸,最终的结局如何,还很难说呢!   “陛下!”王母又对着玉帝笑起来,这笑让玉帝也忍不住发毛。“提到杨戬,本宫倒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来了。”   “是什么事?”   “陛下您不知道,杨戬受伤的这几日,有一位红颜知己在他身边细心照料。真是衣不解带、殷勤周到呢!”   玉帝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王母还要在金殿上让自己丢尽面子,莫非她说的是梅儿!他支支吾吾,小声问道:“是……是谁呀?”   “陛下别急,是天仙阁的一位宫女,模样挺俊俏的,好像是叫什么卉兰。”   “噢……”玉帝长松了一口气。王母已在他的神情中将他对梅儿、杨戬的态度体察清楚。   “陛下,我看他们你情我愿、灵犀相通。今天大家心情这么好,何不再添些喜气。就请陛下下旨,成全了他们的美满姻缘。也显得你这个做舅舅的赏罚分明,对得起杨戬,也对得起过世的瑶姬公主了。”   看来王母就是意外的制造者,让想象不到的事接连在金殿上发生。大家议论纷纷,队列中的嫦娥仙子也神情迥然。沉香和三圣母更是有些急了,难道王母还要逼婚不成?   玉帝也有些不敢相信,“娘娘的意思是……让朕下旨赐婚?”   “是呀!”王母凑到玉帝耳边小声说:“陛下不是想让梅儿死心吗?这可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呀!”这句话正中了玉帝的心怀,他其实想让杨戬下凡的很大原因,也正是为了梅儿。让他们分开得远一点,相互淡忘也许就好了。而今天王母的这个主意,似乎让玉帝的愿望更加向前递进了一步。   “他们,真的都乐意吗?”玉帝问。   “陛下可传来那卉兰姑娘,问一问就知道了。”   于是,响亮的呼唤声又传遍了天宫:“陛下娘娘有旨,传天仙阁宫女卉兰上殿!”   过了片刻,“卉兰领旨,卉兰见驾!”是同样响亮的回应。人们好奇的目光都不由齐刷刷直向殿口扫去。   一抹甜甜的幽香飘进大殿,众仙的眼中映入淡蓝色的丽影。纤弱的腰肢,拂起一身的空灵;蓬松的刘海下,一双淡然含愁的双目似藏着诉不尽的款款深情。宫髻云鬟,两鬓各有一缕长发垂至前胸,与尖尖的下颌、粉嫩的肌肤搭配得如此停当。人们不禁张大嘴惊叹,惊叹造物的神奇,惊叹自己的孤陋寡闻。虽说是仙界多美女,但的的确确想不到在小小的宫娥中也会有这般绝色的人物。想到此又有些嫉恨,这样的好事怎么只会降临在他杨戬的头上呢!   “你,可是叫卉兰?”玉帝问。   “正是。”   “你愿不愿意……”玉帝不好意思地看看大家,笑道:“这种事情,朕哪里问得出口。还是让娘娘来跟你说吧!”   王母来了精神,接着玉帝的话问道:“卉兰本宫问你,你为何到御马监照料杨戬?”   “启禀娘娘,真君是卉兰的救命恩人,卉兰是去报恩的。”   “那我再来问你,杨戬在你心中是什么人?”   “真君顶天立地,他在卉兰心中永远都是个英雄!”   见眼前的柔弱女子竟能为杨戬说出这样有力的话来,让一些人又不免愤愤不平了。杨戬呀杨戬,看起来你真是天宫的祸害。别的不提,只为个情字就搅得天下大乱。先是三公主,又有嫦娥,现在连这么个俏丫头也被你弄得神魂颠倒。凭什么?就凭你长得清俊些,就凭你有手段,就非让我们大伙站着吃干醋。单冲这个,早也该把你轰下去了!   只听王母又对卉兰说:“你很有胆量,敢冒天宫之大不违,不过以此足可见你对杨戬有情有义。卉兰,陛下和本宫想要成全你,当殿为你和杨戬赐婚,你可愿意?!”   一句话,让卉兰猛地抬起头,心儿砰砰乱跳,满面惊疑注视着王母。三圣母和沉香也暗替她捏了一把汗,杨戬和梅儿的情卉兰比谁都清楚。今天她若是执意抗婚的话,凭她一个小小宫女身份,王母顷刻间就能让她灰飞烟灭。形势万分危急呀!   “卉兰丫头,怎么不说话,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王母又在逼问。她心中暗笑:无论怎样,自己都是赢家。正好借机整整这个不知深浅的贱婢。你也敢跟我作对,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死无葬身之地。   惊疑的表情只在卉兰脸上停留了极短的时间。她忽然望着王母笑了,笑得如花一般甜蜜。她高声回答:“多谢娘娘成全,卉兰愿意!”   事情的发展太出乎人们的意料了,今天惊讶总是会接二连三地发生。三圣母只觉得脑子发晕:她……她怎么就会答应了!……那梅姐姐怎么办?二哥该怎么办?   王母的意外并不次于她,不过她阴邪的笑依旧还挂在脸上。看起来,你们想玩下去。那好,本宫就陪你们玩到底!   她又转向玉帝:“陛下,我说卉兰姑娘会点头吧!既然这样,今天散朝后,卉兰也不必回天仙阁伺候公主了。要出嫁的人,总该好好准备一下,本宫会另为她安排的。杨戬总是咱们的亲外甥,以卉兰的摸样气韵也不至辱没了他,他们的婚礼是不能太寒酸的。只待杨戬稍稍康复,就让他们在金殿上速成大礼,由陛下亲自来主婚。婚礼结束后就放他们下凡去,去哪里全随他们。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陛下,您还等什么?赶快颁旨吧!”这次不等玉帝授权,王母就已经替他布置好了。   玉帝拿起笔,心情很复杂。其实他并不愿意这样,可是又不得不这样:梅儿、戬儿,你们不要怪我,如此才能各自平安,我也是为了你们好。相信时间久了,你们会慢慢明白的。    ☆、此心唯爱   几天后,到了玉帝为杨戬和卉兰选定成婚的日子。凌霄殿里披红挂彩,少见的喜庆。神仙们纷纷议论:最近天宫真是奇事层出不穷,不知今日还会出什么事。仿佛不出事倒是要让他们失望的。   而此时的天仙阁里,几位公主都聚在梅儿房中。不知是该劝导她,还是该陪着她大哭一场。   梅儿依旧倚在床头,默然无语,她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好一阵了。她的脸上习惯地挂着一层忧郁的表情。也许内心早已波澜汹涌,多少愁怨都凝聚在眼角眉梢;也许习惯了吟风弄月、伤春悲秋,本自古井无痕,这不过是与生俱来的一段哀愁。到底怎么样,谁也猜不透。越猜不透,便越让姐妹们不由得要为她担忧。   宁儿是听到消息后从南海赶回来的。她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极素的衣衫,她已经好久不插珠翠、不施粉黛了。这样子与富丽华美的天宫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摇着梅儿的肩膀,急切地说:“我的好妹妹,都好几天了,你倒是说句话呀!心里难受,你就喊出来、哭出来。你总这样闷声不响,可让我们如何是好呢?”   大鸾心实,忍不住说:“真没想到,这卉兰姐怎么会这样做?她就是真想嫁给戬表哥,也不能偏在这生离死别的关口夺人所爱呀!看来这人心真正是难测,三姐,你就想开些吧。”   小鸾也摇头感叹:“戬表哥他们今天成了婚,就要下凡去了。听说是再也不准回天庭,那我们岂不是很难见到他了吗!听四姐说了真相,我也很佩服戬表哥。只是,好人怎么就没好报,三姐他们俩,偏要这样苦。”   一句话,触到了四公主蕊儿的伤心处。她一直独对着墙角垂泪,听了小鸾的话,便跑到梅儿跟前,“三姐,都怨我!是我帮了倒忙,想不到母后她……我再去找她!”   蕊儿转身欲走,不料却被人伸手拉住了。是梅儿,沉默了好几日,她终于开了口:“蕊儿,不用去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很好!”她又对众姐妹笑笑,显得语气很轻松:“你们成天围在我这儿,烦不烦呢?今天天宫不是有喜事吗,你们都去凌霄殿上观礼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碧云宫,是王母安排让卉兰待嫁的地方。此时,一身红艳的喜服已穿在她的身上,把清瘦的形体衬得更加妩媚动人。   两个小宫女在为她修整着发饰,其中一个说:“卉兰姐姐,你真好看。今天这么一打扮,只怕连几位公主都要让你比下去了。”   另一个说:“就是嘛,我早就说过以卉兰姐的品貌,是不会久作宫女丫头的。今天终于上天垂爱,能嫁给杨真君那样的人,也不虚此生了。”   “你懂什么,今天的婚礼虽说气派热闹,可是杨真君被贬下凡,往后的功名富贵就没有指望了。”   “守着那样的才貌仙郎,又英明神武,又俊雅多情。两个人逍遥快活多好,还要什么功名富贵。卉兰姐,现在天上不知有多少仙女偷偷羡慕你呢!”   “怕是就有你吧!莫非你也喜欢二郎真君,在这儿发起花痴来了。如今,人家可是卉兰姐一个人的。就是到了下辈子也轮不上你!”   “去你的!”   两个小丫头嬉笑打闹着。卉兰却呆呆地,好似什么都没听见。盛装的面容不见喜悦,反含着剪不断的伤愁。她曾是山野中的一抹幽兰,聚天地精华而成人形。在弱肉强食的妖界,美丽却柔弱就是一种错。她记得那个面目狰狞的石怪,多次要挟逼迫自己,无论跑到哪里都甩不开他的魔障。危急中,一个凤冠银铠的矫健身影从天而降,刀劈石怪,救自己于难中。从初见他的那一刻,卉兰就明白:他,就是自己心目中的神。天神的旁边还站着一位美丽清冷的公主,那就是梅儿。从此以后,卉兰成了梅儿的贴身侍女,来到了天庭。数百年过去了,她逐渐看清了所谓的仙界,也更读懂了身边这两个独特的人。他们不同于周围的苟且盈盈、浑浑噩噩,他们活得那样自我、那样透彻。卉兰被他们真纯的灵魂所深深吸引,从那时起,她心底的感觉有了细微的变化。她愿做一缕红绳,牵住这两个美好的生命,让他们快些走到一起,实现天地间一段最完美的甜梦。她多想,托起新娘的红嫁衣,亲自把她送到俊逸的新郎身边。她多想,为新郎奉上一杯祝福的酒。自己不用喝,只闻闻、只看看,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可是,造化弄人,今天这一切全发生了错位。红绳的一端没有梅儿,站着的却是自己。卉兰说不清,她现在应该悲还是应该喜。   “三公主!”忽然,两个丫头的嬉闹停止了,因为梅儿已站在了房中。   卉兰转过身望着她,对身边的小宫女说:“你们先去吧,我自己来就行了。”两个女孩相互看了看,默默退出门外。   今天,卉兰一身大红,梅儿依旧雪白,两人的对比是如此鲜明。可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是同样的无奈和感伤。   “公主!”卉兰猛地在梅儿面前跪下来。梅儿不知所措,赶忙去扶她。卉兰仰起脸,眼中泪光闪闪。“公主,卉兰知道,我们名为主仆,可其实您待我情如姐妹。这么多年,何尝让我跪过一次。可是,今天卉兰有话,必须要这样对你说!”   梅儿摇摇头,“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不,您让我说!是卉兰对不起公主,卉兰抢了公主的夫君!”   梅儿一阵苦笑:“你说的什么混话,他几时成了我的夫君?我们无凭无证,本就是无缘的两池水,注定不会有相融的那一天。现在,你才是他的新娘啊!”   听了这话,卉兰越发伤心了。为自己,更为梅儿。“三公主,卉兰此举实在出于无奈。就是卉兰不允婚,王母也还会另想出别的奸计,那样真君不知还要遭受多少折磨,卉兰真的是看不下去了。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平安离开天庭,留此青山在,或许你们还能有云开月明的时候。卉兰发誓,一定要为公主守护好真君。若有私心,就让我五雷轰顶,万世不得超生!”   “你胡说什么?”梅儿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其实无论卉兰怎样想,梅儿都已经决定放弃了。她同样可以为了杨戬去牺牲自己的幸福,为他挡住天上的风风雨雨。现在,她可以很放心地把自己的爱全都交到卉兰手上。她说:“我理解你的心意,我不会怪你。或许今天我不该出现在你面前,可我真的忍不住,我好想来看看你。”说着,梅儿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墨色的小锦盒送到卉兰手上。“这是戬哥哥用过的扇子,你只管交给他,他自然会明白的。天仙阁里的那只小黑狗就是啸天犬,你下凡的时候,记得把它带上。戬哥哥见到它,一定会很高兴的。他这个人外冷内热,心里藏的事太多,有时候让人感觉很古怪,你日后要多担待了。”   见卉兰已泣不成声,梅儿一把拉起她拽到梳妆台前,边为她擦泪边说:“你看你,要做妻子的人了,还这么哭哭啼啼。就是有眼泪也不该留给这种地方。你这样出去,莫不是告诉人们你不愿意嫁,难道是因为戬哥哥还不够好吗?”她竟然笑着,亲手为卉兰重整妆容。   与此同时,天河边的草屋中又是另一番景象。杨戬一袭白衣,端坐于窗前翻阅着书卷,是浓浓的飘逸与平静。这平静把人们的焦急都遮盖下去了。   这几天对于三圣母真的很难熬。一方面她希望哥哥快点好起来,可另一方面,好起来之后呢?杨戬就将面临这场荒唐的婚姻。她甚至都不敢对哥哥讲,怕他接受不了。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杨戬听后,只是报以嘲讽的一笑,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无数的坎坷遭际,他早已是处变不惊了。   这会儿,三圣母手捧吉服,和沉香小玉心急火燎地站在杨戬身后。都劝说了半天了,他就是一动不动。往日牢骚不断的弼马温,现在也无能为力,只焦躁地坐在桌前敲打着两个茶碗。   三圣母再次恳求着:“二哥,真的不能再拖了!众仙都在凌霄殿上等着,你不去,又将如何收场呢?把衣服换上,行吗?”   杨戬合上书,目光看着窗外说道:“三妹,王母搞得这场闹剧毫无意义。我累了,不想再陪她演下去了。”   “舅舅,都是我太蠢、太笨,我不能在金殿上说明真相,害得舅舅今天还要被迫成亲。我真是更对不起您了!”   听到沉香的声音,杨戬转回身,脸上只有无限的慈爱。“你这个傻孩子,怎么总是对不起对不起。还要我跟你说多少遍,别人是否知道真相对我来说有那么重要吗?有你们的理解,我已经很满足了。这个所谓的真相,你今后也不必再告诉任何人,因为在我看来,它并不光彩。”   “可是舅舅 ,沉香想看到您安全地离开天界,这是我唯一能为您做的事。您既然已经隐忍了那么久,今天就求您再忍一回。现在,请您为了沉香去凌霄殿好吗?”这孩子真的很能感动杨戬,不过今天杨戬已毫无牵挂,只能对他摇头一笑了。   “二哥!”三圣母更着急了。“刚才王母已经派四大天王来催,只怕这会儿他们还未走远呢!”   “那很好,我这就去告诉他们。有劳陛下娘娘赏赐,可惜杨戬不想成婚。至于他们是把我带到凌霄殿上问罪,还是直接就去天牢,我马上就可以跟他们走!”杨戬的话语很轻松,但语意中却透着坚决。   “舅舅,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不顾自己,也不要小玉了吗?你不是说要认我做女儿吗?”小玉跑过去,扑在杨戬身上痛哭起来。   杨戬轻拍着她的背,宽大的手掌扶住她的双肩,似要传递给她无尽的坚强和力量。“好小玉,别这样,你哭起来的样子不好看了。要是舅舅真的不能再陪你们,今后三妹和沉香就要靠你多照料了。”   “不行,小玉不准你离开!”   “舅舅,沉香还有很多事要靠您指点,您不能抛下我不管呀!”   望着他们,杨戬也心疼万分。“沉香,你没看到舅舅活得有多失败吗?你已经比我强多了,我还有什么可指点你的。你们不要再逼我了!”   “可是没有了舅舅,谁还能来对抗王母,谁还能再来战胜天地间的邪恶呢?”   杨戬的眼里又充满了凝重的哀愁。三界、正义,这些词语的确把他压得太久、太深了。他对沉香说:“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般高大,就算经过了千年万年,我也只是一个活生生、有情有感,有痛苦、有私心的人!我也有自己致死都不想放开的东西。沉香,你能明白吗?至于说到众生,舅舅就把这副担子交给你了,相信你会做得比我好!”   “我看,你们就不用劝他了!”弼马温负气一撒手,两个茶碗在木桌上骨碌碌打着圈子。“就让他去做他的大情种、大英雄,咱们只等着陪他一块儿死算了!”   “你不必拿这个来压我。”杨戬并不着他的道,“这件事如果要死,也只是我一个人,与你们大家都毫不相干。”   “二哥,我知道你不愿对不起梅姐姐。可是你想过吗,若你有什么不测,那梅姐姐又如何自处呢?”无奈之下,三圣母抬出梅儿,希望这样可以打动哥哥。   听到梅儿的名字,杨戬也不禁沉默了。这么多年,他总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梅儿好,可实际上却把她伤得更深。他不想在重复相同的错误了,不想让两个人都痛苦。就算身体会支离破碎,但起码心灵是快乐的!他甚至偶尔幻想,自己和梅儿会化作两缕精魂,放纵无羁、飘摇飞去,抛却开身后的滚滚红尘。彼此留住心,足矣!   他对大家说:“我意已决,你们不要再说了。今天的后果,都由我一身承担。三妹,若是二哥魂飞魄散了,你就把我的衣冠葬在桃山吧!”   三圣母再也听不下去,扔下吉服捂着脸跑出门外。沉香、小玉、弼马温也都含泪无言,面对杨戬的决绝,他们还有什么可说呢!   杨戬象没有看见他们,依旧走到窗前坐下,复又拾起书稿,那上面是李太白的一首《长相思》。今天,这长相思终于可以对着天地坦然一呼了!   瑶池,王母正面对着一脸疑惑的嫦娥,慢条斯理地嘱咐着:“嫦娥仙子,这是本宫赐给杨戬的御酒,劳烦你送去。你对他说:这几百年,本宫也谢他对我的尽心尽力。如今一杯薄酒,聊表我心。你要看着他喝下去,然后就让他到凌霄殿上拜堂成礼吧!”   接过御酒,嫦娥不由心中纳闷。王母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偏要让我去?   王母也知道,嫦娥冰雪聪明,自会猜度,便又加重了语气说:“这酒你需好生保管,这本是御赐之物,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乱动的哟!”   嫦娥听懂了王母语中所指,惧于她的威势,自己不能做什么。细看此酒,清淡如水,倒也不像有什么妨害。便只得拜别王母,走出瑶池。   王母这一招是以防万一的,她在酒中下了化功丹。这是她自己的独门邪术,若有上仙误食此丹,毕生所修的道法仙术顷刻间便会散失殆尽,于性命倒无忧。嫦娥居住广寒宫,不谙世情,对妖法一无所知,怎能看出其中的阴谋。王母不放心杨戬身上是否还有残存的法力。既然不能让他死,放他回人间,假如有一日东山再起,终是心头大患。趁此机会试一试,有没有法力都给他破除,日后也可高枕无忧了。   “娘娘,陛下请您去凌霄殿上观礼。”一名侍女来传话。   “知道了,我这就去!”王母笑着回答。   再回到碧云宫,梅儿与卉兰正在相对伤情,没想到三圣母急匆匆闯了进来。   “梅姐姐,你在这里,我找到你真是不容易。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梅儿忙问:“莲儿,又怎么了?”   “二哥他死也不肯去拜堂,任凭我怎样劝都没有用。”   听了这话,卉兰低头哀叹,有难过,有委屈。   三圣母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接着说:“这个结局虽不好,可毕竟还能保全二哥。要是他有什么闪失,叫我还怎么有脸活下去呢!就要来不及了,梅姐姐,我已无计可施,现在只有求你去劝他了。只有你的话他才能听进去。我清楚,这对你很不公平,不该在你的伤口上撒盐。可这是我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了。好姐姐,莲儿求你了,求你了!我不能失去二哥呀!”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摇拽着梅儿的衣裙。   一直忍着的泪水此时潸然而下,梅儿也有诉不尽的心酸。大概前世有太多的罪孽吧,要用今生无边的苦痛来偿还。是呀,撒盐,还是自己撒上去的。命运,你要考验我到什么时候?我已经决定放开了,还非要亲自把他推到别人身边吗?   卉兰站起来,毅然就要向外走。“我去向真君解释,我要向他说明我的心意。不能让他再执拗下去了!”   “慢着!”梅儿拦住了她,“你是新娘,怎么能跑出去呢?岂不又要生出事端。”   “公主……”   “你先去凌霄殿同王母周旋一阵。”梅儿又用力抱了抱卉兰。然后,她猛抬起头对三圣母说:“莲儿,我们走!让我去劝他,他会听我的话的。”    ☆、挺剑惜别   “快些,再快些!”梅儿头脑中的万千思绪一下子又变得很简单。“必须让他离开,哪怕拼出我的性命也要让他走!我要看看自己够不够坚强!”   也许真的是心有灵犀,杨戬可以准确地分辨出梅儿的脚步。当梅儿匆匆赶来尚未到近前时,他已用力敞开房门,站在了屋外如茵的绿地上。   相对、注视,只有无声的注视。千年里有多少次是这样,这双目中的无奈还要再重复多少回。明明爱得这样深,明明已见到了触手可及的幸福,却总会如梦幻般突然消失掉。命运于他们,究竟是游戏还是玩笑。   杨戬今天又穿上了那件胜雪的白衣,淡蓝色的衣带在风中浮动着,似即将飘摇振翅的鹏鸟,周身的洒脱令人沉醉。望着他,梅儿已醉了。戬哥哥,这就是你,这就是我心里、梦里,只要一闭上眼就立刻会出现的你!两人的白衣一同在风中轻扬,又似两只翩翩的雪雁,共舞起尘俗中一段少有的明丽。   杨戬向梅儿走近,牵住他的手。冷峻的外表抑制不住目光中的火热。他们就这样紧紧挽着进入房中,好似完全忽略了紧随其后的三圣母,还有屋中的小玉、沉香和弼马温。   “我要醒醒,我不是来和他叙情的。”梅儿不知道该怎样说,只茫然地走到桌前,下意识拿起杨戬刚才看过的书稿,却只见上面写着: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不由抬起头看看杨戬,对方回以无限深情的眼神。梅儿心里好悲、好痛,孽缘呢!真正是孽缘。在我狠心要放弃的时候,你为什么偏偏抓得这样紧?戬哥哥,谢你的至情,有君若此,梅儿为你舍弃得再多也无憾了!时不我待,眼下不能再多想,不能再缠绵了。   只一瞬间,梅儿又把心横了下来,她对杨戬说:“时间已经不早了,真君为什么还不换衣服呢?”   杨戬一愣,忽又看见身后的三圣母,似都明白了,凄然道:“是三妹要你来的?她竟会想到让你来劝我。”   梅儿说:“你不要怪莲儿,就算她不去找我,我听到这里的情形,也一定会来的。卉兰已经等在凌霄殿上了,你这样做,又叫她情何以堪呢?”   杨戬扭过头去,长叹了一口气。“她无端走入这场婚姻,嫁给一个心中已另有所属的丈夫。这样对她岂不是很不公平,岂不更是情何以堪。与其三个人都痛苦,不如还是让我自己来承担吧!”   “自己!”梅儿苦笑了一下,“我们都已经没有自己了。真君不是心系天下苍生吗!你一死不要紧,可从此三界再没了驱邪除恶的战神,莲儿再没了爱她护她的哥哥,沉香失去了帮他教他的舅舅,而我……”梅儿停了一下,又说:“你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你同时也是很多人生命中的一部分,你得为他们去活着!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就只好走下去吧!”   杨戬被梅儿说得心痛,真是进退两难。“这样说来,我的人生岂不是很悲哀!”   “悲哀也只能如此了。”梅儿说着,竟拿起了那件吉服,摊开来对着杨戬:“别再讲这些没来由的话了,你没见大家都很着急吗?好哥哥,要我为你换上吗?”这一声“哥哥”发自她的肺腑,有痴情,有乞求,叫得杨戬心都碎了。他扯下梅儿手中的吉服,把它扔在了桌上,对梅尔说:“傻丫头,你别再劝了。我不会去的,你也不要再如此折磨自己了。”   见二哥的态度如此坚决,连梅姐姐都没有成功,三圣母更绝望了。就在此时,只见梅儿猛然回身,手中不知于何时竟握了一把长剑。剑身寒光闪闪,剑尖直指向杨戬,众人都被吓呆了。   杨戬正对着吟吟作响的剑刃,倒似有说不出的释然。他冲着梅儿笑笑:“好,能死在你的手上,也省去了再和王母纠缠。这样很好,多谢你为我安排的结局。来吧!”他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等待着恋人的亲吻。   梅儿面无表情,只又问道:“你真不肯去吗?”   杨戬摇摇头,仍旧闭目含笑。他忽然感觉剑风一晃,自己却并没有丝毫痛处。只听莲儿等人惊呼道:“梅姐姐!”“三姨母!”杨戬睁开眼睛,却只见梅儿原来竟挥剑划向自己,娇嫩的玉臂上已被深深地隔开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染透了衣衫。   “梅儿,你这是干什么!”杨戬冲过去,但却被梅儿用剑锋挡住。她语气激动强硬,柔美外表下的刚烈此时尽显无余。   “我不会杀你,我只会象你一样摧残自己。杨戬,你还是不想去凌霄殿成婚吗?”见杨戬仍在犹豫,梅儿又对着自己奋力一剑。又是一道长长的伤痕,胳膊上的血花喷射出来,白衣上似开满了点点红梅,亦如傍晚天边绚丽的霞。梅儿一时也经受不住臂上的剧痛,脚步有些踉跄。但她还是倔强地仗剑而立,大声对杨戬说:“你想死也罢,不如我先一下一下撕碎自己,我在前面等你!戬哥哥,你一定很愿意看到我血溅当场的样子吧!”   见梅儿又举剑对准了自己。杨戬管不了许多,猛扑过去,一手紧握她的手腕,一手攥住剑刃,竟生生把长剑夺了下来。他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自己在流血,只用力摇着梅儿:“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梅儿凝望着他,话语依旧冰冷、平静,她的热情又似岩浆一般被覆盖在重重地下了。“你以为你抢走了剑,我就不会死了吗?我还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你即痴情坚决,我也愿和你同消同散。只要我想死,谁都拦不住!”   “够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虽然也想过同生共死,可是真让杨戬眼见梅儿自戕,那却是比让他自己死一万次还痛苦,是他根本就无法承受的。“梅儿,我这就去凌霄殿,去跟卉兰成婚。你听着,为了我,你必须好好活着!”杨戬放开梅儿,捡起刚才扔掉的吉服,向空中一场。吉服飘飘而落,穿在了他的身上。喜庆的大红,耀眼而华美。可这喜庆下的却包裹着一颗已然凄寒、碎裂的心。   “杨莲,你们还等什么?快带他走啊!”梅儿的话让房里的人猛醒过来,他们刚才无不被眼前的生死别情所感动,沉香和小玉更是泪水涟涟了。小玉走过来,心疼地看着梅儿的伤口,梅儿却一把推开她,对大家说:“我没事,你们赶快走,不能让王母再生出事端!”   三圣母擦擦眼泪,和小玉沉香一起推着木雕一般的杨戬向外走。却在门口撞见了一个紫色身影,不由脱口而出:“嫦娥姐姐,怎么是你?”   嫦娥已在门外站了很久了,刚才的一幕她见得清清楚楚。她迟疑了好半天,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现在她径直走向杨戬,捧起手中的托盘,说道:“真君,这是娘娘所赐的御酒。她要你喝下它,再去凌霄殿成礼。”   王母果然不肯罢手,所有人都明白,这酒绝对不能喝。本来已瘫软无力的梅儿此时飞跑到近前,忍不住心头的愤怒:“什么混账御酒,她还不算完,让我毁了它了事!”正当她的手要挥向酒杯之际,却被突然冒出的另一双大手抢了先。是弼马温,他拿过御酒,紧紧攥在手里。脸上竟奇怪地又堆起往日的嬉笑:“嫦娥仙子,我老头儿白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从没见过陛下娘娘御赐的酒。今天,就算我嘴馋,这酒就让我替他喝了吧?”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弼马温已一扬脖,将酒干了下去。   王母的化功丹是针对法力上乘的神仙的,对于练习过九转神功的杨戬,只能毁其功力。可若对于区区的土地弼马温,这杯御酒却是致命的。须臾间,他便脸色发青,栽倒在地上。   “酒里有毒!”小玉惊叫起来,大家向弼马温围拢过来。嫦娥扔掉托盘,吓得连连后退,“怎么会这样?”   “嫦娥姨母,你……!”沉香有些沉不住气了。嫦娥无辜的眼神不知所措。   杨戬摸摸弼马温的脉搏,又看看嫦娥,低头说道:“是王母。要我死,何必再来害这么多人!”眼见弼马温的呼吸越来越无力,杨戬泪眼朦胧了。天河边的日子,若是没有他,真不知自己能不能熬过来。他对自己的那份心,更像一个父亲。他嘻怒笑骂,一生调侃,最后还在调笑中救了自己。当日的点滴之恩,却以性命相报。这情,让杨戬如何还得清呢?想到这里,杨戬站起来,久久压抑的双眉显出无尽的怒意。“王母、天庭,你真不给人一丝生路吗?”他浑身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息,这气息是昔日威慑三界的司法天神所独有的。   见哥哥悲极而恨,三圣母忙说:“二哥,你千万要冷静啊!以你现在的能力奈何不了王母,斗不过这天宫的。”   衰弱中的弼马温像听见了什么,他忽然睁大眼睛,手指着杨戬道:“你这个混小子,你想让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你想叫我白死吗?赶紧给我滚,我不想临死前还看见你这个倒霉鬼!”   梅儿坐在地上,抱住弼马温的身躯,把他的头轻放在自己膝上。而后,她用撕裂的嗓音喊道:“这里交给我,你们走,快走!”她又看了杨戬一眼,而后转过头来说:“戬哥哥,我记得你的话,为了彼此,请好好珍重!”   杨戬不能做什么,他现在觉得自己是如此无用、如此软弱。他被这么多人保护着,可他带给他们的却只有灾难和伤痛。他被眼圈红肿的三圣母和小玉强推走了,他都没有时间和梅儿说一句道别的话。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从此以后,山水殊途,仙凡两隔,何日才是相逢之期呢?   屋子里霎时变得静悄悄的,只听见弼马温沉重的喘息声。梅儿拥着他,对他说:“土地公公,别怕,有我陪你。”   老土地又睁开眼,望着梅儿,他很快乐。“没想到,我这个老家伙孤身了一辈子,临死倒躺在了你这么个大美人怀里。我没白活,知足了。三公主,送你一句话:别灰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常笑笑,想想高兴的事,自己的幸福就在自己心里。”梅儿哭了,她对弼马温点点头。只见他平定了一会儿,又说:“我最怕见哭丧脸,你笑着送我走行不行。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当年帮你七妹和董永成婚的那个老土地。我真是跟你们姐妹有缘呢!现在,我管不了你和杨戬了,往后的事只好靠你们自己。我该去看看董永和七仙女那对冤家了,一百年了,还真是想他们……”他的身体越来越模糊,神仙的死亡,是魂飞魄散。他什么都没留下,如一团清气飘飘荡荡融进茫茫天地中了。   “土地公公,土地公公!我不哭,我笑着送你。”梅儿还呆呆地坐在那儿,口里不停念叨着。   嫦娥站在梅儿身后,她一直就没有走。骤然间的变故,让她象钉子一样被钉在了那里。她本想远离红尘,不夹杂任何纷繁地活着。可是现在,她好恨自己,她恨自己竟成了王母的延伸。是她的到来加重了眼前的悲剧。嫦娥向梅儿走去,取出随身的广寒玉露为她抹在伤口上,又用一条丝帕帮她裹好。梅儿始终傻傻的,象什么感觉都没有。嫦娥很想跟她说话,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把梅儿扶到床上坐下,而后伤感地一声长叹,摇摇头走入渺渺的云海中了。   此时,这御马监鄙陋的草屋中真的就只有梅儿一个人了。客人走了,两个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主人也走了。一个堕入凡尘,一个随风而化。那些欢笑的、忧伤的,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也即将成为如烟的过往了。   凌霄殿那边隐隐有喜乐传来,梅儿一动不动地坐着,耳边的感觉似幻、似真。既然无缘拥有,就让这美妙的乐曲送他此去平安吧。   不知过了多久,金乌摇坠,夕阳渐落。一个华丽的身影试探着向这边走来,是王母,她要来品尝胜利的喜悦吗?   梅儿累极了,无心再理她。只斜挑了一眼,嘲讽地说:“您来晚了,这儿的人全都走光了。是我错看了母后,三界之母的信义竟连一根草芥都不如。”   王母干笑了一下,“你指的是那杯御酒吧,我不过是放了化功丹,是专给杨戬预备的。只消去他的功力又不会伤及性命。谁知这弼马温自己找死,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今天已经放你们一马了,你还想怎么样呢?”她又凑到梅儿近前假惺惺地说:“我来是想看看你,怕你伤心过度。你知道吗?今天凌霄殿上真是热闹,你父皇亲自主婚,新娘美冠三界,风光无限呢!就是你那戬哥哥我也没见有多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可见男人终归还是靠不住的。话又说回来了,又能安然抽身,又能美色盈怀,他笑还来不及呢!哪儿有心思管你在这儿哭。都说你大姐情比金坚,只在乎两心长久,不在意朝朝暮暮。这下面该看你的了,天上人间,万里相隔,从今后你就慢慢守望下去吧!”王母阴笑而去,她来是想炫耀一下反败为胜的狂喜,是想再刺痛一下梅儿。可梅儿已全然不在乎了,本已痛到了最深处,你的卑劣心计还能奈我何呢!   又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一天、两天还是更长。只看见天色完全暗下来,只看见阴云又罩满了长空。梅儿还坐在那里,还坐在无边的黑暗中。她的心头迷茫麻木、一片空白。九重寰宇,云殿仙宫,这里是她的家,是她住了千年的所在。是她留下爱,留下梦的地方。可这个家留给她的又是什么呢?也许只剩下了怨和伤……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   雁过斜阳,草迷烟渚,而今已是愁无数。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 (宋 周紫芝 踏莎行)   东风依旧,著意隋堤柳,搓得鹅儿黄欲就,天气清明时候。   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宋 赵令畤 清平乐)    ☆、故园依旧   飞,如风筝一般摇曳,如落絮一样轻扬。杨戬很久没有体尝到自由的滋味了,或许他根本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现在究竟该是什么滋味。只有任凭脚下的山岳匆匆掠过,只有随意身旁的云朵飘移,他权当是一片空白。在他的头脑中只有一个很明确可又很模糊的目标,他只能去那里。   尽管三圣母再三恳请,请求哥哥去华山,她很想重拾幼小时兄妹相亲的欢乐,想让哥哥得到应有的补偿。但是杨戬笑着回绝了,他觉得自己既不属于华山、也不属于灌江口,他已不愿再想这些缠绕着幽幽往事的地方。他也很想回到从前,只不过他想让自己马上变小,回到那个还没有发生过悲凉的时候。他想去看看爹娘、去看看大哥,他,只想回桃山!   在他的身后,默默跟随的,是依旧一身红装的卉兰和刚刚恢复人形的哮天犬。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还是这熟悉的两三间茅屋,只是不见了父母兄妹温情的笑,更不见了岂儿充满期盼的眼睛。回来的,只有仍然一身桀骜的显圣二郎,只有各怀心事的三个飘零身影。   卉兰动用仙术爽利地整理好房间,请杨戬进去,又对着哮天犬说: “很晚了,真君也该歇息了。你就留在这里照顾你家主人吧!”   “那……你……”哮天犬觉得有话想说,却又没法说出口。   “后面不是还有间屋子吗,我就住那儿好了。”卉兰象把凌霄殿上发生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对着杨戬深深一礼,闪身出门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杨戬心中充满了亏欠。往后的日子,她该怎样渡过,自己负的债太多了!   “主人!”是哮天犬的呼唤把他拉了回来,能重与这狗儿相聚,总也是伤怀中的一件喜事吧。杨戬抚摸着他凌乱的头顶,“哮天犬,因为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连累,对不起了。”   “主人,您别这么说!”看见杨戬清瘦的、有些憔悴的面庞,哮天犬忍不住要留下泪来。“和主人相比,哮天犬受的这点儿苦算得什么!”他忽又咬紧了牙关,狠狠说道:“天杀的王母!我……我不管她是谁……早晚,我不会放过她!”   听了这没深没浅的大话,杨戬轻笑着敲了他一下:“行了,你若真有这个本事,咱们何至于到这儿来。别说了,快睡吧。”他转身躺在床上,倚着小时睡过的粗布枕,一股踏实而舒适的感觉流遍了全身。   哮天犬乖乖地蜷缩在地下,他其实是最高兴的。虽说不是在衣食无忧的真君神殿,可只要能和主人在一起,只要每天能嗅到他熟悉的气息,就已经很开心了。其他的事嘛,全都无所谓。   “地上潮冷,你还是到床上来吧。”杨戬不大喜欢哮天犬这副可怜相。   “不……不!我身上脏……主人洁净惯了。”哮天犬有点慌张,又有点狂喜:“我……我喜欢睡在这儿,这儿挺好……挺好的。”   看来做狗的毛病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改的,且随他去吧。杨戬笑笑,不再理会他,翻身向里躺着。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哮天犬由轻而重的呼噜声,这呼噜很平稳,他该是在做一个美梦吧。   杨戬本来很累,但却又不知为何难以入眠。倒不是因为哮天犬,只是他一闭上眼睛,桩桩往事便一股脑都涌上心头。越想越乱,更不能睡去了。   索性坐起来,胸前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也许不光是肉体,更多的是心灵深处的痛。杨戬站起身,悄悄绕过酣睡的哮天犬,独自出门走入深深的桃林中了……   清晨,哮天犬被一道耀眼的阳光和一阵扑鼻的食物香气唤醒。他弓起脊背,长长伸了个懒腰,这种无牵无挂的感觉太美妙了。抬起头,才发现主人已不在床上,他连忙奔出门外,差点迎头撞上立在门口还是一身新娘装扮的卉兰。   “你醒了,这样急匆匆地要干什么去?”   “我……我家主人不见了!”哮天犬向来不知道该怎样同女人讲话,尤其是面前这个女人,他搞不清自己现在是该称她一声“主母”,或是再叫些其它别的什么。   卉兰很大方,他觉得这狗儿的慌张显得十分可爱。她说:“放心,他走不远,他是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噢,你以后叫我卉兰姑娘就行了!”   “卉兰姑娘……嗳……嗳!”哮天犬傻傻地点着头。虽然这个称呼有些不合情理,但它却让每一个人都感觉舒服,有时候称呼真的不过只是个虚名罢了。   望着哮天犬笨拙凌乱的样子,卉兰又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弄得哮天犬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更是手脚无措了。   “我……你笑什么呢?”   “你们主仆两个可真是天差地别,你看看你那头发,只怕是一直都没整理过吧。亏你还跟了他一千年,怎么竟连半点的素洁清雅都没学来呢?”   哮天犬憨憨地吐了吐舌头,下意识理了一下自己的乱发,“从前主人也经常骂我。可我总是这样,他没有办法,也就不再管了。”   “那……让我来给你梳梳吧!”卉兰掏出随身的小琉璃梳就要上前,哮天犬却像是被吓到了,捂着脑袋连连躲闪。   “不……不用了!不用了!”   “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弄疼你。你这副邋遢的样子,只怕都对不起这桃山呢!……快来呀!”   拗不过她,只好半惊半疑地凑到跟前。哮天犬从没有和女人凑得这么近过,一股幽兰香直冲撞上鼻窦,心便突突跳了起来。   不过渐渐地,他感觉很舒服。卉兰的手又轻又柔,让人不由自主随她放松了全身。头上忽而痒痒的、麻麻的,忽而又有说不出的畅快,哮天犬像个孩子般被制服了。   那阵食物的香气又飘了过来,这才是哮天犬一直在寻找的,他确定这气味来自厨房。他抬起满是褶皱的前额问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好闻!”   “是我一早做的兰花甜粥,你等等。”卉兰替哮天犬梳好头发,转身进厨房端了一个青瓷小碗出来,那上面还丝丝飘着热气。   哮天犬真的饿了,此时也顾不得腼腆。他接过碗,先用舌头试了试,不是很烫,而后便一扬脖都喝了下去。太好吃了,这碗甜粥再加上卉兰亲切可人的笑容,把世间所有的美味全都比下去了。   卉兰又笑了,“你别喝那么急,还多着呢,不过要一会儿再吃。咱们还是先去看看你主人吧!”   “对,去找主人!”哮天犬夹起那根长长的,当作武器的棒骨,美滋滋地跟在卉兰身后向桃林走去。   杨戬父兄的坟茔就在桃花最深处,整整一夜他都坐在这里。望着面前的两堆黄土,倒没有过多的悲哀,有的只是回家的亲切。虽然黄土是没有生命的,但这里有他最可依赖的亲人。是他可以不必隐晦,而把心底的积淀如数倾诉的地方。   杨戬也曾要为母亲立一座衣冠冢,可后来他想:母亲是从这里走的,那么她的情感、她的气息也应该都留在了桃山吧。这里是她的家,她不会离开的。她会时常来看爹和大哥、来看自己和三妹。何况母亲是飘摇的仙子,生性自由洒脱,何必要用一堆黄土、一块表面上的墓碑去束缚她呢!她就在自己心里,任何时候都分不开、抹不去,那些凡间的俗礼其实也就不必了。又想到弼马温,那个为自己放弃了千年仙术,甚至放弃了生命的老者。还有那些在封神之战中捐躯沙场的战友兄弟……他们大概都能在这里看见今日的杨戬吧。那么这桃林就不再是个感伤的场所,而是一个过往与现实、生与死临界交接的盛大聚会的地方。这里有亲情、有友谊、有自己所关心的和关心着自己的很多人、很多事,有多少话想要对他们讲啊!   你们的戬儿回来了,带着一身倦、一身伤,带着对岁月的感悟回来了。从小的心高气傲、冲天的斗志,走到此时又平静地站到了起点上,或许命运的真谛就是一个轮回的圆。爹、娘,三妹现在很好,她已为人妻为人母,已拥有了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归宿。也许我为了促成她今日的幸福曾经做出过一些事情,可这背后的代价太大了,功过相抵,我也没有什么可在你们面前炫耀的。现在一切都不必再提,就让我留下来护卫桃山、陪伴亲人吧。其实能醉在这片红林里,也一直是我最期待的生活!   柔风吹过,一瓣桃花抚过掌心,有些痒痒的刺痛。杨戬张开手,那上面新留下的一道剑痕,也如桃花般红艳。   “戬哥哥,为了彼此,请好好珍重!”   梅儿,又是一次相会无期的分别,这回分别得更惨烈。真的如人所言,我又伤害了你,我只会给你带来不幸,我的负疚将伴随终生。不过请你相信,我已经领会了你语中之意。我会珍重自己,好好活下去的!你也该一样!我们不会被打倒,我们还有朋友、还有需要自己的亲人,还有彼此遥相牵挂的长长一份思念。就算是此生再难相见了,可把梦留在心里,快乐地生活下去,就是给对方最好的回报。距离再远、强权再凶悍,却根本无法抹去我早已融进筋骨的爱!有此,已是足够了!那可亲可爱的弼马温一定也这样认为吧。他留在我心中的,欢笑多于忧伤,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不为自身的卑微而沮丧,于力所能及处助人,心存大我,笑对人生。为了他,我也该振作起来。请相信,我还是少年时那个真情真性的我,即使面对再多的困苦挫折,我也不会有所改变!   轻触到袖中的墨扇,那是昨日离开天宫后卉兰交给他的。不用问,已全然明了。杨戬取出它,凝视了片刻,既而用力一挥,三尖两刃刀便现出了原身。只见寒光如电,在他的右手中飞旋。有多久不曾触摸了,如同见到了久别的挚友,人器合一,傲然舞动起一腔的激越。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此刀的重量不轻,可杨戬却以单手稳稳持住。他带动刀身拧身侧转,在空中连打了五六个圈子,而后又一跃落地,以一式虎踞高川牢牢站定。仍旧用单手握住刀柄,刀尖挺刃前刺,却是沉如山岳,丝毫不晃。唯有周围的山风轻扬,桃雨缤纷,更为此情此景平添了一份肃然宁静。往日的三界战神真的又回来了!   三尖两刃刀,乃具万物精华之神器,杨戬于封神中机缘凑巧所得。却是无师自通,自能在运用中领会其中的玄奥。此刀也似通主人性情,深邃而不乏睿智。不以蛮劲对垒,却在巧妙中借力还击。刀走奇峰,于危难处决胜,于险境中制敌。人与刀浑然一体,千年来共同演绎出多少上下三界不老的传奇。   九转神功的法力逐渐在体内蔓延,只觉得周身热血上涌,有生命复苏般的爽畅。御马监中的岁月压抑得太苦了,杨戬也想淋漓地宣泄一下。他尽情变幻着招式,仿佛重现了当年刀破桃山的骁勇少年。无数的花瓣随他带起的风势飞扬,杨戬抖动手腕,刀身轻轻上托。花随风动,在力度的操控下翩然落于刀尖,不多不少,整整十片。这其中手劲与眼力的配合是极难拿捏的,但在杨戬却似一种游戏,似与漫天的花雨共舞,于男儿的潇洒豪放间又显露出一段久别的童趣。   忽然他的动作止住了,一双朗目直视前方。原来一只娇小的彩蝶禁不住旋转的强风,身不由己,摇摇晃晃从半空中跌落。杨戬浅然一笑,用平滑的刀面稳住它的身体。蝶儿似有些慌恐,匍匐在上面一动不动。杨戬小心轻托着,无比呵护关注着这双小小彩翼。他把它带离了旋风的中心,送回到桃花枝上。此时又有一只蝶儿飞来,原是它的同伴吧。因为爱侣的被困担忧了许久,盘桓于高空不肯飞去。是杨戬让它们重聚了,两个鲜活的小生命在明丽的阳光下翩然飞起,相依相亲,嘻绕而去。   “真君好刀法,好情志啊!”卉兰和哮天犬在重重叠叠的花影中现出身来。杨戬转过头,剑眉轻展,望着他们,是暖比春风的一笑。这笑容在卉兰和哮天犬似从未见过,却又似突然打开了尘封于心底的一幅唯美画面。   “主人,该去吃饭了!”哮天犬傻傻地说。   杨戬将三尖两刃刀还形于墨扇,点点头向他们走近。他见平日乱发蓬蓬的哮天犬今天忽然换了个模样。这一定是卉兰所为,不过一时还真有点难于适应。不禁哑然失笑,风趣地摇摇头,独自走出了满眼丹霞紫雾的桃林。   兰花甜粥的香气在小屋中弥漫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很快乐。哮天犬尤其高兴,他觉得从头到脚都浸泡在一个幸福的空间里。这里太好了,是无拘无束的自由。再不用看每天阴沉着一张老脸的玉帝王母,再不用去那黑气森森的凌霄宝殿。主人不必活得那么累了,没有人再会来伤害他。那个卉兰仙子也很不错,只是……如果三公主也能在这里,那一切就都太完美了!    ☆、意外来客   谁都不会想到,杨戬他们迎来的第一位客人,竟然是刘彦昌。   他一身儒生打扮,身背药箱而来。如今已略晓仙术,又从三圣母那里得来了打开封界的心诀,踏上桃山也不是什么难事。   卉兰迎面遇上了这个人,像是在那里见过,便问:“先生,您是……”   来人恭恭敬敬,大声回答:“在下刘彦昌,是华山圣母的夫婿。今日到此是特来探望我家二哥的。”   “二哥……”卉兰一时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你说的可是杨真君?”   “正是。噢,您想必就是二嫂吧,彦昌这厢有礼了!”   “我……”卉兰的脸腾地一下被弄红了,只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吞吞吐吐地说:“刘先生,你……客气了。”   “刘彦昌,你来这儿干什么?”哮天犬从树丛中绕出来,眼睛里充满了警戒。   刘彦昌依旧客客气气,对他说:“哮天犬大人,一向可好啊!”   “我……我还大人,你是不是病了?”与这书生从前见面时,他不是喊就是骂,今天是怎么回事?哮天犬也被搞懵了。管他呢,让他赶紧走,别惹得主人心烦。   哮天犬上下打量着刘彦昌,半哄半闹地说:“是刘先生啊,你背着个药箱干什么?噢,来采药的。算你有眼光,我们这儿好药材多得是,都在那边山坡上。你去吧去吧,主人不会管的。”他挡在了刘彦昌前面,把他用力向外推。刘彦昌踉踉跄跄站立不稳,边闪边说:“我是来看二哥的……二哥,二哥!”他竟嚷了起来。   卉兰虽觉得这样不是待客之道,可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撕扯之间,忽听茅屋里传来了响亮的声音:“哮天犬,为什么不让客人进来!”而后柴扉轻启,杨戬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刘彦昌望着他,先是眉头一皱,而后却又迅速地舒展开来。他不知怎么就挣脱了哮天犬,走上前去双手抱拳,笑着叫道:“二哥,别来无恙!”   杨戬也不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热,只得抱拳还礼,右手一扬说:“请进吧!”刘彦昌迈步进门,哮天犬很不痛快,极不情愿地也跟进屋去。   宾主落座后,卉兰端上茶来。刘彦昌急忙站起,连连作揖道:“彦昌惶恐了,不敢劳动二嫂!”   今天这二哥、二嫂、大人的头衔叫得人头昏脑胀,卉兰实在听不下去了,便说:“刘先生快别这么说,我当不起的。嫁与真君,本是权宜之计,往后你只叫我卉兰姑娘就行了。”   “那好,就依二……就依姑娘。”刘彦昌尴尬地笑了笑。他看看哮天犬和卉兰,又盯着杨戬,似是鼓足了勇气。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极认真地说:“二哥在上,请受彦昌一拜,我是来向你赔罪的!从前彦昌不懂你的苦心,若有失礼不敬之处,还请二哥多多包涵。”   杨戬倒有些慌了,赶忙俯下身去拉他:“你不必如此,你不怨我就罢了,何须再来赔罪呢!”   刘彦昌说:“二哥所为都是大义之举,激励沉香成材、保我一家永久团圆。彦昌感激都来不及,哪里还能有什么怨言呢!”   哮天犬心里嘀咕着:“你不骂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真让人受不了。”   杨戬和刘彦昌又坐了下来,后者环视着这间房子,说道:“二哥到此,也不要过分简朴。有什么需求,尽管对我和三圣母说。我们帮助哥哥,总是义不容辞的。”   “要你帮,小人!”哮天犬已在暗暗咬牙了。   刘彦昌的话还没有停:“本来三圣母和沉香也要同来的。可沉香初当司法天神,二哥你是知道的,这偌大一个天庭有多少事要由他来掌管,哪里还有闲下的时间。再说王母最近又把很多宫廷事物交由三圣母来处理,他们母子脱不开身,只好由我代为转达问候了。”   哮天犬终于按耐不住,撇撇嘴说:“人家重用的是三圣母和沉香,又不是你,臭显摆什么!”卉兰碰碰他,杨戬也瞪了他一眼,哮天犬才不再出声。   “杨戬清静惯了,这里一切都好,不劳你们挂念。”二郎真君含笑作答,即不失礼数又独存一份尊严。他看得出,对方谦恭的外表下也有凌人的气势,刘彦昌还是心中积怨的。本来嘛,真君神殿、十八层地狱里的岁月,谁又能轻易忘怀。何况自己也不能说真正接纳了他,两个人的关系本就紧张。可如今他即有意和解,自己也该冰释前嫌,为了三妹就不要去想太多了。   刘彦昌全当没听见哮天犬的话,又只对着杨戬说:“闻得二哥近来辛苦劳碌,受了很多波折,恐怕贵体违和。彦昌粗通医术,今日特带药箱而来,能否为兄长一诊,以尽我聊薄之心呢?”   哮天犬悄悄问卉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要为真君看病。”卉兰也小声回答。“主人没病,就是真有病,凭他那两把刷子,能看出什么来!”   刘彦昌全听见了,他故意提高了嗓音说:“非是刘某自夸,这医道乃是祖传绝艺。当年华山瘴雾大作,若无刘某一剂良药,怎能救数千百姓于水火,又怎能得到圣母的垂青呢!不明就里,就不要妄下决断,兄长认为如何?”   “既然这样,杨戬倒想一试,有劳了!”杨戬说着,竟爽快地撩起袍袖,露出一段刚健的略显消瘦的小臂,上面深深浅浅还有一些伤痕。   见此情景,卉兰不禁又泪光满眼。连刘彦昌都有所触动,他将手指轻搭上杨戬的脉门,细细沉吟着。片刻后,他抬起头说:“二哥是体伤深重,虽有仙术护体,但还未能痊愈。再加上心中忧积日久,游走于心脉,耗损元气。必是时常旧创发作,痛苦难耐;往事屡绕于心,以至于长夜无眠,更伤了根本。彦昌这里有些家传的外伤良药,还有一副解郁清神的汤剂。望兄长宽心静养,或可见得起色。”   哮天犬又耐不住了:“哎,你说了这么多,别忘了主人可是神仙,你这凡间的药能管用吗?”   “神仙也是自凡间而来,管不管用,一试便知。”刘彦昌对自己的医术倒是充满了信心。   杨戬听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便止住了哮天犬。只见刘彦昌从箱中取出药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会儿,又环顾左右。杨戬知他定然是有话要跟自己独谈,就对卉兰和哮天犬说:“我和刘先生叙些家事,你们就不必站在这儿陪着了。”   哮天犬嘟囔着被卉兰拽到屋外,却又悄悄将耳朵贴在门口,还示意卉兰也过来偷听。   卉兰觉得不妥:“这样不好吧,真君会生气的。”哮天犬细声细语地说:“你不知道,如今主人心太实,我怕他会吃亏。”“他能吃什么亏,那刘彦昌不过是个普通书生罢了。”“哼,普通书生!”哮天犬从鼻子里哼了一下。“他就是个惹祸的根源,要不是因为有了他,主人能受这么多苦吗?我看他今天到这儿来,没安什么好心。嘘,别出声,你听……”   出于对杨戬的关心,卉兰也不得不凑上前去,低头和哮天犬一起听着。   屋子里,刘彦昌沉默了半晌,终于咬咬牙开了口:“二哥,彦昌是个平俗之人,比不得你英雄气概、冠绝天下。我匹配三圣母也确实是高攀了。”杨戬不解地望着他,他为何要这样贬低自己,他究竟要把话题引向何处?   “二哥,”刘彦昌接着说:“可我们即以成家多年,又有了沉香。作为丈夫、父亲,我就有责任把这个家维系下去。但你知道吗,现在在莲儿沉香心中,二哥的地位不知比我高出多少倍啊。莲儿一直都想着要二哥到华山和我们同住;沉香也时刻念叨着舅舅对他的苦心教诲;小玉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把你奉为神灵。当然,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这都是你应得的。可是,彦昌有些怕啊……我在他们心目中究竟算什么……长此下去,我真怕会失去这个家!我想二哥也不愿意让令妹再遭受家变之劫,让沉香失去亲生父亲吧!……也许我说这些话是太唐突了。可是,彦昌无能,彦昌不得已恳请二哥给我留一点位置。你若去了华山,彦昌何处容身;你若亲近沉香……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常向往能有你这样的父亲。所以,彦昌今日来是求二哥成全……我们自是好亲戚,我和三圣母会常来看你的。还望二哥深明大义,保我一家长久美满,彦昌这里深深谢过了!”刘彦昌的语序有些混乱,说完后他面对杨戬重重一个大礼。   杨戬一下子又被沉重所笼罩,看来,他注定是不该拥有亲情的。   门外的哮天犬忍不住骂起来:“什么狗屁书生,这不明摆着是让主人远离三圣母和沉香吗!人家是亲兄妹,你管得着吗?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我……”要不是卉兰死命拉着,他真想立时冲进去,在刘彦昌的脖子上狠狠咬上一口。   “兄长保重,彦昌告辞了。”心中事即已合盘讲清,多留无益,刘先生转身欲向外走。   “等等……我送你。”是杨戬的声音,他缓缓起身,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的笑容。他将一只手搭上刘彦昌的肩头,对他说:“你放心,我是个闲散孤僻之人,不喜和别人同住,也不愿与人有过多交往。只要你坦坦荡荡为人,你的妻子儿女自会敬重于你。你不可辜负了三妹,否则我决不饶你!”最后一句,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是,彦昌遵命!”刘彦昌像个小卒一般谦卑地退出门去。他不敢直视门口哮天犬那满是怒火的眼睛,快速离开了桃山。不管丧失了多少尊严,但此次一行,还是有收获的。   “主人,您干嘛不一脚把他踹出去!”哮天犬大步走到杨戬跟前,胸口还气呼呼地喘着。   “哮天犬,以后不要躲在门口偷听!”杨戬的语气很严厉。   卉兰道:“我们虽然不对,可是刘先生此举也确实算不得君子之为。”   杨戬没有再苛责什么,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绚烂的景色,自语般地说:“刘彦昌虽是个普通凡人,可他也是有血性的,他不是肯轻易低头之人。他这样做是为了他的家,为了护住属于他的一切,本无可厚非。他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也不得不让人感叹他的城府啊!”   此时,杨戬倒觉得自己不及刘彦昌。他能只为了自己的家而活着,他把妻与子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为了留住他们,他可以蒙受耻辱,可以不顾一切。而自己呢?这个拥有无边法力的二郎真君,却只能让自己深爱的女人承受无尽的哀痛,只能让她饱尝聚散悲欢的凄凉。不能护她,反让她为己牵肠。杨戬啊,你真是枉为了男人!既然自己无缘此中欢乐,为何不去成全别人呢!   杨戬不再去想了,他转过身,要用微笑缓解一下气氛。他拿起刚刚刘彦昌留下的草药,对卉兰说:“卉兰姑娘,把这个替我煎了吧。”   “主人,您还真想吃呀,您就信得过他?”哮天犬又不平地插话。   杨戬轻松地说:“刘彦昌医术高超倒并非虚假,你们闻闻,这药味独特,还很香呐。”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又增加了,在此送上我的谢意。亲爱的们,谁能给作者写个评论,也鼓励一下我呗! ☆、荒山魅影   离桃山三百里之外的一座幽暗山谷中,两个诡秘身影隐在一块大青石后面,窃窃商谈着。   “大哥,这两天我在他家帮工都探清楚了。那老东西抠门得紧,只进不出,家中确实积下了不少钱财。而且,他家小娘子还尤其漂亮……”   “即这么着,明天咱们就动手,一不做二不休!”   “对,先宰了那老的,再和小娘子……嘻嘻!”   “明夜子时,你听我讯号。准备好那两把鬼头刀,你我里应外合,杀人劫财,要干得干净利落!”   “好,就这么办!……不过说起来,那小娘子心肠倒真不坏。我装成乞丐在她家门口要饭,是她可怜我,收我做长工,有吃有住,还给工钱……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   “放屁!无毒不丈夫,你想充好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想要钱过好日子,就离开老子,还去挨家挨户要饭算了!”   “大哥,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说说……我全听你的,就照你的话办!”   “你给我记住了,你对那小妞想干什么老子不管,不过不许留活口!完事之后放把火烧房子,毁尸灭迹。神不知鬼不觉,咱们卷钱走人!”   一旁的树影随二人的对话嗖嗖闪动着,在阴暗的光线里,投洒下一地的邪魅。   忽然,一股怪风刮来,而后漫天沙石飞动,夹杂着缕缕腥臭的气味儿,还有咚咚的脚步声似震得整个山谷都在摇晃。   山石后的两个人猛转过头,顿时张大了嘴,吓绿了脸色。仰头惊颤着,似望见了什么惊天巨物。   等他们回过神来想跑,已根本是来不及了。两只毛茸茸的巨钳电一般伸过去,死死扼上了他们的咽喉。两人的目光里,全是濒死的绝望。   随后,是让人胆寒的惨叫声。血光飞溅,带着血光的千万条黑线,是一张无形的巨网,盖住了今夜这个被邪气笼罩的地方。   抛下这个恐怖的场景暂且不管,让我们来看看今日的司法大神刘沉香。另一个明媚的清晨,他正与岂儿站立云头,径直往桃山飞去。在他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年少意气,踌躇满志。   “舅舅,我和岂儿来看你了!”沉香小鹿一般向杨戬的住处奔去,人未到,声先至。   一袭白衣笑而相迎,风淡云闲,杨戬的嘴角挂上少有的欣喜。   岂儿不似沉香顽皮。他庄庄重重走上前,以单膝跪地,诚恳一礼。“小徒岂儿拜见师父!”这声“师父”重有千金,他发誓永远也不会再将它舍弃了。   杨戬忙把他扶起来,眼前的两个人,身着华美的朝服甲胄,分明是英气逼人的俊美男儿。可在杨戬却总将他们视为孩子,总会不由自主地投去父亲般宠溺的眼神。   岂儿将目光停留在杨戬的左胸上,微颤着说道:“师父,您的伤可好些了?都是我,我怎么就这么混!”说完又用拳去砸自己的头。待要打第二下,早被杨戬挡住,对他说:“我本来就没事,你如何能伤得我呢!只是你这样打下去,若是把自己打出毛病来,我那外甥身边岂不是要有一个傻子助手了!”一句话,把大家都逗得笑起来。   沉香看见了杨戬身后的哮天犬和卉兰,忙向他们点头问候,口里说着:“哮天犬叔叔,好久不见,你看上去可精神了不少啊!”   哮天犬也忙和他打着哈哈:“刘小爷,你还是叫我哮天犬吧,这‘叔叔’两个字可不敢当!你不用竹子弹我、石头砸我、回回把我搞得鼻青脸肿,我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沉香赶忙赔礼道:“实在对不住,从前是我顽劣不懂事,您别和我小孩子一般见识!”见哮天犬无所谓地摆摆手,他又三步两步并到杨戬跟前:“舅舅,你这儿太美了!刚才来的一路上就把我惊得目瞪口呆。我从没见过这么多桃花,真后悔没把小玉也一起带来!我能在这儿到处看看吗?”   “当然可以,这也是你娘从小长大的地方。”望着沉香天真的样子,杨戬开心不已,他接着说:“我们一起去,就让岂儿在前面带路吧!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   “好!”岂儿响亮地答应着,又恢复了孩提时的欢悦。他拉住沉香的手,兴奋地说:“走,我去带你看看桃山红雾,还有我从前捉鸟的地方!离开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这些小灵雀还在不在?”   两个孩子嬉闹在前,杨戬等随后,一行人欢欢喜喜畅游于世外仙境之中。哮天犬几次有意想把刘彦昌来过的事告诉沉香,却都被杨戬用目光止住了。他不想坏了今天的兴致,更不想让三妹心中的幸福受到一丝一毫的侵扰。   午饭后,大家小坐闲谈,沉香道:“舅舅,我真想在你这儿多待几日,可这次我跟岂儿是带着公务而来的。我们一会儿就得告辞,只能改日再来拜望舅舅了!”   “公务!”杨戬有些关注,不知这孩子能否独立处理公务了。但又觉得自己不便多问,却没有再深究下去。   不想岂儿倒和盘托出:“离此三百余里佟家镇境内,近日常有村民夜间离奇身死。死者多在深山幽涧中被发现。其状恐怖,头皮已被掀去,森然露骨。地方官虽多次缉查,终是难获真凶。而类似之事却又总发生于密林野境之中,当地百姓已是人心惶惶了。”   闻听此言,一旁的卉兰不禁身上一阵阵发冷。毕竟是天宫仙子,多年未闻这血腥之事,心中惊恐。不由得往杨戬身边又靠近了两步。   沉香又接过岂儿的话说:“佟家镇土地将此事上报天庭,玉帝颁旨追查。之前哪吒大哥也曾为这事下界探寻过一番,他断定必是有鬼怪作祟。奈何守了半月却没能见那妖物现身,只好回天复命。如今,百姓无端身亡之事愈演愈烈,朝中众臣皆保举我二人出马除妖。玉帝严命,限期十日,务必将这孽障降住正法。所以我们今夜就要去那里看个究竟。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妖怪,竟敢如此作恶,量它也逃不脱我的开天神斧!”他跃跃欲试,有初临战场的兴奋。   杨戬暗自思忖着:天庭数千年来所见妖物众矣,神仙下凡除妖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为何偏要派初出茅庐的司法天神前去呢?这本不是他的分内之事。哼,说什么众仙保举,一定是朝中很多人看他们年纪轻轻便当此重任心有不甘,有意出题刁难。冷眼旁观,幸灾乐祸而已。一时间,凌霄殿上玉帝的糊涂、王母的阴笑、百官的阳奉阴违,又都出现在杨戬的脑海中。天宫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改不了了。岂儿还好,有王母撑腰护着。沉香不明其中利害,只想借此机会大显身手。此次成功便罢,若是不成,恐怕回去很难向上头交差了。   沉香见杨戬低头沉思良久,以为他又想起了从前在天庭的往事,便说:“舅舅,我看这样吧,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就当是去散散心,抓个把妖怪玩玩儿!好不好?”   “对呀师父,有您在,我们心中也自然踏实了!”岂儿也赶紧热心相邀。   杨戬的唇边掠过一笑,沉香这什么都不在乎的劲儿,倒脱不了那孙悟空的影子。真是徒如其师,未临战而先轻敌,他只怕还会吃亏。倒是岂儿能掂清自身的分量。也罢,索性陪他们走一趟。不能让他们第一次出手就无功而返,让天上的那些奉迎之辈全看了笑话。想到这儿,他爽快地点点头:“好吧,今天晚上我和哮天犬就随你们一行!”   深夜亥时,佟家镇附近的密林中,沉香等人已苦苦等候多时了。这里几天前便是惨案发生的地方,可是现在却宁静无波,见不到一丝迹象。   沉香浑身的劲头松懈了下来,感到有点沮丧:“看来我们今天是要白来一趟了,可惜我下凡前还磨了那么长时间的斧子。”   “啊!神斧也要磨呀?”岂儿面露不解。   “当然了!都是斧子嘛,越磨越快!”沉香对自己的观点信心十足。   哮天犬嗤嗤笑了几声,而后又大大打了个哈欠说道:“都这么久了,别说是妖怪,连只耗子都没看见。也许它今晚不想干活了。主人,我看咱们还是回家睡觉算了。”   杨戬背对着他们,始终细细勘察着林中的一草一木。忽然,远处的几片枝叶无风自动。虽然很轻,但却让杨戬立刻警觉起来。他剑眉微扬,凝神侧耳倾听,口中说:“北方五十里有异动,快走!”言罢,即刻催动法诀,向北方飞去。其他人醒过神儿来,也赶忙驾云跟了上去。   五十里并不算长,神仙飞行更应是瞬间即到。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大家只感觉有一股很大的力量向自己反推过来,咒语失灵,前行缓慢。即便是杨戬也有些控制不住云头,而且越往前走这种力道越强劲。   耳旁阴风刮过,带起漫天浓浓的黑雾。这黑雾中又隐约含着一声声凄切的长号,似千万年地狱里的愤鬼冤魂,把恶念与仇恨向世间肆意喧嚣着。   如此强大的怨灵,看来此妖非同一般。杨戬将千年来所遇之邪魅皆在头脑中过了一遍,却难寻相仿者。这究竟是何物,它的背后是不是蕴藏着更深的天机呢?   哀号声更明显了,不,是真的有人在惨叫,前面出事了。众人拨开浓雾,奋力向前飞进。可突又见迎面无数抖动的黑绳向自己渐渐游来,蜿蜒折转,象条条怪蛇,森然吞吐出毒信。岂儿无意触到了一根,只觉黏黏的,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绕上手臂又变得至韧无比,再难挣脱。而且越挣越紧、越绕越密,休想把它甩开。旁边的沉香和哮天犬也被这黑绳纠缠上了。   杨戬见事紧急,大喝一声,现出三尖两刃刀向空中划去。雪刃如电,激荡起一圈圈耀眼的白色光晕。光晕到处,缠绕的魔绳顿时纷纷碎裂。怪声四起,仿佛是夹杂着怨恨与不甘而缓缓后撤,眼前的黑色妖雾也立刻退却了不少。   哮天犬狠劲儿拨开脸上黏糊糊的碎片,他真的恼怒了。“什么妖怪,敢在你天狗爷爷头上动土!当我几天没出山好欺负了是不是?你等着,等着我一口一口把你撕碎了、嚼烂了!”   杨戬用三尖两刃刀的戾气在前开路,逼得黑雾无法再形成阻挡。众人紧跟上前,须臾间,只见脚下现出一片阴莽莽的旷野。杨戬感觉到,这就是今日怪异的发源之地。不由按落云头,和大家一起向下俯身观看。   今夜有半轮月,却多云。微光时隐时现,更多了一层鬼魅般的飘忽闪烁。刚才耳旁的惨叫不见了,唯有四野寂寂,风吹乱草的萧然。众人凝神望去,但见旷野的正中心横躺着一个黑色人形,已全无生气,成了具腐尸了。旁边似有一物蠢蠢蠕动。这时候,风起云散,白惨惨的月光突然投射下来。大家看清死者鼻孔上翻,一张歪斜的大嘴暴露出两颗黄灿灿的门牙。死状虽不雅,但生前的尊容也可见一斑。头顶血肉模糊,几缕断落的毛发散落在身旁,有的随风乱舞、有的凝着黑血,粘连在那张可怖的面庞上。   见此情景,岂儿捂着胸口,又忍不住想呕吐。也难怪,出生至今皆身处清雅之地,这等血肉横飞的场景是从未见过的。杨戬拍了拍他的肩,岂儿鼓足勇气再看,不由一惊。原来在死者的旁边还趴着一个毛茸茸的肥硕巨兽,周身的花色与草地混为一体,在它的身后是深深浅浅的几行足印。地上还弃着个民间捕黄鳝用的鱼篓,盖子被摔出老远,篓中的五六条黄鳝已自行爬出。那巨兽正俯在鱼篓旁舔舐着,似饶有兴味,全然未察自己已被人发觉。可离奇之所在,它身旁爬走的那几条黄鳝,见了月色,忽都似蛇儿一般立起头来。腰肢袅袅,仰面向天,为此间图景更添抹了一笔幽幽的诡秘。   沉香耐不住了,挥斧上前。口中大喊:“好个妖怪,原来是你在害人!”   那巨兽吃了一惊,就地打了个滚儿,化作人形。却原来是个黑白交错花纹脸,口中尚还嚼着两截扑扑乱跳的鳝鱼尾。他见沉香来攻,忙将口中之物吐出,抱怨道:“什么烂鱼,一股子怪味儿。又是哪来的野小子,让花大爷品个夜宵都不得消停!”沉香哪管他说什么,轮斧就砍。这妖怪一抽身,晃出两根圆嘟嘟的乌木棒槌,也上前招架了起来。   其他三人跳下云头落地观战。杨戬原怪沉香鲁莽,未探虚实就冒然出手。不过又见他斧势威猛,招招占了上风,便也不再担心,只站在一旁观其动静。   那妖怪的确不是沉香对手,他一副棒槌在空中乱打,却每每砸空。反让沉香逮到破绽,飞起一脚向后腰踢了个正着,只痛得连滚带爬、哇哇怪叫。杨戬心中诧异,此妖这般身手,刚才那片凶煞的黑雾是他所为吗?莫非他另有制胜之法?   正思忖间,只见那花脸妖怪看无法敌过沉香,便收了棒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彩盒。却是玲珑剔透、粉嫩颜色,分明为女子之物。妖怪掀起盒盖,一脸得意的坏笑。沉香突然闻到一股呛鼻的香气,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一阵巨大的力量卷入了彩盒之中。   哮天犬一声惊呼:“不好,他有护身法宝!”杨戬也不知这宝究竟为何物,忧心着沉香的安危,不再守望,立刻飞身落到此妖面前。没让他有机会再打开盒盖,已用右掌按住了他的两腕,妖怪奋力腾出一只手想攻杨戬面门,却被杨戬借力架开,直震得那花脸妖手臂生疼、咬牙切齿。他刚才与沉香交战之时分外慌乱,也没看清对方样貌。如今和杨戬正面相对,借着月色,倒把显圣真君一张俊朗容颜记了个正着。这妖怪还想还击,杨戬就势一拧身,单手推上他的前胸。妖物再经受不住了,不觉松了紧捏法宝的手指,整个身体向后跌去。好在杨戬只用了些许功力,否则他定是会毙命当场,魂消魄散的。   哮天犬怀恨刚刚被毒绳的缠绕,见他摔倒,便复为狗形,扑上去猛咬了一口。妖怪一闪,没触到要害,只扯下了大大的一片衣襟。那妖见势不妙,趁机飞快爬起,遁地而去。身后甩下一句话:“一群野人,没半点儿礼数。爷爷没招你们,到来寻我的别扭!爷爷的宝贝,须小心看管好了,早晚要让你们叩头奉还给我!”   仙家可飞天涉水,但遁地之术却是妖类独善。杨戬救沉香心切,只恐宝器中还另藏机关,所以也不想再追。唤回了哮天犬,连忙动手打开盒子。   锦盖轻启,一个小小身形从里面跳了出来。是沉香。这法器将他收进去时,身体被自然压小,如今落回地面,才慢慢恢复过来。   可待人们看清楚他,却是另外一副模样。直瞧得大伙张口结舌,片刻后,岂儿和哮天犬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沉香象是从面缸里滚过一般,浑身都铺满了层层白粉。脸上更可爱,活脱一个白发白眉的千年老翁。再一闻闻,才知道不是面粉,竟然是女人匀脸用的玉石香粉。刚才沉香在盒中待得久了,刺鼻的香气熏得他出来后就连打了十多个喷嚏。   用脂粉盒做法宝,杨戬还是头一次见。所幸沉香毫发无伤,不过他那滑稽的样子,也让一向冷郁的杨戬不由暗暗发笑。   沉香又羞又气,自己堂堂劈山救母的英雄,今日天庭的司法正神,竟然被这么个妖怪轻易收了去,他岂能甘心。抖了抖身上的香粉,举起神斧还想再追,可是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追。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大家,语中带恼地说:“这畜生也太可恶了,你们为何就让他跑了!”   哮天犬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行了,你快省省劲儿吧。抓妖怪倒不忙,有这片衣服在,只要他从地底下冒出头来,我就能找到他。可是你弄成了这副样子,还是想想待会儿回家怎么向老婆交代吧!小心她以为你是进了什么红粉香楼,当着三圣母的面抡你一顿劈天神掌!”   一番话,又让三人更笑个不停,沉香只恨没有地洞可以钻进去。不过要是真能钻也不错,倒可以去抓妖怪了。   后来,还是杨戬止住了岂儿和哮天犬的笑声。他又拿过哮天犬刚刚咬下的衣襟碎片,认真看着。只见这竟是华贵的云纹锦缎,稀世难觅,便是人间的富甲王侯也鲜有穿着,一方山野妖物何来如此考究?他的身后一定还隐藏着许多蹊跷。今夜之事,不能妄下决断,要深究细查,再探根由。   杨戬想过之后,走上前拉起沉香的衣袖,不过身体尽量和他保持一定距离,说道:“此妖来历不俗,好在你还有九天的时间,我们日后再寻他。先跟我回桃山吧,把身上彻底弄干净,不能带一丝气味回家。否则,我可真难保小玉会对你做出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期待评论,期待评论,期待评论!你们就给我写个评论好不好吗? ☆、东海敖红   沉香回家去了,桃山上又来了另一批客人。   八太子敖春从没象今天这么狼狈过,一条紫金绳将他上身紧紧捆住,别说动了,连喘气都费劲。被人押着、赶着,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在他身后,是一位红衣金发的女子,棱角分明的脸颊彰显出本不该属于女性的刚毅。她正满面怒火地望着敖春,扬手重重一推,敖春脚下发软,身不由己摔在了地上。他抬眼看着那女子,目光中都是委屈。   这时,又有个人从后面赶了上来,也是个年少俊俏的姑娘。她像是跑了几百里的山路,再坚持不住了。上气不接下气,俯下身连连咳喘不止,嘴里却还不停地说:“姐姐,你别发火!消消气……消消气!”这个人现在应该叫她赵小姐,不过大家一定觉得还是叫丁香更舒服一些,那还照旧吧。这丁香刚和敖春成婚不久,两个人的甜腻劲儿还没消退,今天突然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前面说的那红衣金发,当然就是敖红了。杨戬下凡后,老君才匆匆赶回天庭。于兜率宫内施法,将咒语降下峨眉胜佛洞使敖红复生。敖红醒来后,听到了杨戬的种种境遇,悲痛万分。立刻就要上天言明真相,却被孙悟空死死拦住了。因为王母的心机历来难测,原来的设想都太单纯了。如今连梅儿也都为她所制,冒然前往只怕是弊多于利。细想想,纵有证据又能怎样。玉帝昏聩,任由王母翻云覆雨、独揽朝堂。她的耳目亲信众多,硬是将白染成黑,咬定牙不肯为杨戬翻案,小小的敖红纵有千张嘴又能奈何。何况朝堂上多的是胆小附和之辈,仅凭几人之力终难敌这浑浑噩噩之声。到时候敖红救人不成,反还要担一个下界神仙私闯天宫的罪名,两相盘算,总是划不来的。好在杨戬已没有什么危险了,除了他和梅儿分隔两地,大家也还算得平安宁静、其乐融融。这件事就暂且压一压吧。对外界只说是太上老君从海外获得仙方令敖红还阳,向玉帝王母交代时也只字不提杨戬。王母故作不知,还假意关怀了两句。现在在众仙心中,就好像二郎真君这个名字从此便于三界销声匿迹了一般。   可是敖红心中不甘,总憋着一股怒火无处发泄。知道敖春不问究竟,发一时私愤,还在凌霄殿上打了杨戬四十鞭后,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偏是敖春不知趣,又跟姐姐顶撞了两句,将敖红的一腔怒火全勾引出来,都降在了他的身上。当时不由分说,把敖春用火龙紫金鞭捆了,怒气冲冲押着直往桃山而来。吓得丁香不敢争、不敢劝,只有心急火燎地在后面紧跟着。   这么大的动静不会没人听见,哮天犬跑出来,首先看见了敖红,惊喜地说:“四公主!太好了,您都能出来行动了!”而后又瞥见了被五花大绑的敖春,哮天犬心中全明白,稍稍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快感。脸上却假装疑惑地向敖红问着:“您……这是?”   敖红没有回答他,只关切地询问:“杨戬……他在哪儿?”她那直来直去的脾气,向来是喜欢直呼其名的。这种称呼给人感觉她与这名字的主人关系非同一般。   “您看,在那儿!”哮天犬抬手一指,只见对面的山峰上,一个玄衣龙纹的身影傲然屹立。长发随风而动,太过完美的侧影有如一座灵与肉浇铸的雕塑。他的神情若有所思,那明亮的眼眸、那不自觉便会凝聚到一起的眉峰,向观者透露出内心深处厚重的人生际遇和层层重压下始终不屈的坚强信念。   “杨戬,是我,敖红!我已经重生了,我又有形有肉地站在你面前,你看到了吗!”东海四公主大声呼喊着。   杨戬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望向她,心头如释重负地一展,笑容随即舒然而现。没有遗憾,其实都已经很完美了,我为此失去的再多也是值得的。   他振衣飞下,如轻翔的墨羽雄鹰来到敖红面前。他把敖红上下打量着,果然分毫不损,还是那跳脱直率的双目,还是那一身火辣辣的性情。杨戬目露欣慰,柔和地直视她的眼睛,对敖红说:“恭喜你,终可重见天日了。我的这个轻率之举总算没有铸成大错。”   敖红看着他,双目不由湿润开来。她是从不轻易在人前落泪的,忙将脸扭向别处,口里硬生生道:“谁说没有大错,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太刚愎自用,从不肯要人帮忙。把每一个人的将来都想好了,唯独忘了自己。才会是……”她既痛又怨,实在说不下去了。见杨戬还只是轻松一笑,便有些负气地道:“虽然你不计较得失,但我今天就多一回事,偏要为你出口气!”她厉声喊着:“敖春,你给我过来!”   敖春只得慢慢挪上前去,撅着嘴满心冤枉。自己当时明明不知情,陪个礼也就算了,干嘛要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再说我也是为了你。敖春不明白这个向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四姐今天为何要如此怒目相向,她究竟发的什么邪火?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只觉得臂上一阵灼痛,不由“哎呦”叫了一声。原来敖红用力收回紫金鞭,冷硬毛糙的鞭身刮疼了他的肌肤。不过好在姐姐给他松绑了,敖春活动一下手臂,终于长吁了一口气。但姐姐威严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跪下!”“啊,还要跪!?姐……”他露出乞求的眼神,平时这种娇赖之态是定会让敖红心软的。   “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很好吗!”杨戬上前劝阻。可是敖红像根本没听见,她今天是铁了心定要惩治敖春一顿,大声说:“敖春,你听见了吗?跪下!”一旁的丁香看出不妙,敖春越是拧紧儿只怕会越倒霉。她赶紧凑上前来对敖春说:“你别惹姐姐生气,快跪下呀!”见敖春还是这样呆站着,便顺势用力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哎呀,跪下!”敖春又叫了一声,身子一软,只得面朝杨戬跪着。看来他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杨戬想让敖红平息怒气,可敖红根本不给他机会,又向弟弟喝道:“你是个哑巴?张嘴说话呀!”敖春低着头,语音有些含混不清:“我……我对不起真君,我不应该不查真相就动手打人。您君子有大量,别和我计较,原谅我吧。”   “大声说!”敖红将鞭子猛向半空一甩,“啪”的一声脆响,吓得敖春忽然一个激灵,忙把刚才的话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行了,你这是干什么,快让他起来!”杨戬对过往的恩怨本不放在心上,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昔日的纠葛何必再提呢!   可敖红不会轻易罢休,越见杨戬这样她对弟弟的气恼就越强烈。她手指着敖春说道:“原谅,你有什么资格求他原谅。做事从不用脑子,我白教了你几百年,东海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还什么金殿受封,什么重整三界的英雄,你也配!没帮上沉香什么大忙,倒只见你们四个人腻腻歪歪、没完没了,险些误了大事!”说到这儿,便生气地瞟了丁香一眼。丁香重修仙术后,逐渐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听了敖红的话,也不由含愧低头,羞红了双颊。   一直开心观看的哮天犬暗压着没有笑出来,心中连连称赞敖红骂得痛快。只听敖红又说:“杨戬苦心经营,终让沉香救出了三圣母。他还用神目留住丁香一缕真元,你们今日才得以重聚成婚。你不思回报就罢了,竟然还成了王母的爪牙,在凌霄殿上向他挥鞭子。我……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敖红越讲越气,转过身来将鞭子递给杨戬:“这不成器的东西就交到你面前了,要杀要剐,任凭你处置!”敖春和丁香很害怕,忙向杨戬投去求告的目光。   杨戬推开敖红的手,语中略带些嗔怪:“你何苦这样,骂也骂了、气也出了。总是你的亲弟弟,别吓坏了他们。”   “是呀,我那会儿也是不知情,你这样怪我本就是没有道理的。”敖春也跟着争辩起来。谁想听了这话,敖红的怒又深一层:“好啊,你还敢顶嘴,你还不服!那好杨戬,既然你心慈面软,不肯动手。我今天就来替你教训教训他!”敖红说罢,竟高扬起手中的龙鞭,丝毫不留情面地向敖春打去。敖春惨叫一声扑到在地上,左脸顿时刻上一道鲜亮的红线。敖红也愣了一下,旋即又狠下心来,咬咬牙还要再打。被丁香死命拦住了,苦苦哀求道:“好姐姐了,看在他也是因你无端被杀伤心难过的份儿上,就饶了他这一回吧!敖春,你快向姐姐认错呀!”   敖春挨了这一下,也被打急了,他没想到姐姐今天真会向自己动手,便大声嚷道:“我都赔过礼了,你还不依不饶。我是有错,可不知道真君心思又伤害过他的人也不止我一个,你打得过来吗?也不过是只能拿我出气罢了!好,我就让你打,你打死我算了!”急得丁香连忙捂他的嘴,“笨蛋,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还嫌姐姐发的脾气不够大吗!”敖红果然怒火中烧,一把推开丁香,“混账东西,我叫你嘴硬。就让你尝尝身上挨鞭子是什么滋味!”她话到手出,五六鞭下去,敖春疼得紧了,刚才的强硬之势已全然不见,只有抱着头喊叫跑躲的份儿。   杨戬待要拦住敖红,却被哮天犬钻过来挡在一边。他明拉敖红,暗推杨戬,嘴里还高声喊着:“四公主,您可看准了!别扑空了身子,闪了手!”又悄悄对着杨戬说:“主人,没关系,抽两鞭子打不坏的。”一旁的丁香凑不上前,只能无助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一时间,桃山上一片混乱。哭喊声、鞭打声、敖红的追骂声、哮天犬隔岸观火的吆喝声……这里怕是几千年都没这样热闹过了。   杨戬不能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他用力拨开哮天犬,跃上前去挡住了敖春。可是敖红鞭势已到,见杨戬突然现身,惊讶中却已来不及收回。只见长鞭如风,猛向杨戬奔来。他抬手想抓住鞭稍,可谁知这龙鞭有灵气,竟会自行躲闪。而后鞭风又至,杨戬怕再伤到敖春,不得已用手臂相迎,只听“啪”的一声,杨戬的右腕上已留下深深的一条红印。   “杨戬!你……”敖红一声惊呼,扔下紫金鞭跑过来,内心追悔莫及。   “主人!”哮天犬也没料到杨戬情急之下会替龙八挡鞭子,他暗怪自己把事情挑大了,又埋怨敖红说:“四公主,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要看准了。”   杨戬微怒地瞧瞧哮天犬,又正色对敖红道:“四公主,你闹够了没有!打他你就心里好受吗?我既能下决心行事,便不在意别人怎样对我。你又何必如此!”他说着搀起敖春,安抚地拍拍他的双肩,又对敖红说:“敖春当日也是悲姐心切。他看不得你魂散烟霞,你就忍心见他体肤寸裂吗?手足情连,别伤了自己至亲之人的心。难道你要像我一样被人骂作六亲不认,弄到兄妹反目。纵然是此时三妹谅解了我,可是我心中的那道伤痕,那份愧疚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抹去的呢!”   敖红听罢,再忍不住大滴滚下泪来,站在那儿难说一句话。丁香走过来,没去顾敖春,倒先掏出一条绿色丝帕为杨戬裹在了手腕上。她说:“真君,谢谢!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对不起你,你还这样大度。”她转身对着敖红:“姐姐,敖春他,他真的知错了。”她忽然间又象想起了什么,仍旧笑望着杨戬道:“真君,沉香他忙,以后我和敖春就常来桃山陪你。对了,你就收敖春为徒吧!跟着猪八戒那个师父,他真是越学越笨了!”一边忙向敖春递眼色。敖春又羞又愧,对杨戬说:“真君,我……请您收下我这个徒弟!”他双手抱拳,诚心低头一拜。   杨戬爽朗地笑起来,又一把将敖春拉起,说道:“拜我倒不急,你身边有个现成的好师父怎么不去学?你若是能把你四姐那一腔古道热肠都融入于心,也便可两肩侠义、纵横天下了!”又示意敖春赶快去安慰姐姐。   敖春这回明白了,不再犯愣,他赖皮地凑到敖红跟前:“姐,都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我小,以后你多教我。不过,你的手劲儿也稍微大了点儿,你看这儿、还有这儿,可疼了!”   “活该!”敖红依旧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杨戬站到敖红的面前,“弟弟来赔礼,你这做姐姐的也别再端着了。我倒不是怕你打坏了他,我是心疼我的家。你这么不管不顾地闹,再把我的屋顶掀了!我可只剩这么一处烂房子了,你真想让我在三界无处立足呀!”   丁香和敖春都被逗得噗嗤一乐。敖红也收敛些怒容,嘴角微微上扬,她走近杨戬说:“真是服了你了,还有心情说笑。你知道吗,我还阳后,本想去凌霄殿上说出真相。可是老君孙悟空他们就是不让,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不肯带我上天,我只能干着急没办法。我也特别想去看看梅姐姐,谢她的拼死相救。为了我,你们……其实我想,管他玉帝王母依不依呢,也要先让大家明白了才好,你不能总背着这些无端的罪名啊!落得现在只能隐居桃山。在外人看来,还要去感谢他们宽大为怀的天恩,简直是黑白颠倒嘛!这种事情不澄清,这世上还有没有公理可寻了?所以,我一定要……”敖红说得心潮激动。抬起头,却见杨戬仍是一脸浅笑,毫不在意的超脱。不由来了怒气,向他又靠近了一步说道:“你……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笑我是个傻子,替人家白操心是不是。粉身碎骨你无所谓、身败名裂你无所谓、为了妹妹外甥遭尽折腾却还被他们骂着恨着你也无所谓。三界之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我让你无所谓,我让你笑,我让你不在乎,我让你……”说到后几句,敖红似有点失控,不停地用拳头捶打着杨戬。她心痛万分,最后竟然趴在杨戬肩头放声大哭起来。这段日子的压抑憋闷,为杨戬的不平委屈,或许还有内心深处那属于女孩子的纤细情感,都于一时间毫无保留地发泄了出来。   杨戬虽有点慌乱,但他也清楚敖红的性子向来如此,喜怒皆不藏于心。她本直率无暇,自己又何必多想呢。索性就让她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就不会再自我折磨,不会再把这股怨气强加到别人头上了。想到这儿,杨戬反而象兄长一般地去安慰她,将自己宽阔的胸怀毫不吝啬地奉献了出来。还转过身挡住了身后哮天犬、敖春等人的视线,口中柔和地说:“哭一会儿也就行了,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敖红不管,心中一点小小的私心告诉她,这样的机会或许以后不会来了。   身后的众人已看得瞠目结舌,敖春似终于明白了姐姐今天发火的根由。自己是不是动脑子,是不是去探寻过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不该伤害了老姐心中那个最不容侵犯的形象。捅到人家心尖子上了,挨顿打也的的确确是活该的。   哮天犬直感觉到事态很严重,难道任由东海四公主这样缠抱下去吗?主人不好直接把她推开,自己也没法上前。他示意丁香和敖春上去拉开姐姐,可是这两个人现在知趣极了,躲都来不及,哪还敢惹敖红不痛快。而且敖春也暗恨刚才哮天犬挑事,故意耸了耸肩冲他做出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哮天犬心里犯急,怎么办?这要怎样收场?他虽然敬重敖红,但也不希望她和主人之间会发生些什么。突然间,他看见了上山采摘果蔬刚刚回来的卉兰,简直似得了救星一般,忙向他投去解围求助的眼光。   卉兰看看眼前的情形,立时就明白了八九成。见敖红伏在杨戬肩上大哭,心中多多少少也有点儿不是滋味。总不能没有照顾好杨戬,倒让别人抢了先。那如何对得起梅儿,如何又对得起自己发过的誓言呢?卉兰暗暗给自己打着气,她故意用女主人的口吻亲切却响亮地叫了一声:“敖红妹妹!”   敖红吃了一惊,抬起头望着她。卉兰又说:“敖红妹妹,早就听真君说过东海四公主豪爽持重、气韵非凡。今日一见,果然是大家之态,不同一般呢!真君你看你,见了故人就只知道亲近说话,为何不让人家进屋呢?”   这一番话明柔暗刚,颇有夺人之势。敖红也觉出了自己失态,不能再倚着杨戬了。她看看卉兰,暗叹这女子果然漂亮,还穿着新婚的礼服。自己这火热的红竟被她那柔美的红给压制下去了。不过,心中也很有些不服,她不该俨然以杨夫人自居。所以,敖红虽明明知晓,却还故意问道:“你是谁?”   “这是卉兰仙子,您想必听说过吧!”哮天犬也忙来配合着演戏,不过他的表演总显得笨拙了些。   卉兰赶紧接口道:“我忙着去寻些山野菜果,回来迟了,竟怠慢了客人。妹妹别怪!”   敖红扬起头傲慢地说:“尊驾想必就是天仙阁的兰花侍女吧,你别叫我妹妹,我当不起。我也倒想称你一声嫂子,只是,又怕你受不住。”   这话锋芒毕现,卉兰也被刺得面上发烧,忍不住心头憋闷。看起来这位敖红公主还真是不好对付。她咬了咬下唇,也斜挑起一双杏眼说道:“我却没什么。可你这堂堂的尊贵公主,仗着自家声势显赫,来我们这山乡野地随性大闹,还和我们真君这般……”说到这儿,她故意冷笑了一声,又道:“日后散播出去,就算是你为者无心,可也只怕传者有意。于你一个女孩儿家,于整个东海,又如何安身自处呢?”   “你……”敖红又羞又急,有些对不上来了。想想也没意思,全怪自己失态,又和人家吵些什么?可也终归不甘,便没好气地说:“看来仙子一到,我在这儿就显得多余了。我也不是不识趣,搅了你们的小家。可在仙子心中的温馨之所,人家杨戬是否就肯和你苟同呢?”言下之意是在贬卉兰自作多情。   卉兰暗觉好笑,其实她对敖红是没有恶意的。可今天没办法,只能让她恼一回了。便又说:“嗳,妹妹别急着走!我可绝没有赶你的意思。我刚才摘的这些东西正好派上用场,你也总要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吧!我知道,这山中之物虽然比不得你们龙宫的珍肴美味,不过它也是清鲜爽口,可以降降火气。而且我的厨艺也堪称一流,这一点真君可以向你证明的!”   “敖春丁香,我们走!”敖红实在待不下去了。   哮天犬忙拦住了她,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就不必再惹敖红动怒了。“四公主,您还真生气呀,卉兰仙子那是跟你逗着玩儿的。再说了,您还不知道吧,当初在天宫也多亏她带出了主人的血符,您才得以顺利还阳呢!”   这句话果然奏效,敖红一愣:原来她也是自己的恩人,知恩当报。本来也是自己失仪在先,言语又太过刻薄了。不觉将刚才心中的怨气减去了大半,换了副歉意的表情对卉兰说道:“原来是这样。卉兰姐姐,多谢相救。从前与姐姐不相识,请恕我方才无礼了。”   卉兰想不到敖红是这般恩怨分明,真的从心眼里喜欢她。果真是侠女风范!忙笑着还礼道:“我刚才也多有不恭之处,公主别怪。些许微薄之力,本不足挂齿的。四公主为助沉香不惧生死,才真是令卉兰佩服!不是尚还有人舍下自身的幸福,来成就真君今日的平安吗。相比之下,卉兰又算得什么呢!”她是在点醒敖红,我们原都只是配角,不要忘了天上的那个苦人儿。   敖红何等聪明,她本也从不把儿女情长之事大放在心上。更何况,她本就敬重梅儿。若说刚才举止有些过火,也多是出于为杨戬不平,为敖春所气。对杨戬的爱慕之意嘛,不可否认当然是有的。但敖红自信能把握好尺度,就把它化作最深厚的友情吧!   因此她又拉住卉兰的手说:“敖红鲁莽,今天在你们这儿闹了个人仰马翻。姐姐厨艺虽好,我却不配品尝。相救之恩无以为报,改日再来登门谢罪吧!”她又看了看杨戬,依旧直呼其名:“杨戬,你若真当我是朋友,往后有需要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否则就是你的不是了。”哮天犬连向敖红跟卉兰竖起两个大拇指,敖红却学着杨戬的样子在他头上用力敲了一下,就风风火火地径自下山去了。敖春和丁香向杨戬三人拱拱手,便急匆匆地去追敖红,今天的这场热闹终于可以结束了。   现在,卉兰又单独面对杨戬。想想刚才自己说过的那些“你们、我们”之类的话,不觉一张玉面红过了桃花。她低着头说:“真君,今日卉兰得罪了……您别放在心上。”也不等杨戬回话,便扭身下厨去了。   杨戬站在那儿,多少有些自嘲。都是往日惹来的麻烦,让两个女孩子明里暗里地小试锋芒,自己被她们挡在了后面,显得这样无足轻重。不过,他倒真很敬佩卉兰敖红的口才心胸,只怕多少站立朝堂的男子都不及其一吧!   哮天犬见他只望着远方出神,心下觉得好笑。这些时日在桃山无拘无束,与杨戬也渐混得没了上下,便坏坏地说:“主人,看什么呢?还舍不得呀!”他故意张开双臂学着杨戬刚才搂抱敖红的样子。   “你……你胡说什么!”二郎真君的脸上也立时青一阵白一阵起来。   桃山小路上,敖红一个人不声不响独自向前走着。身后是敖春的喋喋不休:“姐,你别往心里去。沉香都跟我说了,他们成亲不过是敷衍王母的计策,做不得真的。可那卉兰仙子也是,处处拿自己当真君夫人,这明摆着是要你难受吗!不过咱也想开点儿,别和她一般见识,天底下好人多得是。毕竟人家是成过礼拜过堂的,算不算数,也就这么着了。咱就别……”   “闭嘴!”敖红瞪着他,又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鞭子。气得丁香直想踢敖春,“你会不会说话呀,挨打没够是不是?”   当晚,卉兰在自己的房中换下了红装,依旧是一抹柔柔的淡蓝。仿佛每一个飘动的褶皱都散发着幽香。其实她真的很喜欢这身婚庆礼服,一直没舍得脱下。因为她从未穿得这么鲜亮,从未这么让人注目过。尤其是还能和自己最倾慕的那个人站在一起。不过今天这衣服也该收起来了,短短的几天已让她很满足。真君,我不会再让你难堪了。敖红公主,你还能放纵地在他怀里大哭一次;我还能日日守着他,看到他的笑貌音容。可是九重天上的那个呢?她才是真君心里时时刻刻想着念着的人呀!让我们帮帮他们吧!   卉兰将新婚的红衫在脸上贴了贴,放进了衣箱的最底层。她知道,这身衣服她以后不会再为第二个人穿上了!    ☆、傩面众生   距离玉帝下旨除妖已过去三天了。天宫绮云阁里,刘沉香又按耐不住,再没法踏踏实实坐下去。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他担心抓不住妖怪,没法复命交差。他对这件事其实是志在必得,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这成堆的案牍文件又让他连连捶着脑袋,实在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了。   现在他真想一股脑儿把这些烂本章全都扔下天去,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儿。当然,他现在是神了,可这神也仍然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什么在任五百年笃实勤勉,求升仙职;什么节俭虽堪嘉,但庙宇太过简陋恐有损天庭威严,求赐建府第;还有什么邀功劳、推责任、托人情、告黑状,等等等等,乱七八糟,没完没了。真不知这天上的各位星官是怎么搞得,你们都是神仙了,还计较这些干什么?从前还有梅儿姨母帮着,可是如今只能靠自己和岂儿了。新宗卷没处理完,舅舅卸职一年中积压的旧案又一批批送来,这都是前一阵整理新天条所无暇顾及的。简直是要头疼死了!其中固然有些是暗中使坏,想为难两个孩子。但天庭多少年来的混混沌沌,焉说不正是纷乱如此吗?舅舅任司法天神尽千年,整天面对着这些居然没有被逼疯。沉香感觉他与自己真的不是同一种材料造成的。   这时,岂儿又捧着一大摞奏章晃进屋来,稀里哗啦全摊在了桌上。他一斜身子堆入椅子里,口中有气无力地说:“累死我了!陛下说这四十本还要再斟酌,又给发回来了。今天咱们这儿的值官告假,我只好亲自去取了一趟。我歇歇,这些就都交给你了。”   “啊!”沉香的表情就像马上要哭出来。“我的好哥哥,我手边的这些还干不完呢!既然是你拿来的,就你弄,行吗?”   岂儿道:“你知道我跑了多远的路?凌霄殿上的那些差役不明方向,全都给送到了真君神殿,那儿有人没人他们都看不出来!害得我绕了好大的圈子才拿回来。你要是非让我干,也得先等我待半个时辰再说。”   提到“真君神殿”,沉香不觉有些失神。是呀,现在那里没人了。要是还像从前那样秩序井然、守卫森严该多好。至少自己不会再这样烦了。和梅山兄弟一起给舅舅做个帮手,应该是自己最恰当的选择,可此时却不是这样。   虽然王母也曾让沉香入主神殿,但被他坚定地回绝了。不光是因为心中有愧,觉得自己不配做那里的主人。还有就是他实在不喜欢那黑白灰的单调交替,那冷酷严肃的气氛。在那种地方呆久了,整个人都会变得很阴郁,一颗年轻跳跃的心也会被锁死的。沉香虽然敬佩杨戬,可并不想变成他那样的人。舅舅放下的东西太多了。如果成熟历练就等同于失去欢乐,那他宁可不再长大。刘沉香的日子应该是充满阳光的,他有时候不会太顾及过多的法度责任,他只要开心快乐。对,为什么不能快乐!整天被憋在这个鬼地方,不能经常和亲人见面,不能痛痛快快地玩儿一场,只能无休无止地面对这些劳什子营营谋算,天条戒律。去他的吧!痛快一日是一日,今天,刘小爷不想干了!   沉香想到做到,他把手上的文扎用力一推,对岂儿说:“我看咱俩都别干了,这些破玩意儿弄得我头都要炸了!不如咱们下凡去,去舅舅那儿看看,放松放松。”   “可是,这些……”岂儿望着两人面前几乎被堆满的书案,显出了犹豫与迟疑。   “管他呢,虱子多了不咬,欠账多了不愁!”沉香有些无赖地一摆手。而后他又瞪大眼睛望着岂儿,似含着质问地说:“哎,你不会去向你的外公外婆告状吧!”   “我,我当然不会。你是司法正神,一切你说了算!”岂儿被问得很慌乱,赶紧澄清自己。   沉香笑了,抬手勾上岂儿的肩。“我说嘛,咱们是好兄弟,你一定跟我是一条心的。再说,咱也不是偷懒,玉帝吩咐的那件案子,总该再下去查查吧。这事情嘛,是要分个轻重缓急,挑要紧的办的。你说是不是?”   沉香明白,岂儿其实是疏远王母的,自己给他找了这么个借口,他何乐而不为呢!那岂儿虽比沉香年长许多,可是要论起耍小聪明钻空子,他还是真不及沉香的十分之一。就这样,两个年轻人相对笑笑,再不管手边已积压如山的公文,一同隐身飞出南天门去了。   他们来到桃山,自是撒娇耍赖地央告杨戬。杨戬没办法,只得带着哮天犬一起陪他们去了佟家镇的集市。说是查案,其实也不过散心游玩罢了。   人间的集市分外热闹,充满了辛劳繁忙的味道。大家为各自平凡的生活经营着、操持着。并不算宽阔的一条街巷里熙熙攘攘、人流不断。人与人之间一下子贴得很近。在沉香和岂儿眼中,这里真不知要比那死气沉沉的天庭好过多少倍呐!   街上的各式商品花花绿绿,五彩缤纷。有崭新的农具、有自家织造印染的粗布、有巧手堆出的绢花、还有用稻草扎成的各色小巧玩意儿。虽都是民间土物,但鲜活齐整透露出纯自然的气息,散播在空气里,是一阵阵泥土的清新。正好今天又赶上傩面节,这本是当地特有的习俗。每到暖日之时,刚刚成年的男子皆头戴面具,成群相邀游走于村镇之间。祈天地神鬼之福,以求此生祥顺康健。再加上佟家镇最近又出了妖邪伤人之事,给今年的傩面节又增添了一项新的含义:那就是愿早日驱尽恶鬼,保善良百姓平安。所以集市上的种种面具总是少不了的。满街巷望去,各种离奇的脸孔不时跳入眼帘。有悲、有喜、有欢、有怒,有忠勇、有奸邪、有枭猛、有沉静。红黄蓝白黑,五彩俱备。似将天地间的芸芸众生之相,于一瞬间都浓缩在了这小小的集贸之上。   头戴面具的少年调笑打闹着,互相扬土祝福。也有调皮之辈从角落里忽然冒出头来,去吓唬胆小的女孩子。这习俗想必来自远古,野趣十足。凝重中又透着淳朴,展现出这个边野小镇一派特有的风情面貌。   沉香和岂儿被一张张古怪的面具吸引住了,各买了一个罩在脸上。他俩想让杨戬也试一试,但杨戬笑着摆摆手,这本是孩童之戏,只怕不适合自己。他总感觉这种年少的快乐与自己相距太过遥远了。岂儿和沉香又去缠着哮天犬,哮天犬边推边说:“我的这张脸不用戴面具已经够好看的了!”   正在逗闹之间,他们忽然看见前方人群里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这人五短身材,穿一件深蓝轻绸软锻袍,油滑光鲜。他的面具尤其特别,一张脸被均匀地分成了五份,一道白一道黑界线分明,如同引人注目的旗帜。再仔细看时,这脸居然会动,红唇一张一合,肌肉抖动收缩着。原来不是什么面具,这其实就是本尊。哮天犬哈哈笑起来,对大家说:“从前只以为我长得难看,今天终于见到一个不用戴面具就能吓死人的了!”他忽然又觉得这家伙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不就是那天旷野里的那个花脸妖怪吗!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沉香等人也认出了他,警觉地站在远处细观动静。   只见这厮举止颇为不堪,他好似天生癖好香粉味儿,只跟在女孩子身后翘起个鼻子闻来闻去。人家猛一回头,倒让他这副嘴脸吓了一大跳。他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又来到一个专卖梳妆用品的货摊上。趁摊主不备,偷偷掀开胭脂盒。用食指蘸了一下,拿到舌尖儿上舔舔,又往自己的花脸上抹抹。一位十六七岁的粉衣小姑娘正在出神地端详着一朵珠花。这妖怪挑出另一朵更大的,碰碰那小姑娘说:“喏,这个更好看!”他本就绿豆大的一双小眼睛早已眯成了一条缝,嘴角馋得似要流出口水。小姑娘“哎呀”一声,连手中的珠花一同摔在他脸上,急忙转身走了。好在大家只以为他也是戴着面具吓唬人的,恼怒但还不甚惊恐。否则的话真要认为是大白天撞见鬼了。   过了一会儿,这家伙揉揉肚子,似乎是饿了。旁边的一个包子摊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躲在墙角里,得意地一笑,暗运搬运之术弄来了一个大包子。一口咬下半个,边嚼着边再去偷下一个。   “这妖怪太可恶了,我今天一定要抓住他!”沉香的火气又起,就要上前动手。被杨戬一把拉住,对他说:“你们若这样打起来,不是要吓坏了大家,搅了人家的集市吗!”   “那就看着他在这儿鸡鸣狗盗?”   “别急,你看。”杨戬说罢从身上取出一物,原来是一把小小的铁制弹弓。状如新月,虽有些古旧却还依然泛着光泽。   沉香惊叫起来:“舅舅,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那把神弹弓!您的贴身小兵器。怎么以前从没让我看过?”   杨戬笑了笑:“不过是小时候父亲为我做的,一直带在身边。原是件普通的玩物,哪有那么神,民间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哮天犬插话道:“东西虽普通,可是用在主人手里弹无虚发,自然也就成了件神物了!”他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杨戬没理会他,但他也很想试试这旧日之物。就随便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却没对准那妖怪,倒瞄向了对面的一处面摊。众人正在诧异时,杨戬已绷动弓弦,弹出飞石。却是悄无声息,暗运多少力道于无形。石子稳稳打在一支筷子上,而后便轻轻落地。筷子倏然飞出,直冲向呼呼冒着热气的蒸笼,瞬间扎入蒸笼的底部。极快极静,人们根本没有发觉,还在各自忙着手边的事情。可突然间,不知是哪里涌出的一股力量,竟将整个蒸笼带动飞起,准准地冲着躲在墙角的花脸妖怪砸来。一屉滚烫的包子扣在了他的头上,他猝不及防,连声怪叫。圆圆的花脸被烫得通红,那样子更好看了。   “好手段,果然是用神了!”沉香不由脱口称赞。   卖包子的小贩见自己的肉包子无缘无故都到了那个人身上,便大叫一声:“有贼!”顺手抄了根棍子就冲上去。街市上的很多人也围上来看热闹。   花脸妖怪又疼又惊,见一下这么多人奔过来,以为都是要来抓自己。他忙喊道:“不是我,我不是贼!”情急之下怕人逮着,竟然现出了原形来回钻闪。   这下沉香他们看清楚了,这畜生粗粗胖胖,浑身毛皮光滑。圆墩墩的大脑袋,两只尖尖的小耳朵,花花脸,撅着个大鼻子。样子有些象猪却又不是猪。“这是什么怪物?”岂儿问。杨戬告诉他:“这是只花面猪獾,好似也修炼了上千年了。”   街上的人看刚才戴着一张怪脸的怪人不见了,突然冒出个圆乎乎的大畜生,也都吓了一跳。连喊着:“有妖怪!有妖怪!”这妖怪自顾不暇、慌乱失措,猛瞧见一个空当,忙顺着人们腿中的缝隙挤出来,一溜烟儿跑远了。   杨戬随手化出一块碎银,交给岂儿道:“你把这个送给那卖包子的摊主,就算是赔给他的损失吧。”然后又对还在开心看笑话的沉香、哮天犬说:“还愣着干什么?该去追了!”   花脸妖怪一口气跑到野外,恢复了人形,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他刚想起来时,却只见杨戬、哮天犬、沉香三人已站到了面前。方才的惊慌还没定过神儿,他转身就要向后逃。谁知刚刚赶到的岂儿又堵住了他的退路。   沉香道:“咱们又见面了,那热包子的味道还不错吧!”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花脸怪眯起眼睛仔细瞧着。沉香和岂儿都戴着面具,而杨戬的那张脸他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那天晚上抢自己宝贝的那个人吗?旁边的黑衣瘦子是条狗,那回还咬过自己一口。今天大街上的霉运也一定都是拜他们所赐。这帮家伙有些手段,而且他们又人多势众,自己还是别吃眼前亏。花脸妖怪想着,拿准注意还要遁地逃跑。岂儿看出了他的心思,双手向地上一划。这是杨戬授与他们固土之法,顷刻间脚下的地面竟如顽石重铁一般坚密无比,再难钻入。妖怪无处可逃了。哮天犬举着大棒骨一步步向他走近,口里说着:“你跑啊,跑啊!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藏!”   花脸妖怪被逼得紧了,倒激起了气势。想想自己亦不是等闲之辈,不能任由这些人欺负。于是他挺直了腰杆,腆起了肚子,开口大声说道:“大路通天,各行其是。我和你们不认识,也没得罪过你们。你们倒三番两次地捉弄我,抢我的宝贝粉盒,现在还以多欺少把我困在这儿。你们是干嘛的?山神?土地?哼,我不过就是闻闻小姑娘身上的香味儿,偷拿了两个包子,也没犯什么大律法,你们管得着我吗?”   沉香怒道:“你这个孽畜!难道趁着夜黑风高,嗜血杀人,还不算犯大律法吗?”   花脸妖怪被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两三步,用力瞪大了眼睛,扯着嗓门对沉香道:“你是哪家青天衙门出来的,到处给人扣冤帽子。那杀人放火的事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那天是有点饿了,是循着鳝鱼味儿去的。等我到那儿的时候,那个丑鬼已经死了半天了。鱼没吃好,还让你们吓了个够呛。你就是想管闲事也得查清楚了,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就张口胡说。我也算来自诗礼之家,能干那种事吗?”   “你还敢狡辩,今天就让你好好尝尝我神斧的利害!”沉香恨不得立刻上去就把这妖怪擒住,杨戬却拍拍他的肩道:“别急,且听他还有何话说。”   那妖怪先是以袖遮面,害怕地向后闪。而后见沉香并没有真的出手,便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依旧大声嚷嚷着:“你有没有教养,讲不清道理就逞强动手,你们真以为我好欺负是不是?知道我家老夫人是谁吗?知道我家小公子是谁吗?我劝你们识相的趁早离得远一点,别等我待会儿报出他们大名来,吓得你们脚底没根、求爹告娘!”   哮天犬不屑地把他从头到脚闻了一遍,从鼻子里哼着说:“哎哟哟,瞧这神气劲儿,我还当是哪位大罗金仙呢,原来也就是个奴才呀!您至于这么挺胸叠肚的吗!”   妖怪道:“你懂什么,神仙的奴才大三级!谁见了不得敬让几分。且不说你们,孙悟空知道吧,齐天大圣!多了不起,多威风!可他当年在取经路上遇见了许多妖怪,除了那没人认的白骨精、蟒蛇怪,有几个是能一棒子打死的。为什么?还不都是因为有根基、有门路,他不敢轻举妄动。你算算:这太上老君的青牛、观音的金毛吼、文殊的狮子,普贤的白象。象那些红孩儿、黑熊怪、蜘蛛精、鲤鱼精,还有托塔天王的干闺女,弥勒佛爷的亲弟子,只要是跟仙佛沾上边的他就都不能动。就连嫦娥仙子的玉兔也要下界来游历一番,非看上了他的师父,他孙猴子敢怎么着?皆因为与各位仙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要有个互相照应。这么说吧,我看除了那二郎神的哮天犬没去捣乱,别人家的后院总是显得关门不严。不过大家都如此,这也没什么,法不责众嘛!倒显得他二郎神主仆性子不合群,在天庭里是个另类。也难怪今天被逐出仙班,落得个踪迹皆无的下场!”   听完了他这一番话,杨戬倒被逗乐了。也许他说的真是有道理。哮天犬却气红了眼睛,跺着脚大叫:“放屁!你,你才是另类呢!”   岂儿也有些不耐烦,对着那妖怪道:“少罗嗦,快说,你家主子究竟是谁?”   花脸怪故意清了清嗓子,扬起大拇指:“玄天老母,知道吗?还有我家小公子,王母的侄子,尊封白云圣君,就要上天出任要职。我叫老花,人家都敬我一声花大爷。你们听清楚了吗?”   哮天犬揉了揉鼻子,也似很认真地回答他:“听清楚了,我听得非常清楚。玄天老母、白云圣君。不过对不起,我不认识!”没等说完,他就举起手中的大骨头,直向那老花的头顶砸去。   老花被打得哎哎直叫,抱着头说:“我今天是碰上棱子了。你们有本事也报上名来,敢不敢等我家小公子来和你们理论!”   哮天犬哪听这一套,手中用力,嘴上不停:“我管你什么大公子小公子,先拍扁了你再说!另类,咱们看看谁是另类!”   这时沉香俯在杨戬耳边轻声道:“舅舅,这白云圣君我曾在蟠桃宴上见的。”他自觉代天行命,本无可惧怕,就要上前自报家门。   杨戬早看出沉香的心思,却用宽阔的右臂挡在了他面前。这玄天老母之名,杨戬从前似曾听过,象是位已飞升的古神。其中的关系利害尤多,尚不可莽撞从事。他低声喝住了哮天犬,亲自走上前对那妖怪道:“你即说那荒山凶案不是你所为,我们也不可武断冤枉了你。若是你家主人能给你正名,那便再好不过了。这些人皆听命于我,你可以叫我桃山隐客,我就住在桃山,随时恭候光临!”说完一扬手,示意老花可以走了。哮天犬、沉香虽不愿,但杨戬即已开口,就只得放行。   老花拍拍身上的土,瞪了一眼哮天犬,小心翼翼地向外走了两步。他回过头确信杨戬没有骗自己,许是刚才报出主家名号管用了,口中便说:“算你还明白,这几天可好好地待在家里别跑。等我家小公子来了,你们须得还我彩盒宝贝,还要当面叩头谢罪!”他嘴上虽硬,但却怕哮天犬再过来打自己。忙抹抹花脸,撒欢般地逃远了。   岂儿不解地问:“师父,这家伙也没多大本事,为什么不把他擒住,还要放他走呢?难道您真在乎他的主人?”沉香也说:“就是,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要是说出咱们的大名来,还不一定是谁吓得双腿发软呢!”   杨戬道:“你只知道逞强,也该好好想想。这妖怪或许并没撒谎,我早觉得凭他的修为,是断做不出那晚的恶绩的。所以我也很想看看他背后究竟是何许人,以他为引,才能抓出头绪。再者你们也听见了,他的主人与天庭有丝丝缕缕的联系。你二人任职不久,怎可未成事就树敌。这件事,还是让舅舅来替你们解决吧!”   沉香面有愧色:“那,岂不是沉香又拖累了舅舅,要害您为我劳神了。那家伙的主人想必也不好对付。”   杨戬笑笑,拍了拍他的头。“你当舅舅就是好惹的吗?你须记住:要想立足三界,靠的是智慧,而不是武力。”   “噢!”沉香点点头,这时一旁的岂儿象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他说:“沉香,我看这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回绮云阁吧。要是玉帝派人去催问,看见咱们两个不在,又看见了那些没处理的公文,就不好交代了!”   “哎呀又来了,你烦不烦!”沉香很怪他扫兴。   杨戬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偷偷跑出来的。后悔自己不该让他们在此滞留。这靠众人之力速成的刘沉香也真是让人操心。他面露不悦道:“沉香,你怎么还分不清孰轻孰重,玩儿心这么大,简直是拿自己当儿戏!”   沉香怯了,低下头一副可怜的样子。杨戬又无奈地叹口气,缓和了一些语调说:“你要记住今日的职责,做你该做的事。相信你是个有胆识、有担当的男人,你不会让我让你娘失望的对不对?”   “舅舅,我错了。”在沉香心里,也只有杨戬的话才能使他驯服。   杨戬又转身对着岂儿道:“你原比他沉稳,该多劝他才是。你是兄长,不可由着他的性子胡来。这里这件事暂且交给我,有消息我会想办法通知你们的。公事要紧,桃山不必来得太勤,现在快回去吧!”   岂儿点头答应。沉香又道:“舅舅您别生气,我只是偶尔玩一回。天上的那些破奏章也实在是让人头疼,不放松一下脑袋都要炸开了。不过说归说,您放心,我们辛苦一下豁出去今晚不睡觉,也一定会把它处理好的。嗳,要不我下回把那些绕来绕去最难懂的本章都拿到这儿来,您帮我批批。也省得王母动怒,外甥不好交差了。”   沉香觉得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点子很可行,杨戬倒没说什么,哮天犬可急了:“哎,如今天上的那摊子烂事儿,我们家主人可没心思去管。有你这么当外甥的吗?你想累死他呀!噢,你一宿不睡觉就辛苦了,我主人几百年任上加起来又统共睡过几天,你知道吗?”   杨戬笑道:“我才睡了几天,这也太夸张了吧!”   哮天犬拍拍自己的额头说:“主人,我这脑子不灵,算不清数儿,就是那么个意思吧。”引得大家又一阵开怀。   沉香一拱手:“舅舅多保重,我们告辞了!”他拉起岂儿欲腾云而去,又被杨戬叫住:“回来!”   “怎么……还有事吗?”   杨戬手指着他们的脸:“你们就这样上天去,想做捉鬼天神不成?”   沉香和岂儿这才发觉原来他们脸上还罩着面具,赶忙笑笑摘了下来。沉香把两个面具都交到哮天犬手里,说道:“这个留着给龙八,他们家丁香喜欢!”   二人走后,杨戬拿过这两个面具仔细端详着:先人傩面起舞,虔祭鬼神。其实生活中的很多人也都戴着无形的面具,把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有意伪装起来。可是真性情到底还是藏不住的,总于不知不觉间流露。就好像沉香,司法天神的面具不能抹去他骨子里的顽劣与童稚;又好像西游路上那些无上尊荣的各位仙家,渡化众生、慈播万物的面具下,也掩盖不掉灵魂里的偏袒于私念。那么自己呢?自己又带了一副怎样的面具?要深深隐藏的又是一种什么心绪呢?    ☆、惺惺相惜   天际,一朵嵌着金边的祥云舒卷飘荡,在和风的拂送下由远及近了。云上,一人悠然而立,他那无边的恬淡似把这漫天的祥云都超脱、凌越了去。此人书卷打扮,一缕蝉翼薄纱系住高耸发髻,宽阔的额头,柔波般的双目。周身的气息如冬日暖阳,让人有一种想与之亲近攀谈的欲望。他白衣翩翩,衣上云纹轻漾。不是别人,却正是蟠桃会上于梅儿同惊四座的天外仙客——白云圣君。   老花殷勤地在前引路,口中喋喋不休的话语不知已重复了多少遍。“小公子,我真没惹是生非,我就是趁您回仙山的这段日子到处逛逛。过两天陪您上天去,只怕就没得空闲了不是。可谁知就被那几个野家伙撞上了,他们欺我人单势孤,竟抢走了咱家老夫人留给我的宝贝。我报上名去,他们还装傻充愣口出狂言,这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您可决不能轻饶了他们。这往后做官也是一样,不能让人拿咱当软柿子捏了。您可得给我出这口气呀!”   白云圣君耳中似有似无,只随他唠叨。目光却被眼前逐渐展开的景物深深吸引住了。这是什么地方?怎会至美如此?   先是几座古朴的村落零星点缀于山麓之间,世代流淌的小河使这里得以生息繁衍。几株小桃红,几抹菜花黄。碧树掩映,鸡犬相闻。人间既有彼所,何须再觅仙界呢?   随后,开阔的空地骤然而现,皆是顺着山间缓坡修整出来的大块庄田。此地世代均以种桃为业,桃花盛开,是宽广的一片红林。花朵之盛,花树之多,可连绵数里。于别处是极少见到的。从空中望去,大片的红色间或有小段翠绿交隔,那是花丛间的麦田。这对比明丽非常,就如同一张巨大的被彩墨分割的条纹华毯一般。   再往前走,人烟渐稀。几座突兀的孤峰直冲入云,山腰中白雾飘渺,有珍禽异鸟长鸣环绕,定是仙人居处了。不过刚才所见的层层桃红非但未减,反而更加紧密。若前景所见为桃林,那这里便可称为桃海了。灿灿的粉红浅淡堆错,或浓或薄相交在一起,竟铺满了多半座山峰。与空中白雾重叠,只见得红霞漫漫、瑞霭迷离,分不清哪为水气,哪为花树。碧日蓝天下,耀眼的赤霞晃得人双眼灼灼。在它面前暮然间心荡神往,不由得压低了声息。   白云圣君再听不见一句老花的乱言碎语,尽管他并不曾停下来。默动心诀,探得一羊肠小路上封界自然打开,像是启了迎客的山门。不觉钦佩点头,飞落于此,踏入了幽幽山径。   小路两旁都是生长了千百年的古桃木,枝干舒展着,交替相接,天然覆盖起一座绯色的凉棚。脚下是不知沉淀了几世轮回的花瓣枝叶,芳香由下自上传来,直沁人魂魄。这里想就是传说中的桃山了!   老花抖落了衣衫上的残瓣,又压低花枝贪婪地嗅着,口中说:“倒是个好地方,可惜却住着一些山野村夫。小公子,你若喜欢,不让咱们把这儿当作别苑,由我闲暇时过来照管。凭您和王母的关系,这三界中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办到的!”   “你知道这桃山的来历吗?”白云圣君回头问了他一句。   “不知道,想必跟我也没有多大关系。”   “既然不知,就不要再多言。”这语调虽为训斥,但却不很严厉。老花也没大入心,低下头暗动着待会儿如何报仇雪耻的心思。   顺着花荫交盖的小路,主仆二人直被引到一座青葱院落面前。这院落却如红海中的一颗绿珠。三四间小小的柴草房屋,皆窗格明净,清新迥然。院中有一雅致凉亭,也为柴草搭建。凉亭之上,一墨衣男子手敲棋枰,闲然独饮香茗。在他脚边,还卧着一条细长光亮的大黑犬。只听那人幽幽说道:“贵客终至,不枉我在此守候多时了。”   “就是他!就是他抢了我的玉粉盒。”老花手指亭中人大叫着。“还有这条狗,也会变化人形。那天,它还咬了我一口。还有两个帮手呢,跑到哪儿去了?喂,我家小公子到了,你们还不快来受死!”   亭中的杨戬摸摸狗儿的头,笑着站起来。在他望向白云圣君的一刹那,竟也有些意料之外的惊愕。今日来人的气势形容,他事先已在心中预想过很多次了。可万没料到却是这样的温文尔雅俊逸超凡之态。尤其是与他对视时的感觉,竟能使人敌意全消。那眼神是无恨无求的。如此的豁然,历遍天下又得见几人?看来自己全想错了。   而白云圣君却似得到了意想之中的答案,对着杨戬频频颔首。冷峻而飘逸,外戾而内深。这般山水风景也正应映衬出这般天地灵秀之人物。他看看杨戬,又看看那狗,不觉脱口道:“我虽长于外方,可也略闻桃山以往。尊驾莫非与昔日的显圣真君有何关联吗?”   杨戬不想以实名相告,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忙开口回应:“山野之人,怎可与上仙相及并论。在下不过借居在此罢了。”   “哎哟我的公子爷,您也太抬高他们了。他们和二郎神扯得上边儿吗?”老花今天腰粗胆壮,说话也越发放肆了。他虽听说过司法二郎之名,可却并不知其幼时来自桃山。他又说:“您就瞧这只癞皮狗,他哪里有半点传说中哮天犬的样子呀!”   哮天犬将头扭向他,兽吐人言:“哼,我癞皮狗,我癞皮狗也比那些只知道摆弄女人东西,早就没了脸的臭獾子强!”   老花羞恼之极,虽不敢上前动手,但也不肯输了嘴。有意还要再叫嚷几句,偏被自家主人挥手拦住了。   白云圣君信步走入凉亭,见杨戬的棋盘上随意落了几处黑白散子。看似全无章法,却好像又透着玄妙。便说:“原来兄长也精于此道,白云有心与君一奕,可允否?”杨戬笑着独品了一口茶,道:“愿闻指教,请坐。”他自己却依旧站着,静待来人动静。他虽喜对方谦和秀雅,但也并非对其全无戒备。只怕两个人的较量就要开始了。   白云圣君也没有坐下,杨戬独自饮茶的举动,怠慢中有一种睨视万物的孤傲。若是别人定然受不了,可他却不在意地一笑。见杨戬先着白子落下,手指未离棋盘。自己便也挚起一枚黑子慢慢下落。随着清脆的一下敲击声,两人的手指都似粘连在棋枰上一般,再不抬动分毫。这时桃花乱人面,四目如凝涛。对峙者心神静而意念起,两股强大的功力通过手指在棋枰上来回传递着。那上面的几枚黑白散子也被这两道功力所冲击,竟都扑扑跳将起来。打在石制的棋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妙音。   哮天犬和老花都呆望着各自的主人,不晓得他们看似极为平静的外表下正在进行着一场全力的仙法酣战。只见在功力的引导下,棋盒中的无数黑白闲子也纷纷自行跃出,形成了一黑一白两条长龙,在杨戬和白云圣君的周围蜿蜒环动。却是互不相扰,各寻一条路径。落子之时,也是白黑交替,绝无偏乱,逐一向棋盘上的各处着去。   杨戬与白云圣君含笑不语。接连的叮咚脆响,如山谷鸣泉之幽,如珠玉飞溅之华。或快或慢,时重时轻。竟似一首活泼跳脱的雅乐,弹奏出两人此间的忘情。把本当极为酷烈的生死较量,转化进这一场棋逢对手的畅意搏戏之中了。   “当”最后一枚黑子声如金石,沉静地落于棋盘正中。老花与哮天犬都似傻了一般。杨戬与白云相视一笑,杨戬道:“和棋,再好不过了。”   “哪里,兄长承让。”对方抱了抱拳。   杨戬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展开了纯净的、不带有丝毫掺杂的笑容。他刚才甚至有些担忧,以白云圣君如此非凡人品,若真做下那残害无辜的恶行,岂不也太为可惜。岂不是更加证明这世间表里不一、美与善少有并存吗!不过,他现在可以放心了,通过刚才功力相交,他确定这位老花的小主人与此事并不相干。白云圣君的功力出自正统仙术,纯良厚重,是以善为本的。与那晚魔障重重的妖气截然不同,本为水火难容的两路。而且杨戬所犹喜者,白云圣君慧根天成,仙法造诣精湛。乃多年勤修苦学所得,非是一朝一夕,投机取巧之辈能相及的。于自己堪称得上是一个绝好的对手。想三界之内二郎真君的对手又能有几人呢?几百年前的那只猴子多少有点邪门歪道,不与杨戬为同类。可今天这意外的来客,却让人见而忘俗,颇有些心悦诚服了。   白云圣君生于仙山海外,自幼师长教导极严。虽不参与三界中的是是非非,但也并非孤陋寡闻。再加上与王母有些亲眷瓜葛,对于各门各教的宗主上仙,对于这人鬼神妖的纷扰利害,心中也暗记了□□分。他诧异以杨戬的深厚修为,竟无职无名隐于深山。倒真是三界中的一大遗憾!刚才与他交手之时,只感觉对方功力深邃莫测。如万年冰川雪岭,凌厉已极,坚不可破。倒自然从容,深藏于淡定平静之中。有此至高法力而不觅荣华富贵,其一身傲骨犹令人钦佩。白云同为爱才之人,便也惺惺相惜,将杨戬暗视作知己兄弟了。   “小公子,您忘了咱到这儿是干嘛来的?你可得替我教训教训他们呀!”老花轻拽白云圣君的衣角,似在提醒着他。白云圣君面露不悦:“你还说,你素日的行径,我会不知吗?我是听你讲得蹊跷,才要来看个究竟。定是你失礼莽撞在先,你该过去先给人家赔礼才是!”   “什么?赔礼……我……”   “对,就是你!”哮天犬重变为人形,他对这个老花真的是极看不上眼。他说:“不知道你是怎样对你家主人讲的。可你一定没把你白天偷偷摸摸,晚上杀人越货的事告诉他吧!”   “你,你还敢冤枉我!小公子,您听见了吧,他们就是这么不讲理!”老花涨红了脸。   “不是他!”杨戬止住了哮天犬,却并没叫出他的名字。他们事先已讲好不在外人面前透露真实身份。   “不是他,那,是他?”哮天犬疑惑地指向白云圣君。   “当然更不是了!”杨戬暗怪狗儿太笨,转过头对白云圣君道:“我们也不想与上仙为难。只是镇守一方,当保此地平安。近来妖魅作怪,对于遇到的可疑之处是自然要查的。若有开罪,还请圣君见谅!”   “兄长太客气了,上仙不敢当,叫我白云就可。兄长为一方百姓恪尽职守,白云深以为敬。只是兄长即说与那二郎真君毫不相识,缘何又偏偏住在这桃山呢?”原来白云圣君虽久闻杨戬大名,却苦于从未见过,他今天好奇想弄个究竟。   杨戬暗忖:不讲出一个恰当的理由,是难与他搪塞过关的。便道:“当年我家先祖曾受过瑶姬公主的恩惠。她惨遭不测,先祖自恨无力相助,抱憾终生。三百年后,有一位族人修仙有成,得见二郎显圣真颜,便请求替他家世代镇守桃山,护佑方园百姓。传至于我,已绵延数代了。本是报恩之举,不足为外人道。在下无名无姓,圣君随意称呼便是!”   白云圣君生性豁达,有些时候甚至近乎简单。他也不见得就相信世间真有无姓无名之人,但人家既不愿讲,自己便不该再问。今天难得能遇到这样一位奇人,想与之结为知交朋友,才是他最渴望的事。朋友之间,最少不得的当然就是信任,应该留给人家一份隐私的空间。   “小公子,你别忙着拉家常,讨回我的宝贝要紧!”老花又来插言。白云圣君对他不很严厉,刚才的陪礼之说已是不了了之。听了他的话,便向杨戬道:“这老花随我多年,也曾侍奉过先祖母。虽名为主仆,可我实则视他为长辈,所以未免有些疏于约束了,这原都是白云之过。他行为上固然有些不堪之处,但祖母家规严谨,他所修炼的也称得上正经仙道,因此为祸杀生之事是万万做不出的。兄长既也知不是他所为,还请将收去的宝物归还给他吧!”   “这个自然。”杨戬向哮天犬伸出手,示意他把那盒子拿出来。哮天犬却说:“什么宝物?没有,没见过!”   老花急得伸长了脖子,好像要哭出来。“你这不是明抢吗?快还给我!”   杨戬转为怒色,哮天犬只得将手伸入怀中,边掏边小声说:“主人,我是想留着给卉兰仙子的。”杨戬没有理他,接过粉盒归还了回去。白云圣君忙道:“多谢兄长!别的东西倒也罢了,只是此物名为玲珑白玉香粉盒,原是先祖母玄天老母的梳妆之物。她老人家飞升之前,将此物留给老花做念想。天长日久,沾祖母仙缘,竟也成了一件法器。本没有太大的威力,但睹物思人,对老花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   只见那老花接过盒子,小心地捧着吹着,眼圈竟有些红红的,一张花脸看上去更为滑稽。他自言自语说:“老夫人我对不起您,让那脏爪子玷污了您的东西。”   “你……找打啊!”哮天犬只想再狠狠敲他一顿。   白云圣君道:“老花,你口无遮拦、四处伤人,还拿着我和祖母的名字去卖弄,给我惹出多少事来。你这个样子,我如何带你上天,你还是在凡间清修思过算了!”   老花连忙央告:“小公子,看在老夫人份上,您一定要带我去,我保证不惹祸了。再说您身边也需要人照应不是。天上那花花世界,亲疏难辨。我可不是眼馋心热非得去当神仙,我是想做个心腹时常帮您谋划谋划。您不能丢下我!”   “哼,就你!”哮天犬一歪鼻子,“你迟早把你家主子谋划到沟里去!”   “嘿,你这只死狗,哪儿都有你!”老花丢下了假斯文,也骂了起来。   杨戬对哮天犬喝道:“退下!”哮天犬眨眨眼睛不敢多言。但他实在讨厌老花的样子,索性去远远地找了块松软的草坪躺着。   杨戬心中暗想:老花虽有私心,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天庭那个飞花繁乱之所,如此的令人向往,它真的就适合每一个人吗?眼前这白云圣君即将开始他的仕途。千百年后,他是否还会保留着今日的这副恬淡呢?   白云圣君道:“多谢兄长不与老花计较,刚才听你说此地有妖物为害,不知可有眉目了?”见杨戬摇摇头,便又说:“白云不才,愿助兄长除妖!”   杨戬忙问:“你能找到那妖怪的巢穴吗?”   白云笑了笑:“这老花的鼻子虽不能同灵犬相比,但也懂得追踪之术。他那晚曾与死者触碰过,嗅得些妖怪的气息。随着他去,自会找到真凶的。”   远处的哮天犬颇为不屑,心想:靠他?还要我干什么!   杨戬信得过白云的胆识才干,也很想尽快了解此事。谁知老花倒怯了,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小公子,那妖怪蛮荒至极,我有点怕。再说,我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它。”   白云圣君道:“你若连这点事情都做不了,还谈什么上天为仙!”   “哎哟,您别拿这个吓唬我。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那好,”白云圣君暗喜激将得手,向杨戬一拱手道:“兄长,我们这就走吧。相信今日定能马到功成!”    ☆、枯林除怪   于是,杨戬、哮天犬、白云圣君都跟在老花后面。四人先是驾云,而后又在一处险峻高山落下,老花领着走入了一片参天的古林。林间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零星透射进来。那老花寻物与哮天犬不同,不用鼻子到处闻嗅,只垂着头向前走,手里胡乱地揪着几株野草,脸上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哮天犬信不过他,问他到底认不认得路,别带着大伙瞎撞。他只说:走吧走吧。而后再问时,就悻悻的不搭理了。   林木越来越深,地上的杂草也越来越高。偶尔几声乌鸦和野兽的怪叫,凄厉中更显肃杀。老花的脚步有点儿放慢,他可怜兮兮地望了一眼白云圣君,主人的表情依旧很坚决。没办法,还要继续走。   后来,不知是天色暗了还是树林太过幽深,已几乎见不到太阳。哮天犬轻碰碰杨戬:“主人您看,这是什么?”原来刚才的古树林在这里竟都变成了炭黑色的枯木林。看不见一片新生的绿叶,只有无数干涩的死枝肆意伸展着。眼前的情景如被雷劈火烧过一般:有天然裂出的巨大树洞,有尚还缕缕冒着的黑烟。地上全是大块的掺杂着湿腐气味的霉苔和各种古怪蜿蜒的长藤,也都泛着死亡般的青灰色。再走一段,周围竟已漆黑甚于深夜,更无半点声息,似乎任何生命都不愿光顾此地。暮然阴风透骨,那阵熟悉的血腥味又传来了。   “小公子,就是这儿了。”老花抖得变了声音,“可我比不得你们,我是再不敢往前走了!”   “把你留在这儿,只怕死得更快些。”白云圣君也真正感受到强烈的妖气,“好吧,我在前面,你断后。但一定要跟紧我们。”   杨戬对哮天犬道:“你去护住老花,别让他掉队了。”而后便与白云圣君并肩而行。   哮天犬嘴里嘀咕着:“正经本事没有,还得我来看着他,我又不是带孩子的。”老花此时对他却转变了态度,似见了亲人一般和他贴得紧紧的,只差没有抱着。   哮天犬恶心地说:“唉唉唉远着点儿!我受不了你那股香味儿。”老花不在乎,始终都没离开过哮天犬半步。   走至更深处,只见两旁的枯枝上挂满了丝丝缕缕的黑线,偶尔还有一些残破的蛛网。蛛网拂在脸上黏黏的,却不易拉断。   “这是什么东西?”哮天犬边扯边说。   “这是人的头发。”老花的语调小心翼翼。   眼前被十来棵并排生长的大树挡住了去路,树头皆成弯拱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荫棚。一张巨大的蛛网就架在上面,网丝都有碗口粗细。那垂下头的枯树若不是天然长成,便是被这蛛丝生生拉弯的。   白云圣君道:“这里应该就是巢穴了,兄长小心,待我以血为饵将妖怪引出来。”向来妖魔都喜血腥。白云圣君直视掌心,双目一眨,便如利刃一般在手上割开一道口子。反腕一抖,血珠飞播于四方。   老花心疼地哎哟了一声,暗怪小主人多此一举。都是要做天界上仙的人了,还管这些凡间的乱事干什么。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如何向老夫人交代。又恨杨戬等人招惹是非,自己作死还要拉上两个垫背的。不如待会儿就让他们先喂了妖怪。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咚咚、咚咚”声如雷震。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晃摇。隔着黑暗,左侧忽然射来两串灯光,一点点、一步步向他们四人逼近。“来了,终于来了!”老花闭起眼睛抱着头,将自己肥圆的肚子隐在哮天犬干瘦的身体后面。这都是无端招来的祸患,不知今天能否逃过这一劫,能否再去过那升天飞仙的快活日子。   杨戬暗启神目,穿透烟雾看清妖怪全身。此孽物头如小丘,巨口獠牙。顶门上共生八目,皆如车轮大小。前胸一对巨螯,另有八足,上面生满了黑褐色的鬃毛,在地上匍匐爬行。背硬如甲,头胸下为细腰,然后便是圆硕的腹部。你道为何物,原来是个超大的蜘蛛怪。它发出丝丝的叫声向这边挪来,周身烟雾翻涌,与那一夜浓浓的恶瘴源出一处。   “就是它!”杨戬凝紧双眉,肯定这便是天上地下要追拿的祸首元凶。手中的墨扇霎时光芒大现,似喷射出一杆利刃,银烁的寒光瞬间照亮了面前的枯林。   白云圣君从腰间一拽,也亮出了兵器。原是一杆长枪,枪尖薄似纸张,枪杆绵韧可缠于腰带之上。此宝名为蛇骨软银枪,可曲可直,得心应手。   那怪物来到跟前,四人皆须仰视。它戒备地来回移步,八只眼睛一齐呼呼眨动着。   此物体虽庞大,但看起来并未修成人形,所幸尚欠一层道行。白云圣君飞身而起,以攻为守用枪尖直刺它的左胸。妖怪猛然一痛,尖鸣一声开始回击。   蜘蛛吐丝是天生本能,只见它高翘起腹部,顿时无数条蛛丝喷了出来。将白云圣君和杨戬的手臂大腿都牢牢缠住,而哮天犬和老花更是被捆在一起绕成了个纺锤。这蛛丝是红黑色的,一触肌肤便越挣越紧,深勒入皮肉。哮天犬抽不出手来,老花已痛得哇哇大叫。杨戬仔细看时,原来这长丝竟为毛发所制,怪不得它掀人头顶,却是食其发以炼制护体蛛丝。这原比寻常蛛类厉害百倍,因此能为害一方。杨戬双手动弹不得,便又开动神目灵光,银芒化作无数锋利的短剑,唰唰唰将缠裹自己的蛛丝尽数削断。而后复又解了哮天犬和老花之围。   同时,白云圣君用意念操控软银枪,枪尖翻转,枪杆反向绕上了袭来的蛛丝。“嚓”的一下,万千条长丝被齐齐切断。缚绕住身体的部分也在法力的逼压下自行化开。白云圣君手握枪柄,使出一套长蛇吐信的绝妙枪花,已将各处散乱的蛛丝收捡抟揉在一起,弄成了个巨大的线球。银枪啪地一拍,线球直向妖怪打了回去,正中顶门。   “好枪法!”杨戬一声赞叹。蜘蛛怪初站失利,被打得连连向后退了数步。它又使出第二招,挥起一对大螯在地上横扫。这螯更胜蟹钳,如两把巨剪。将眼前的荒草枯木都扫平带倒。杨戬护在哮花二人前面,墨扇虽未现真身,但三尖两刃刀威力不减。他一跃而起,以雪亮的寒光将蜘蛛的巨螯引向自己。妖怪的两把大钳不停地在半空舞动着,杨戬巧妙躲闪,瞅准机会对着大螯根部的柔弱处猛然一击。劈山镇海之力何人能敌,妖怪的一条巨臂已应声落地。剧痛使它周身抽搐不止,但它也非等闲之辈,一螯虽落,另一螯却迅速砸来。来势甚猛,杨戬不及招架,只有闪退。虽未被打中,可也为强大的风力甩出了数丈之远。   哮天犬护主心切,挥起大骨迎上前去,只被妖怪轻轻一拨,就重重地摔落了下来。老花搂着他直叫:“你逞那个强干什么,我在这儿可怎么办呀!”   白云圣君见杨戬这边有危险,便来到妖怪的巢穴前。单指施法催动真火将巢中的一张巨网点燃。那妖怪先失一臂,又见自家被烧毁,已然给激怒到了极点。它奋力一声呼啸,高扬起全身,挥动着八只长足,转向白云圣君这边疯狂扑来。它巨口如门户,獠牙尖利外现,口中尚含血腥。两颚忽又喷出酱紫色的毒丝来,刚硬如剑,直向白云圣君射出。白云毫不慌乱,每以枪法挑逗。妖怪的头胸接连中招。巢穴中方寸窄小,他在毒丝间如疾燕穿梭,身上也有几处被击中,奈何形势紧急,暂且顾不了许多。   这时,杨戬飞身而至,从后面在蜘蛛怪的背上尽力一劈。这妖怪虽背壳如铁甲,但杨戬神力过人,劈过之处也绽开丈许的裂痕,涌出了青绿色的血液。蜘蛛精暴怒地转过身,又来攻杨戬。这样白云在后杨戬在前,二人同与此妖周旋。它纵然有些本领,但面对的却是仙界两大高手。且多处受创,已是强弩之末。戬云二人战得酣畅,虽险境重重,却觉有良友相助,万分的淋漓惬意。   哮天犬更是手痒,几次想要冲上去,都被老花死死搂住。老花只说:“我们守在这里,好切断那妖怪的后路!”若不是顾及主人会怪罪,哮天犬只怕早就一棒子拍扁了他的脑袋。   再说那妖怪,被两人合围,也渐耗尽了体力。它见哮天犬老花两个未能上前,便放出一阵黑瘴,直奔这边而来。意在攻其弱处,好反败为胜。哮天犬被老花闭着眼睛死抱着,想飞飞不起,想躲躲不掉。杨戬见势不好,疾奔过来,手中寒光深刺入妖怪头顶一目。妖怪忍痛扬头,奋力又吐出毒丝。杨戬整个人被弹射了出去。这时蜘蛛怪大口森森,眼看就要将哮花二人摄入腹内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如雷驰电彻,从后方直冲上来。是白云圣君,他就站在妖怪大如屋宇的头颅前。分毫不曾犹豫,用软银枪绕紧妖怪的细腰,使其无法呼吸。双手对准它八目正中的要害猛然压下,噼啪声响,妖怪顶骨碎裂。只见从裂缝中窜出一股黑亮的烟气,直击白云而来。白云不能松手,仍旧用力向下压。这股黑气猛打入了他的面门,他不由“啊”的一声,猝然倒地昏了过去。同时,那妖怪重压之下头顶崩碎,晃了两晃如无骨一般瘫软下来,顷刻毙命当场了。   杨戬忙跑过来,去看白云圣君的情形。哮天犬狠狠踢了老花两脚,他才慢慢睁开眼睛。见自家小主人倒在地上,赶紧爬过去又推又唤,见皆毫无动静,便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哮天犬骂道:“你还有脸哭!你家主人都是让你这窝囊废害的!”杨戬也焦急万分,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推开老花尽力将自身法力输入白云后心,想要用内息帮他逼出体内毒物来。可又感觉白云气息平稳,周身并未见任何伤患。   片刻后,白云醒了过来。说也奇怪,随着他柔和的双目打开,周围的一切也渐渐恢复了生机。阳光再一次照射下来,枯木遂萌发了绿意,地上的乱苔残藤皆已不见,都换作了散发着清新气息的柔嫩小草。鸟鸣于林,野花散缀,他们又置身在一个美好的世界中了。   杨戬见白云醒了,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说道:“你醒过来了,没事就好!”白云看着他,没想到这么冷峻的人也会有如此温和的笑容。他试了试浑身筋骨无碍,便站起来说:“有劳兄长挂念了!”忽又问道:“那妖怪呢?”杨戬向地上一指,“已被你我除了。”其实白云对今天的胜算也无十分把握,看到二人合力之下办成了这件大事,不觉欣喜非常。欣喜之余,他心中也暗自交定了杨戬这个朋友,便伸出手道:“白云有幸今日得与兄长相会,又共同除了此害。兄长如不弃,白云愿与你结为生死弟兄。兄长不便透露姓名,白云不会多问。只愿从今后你我互为知己,九天十地,永不相厌!”杨戬见他说得真诚恳切,刚才又挺身救了哮天犬,也深敬他豪侠义气。能有如此金兰之契,不枉自己苍凉半生了。于是也伸出右手与白云紧紧相握,叫了一声:“白云兄弟!”   哮天犬不知主人是否受伤,忙过来询问。好在杨戬仙术护体,这蛛丝之毒未能入侵,倒也无事。杨戬又细探了白云圣君的脉息,确信他除了刚才被那黑气猛击所致昏厥外,身体上也没有什么大损害,这才各自放心了。   老花见白云好好的,无病无伤。想到今后的日子阳光明媚,富贵荣华一一而至。便抹干了眼泪鼻涕,凑上来笑嘻嘻说:“还是我家小公子神勇,咱们带着这妖怪上天,没进爵而先立功。给王母也争足了面子,您日后在天宫的根基就更稳固了。”   “住口。”白云瞪了他一眼,这好事朝前坏事靠后的家伙真是让人理不得恨不得。“这岂是我一人之功!若无你刚才怯懦,我们大家也不至虚惊了一场,现在又来多话。”   杨戬道:“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如让本方土地将此事上奏天庭,你虽处事淡然,但于日后官场这却是用得着的。”   白云有些急了,“兄长这话是看轻了我,白云入天宫乃奉家师之命,于名利本无所求。你能冒险为百姓除妖而不计生死得失,我若借此事平步青云,那也枉费你叫我一声兄弟了!”   “那功劳一人一半儿总行了吧。”老花小声嘀咕着。哮天犬又想拍他,“我呸!我看把功劳都给你最合适。就说是你一个人英勇无畏,手不颤腿不软拿下了妖怪,行不行!”   “好了,”白云解围道:“往下不必再提,恕白云不恭,这里就交给兄长了。今日就此告辞!老花,咱们走吧。”未等杨戬挽留,他已踏上了云头,却又在半空转回来说:“我日后想常去桃山,与兄长倾心相谈,可否?”杨戬笑道:“桃山八百里门户尽开,只待君一行!”就此二人相视拱手作别。   望着那朵远去的金云,哮天犬说:“主人,我总觉得他与王母关系太近,您应该小心了。咱们不是离那个天宫越远越好吗?”杨戬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觉得挚友难寻。因为三妹跟沉香,和天庭总会有扯不断的关联。况且有些事,想远也远不掉。哮天犬又问:“这儿怎么办?”杨戬道:“沉香很快会来,就交给他处理吧!”   就这样,刘沉香成了这件事情的真正受益者。离玉帝的期限提前两天,大大方方凌霄殿上复旨交差。虽然也觉得受之有愧,可杨戬坚决不准提及任何与他有关的讯息,否则就从此永不相见。沉香没办法,他虽然想让天庭还舅舅名誉清白,可是眼前的情形还要再等。因此最后的结果是:沉香岂儿除妖有功,玉帝封赏、王母褒奖。一些神仙心里虽不痛快,但也不得不对这两个孩子刮目相看,敬畏三分了。    ☆、云上寒梅   好久没有提天上了,让我们跟着白云圣君的身影一起回归吧。   白云到底还是没带老花,怕他那不端的举止、无遮拦的嘴再生出事来。仙界非凡间,半步都错不得。白云也知此去艰难,奈何师父说终须此一番历练,王母又频频相催。便只得于数日后动身,独自一人前往九重天了。   径直先入瑶池,笑脸盈盈,轻唤一声“姑母”。炎夏的风也随之温和了开来。王母今日装扮与以往大不相同:家常衣衫,只随意几件钗环。丢开了威严与华贵,倒显得淡雅中更添和气,是一副慈母之风了。她连拉着白云的手问些家常之事,又忙唤宫女去取冰梅露来为白云消暑,殷勤呵护之至竟似于亲生。观者未免诧异,这翩翩白云为何方神圣使得王母如此?   其中因由,还需上推几千年。   王母入天宫之前,也曾于远方学艺,这玄天老母就是她的受业恩师。可以说,王母也有过一段纯真无邪的日子。玄天老母身边只有一个孙儿,又素喜王母聪慧,便收她为义女。后来玄天老母历劫飞升而去,将白云托付给王母照料。日后天宫里的险象重重、危机四伏,使王母也很留恋从前学艺时光的温暖。因此她对白云疼爱万分,这可是出于真心的。更何况白云风姿俊美、才气超群,最难得卓而不傲,待人处世彬彬有礼、谦和平顺。真是周身上下无一处不妥,让王母常常慨叹为何自己没能生出这样一个儿子来。   身边的孩子中,小鸾尚为孩童之心,大鸾有些愚钝。蕊儿和岂儿因为那些事总象与自己隔了一层。梅儿宁儿就别提,不和自己作对就已经是烧高香了。王母身旁缺少一个称心得力的助手,巨灵神和四大天王根本就是笨蛋之流。那个杨戬,哼,心机倒是有了,全用在了狡猾算计之上。其实他从小就和自己作对,王母一直很讨厌他。可是后来他擒获孙悟空有功,不得已让他做了司法天神。但是好在他够冷酷够无情,很适合掌管天条,很适合成为自己的工具。所以王母才逐渐接纳了他,可谁知……幸好对他没有完全信任。到底是妖孽之流,不足为用。现在想起来还恨得牙根痒痒,放他走真是太便宜他了。综上所引 :迫于眼前形式,王母认准了白云圣君,她相信自己这一次的选择不会再出错了。   “姑母,白云多时不来探望,您一向可好?”白云圣君坐在王母身边,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情感,让人听了心里甜丝丝的。为感自幼教养之恩,白云也视王母为亲人。虽然也听了一些有关王母的不佳传闻,但白云想:身居高位者,要顾全大局,行事难免会有伤人之处。自己未亲眼得见,不可妄听偏信。况且王母对自己的关爱,真也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还去在意那些做什么呢!   “我哪里有什么好的,简直是糟糕透了!”王母也把心头的怨气毫无保留地全倾倒了出来。“从前还得几日清闲,可自打那刘沉香做了司法天神后,我却是忙得不可开交了。也不光是我,现在就连陛下也要时时为他分心劳神。这位天神小爷也真是不成体统,言语不明、文理不通、懒散奸猾、不思上进。长长的一部天条法典不肯研透背熟,拿起奏章来倒是胆大蛮干,一通地胡点乱圈。众仙接连抱怨,我和陛下只好出来给他打圆场,让大家念他初任此职再给他些磨合的时日。哎,也难怪,凡人的血统到底还是差了一层。我当初反对人仙通婚也是不无道理的。这刘沉香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算是上上品了。可天庭却倒了霉,这么跟你说吧,现在这里简直是让他弄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半日不得安宁呢!”王母本瞧不起沉香,言语中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不过自打小刘天神上任后,她和玉帝也不得不操心琐碎朝物,时常为他润色修改奏章倒是千真万确的。因此,王母还真有点怀念杨戬在任的日子。   白云圣君道:“哪有姑母说得那么遭,我来这一路上只见得天宫里上下祥和,有节有序更胜了当日。这难道不是您和陛下用人得当,训教有方之故吗!”小小地奉迎一下,让王母开怀,他也是会的。   王母果然笑了:“还是你这孩子会说话,比那个愣头愣脑的沉香强多了。不过现在我也不用再发愁,有你上天来,姑母就可大放其心了。你且不必急,如今他劈山救母促成新天条有功,这司法天神的位子不得不交给他。可他的胆略才干又哪一点能同你相比呢?你先到他身边去帮几日,等做出了两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就名正言顺地启奏陛下让你取而代之。这天庭的大小官吏都交由你支配掌控,这样姑母才真算得是高枕无忧了!”   白云摇摇头道:“侄儿此来,只盼能为姑母分忧,于官职权柄绝无所求。姑母万不可如此,若是因为我而伤了人,再引起天庭的争端,那就太得不偿失了。于姑母和陛下岂不更添忧烦。”   “好孩子!”王母一把将他拉了过来。“这要是别人,早就美得忘乎所以了。难为你为大局着想,把名利看得这么淡。你放心,姑母是绝不会亏待你的。咱们不提这些烦心的事了,有空也去看看你那三个妹妹,蕊儿她们时常向我问起你的!噢,今天你就待在瑶池别走,姑母要亲自为你做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玫瑰团云糕。从前你可是见了这个就馋得直流口水呢!”   “姑母您瞧您,我都多大了,还提这些!”白云圣君笑着摆手,与王母越发亲昵了。二人直聊到深夜,向来被人敬畏的瑶池一时间也增添了许多欢笑。   第二天,凌霄宝殿上玉帝正式任命白云圣君辅助沉香,还让沉香和岂儿多向他请教。王母特赐府第,规格样式更高于其它神仙。众仙知他来头不小,少不了拜谒恭贺。白云也都一一亲身答谢,未曾怠慢了分毫。起初时,沉香和岂儿对他心存芥蒂,不敢过从太密。但后来见他处事公允,并不曾为王母谋私揽权,再加上胸中韬略也确实胜于自己,便索性将很多难办的公文都交由他来处理。白云圣君也不抱怨什么,事事做得井井有条。自此大家的担子顿觉轻了不少。   再说其它的几位神仙,老君居于兜率宫,自说只钻研道法炼制仙丹,很少过问政事。李靖统掌天庭兵马,与沉香同为二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哪吒变得沉默寡言,像是突然之间多了许多心事。弼马温一事后,王母故意推卸责任,反怪嫦娥疏忽大意让人误饮了御酒。嫦娥也不争辩,只是从此于月宫深居简出,非重大节庆极少在人前露面。众人也不去打扰她,总觉得这女人多多少少有些不吉利,谁和她扯上关系便少不得会有霉运。唯有猪八戒毫不在乎,死皮赖脸常往月宫一游。嫦娥却也不嫌他,次次都是周全接待。总体看上去,天宫还是宁静如初的。   一日,白云办完公事。想起王母的吩咐,便带了些香囊异草之物,自往天仙阁而来。本存兄妹之名,原是礼节性地去看望几位公主。   天仙阁新任的首席侍女名唤彩鸢,是王母派来的。她总是穿着那件耀眼的金丝彩衣,脊背挺得直直的,让人看了总说不清哪里感到不舒服。不过她见到白云圣君却是万分殷勤,堆起了少见的笑脸:“原来是圣君老爷驾到,您可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天仙阁!只是可惜得很,几位小公主都不在。今日百花仙子设宴,邀她们去同赏天山碧莲,要到傍晚才归呐!”   “既然这样,那我改日再来。”白云优雅地双手奉上礼物,转身回走。   “圣君且慢!”彩鸢的语调甜甜的,甜的有点儿腻人。“四公主她们虽走了,可梅儿公主却独自一人在宫中,我不如请她来见你。总不能让您到了门口又被挡回去。日后传到娘娘耳中,便要怪我礼数不周,大胆怠慢圣君老爷了!”   白云清楚,王母之意是多让他亲近蕊儿姐妹三人,见不见梅儿倒没什么大要紧。本当说声不必了,可不知为何,这句话却不想说出口。其实在他心头,早就有朦朦胧胧的一丝期盼。现在彩鸢的话,又给了他意外的惊喜,使他升起一种突如其来的渴望。他转回脚步,一双眼睛明烁烁盯着彩鸢,仿佛是在催促她赶紧去传话一般。   彩鸢凝腮一笑,红云扑面,也美得心头小鹿乱撞。她自然不明白云所想,但她的本意就是想让这绝美郎君能在眼前多留一些时候。由他匆匆就走,也太可惜了!   因此,她必须要说服那位古怪的公主出来相见。“三公主,虽说您与他并不相熟,可他毕竟是如今王母最看重的人呀!您这才缓和了几日,再无端开罪于娘娘,于您总是不利的。再说了,自家兄妹又怕些什么!这若是您不在也就罢了,偏又是您独自在宫中。若让人家就这么回去了,以后外人想来,不说我这个做丫头的嘴笨口拙,劝不动公主。倒要怨您不善交往,性子太过傲慢些了。倘或这番多事的话再传到娘娘耳朵里,就恐怕添盐加酱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娘娘岂能不责怪于您呢!我这可都是为了公主好,见与不见,还请公主三思。”   “说得好,有道理!”回应的是一个清朗的声音,到底是赞同还是讥讽,全凭听者去体会。“那就赶快大开宫门,迎接圣君大驾吧!”   走进天仙阁的正厅,白云举目四望。他在猜想那个记忆中十分清晰同时又渐已模糊的身影将从哪个角落闪现出来。这里是玉帝王母为自己的心头至宝——七位天仙公主精心建造的宫宇。正殿明亮高阔,足够公主们欢聚游艺。四周无墙无窗,皆为廊柱。从每一个角度都可以观赏天庭四时的灿烂霞光。回廊上无数帷幔迎风而舞,它们是有灵性的,能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幻而放射出不同的华彩。白云很喜欢这里,香雾轻传,云霭缭绕之下更衬得飘渺仙子的清超脱尘。这正殿高居于九重天,令人想之念之,却又可望而不可及。   一阵冷香轻幽幽送过来,白云心头一爽,夏日的炎热被驱得无影无踪了。纤纤的白衣,红梅斜缀。是她,我们的梅儿,不知道是从哪里而来,她已站立在白云面前。梅儿今日秀发垂腰,未盘未束,只随性散落着、飘摇着,柔美如黑夜。   “圣君繁忙之际到此,梅儿这厢有礼了。”丹唇轻启,少了些蟠桃宴上的冷傲,却多了几许温存。   “圣君请坐。”寒暄之后,梅儿轻扬玉手一示意,自己便向厅上主位走去。在她转过身的一霎那,白云看到了一头浓密如墨、倾泻如瀑的长发。熠熠泛着光华,拂动在她线条分明的腰际上。一时便呆在了那里,将身外的世界茫茫然全丢开了。   “圣君,您站着干什么,快请坐呀!”旁边的彩鸢唤了他一声,这现实的声音方把他叫了出来。白云忙也坐下,奉上礼物道:“早就该来拜望,这是人间至洁之地出产的上等香草,熏衣或随身佩戴皆佳。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公主们留着做个玩物吧!”   “哟,圣君老爷,您可真细心呀!”彩鸢献媚般地嗤嗤笑着。   梅儿道:“圣君太客气了,我代蕊儿妹妹先行谢过了。”   白云知她有些误会,忙说:“这是送给五位公主的,而且我觉得这种香草尤其适合三公主你呐!”   “我从不熏香的。”梅儿的话语又变得冷冷的,把盛着香草的锦盒抛在了桌上。   白云慌了,他仔细想着是不是自己刚才有失庄重,或者哪个词用得不对惹恼了她,一时间不敢再说话。梅儿也不搭言,象什么事都没有,泰然自若,只静静同他坐着。   白云实在压得难受,半晌想出一句话,说道:“蟠桃宴上与公主初遇,将家传宝剑借与公主一舞,不知可用得惯吗?”   听了这话,梅儿站起来,“那日是我狂妄了,太过在人前卖弄,玷污了圣君的祖传仙剑。圣君请勿计较,梅儿向你赔罪了!”说罢她躬身下去,翩然一礼。   白云圣君也赶紧站起来作揖还礼,“不敢不敢,公主说的哪里话。能因借此剑而得见绝艺,应是白云的荣幸才是!”他抬起头,看见了梅儿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竟如湖水般深邃而清澈,使人有想进去一探究竟的欲望。这一阵的劳碌,不得不面对的官场应酬,其实白云也很烦闷疲惫。唯有今天与梅儿的一遇,才让他真正感觉来到了仙境之中,领略到天神世界的至上之美。   接下来又说了哪些话,是何时告辞离开的。白云事后丝毫都不记得了,他迷迷蒙蒙有如在梦中。只怕从此时起,那个开朗淡泊的白云圣君心中多了段小小的愁烦。他的心,是否还完全属于他自己呢?   就在这一天的傍晚,老君如往常一样在兜率宫内打坐。忽然一个小道童惊慌失措地来禀报:“道祖,不好了!您,您快去看看那妖怪吧!”   老君随他来到密殿,这里放着被沉香岂儿带上天的蜘蛛怪的死躯壳,是玉帝交由老君来安置处理的。老君上前看时,却只见那巨大的东西竟然自行慢慢缩小,到最后只有手掌般大,使本来显得十分拥挤的密殿现在看上去已空空无物。怨不得小道童会惊呼。不过同时,只有老君注意到:一团若隐若现的黑雾正从蜘蛛怪的身体里飘出,怪异地在天宫上空盘旋着,而后不知奔往何方去了。    ☆、无泪祭母   天宫每到夏季,还有一件事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祭奠梅儿的先母。千年前的这个时节,正是她诛灭邪魔,血洒万物,以身躯化入天地佑众生平安之刻。祭奠她不光是因为她曾为瑶台之主,有着无上尊崇的身份和地位。更因为她舍小我而成寰宇和谐这种博大的自我牺牲,对于今日的众仙堪为标榜。这才是修真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据说最初倡导以大典公祭的竟是王母,确实贤德的可以。去年因为三圣母一家的事情,天庭乱不堪言。这件事便也草草应付了,因此玉帝深深愧疚不已。所以今日之祭,定要庄严隆重,以示三界共念,以让后来者明白不应忘记了他们的先人。   仪式举行于排云殿,各路天界上仙都须到场。往日朝会可以告假,但今天是决不允许的。李靖为今日主祭,按说这个位子,沉香也可以担当。但他年纪太轻,腹中学识有限,玉帝恐他镇不住台面。再说若论办事勤勉,沉香也远不及李靖。你瞧,李天王一早就到了。现在正忙着指点众仙按各自的位序站好。哪吒默然地看着,还是一脸阴郁,心事重重的样子。   仙乐响后,玉帝王母携皇庭贵胄款款而至。梅儿又走在了后面,白云圣君有意分开众人,让梅儿到自己的前面去。因为瑶池金母是梅儿的亲生母亲,她今天的身份很重要。梅儿也不说什么,只向白云圣君微点点头,便随着他的指引站了过去。白云抬起头时,恰巧遇上了哪吒一双带着怒火的眼睛。这三太子平素就很古怪,见面时不冷不热、不阴不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白云心中虽不快,却还依旧对着哪吒颔首一笑,哪吒倒索性扭过了头去。   祭奠开始了,李天王高声诵读一篇繁长的祭文,追述金母遗德,陈三界众生感恩之切、思念之深。也是哀哀婉婉,颇具动人言辞。队列里已有不少人在做低头垂泪状了。   梅儿站在人群里,却无论如何也进入不到那篇祭文的情境之中。同样的内容,换汤不换药,不知已听了多少遍。这样的典礼,究竟是做给逝者还是做给生者?人们是否真的能把母亲记在心中呢?她抬眼看去,玉帝呆呆的,父亲近来真是老了不少。王母在用丝帕不停擦着自己的眼睛,真有泪或是假有泪,谁知道。梅儿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人头攒动的大殿上显得如此孤独。这孤独重重包裹着她,即使迎面有一千双手、一千个柔软的祝福,都拉不出,化不掉。   祭文诵毕,焚化于金母灵前。玉帝燃上一柱清香,静看着飞起的白雾,心中默默念叨着:你走得好,大贤大义,了无牵挂。留给我的却只有浓浓的惆怅了。天宫的纷争,女儿的误会,我还要一个人担下去。真希望,献身的那个是我,留下的这个是你,那样我或许就轻松多了。自私一点地说,你这般头也不回就走了,对我是否算得公平!   接下去是王母,她敬上香,对着灵位大声说起来:“金母天后,今日天庭众仙又同来祭你了。大家如此仰视你的圣德,你身在万重之上亦当欣慰吧!我虽无能无才,但定当替你辅佐好陛下,管教好儿女。纵是千辛万苦,遭人曲解也不悔不怨。你可曾听见?你为何如此坚决地就走了?留下我们苦苦思念,岂不是伤心欲绝吗!金母天后,你怎就不再回来了呢?”这王母越说越悲,先是抽抽泣泣,既而就放声哭开来。身后的众仙见王母如此,便也有人大嚷着哀痛之词,涕泪纵横。排云殿中顿时响起哭声一片。这时,梅儿的嘴角泛起一丝轻笑,一直观望他的白云圣君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与众人截然不同的神情。   哭声平缓下来后,宁儿和梅儿来到母亲灵前,长跪并肩献祭。宁儿泪落如雨,眼泪本是留给自己的,泣无声,心更伤。对于宁儿而言,母亲就是摇篮中一支温柔的夜曲,就是玩耍后一方拭汗的罗帕。母亲是一双手,在梳妆时为自己灵巧地打好双髻,在学步时给自己安全地筑起护栏。她和织女记忆中的母亲是朦胧而完美的,她承受过母亲的爱,也沿袭了母亲的温顺。当她失去这一切之后,便更能感觉到无边的痛苦和无奈。母亲已不可能再回来了,可自己还要真真切切地面对这世间无数的凄凉风雨。因果如此吧,悲喜皆是缘。缘尽了,债清了,自己的心中便真是无物无尘了。宁儿一身素色佛衫,双手合十,向母亲五体投地一拜。她的境界就要超出这滚滚红尘了。   梅儿呢?她却没有泪。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在这样的场合,在众人的嚎啕声里,她为什么就流不下一滴眼泪来。肃穆的神位前供奉着梅儿的灵石,那是瑶池金母留给她的。据说那上面的缕缕红痕便是母亲的鲜血。梅儿常将它贴在脸上,很久很久,有时候甚至痴呆呆地一坐就是半日。她觉得那石头是热的,或许拥有母亲的感觉就是这样吧。梅儿没有什么奢望,没有什么依赖。她觉得母亲在时路要自己走,母亲不在时路更是要自己走。她敬仰母亲舍身的勇气,哪怕轻柔如飞雪飘絮,到了关键的时刻,也可以毫无保留地将身躯交给呼啸的北风,于一夜之间倾洒大地,荡尽天下的尘埃与污浊。而后,艳阳高照之时,润万物于无形,把自己的圣洁融进每一粒土、每一株芽、每一丝空气。大爱无疆,大善无我,母亲做到了。梅儿对她,只有仰视,没有惋惜。但生命中缺少了这一段母爱,使梅儿的个性总显得有些乖戾。她觉得眼前人们的这番折腾终是多余,真要悲切难忘,何不做出些实实在在的行动来。象这样哭得再响亮,祭仪再隆重,也不过都是逝者不见,做给活人的样子罢了。说到亲情,其实在梅儿来说父亲更为重要,她生命中男性的坚毅刚烈便承袭于此。可是今日的父亲……何必再提呢!就这样,梅儿呆呆地跪在那里。没有话语,没有表示,让大家都怪异于她的平静,猜度着她的冷漠。   “哼!到底是乖张偏执、缺少人情味儿。对自己的亲娘不也是如此!”王母乘机在玉帝跟前小声说着。玉帝连连摇头,望着灵位不住地叹气。   典礼即将结束的时候,王母玉帝一行人躬身向外走。梅儿就在王母身后,王母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心中很不愉快,又尚觉自己今日表现不够。便边走边口中自说天宫诸物之劳苦,抚养女儿之心酸。多半是为了贬斥梅儿,讲给众人听的。不由得抽抽噎噎又点下两行泪来。人们越不理她,她越唠叨个没完。梅儿忍无可忍,只觉得俗不可耐,平白又看了一场闹剧。便传声对王母道:“母后别急,若是将来您也有乘鹤西去、撒手飞升的一天,我们大家自然也会象今天一样悲切吊唁你的!”王母登时被气得脸色发白,脚下一滑,踩到了凤裙边上,身形不稳向后跌去。梅儿只当她还在演戏,故意朝侧一闪。其它人来不及扶持,只能眼看着王母仰头摔在了地上。王母又恼又羞,索性闭上眼睛装作悲痛过度昏了过去。不过细想想玉帝前妻的忌日,她哭成了这个样儿,倒也真让人费解。   玉帝只怒视着梅儿,认为是她小弄伎俩成心报复王母。厉声对她道:“为何不扶你母后一把?今日冷冷淡淡全无半点仁孝之心,莫不是你有意想看她摔倒!”   梅儿直视着父皇,眼光中没有委屈却是绝望。委屈又有什么用,父亲因为王母之故对自己无端的责难也不是第一次了。今天又当着天庭众仙的面……不必再有什么幻想了,已不属于自己的亲情,还是让它尽快地走吧!   众仙都围拢过来呼唤王母,白云试试他的脉息方知根本无事,但也不便揭穿。便对玉帝道:“姑母没什么大碍,回去休息一阵也就好了。陛下不要过分苛责公主。”   梅儿不需要父亲的谅解,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同情。她高傲地甩动衣角,再不理会周围的任何人、任何事。头也不回地大步向排云殿外走去。   九重天的至高点为钻天坛,是一座孤零零的供举行祈福仪式的祭台。它独自居于重重云朵之上,挺立中含了几许苍凉。梅儿就站在这里,在这直耸于苍穹尽头的神台上,她的心也同样高得不可琢磨。   彤云渐聚,耳边隐隐有雷声响起,是雷公在布雨。这家伙恐怕是天庭最忠诚的臣子了,他形同一架冰冷专横的机器,没有思想,没有情感,有的只是执行与服从。   黑云压在头顶,梅儿触手可及。浓重的湿气抚过她的额角,冷风打乱了她的鬓发,她没有感觉,任随其飘飞着。一道白剑般的电光直刺下来,撕裂声里,惨惨地划破了眼前的黑幕。随后,惊碎天地的巨响传来,这声音在告诫人们宇宙自然之强大。在它面前,任何生命,哪怕是神仙也只能臣服低头,否则便是灰飞烟灭、万劫不复。无数道雷电在梅儿周围闪耀着,如条条狂怒的火蛇,凶暴而突兀。雷公只当所有神仙都在排云殿上,不知梅儿已到此,仍在云端自行其是。这对于梅儿来说其实是万分危险的。但梅儿毫无惧怕,站在原地寸步未移。被击中了又怎样,大不了象董永象七妹一样,决然而逝,再无牵挂。劈吧,砸吧,不如让这雷电将自己连同这飘摇的天宫一齐毁灭掉。那样再没有了压抑的主宰,还万物以新生,岂不更好!   飞洪泄瀑般的暴雨倾巢而下,来势汹汹地泼向梅儿全身,似在逼着她弯腰,逼着她屈服。单薄的衣衫湿淋淋贴在身上,这疲惫的身体在风雨中更显得弱小无助。   “你又在哪里?戬哥哥!”她一声清啸,唤出了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苍白的脸上,是雨是泪何须分辨。梅儿直望着远方,可是,远方在何处,希望又在何处?    ☆、魂探天宫   深夜的桃山,天气十分凉快。哮天犬已在门口的青石板上安然睡去,卉兰房中的灯也熄灭了。唯有杨戬,独对着一支短烛,看着它明灭摇曳的火光,困意全无。   翻了几页书,只觉得心思烦乱。究竟哪里不对,不是一切都很好吗?妖怪除了,沉香立功受封,自己又交下了白云这个朋友。桃山常有佳客而至,总不会太寂寞了。可是,还有什么事让自己意绪难宁,闷锁心结呢?是那个“情”字吗?杨戬,你终归还是超不出、脱不掉。什么隐居清修,全是鬼话,自欺欺人罢了。但是除了这份无法排解的苦闷,还有另一桩事也同样让他耿耿心怀,费尽思量。那是什么?妖怪,对,就是那个妖怪!杨戬总觉得这孽障来得蹊跷。其身上强大的怨灵,分明承载了天地洪荒之力,可是却付诸于一个小小的蛛妖之身,以它的修行如何容纳得下?这其中多少令人费解之处,莫非更大的凶险还藏在后面。此事不可不理不问,有一位长者或许能助自己破解这个疑团。杨戬想都没有想如今三界的安危是否还与自己相关。他冥心运功,精魂出体。借助天目神威,一道青光载着他的魂魄直冲上了三十三重离恨天。   兜率宫里,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着八卦道袍,手形如莲,闭目凝神打坐。道童及侍从们想必都于别室睡熟了,空旷的殿宇中只有他一个人。炼丹炉里的火光幽幽闪烁,同着充斥整个空间的袅袅烟雾,使这里更添了如许神秘。   暮地,那老者轻动了一下眼睑,缓缓说道:“清源妙道真君,你即来了,何必再躲藏遮掩。天宫匆匆一别,未知你可曾安好否?”   “弟子杨戬,拜见道祖!多谢道祖挂念!”屏风后从容走出一人,白衣散发,金玉样容颜,冰雪般风骨。只是其稳健的身形略有些朦胧和透明。   老君摇头道:“你胆量也忒大了,竟敢魂魄独闯离恨天。纵然是你来时借天目之力一推而至,未曾惊动九重天上的耳目。可回去呢?你那神目留在肉身之上,如何助你全身而归?年轻人,这不是老道世故,做事总要给自己留些后路才好。”   杨戬听出了其中的双关之意,便道:“有些事情,只能义无反顾。若是后路多了,恐怕就会患得患失,难现初衷了。不过今日杨戬倒并不担心,道祖圣德慈悲,怎能眼见我孤魂困于天界而不亲身相送一程呢?”说罢,脸上显出狡黠的笑意,是在长辈跟前的有持无恐。   老君睁开眼睛,离位起身飘落下来。一反惯见的庄严之态,在杨戬身旁边走边絮叨着:“杨戬呀,我真是欠了你的。为了帮你,几百年的仙丹全给了你那外甥;还亲自把八卦炉捅了个窟窿,放他一条小命。连轻易不肯示人的秘传法宝也拿出来为你安放敖红的魂魄。然后,就是每时每刻都为你的生死安危担心。就这样,只怕你那玉鼎师父还要埋怨我对你不够尽心尽力。他背地里叽叽咕咕的当我不知道!他倒一推个清净,让老道这个辈分、这把年纪来给他当马前卒送东送西,这是哪门哪派的规矩?我真是怕了你们这对师徒了!”   杨戬深深一躬道:“道祖的相助之恩,杨戬没齿难忘。只可惜如今身无长物,不能厚谢尊长。今生无以为报,唯有来世结草衔环,以偿高天厚地之德了!”   “行了,别说的这么可怜,知道我心软是不是。老道的后辈当中,就是你最狡猾了。不过说起来,若不是我偏在节骨眼儿上有事离开,或许你之劫难尚可有所转机。这也都是天意使然呀!便是你那师父怪我,我也只得认着。说到头,我还是欠你的。我帮你这个徒侄孙也就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命里当然、应该应分的。说吧,今天又有什么事?”   杨戬见老君对自己无可奈何,也不急于答话,只笑着在兜率宫中随意走动。他的脚步突然在东窗边储放丹药的橱架前停住了。只见橱架正中,水晶琉璃锺下置着一物,是一只巴掌大的圆蛛。其形态与自己同白云圣君制服的妖怪极其相似,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小?   老君看出他的诧异,便道:“沉香初抬它上天时,也的确大得吓人。但是,不知是不是进了仙界水土不服,这畜生的死躯壳竟似泄了气一般越缩越小,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这若是被王母和其它神仙看到,只怕又要说沉香故弄玄虚了。你那好外甥也真会编,把你和白云圣君说成了他和岂儿,把除妖的前前后后说得是因果清楚、点滴不漏。又有土地山神作证,让人不信都难。这恐怕又是你为他设计好的吧!不过你这些伎俩,蒙混玉帝他们罢了。老道我人虽在三十三重天上,可却能明察洞彻世间诸物。若是连这点先机都算不出来,也枉为你的师叔祖了!”   杨戬知道在老君面前无可隐瞒,也不再浪费言辞,便直截了当道:“道祖也对此妖感兴趣吗?这也正是杨戬今日前来的因由。”   老君问:“你可知他身上的法力来自何处?”   “愿闻赐教。”   老君轻捋长髯,慢条斯理地说:“只一个字——恶,是恶念聚集,注入这妖怪体内,才使它得以凶暴强悍若此的。它因恶念而生,也为恶念而动。那些死于非命者都是因头脑中一时邪性骤起,才招引来这妖怪,枉送了自己一条性命。”   杨戬心中想:怨不得初见时它并无进攻之意,原来是因为我们未动起邪恶之念。不由又问老君道:“照道祖如此说,这妖怪只食恶徒,倒是情有可原了。”   “非也!这孽畜可算不得什么侠士。它本无知无识,所有行动都是由魔障驱使所致。若不是机缘凑巧被恶灵选中,只怕它此时尚还躲在墙角,太太平平吐丝结网自捕飞虫呢!只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恶念,圣贤也好,走卒也罢,是他们在紧要关头断送了自己。你不是奇怪那身背鱼篓的汉子为何篓中的黄鳝都能仰面向天吗?那便是剧毒之物——望月鳝,一般凡人食之即死。于月黑风高之夜负此物而行,其因为何,不得而知。但恶念有大有小,那些凡人虽皆因自身而起,也确实死得过于冤惨了些。此妖当诛,不足为惜。只是种在人们心中的因因恶果,却不知何时才能荡尽除清呀!”   老君的话让杨戬静思良久,他心中仍有一疑,便继续探问着:“那依道祖看来,这股怨灵自何而生,又去往何处呢?”   “这也正是老道的费解之处。这般强大的怨毒之气现形于凡间,却又不像来自凡间。其间甚为错综复杂,老道一时也难辨起始。”   杨戬笑道:“道祖刚才不是说能洞察世间万物吗,却原来也是自吹大话!”   老君有些失了颜面,怒嗔道:“侄孙小辈,倒钻起老道的空子来了。你若明白,何必再上天来问我!”   杨戬又忙躬身一揖以示赔礼,却低头暗笑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道德天尊今日反被自己调笑了。   老君拿他没法,又说了下去:“这不是平常之事,我纵有猜测,也不能妄断。事关三界安危,还须慎之又慎。你若是不明此中利害,又怎会甘冒魂魄飘散之险上天来会我呢!”   此时杨戬还只是平淡地笑笑,老君却十分清楚:玉帝王母有令,再不准杨戬踏入天界。即便是元神意念也是违抗圣意之大不敬。所以杨戬用魂魄到此,若非法力至尊的人是不会感应到的,这样多了一丝安全的系数。可是魂魄不同于元神,极难施展法力,且稍有意外,就有消散的可能。因此修道之人多是常用元神出窍而轻易不敢魂魄离体。杨戬来时是借助神目威力将自己送上了兜率宫,正如老君所说他已是全无退路。不得已行此险招,是因为他不相信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妖怪虽消失了,或许更大的危机就要接踵而来。自己虽与白云奋力合战,但与其强大的怨灵相比,那妖怪死得太轻易了。这就是潜在的危险,人间未必就此安宁,只怕还会祸及到天界。这里有三妹、有沉香、有岂儿,还有自己至爱的人呀!为了他们,杨戬不得不孤注一掷探个究竟了。   老君见他还是一副全然不顾自己的样子,不觉又摇了摇头:“你放心,老道自会全力查明此事,尽快给你个交代的。你的那些亲人不会有事,倒是你不可再如此莽撞拼命了。趁着眼下天色尚还未亮,我还是赶快送你魂魄归位吧!”   “多谢道祖,弟子晚辈感激不尽!”   “又来了,假惺惺哄我替你办事。你若真是敬我,以后多爱惜点儿自己,少给我惹些麻烦也就罢了!”老君挥动拂尘,元神出体,护送杨戬的魂魄下了离恨天。   一层层,一阶阶,小心翼翼。二人一直降到了九重天上,所幸无人发觉。可九重天为紫薇帝居之所,又有众多上仙环护于此,是最难过的一关,须十分戒备了。   眼前的景物对杨戬来说无比熟悉,他大步穿行于其中,全没有一丝惧色。急得身后的太上老君慌忙追赶,生怕出了纰漏。暮然间,杨戬的脚步逐渐放慢,而且到最后完全停了下来。他只凝望着一个地方,老君顺势看去,那里不是别处,正是天仙阁。   老君叹了口气道:“痴儿啊!也罢,尚还有些时光,老道在此守候,不如你进去与她一会吧。”   杨戬又对着他笑了,只是这次的笑是苦涩的。“不必了,相聚而不能相守,枉增忧苦。何必再去折磨她呢!”他说着闭上了眼睛,大口深深呼吸着。像是想再感受一下这里的气息,而后便坚决地扭转头离开了。   突然,一声惊呼从天仙阁中传来,杨戬和老君同时感应到它。这声音其实并不大,换了别人不可能听见。但老君靠的是高深莫测的道术,而杨戬凭的是深入魂髓的那份心灵相通。   “是梅儿!她出事了,老君,请你帮帮她!”在老君眼前,此时的杨戬少了刚才与自己对话时的机敏镇定,却是一脸的焦急慌乱。大概不论任何人,一但陷入情中,便全失了自我,尽抛了常态了。这二郎小圣也难逃如此,他其实没有人们说得那么冷,他的心也是潮湿而脆弱的。   老君安慰他说:“我想不碍事,女孩子家大惊小怪罢了。这堂堂天宫哪里会出什么状况呢!”   可是惊呼声又一次送过来,杨戬不能再等,心急如焚地对老君道:“道祖,求你陪我一同进去。我现在法力全无,只有靠你了!”眼中的神情近乎于乞求。   “这,不可吧。我一介出家修道之人,又这把年纪,怎好进她女儿睡房。就是我这张老脸不要,公主的名声却是不可辱没的呀!”   “可是,梅儿她或许有危险。事到如今,管不了许多!”杨戬象着了魔一般,强拉着老君绕进了天仙阁。说来也怪,以老君此时的鼎盛元神,竟被杨戬的弱小魂魄拽着向前走,想反抗都做不到。看来情之一字,真是未解之谜,千古难说。    ☆、相逢入梦   梅儿的卧房光线不甚明亮,到处都笼罩着一种女儿的柔和。幽幽冷香传来,是这房中特殊的气味。梅儿侧躺在青木镂云床上,玉枕歪斜,秀被凌乱。她的呼吸急促不平,似睡得很不安稳。老君闭起眼睛不敢多看,口中说道:“我说没事吧,多半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杨戬只出神地望着她,似全抛了礼法与矜持。梅儿的额上湿漉漉的,冷汗不断。杨戬从枕边取了块丝帕,轻轻为她擦拭着。却猛然发现她的头原来好烫,她在发烧。想来那日在钻云坛上被狂风暴雨洗礼,神仙也并非百毒不侵,焉有不病之理。   杨戬的手有些颤抖,心痛地黯然一叹。在别人眼中,她是快乐无忧的公主,帝王之家尊荣已极,应有尽有。可实际上呢,她心中的苦又能对谁说?自幼未见亲娘一面,她是在父亲的忽略,王母的敌视和强烈的自我保护中长大的。梅儿是双面的,一方面她不能恣意而为,她必须要在人前做出一个公主应当的知书达理,修仪有度。可另一方面,她又不甘心顺从这种死一般的日子。她骨子里有天生的叛逆,她不愿意放弃真实的自我,她把自己的内心严密地包裹住,从不轻示给外人。因为强烈的孤寂和心之深处柔弱的自卑,因为怕被伤害,才使得他用坚强和冷漠将自己武装起来。眼神中是永远让人不可理解的高傲,久而久之已成习惯,再难更改了。杨戬与梅儿素来互视为知己,也许是相同的命运使然吧。他们只觉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便是我的镜子,我就是你的灵魂。不过杨戬知道:自己是个男儿,长大成人后可以忘却幼时的不幸,去遨游天下,去立业建功。可梅儿呢,她的一生都要面对这愁云深锁的天宫,都要面对王母的偏见,面对心灵上的摧残。她纵有通天法术又能如何,那句“反下天去,竖旗为妖。”不过是年少时不负责任的冲动,谁也无法改变残酷的命运,他一样,梅儿也一样。而且,梅儿的苦更深!   “我要冲出去,你们别再过来!”梅儿的双眉瞬间一紧,朦朦胧胧喊出了这句话。   “老君,她被噩梦魇住了,你能否帮帮她?”杨戬怜之爱之,感同身受。老君睁开眼,也不无关切地道:“也是的,这么大屋子竟然没个侍女照料,她们也太不尽心了。不过终归是个梦,醒过来就好了。”   “可是……她……”杨戬又望向梅儿,只见她眉间的纹路更深,冷汗淋淋而下,头来回焦躁地摇动着,梦呓连连。不知她在那夜神之乡中受着怎样的煎熬。突然,梅儿又喊出声来:“戬哥哥,救救我!”   这一声唤,让杨戬狠捶上自己的胸口,更加抑制不住眼中的痛楚。……你梦中还在唤着我吗?梅儿,不要怕!戬哥哥来了,戬哥哥来救你了!“老君,请将我的魂魄度入她梦中,我去帮她击碎这个噩梦!”   “不行!你现在自身尚且难保。若强动法力,被人察觉不说,只怕魂魄就有消亡的危险!”   “我决意如此,是生是死全凭天命。你要是不帮我,我便自引元神入梦。到时候形神俱损,被玉帝王母发觉,只怕老君你也再撇不得干系!”   “好啊,你……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倒来威胁我。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杨戬心意已决,何况她之痛苦皆是因我而起,还求道祖成全!”   “我……”老君举起手中的拂尘要打过去,却又在半空停了手。这个认准一条道走到死的徒孙,谁又能拿他有何办法。算了,反正拗也是拗不过他,空在这里僵持着。不如抓紧时光,快些送他入梦吧!老君轻拈法诀,杨戬的魂魄飘飘飞起,看上去越来越微弱。最后化作一缕白光,沉入了梅儿体内。   杨戬只觉得头旋欲裂,呼吸困难,周身如被烈火炙烤。忽又向下一沉,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同时向外甩出,重重摔落在地上。却又是冷雾如刀,冰寒刺骨。他睁开眼睛,原来置身在一片暴雨当中。脚下是一架摇摇欲坠的藤桥,四周都是汹涌翻滚的洪水,随时都有可能吞没这座孤零零的小桥。   “这就是梅儿的梦中吗?”杨戬用力站起来,迎着倾盆般的大雨,在摇摆的藤桥上一步步向前走。天地间被雨拉起了一道苍白的帷幕,也是一道阴郁的、哭泣的帷幕。剑一样的雨线打在脸上、划在身体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痛,直痛到心里。杨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似混不在意全身已经湿透,仍旧倔强地往前走。   前方显出玉帝高大的幻影。“你生而克娘亲,又不敬继母,可谓之大不孝。尚还逆导幼妹,使其误入歧途,以至魂飞魄散,是为失了为姊者之责,妄断了手足情谊。你还有何话可说,你还来向为父要求什么?天宫法度,只怕从未放在过你心上。有你这样的女儿在身边,只不过让父亲忧苦操心罢了!”   然后是王母,她紧偎着玉帝,只在咯咯地笑。这笑声已足以让人疯狂。“王母,你还我父皇!还我戬哥哥!”杨戬感觉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哭喊。这……这该是梅儿的声音。原来他已与梦中的梅儿合为一体。杨戬的所感,便是梅儿所思。再走下去,眼前的身影多起来,可是一个个都面寒如冰。是天庭的各路神仙,他们层出不穷的表演已让人见得太多了。这好像是公审自己的那个时刻,杨戬本无所谓。但当他看到三圣母和沉香的眼中也只充斥着仇恨,似要将自己活活吞下时,便顿觉身形不稳,魂魄险些逸出。仿佛忘了早已一家和解,却又回到了那个挣扎在众人的谩骂声里,苦乐自尝的岁月。   一个巨浪掀来,藤桥断了。杨戬的身子在向下坠,坠了很久很久,似落入了永不见底的深渊。没有苦乐,没有悲喜,有的只是苍凉无尽的空虚,空得让人完全凝滞了,空得有一种使人忍无可忍想要奋力摆脱的欲望。如果神仙的一生是漫长的,这样漫长的岁月又都将在这颓废窒息的空虚中度过,那该会是多么残酷而可怕的结局呀!   两边白惨惨的云雾,象无数穿不透的壁垒,象无数居高临下的妖魔缓缓伸出手来。“来吧,你逃不掉的!这是你自己的心魔,没有人能够解救你。”它们在恣意狞笑着,胜券在握,十拿九稳。   杨戬想大声喊出来,可是拼尽全力却发不出任何声响。你经常会作这样的梦吗?梅儿,不要怕,有我在!我来帮你毁了它,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来伤害你!杨戬与梅儿同经噩梦煎熬,此时魂魄已十分衰弱。但他分毫未曾犹豫,炽热的爱使他根本就没有犹豫。他用意念强导出自身法力,要为梅儿清除这段梦魇。魂魄本为飘渺无依之气,不是不可用法力,只是驾驭法力相当困难,对自身危害极大。这正是老君的担忧之处。但是杨戬痴情使然,宁可毁去自己而使梅儿安宁,谁又能将他奈何。   三尖两刃刀在手,只觉重有千斤。杨戬控制住神识,不再随意身体飘摇下坠。他奋起全身力量,向上飞跃而起,猛用手中神兵向四周白壁挥去。大喝一声:“散!”神功之下,魔障被从当中划开。白色的怪影翻腾了几下,凄号着渺渺化去,最终不见了。它已被杨戬用法力击毁,自此荡然无存,再不会出现于梅儿梦中了。   明亮的光线射下来,暴雨停了。云开雾散,两条并排的彩虹挂在空中。水气湿润而清新,那越来越淡的身形也醉心于这稀世的奇景。杨戬以长刀支撑身体,放心地舒了口气,他眼望双虹,唇边掠过一抹悠然笑意。却又忽然间支持不住,神识全失,陷入到无知无觉的境地了。耳边传来老君的话语:“真正是痴儿啊!她即为你而生,你便为她而死。你二人的这段孽缘,何日方是个了结呀!”老君本想将杨戬的魂魄唤出来,但杨戬意念坚决,仍是不肯离去。老君无奈,只得用真气慢慢度入,助他虚弱飘飞的魂魄再次聚拢。   身上的感觉舒服多了,意识逐渐清醒。杨戬发觉自己已在另一幅画面之中,这里的风柔柔的,透着很浓的幽爽的香味儿。暴雨摧折之后,上天该赐给她一个好梦吧!   古朴的山间庭院,静得空灵,让人不想去探究置身何方何地。时节该是在初夏吧,眼前一排枫树,叶子绿绿的,清嫩欲滴。随风飒飒拂动着,象无数双可爱而稚气的小手,拍响了天真的节奏。庭院的深处被几棵参天古槐环抱,槐花正放,那股沁人的香气便自此而来。洁白的小花是豆瓣儿形的,连成串向下倒垂着,一簇簇、一丛丛,把枝条都压得弯下头去。使人很想撸下几朵放入口中,因为连空气都是带着甜味儿的。凉荫蔽日,更有千万点落花飘飞下来,轻轻的、慢慢的,毫无声息、纷纷洒洒,布满了这个叶与花相互依偎的梦乡。   杨戬真想走过去,躺在树荫下的青石小路上,让肌体与大地紧贴在一起,释放尽身与心所有的疲惫。那样闭上眼睛,不再去想任何事,只让时光默默地流淌,十年、百年、千年,随它把自己带到任一个空间里。   但是树荫下有人了,好像是梅儿。没错,是她。在这个梦里,他们又分离开来,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梅儿坐在地下,头倚在一位美丽清雅的妇人膝上。她们长得很像,梅儿好像在叫她“娘”。这对母女在梦里相会了吗?这是梅儿的一个心结,是她在现实中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心愿。“母亲”在为梅儿梳理着长发,乌墨泼洒下来,取一串如雪的槐花为她插在发间。她们在谈笑着,女儿在母亲身边是可以毫无隐瞒的,尽管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但杨戬感受得到那股浓浓的欢乐。他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个梦,可他又多么希望这个梦能尽量长久一些,他怕自己轻轻一呵气便会吹散了眼前的一切,让梅儿又落入那无尽的寂寞当中。   可梦境终还是在不断地变幻着,飘落的槐花变成了绯红色,那已经是桃花了。这里成了自己居住的桃山小居,竹檐青青,柴扉虚掩。那位美丽的妇人站起来,为什么看上去如此熟悉。那不是瑶姬吗?是自己的母亲!杨戬的心潮在强烈地起伏,他的身形一时间又模糊抖动了起来。我的母亲,梅儿,你是在为我而梦吗?你同样也渴望着我的幸福吗?如果我们两个人都能够正常地拥有母爱,那今天该是怎样的情形?如果在你的生命里从来不曾遇到过我,那么你双眉中那道深深刻下的愁纹是不是就会展平了呢?   梅儿的身影又出现在小院正中,她在起舞,舞得很忘我、很入境。杨戬欣慰自己终究能将她送入一段美梦当中,损伤了魂魄也算值得。就让她这样舞下去吧,在这里再多留一些时刻。   猛然间,梅儿停住了。她的脸转向这边,她,看到了杨戬。自御马监挺剑分别以来,这是两人第一次真切地面对。尽管尚需借助一梦,但彼此的灵魂已感应到了,这足够了。   梅儿冲他走过来,杨戬也没有躲避,向前迎上去。两个人站得很近很近,可以看清对方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睛。心在狂跳,胸口在起伏,满腔的激情似要炸裂了一般。泪水,喜泪、悲泪泉涌而出,我日夜牵念的你真的就在我面前吗?   许久,梅儿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幽幽地对杨戬说:“是你,你又来了。可为什么我这次的感觉不一样,会这样激动。其实我明白,这是梦,我在梦里经常会见到你。接下去就是醒来后的失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忘记了,好像这一百年间根本就没有停止过。虚幻的希望,然后是失望。再希望,再失望……我都习惯了,我能承受得住那份失落。所以眼前的你不论是真是假,我都很高兴,都要笑着面对你!”她破涕为笑,扑入杨戬怀中。杨戬张开双臂紧搂着她,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捂暖这被自然界和人们心上的冷雨冻得瑟缩的身体。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因为自己也是同样的冰冷。   梅儿没有发觉他这微妙的变化,仍旧伏在他肩头说着:“我可以靠着回忆过日子。小时候你还是个又宁又倔的野孩子,有一回王母训斥我,你便偷偷溜进瑶池,打坏了她的晨妆宝镜。结果被罚跪在南天门外晒太阳,还是我悄悄为你送去了一块冰凌解渴。你却怪我笨,你说冰凌马上就会化掉,落在地上再收拢不起,为什么不送碗水来……我们就是那块冰凌,永远不肯相信太阳的威力,永远徒劳地消耗着自己。宁可被化掉蒸发掉,也不愿变成那碗柔顺无痕的水。我也曾想过该忘记你,可是当我重新踏出天仙阁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根本做不到。没有任何前提,不管你对我怎样,我早已和杨戬这个名字难离难分了!我永远记着那句话,我们为了彼此都要好好过下去。我不想让旁人看轻了我,我要笑,我要过得比任何人都快乐!我有我的世界,我有我的记忆。我有儿时的你;玉泉山上的你;滚滚封神硝烟中的你;八百年司法任上横贯天地、豪气纵横的你。即使是后来银河岸边那为他人安乐而甘愿忍受艰辛磨难的你,也都是我可亲、可敬、可恋、可待,值得终生守候下去的。哪怕那只是梦,我愿意为了这些梦而活着!”   杨戬的身子在颤抖,扶住梅儿的手已经抓持不住。被老君苦心聚起的魂魄又变得越来越淡,似乎马上就要消散了去。他在问:“为什么你也是这样傻,这样痴!”可这问话很飘渺,梅儿根本听不到。   “戬哥哥,我等你,我等着你!”梅儿突然抬起头,将杨戬用力摇晃着,她有些狂乱,晃得杨戬的心魂更加不稳了。   “你放心,不论是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都会这样等下去。等着我们的梦……等着我们的梦!难道我们之间就只有梦了吗?”她说到后来,情绪失控,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杨戬从她的眼里读出了死水般的绝望,这绝望就如同她梦中那无边无际的虚空,空得把她的一切喜与乐全都沉淀掉了。   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神仙的岁月啊,无休无止。就让梅儿在这样的挣扎中度过吗?她的希望是个梦,她的追求是个梦,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为了自己,就让她这样苦熬下去吗?杨戬在怀疑,自己留给她的那个誓言是否是正确的。   强大的心绪波动下,魂魄更加无形了。“冤孽,此时再不抽身,更待何时?”老君趁着杨戬的意念有所放松,运起法咒将他强从梅儿梦中拉了出来。天已泛亮,不可再停留了。这位道祖顾不上泪痕满枕的梅儿,急急忙忙送杨戬的魂魄飞离了九重天。   杨戬强动法力的那一刻,瑶池内忽有所感应。王母秀眉一皱,嘴角又扬起一阵冷笑:“杨戬,我还真当你从此隐姓埋名,于三界自愿消失了呢!想不到,竟还是不怕死,还要冒出头来。以为我对你鞭长莫及吗?那好,咱们就继续较量下去吧!”    ☆、白云圣君   天空中的值日星官还没有退却光亮,还没有与金乌神交接班次的时候,梅儿就在睡梦中醒来了。一枕泪花,一脸凄迷,昨夜又是一段艰难跋涉。可是凄楚之余,她却感觉心底涌动着一股甜甜的热流。为什么昨夜的戬哥哥是那样真实,他拥着自己的手是那样紧、那样宽厚而温暖。那种感觉太踏实了,真想能在他的怀中再多待一些时刻。但是可惜,梅儿再也没能睡着。她心中的这曲恋歌就如此无形而来又无踪而去了。   索性起身,离开凌乱缠绵的卧室。独自走入正殿,用力扯开帷幔,一股清晨的风爽爽地吹过来,梅儿感觉好多了。想到自己刚才的念头,不由得尚自脸红心跳。她倚栏暗忖着:若是真正的戬哥哥,会这样做吗?他一向是个在人前冷傲如斯,束己很严的人,应该不会吧。即便是爱自己至深,这般的纵情放任也是极少见的,看起来还是梦中的人好。昨夜你是否也在与我同梦呢?不想这些了,不如开开心心地去等待下一个梦吧!近一段日子,梅儿也曾从三圣母、小玉口中听闻杨戬在桃山一切都好。平安既是福,便是无缘厮守,也让你我互相祝愿,做一对千里相知的知交挚友吧!   今天也是个特殊的日子,西天如来佛祖八百年就要在人间现身一次,是以感化万物,普度众生。届时群山法号高颂,佛光大现,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景。玉帝王母也带了许多天庭上仙前去恭贺,这原与蟠桃宴上观音的出席是一个道理,礼尚交往、有去有来嘛!不过梅儿推病没有同行,这种热闹对她来说已经激不起任何兴趣了。王母虽有些不快,但想想她不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些时候大家都离得远一点儿,各自相安无事,也省去了很多心烦别扭,因此也就随她去了。   现在,梅儿一个人留在了天仙阁,享受着这份孤独,品味着昨晚的梦遇,也觉得无比舒心惬意。忽然,一抹亮丽的蓝纱闪到了面前,紧接着就是一个娇美的声音用略带抱怨的口吻说道:“我的公主千岁,还是你清闲呀!我就命苦了,为了你们姐妹,都忙得腰酸背痛,头昏眼花了!”   梅儿看着她,却不恼,忙站起来调笑般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杨大总管驾到,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来人倒有些生气了,一摆手说:“去去去!少拿我寻开心。我又不是你们的佣人,什么大总管不大总管的。就是我想当,只怕你们还请不起呢!”   听了这话,梅儿忙捂住嘴,摆出一副哄劝的神情,为来人搬了张椅子说:“这是怎么了,是谁惹恼了我们的杨三小姐?你说出来,姐姐替你出气好不好?”   杨莲扭过头来,口气略缓和了些:“这还差不多。还能有谁,还不是你那个好妹妹小鸾。都到了西天佛地了,却又说怕天热忘带了家中的清凉宝扇,害得我还要跑回来给她取。真拿我当成丫头了!”   梅儿这才发现杨莲的腰中插了一把雪白的羽毛团扇,本是小鸾的随身之宝,只要轻摇三下,便遇暑消暑、遇寒驱寒。想是今天早上起得匆忙忘记了。梅儿道:“也是的,你怎么不吩咐彩鸢回来取呢?”   谁知杨莲的声调又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嗨,你再莫要提彩鸢她老人家了!打今天一出去,她就何曾离开过王母半步。娘娘在前,她就在后;娘娘在上,她就在下;娘娘往左她就不往右;娘娘向东她就不朝西。搀着、扶着、跪着、接着,那个殷勤周到的劲儿,怕是比亲女儿都孝顺,我又怎么敢劳动她呢?”   梅儿听罢哈哈大笑,口中道:“你哪里来的这一套一套的,唱戏说书都成了。我看你的本事呀,真是越来越大了!”边说着,她却边为杨莲揉捏起了肩背,看到这自幼清散无据的三圣母如今这般操劳,也不由心疼了起来。梅儿对她比对小鸾她们更多了几分怜爱。   三圣母却得意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包东西。“不过呢,我也不白来。如来佛祖送给每人两个慈航果,是刚映过佛光的,说是能平心淡性,有助清修。延年益寿还在其次,最难得的是让人正气稳固、百邪不侵。只有这两个,就不分给你了。我自己都没舍得用,是想留着给沉香的!这孩子今天忙于公务,这么好看的佛光大会他都没能去成。我是怕把他憋闷坏了,待会儿你替我去看看他,顺便把这慈航果也送去。替我问问他渴不渴、热不热,吩咐他不要忙碌太过,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梅儿扑哧一声笑出来,用手轻戳了杨莲一下:“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就知道你心里没我。还说是为我们姐妹奔波呢,却原来也是存着私心,惦记着自己的儿子。”   三圣母道:“这私心不过是稍带的,我到头来还不是为你们跑东跑西的。你当我乐意担这份苦差事呢!我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王母能心平气和少寻咱们的不是;还不是为了沉香的前程;还不是为了……”她本来想说:“还不是为了让二哥在人间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她在梅儿面前提到杨戬都是极谨慎小心的,只怕是言语不当惹她伤心。三圣母心里清楚,梅儿表面上装得很平静、很无所谓,可是她内心的苦有多深,连三圣母自己都不敢去设想。桃山上的那个人不也是一样,她曾去看望过哥哥几次。二哥依然那样谈笑风生,依然对小妹充满了慈爱。他只告诉杨莲:都是成了家的人了,该多为丈夫和儿子着想,哥哥这里就不必常惦记了。他从来就没有提过他自己,他的苦乐、他的悲喜,就象他与梅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这两个人呐,真是让人心痛,让人敬重,又让人无可奈何呀!想到这儿,三圣母暗暗叹了口气,却转了话锋道:“我今天忙得很,娘娘那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呢。好姐姐,你就替我往绮云阁跑一趟吧!”   梅儿犹豫了一下说:“父皇如今不用我帮着沉香了,绮云阁是政务要地,我去不合适吧。”她还在介怀着对王母的许诺。   三圣母却一扬手,指着梅儿笑道:“你不要在这儿拿腔拿调的,这天宫还有你堂堂三公主不能去的地方吗?谁又能拿你怎样?不跟你废话了,我急着走呢。你今天非去不可,还得尽快些,佛祖施过法的,晚了就不灵验了!”   梅儿道:“装神弄鬼的东西,你也信它!”   杨莲本来已走到了门口,这时却又扭过头来说:“心诚则灵,谁象你清傲狂妄,不敬神佛。我们都是些小人物,又没有无边的法力,就只有乞求仙尊保佑了。哎,你可快点送去,回来后你再一个人清净自在吧!”她说罢转身离去,就这样风一样地来,又风一样地走了。   “这个野丫头!”梅儿朝门口撅了撅嘴。她在想:王母的话就真的必须要服从吗?就像莲儿说的,去一趟又能怎样!   穿过层层云朵,只见“绮云阁”三个大字呈现在眼前。梅儿径直走进去,正殿中悄无声息。举目四望,却是桌椅整洁,书籍案卷摆放得井然有序。这与以往那个乱糟糟的情景是大不相同了,梅儿暗暗赞许,看来沉香果真长进了不少。正思考时,只见一个白衣身影抱着高高的一摞本章从后殿绕出来,书本挡住了面目。梅儿只当是沉香,便开玩笑道:“哎哟,我的小天神老爷!你也慢着些,仔细闪了腰!”谁知对方听了这话,倒吓得一激灵。一不小心,手中的本章稀里哗啦全落在了地上,竟不是沉香,却是白云圣君。   梅儿顿觉方才没探察清楚,言语失态,不觉脸上一阵阵发烧。白云圣君也大为意外,他万没想到梅儿会到这绮云阁来,更没想到那个看上去蒙着一层忧郁的她,也会有调笑顽皮的一面。白云尴尬中夹杂着惊喜,一时也呆在了那里。   二人傻傻地面对了一阵,梅儿回过神儿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忙弯下腰去捡地上的奏章。白云圣君如梦初醒,也赶紧低下头去捡,口中说:“不知公主驾到,白云失礼了!”   梅儿勉强笑笑,又埋下头道:“我……我是来找沉香的。刚才……是我太唐突了。”   白云从梅儿手中接过本章,定定神拱手一礼:“公主请坐,我这里今天连杯茶都没有,侍从们都去随驾了。真是对不住!……噢,沉香和岂儿一早也赶着去看佛光大会了。”   “什么?”梅儿道:“不是说公务繁忙不肯去了吗?”   白云摇头一笑:“这样的盛会也的确是难得,他们小孩子心性又如何能耐得住呢!这不,大清早就跟在恭贺的队伍后面偷偷溜出去了。”   梅儿抬起头来,望着仙风道骨的白云。尽管他和王母很近,但梅儿也确实觉得他身上没有那股逼人的气势,并不让人讨厌。便问道:“那么圣君呢?这样的热闹你就不想去看看吗?   白云的笑更加温厚了,他道:“若说不想去当然是假的,姑母也曾派人来叫过我。可是这里总要有一个留下吧,再说这些东西今天不批出来,压到明日就更难办了!”   梅儿本来在椅子上坐着,现在索性站起来在屋中随意踱步翻看着,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同白云讲话:“哼,这莲儿还在心疼儿子呢,却不知那野小子早躲在她身后悄悄跟过去了。还送他什么慈航果,我看也免了吧。只是这样放着白白干涩太可惜了,莲儿的本意就是要送给留在绮云阁里处理公文的人,我就替她做主转送圣君吧!”   “这……不太合适吧。”白云连忙摆手。   “有什么不合适的,谁辛苦就该谁得。这倒真是个好东西呢,是不是能保佑无灾无邪倒不敢说,可是佛门的东西,总也还算至圣至洁的。圣君不必推辞,你就收下吧!”梅儿话音未落,却已将用丝帕包着的两枚慈航果放到了白云手上。白云只感觉手心一热,有一丝温软的触动。便立时双臂僵在了那里,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门外一声带着怨气的咳嗽响起,白云慌忙收回双手,将慈航果藏入袖中。抬起头,就看见沉着一张脸的哪吒大步向里走。不知他是何时来的,更不知他在门外待了有多久了。   “圣君大人,麻烦你给我派一万天兵,父皇命我到人间去办几件事情!”他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口气有点儿咄咄逼人。   见此情景,梅儿道:“既然你们要谈正事,那我先告辞了。”   “送三公主!”哪吒站起来躬身一揖,倒象是希望梅儿赶快离开似的。梅儿没有理会他,转身登云而去。空留下白云圣君一腔怅然,只怨哪吒来得太不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增加的收藏心里好激动,爱你们!作者贪得无厌,有了收藏还想要评论,肿么办?? ☆、各怀心事   “圣君大人,你快些!我这儿还急着呢!”哪吒又坐下来,不耐烦地用手扣着桌子。   白云回过头来,定定神对他说:“三太子,你还是等一会儿沉香回来再给你派吧。”   “笑话,我干嘛要等他回来,难道你就派不得?”   白云看出哪吒今日来者不善,可也只得耐性给他解释:“三太子想必清楚,派兵这样的大事是要司法正神亲自批准的。你要是真着急的话……难道令尊手下就没有现成的兵马?”   白云说话很小心,可谁知哪吒却一跃而起,大叫着道:“你们真是得着便宜卖乖,还说是让我父亲掌兵权,说得好听,他手下的那几个老弱兵将能干得了什么?真正的精壮军士还不是都在你们这里,我也懒得和你啰嗦,你赶紧给我派兵了事!”   白云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强压着火气对哪吒道:“司法正神不在,白云无法派兵。三太子若是事物紧急,就去请玉帝王母批示吧!”   “玉帝王母早就到西天去了,你叫我怎么去找!当我是三岁小孩子,这天宫上下谁不知道:明里沉香是司法正神,暗着却都是你说了算。你白云圣君天庭新贵,莫说是派一万兵马,就是把玉帝王母的御前侍从军都调出来为你所用,也不过是鹅毛般的小事。现在倒要来敷衍我,你哄鬼呢!”   “你……你不要无理取闹!”白云圣君真是要忍不住了,他同哪吒暗里的那些别扭今天怕是要明明白白地交锋了。“三太子,白云这里只有一句话:凡事不可越规矩而行,沉香不在,我不能派兵。你若有何不满,就只管请便吧!”   “好,你不派是不是,算你利害!我知道,圣君大人自然不会把我们李家放在眼里,咱们等着瞧!”哪吒自知也闹不出什么大名堂了,便一甩手气呼呼地向外走。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住了,他背对着白云圣君说:“你在天庭众仙里仗势压人也就罢了,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再妄想着攀龙附凤,有什么非分的念头!后会有期!”   望着哪吒恣意狂傲的背影渐渐远去,白云重重一拳捶在桌上,刚刚整理好的奏折又都噼噼啪啪散落了一地。今日对于他可算得是愁喜参半,这天宫里的神仙,也真是太难做了!   哪吒气哼哼地回到天王府,将白云圣君不肯派兵之事告知李靖。李靖倒觉得没什么,弱弱地一笑对哪吒道:“我早就说过,也没有什么大事,何必急匆匆地去呢?不派就不派吧,人家讲得也有道理,还是等沉香回来再说吧。”   “哼!”哪吒的一腔无名之火似乎全都要发泄到父亲身上。“让我去的是你,不让我去的也是你。你倒会左右逢源,你惹不起人家,好人全让你做了,恶人由我来当。天庭就是坏在你们这帮人手里,你们一辈子都不会出毛病,你们永远也不会有杨戬大哥的下场。你们会做官,做得好!”   李天王无可奈何捋着胡须苦笑着,哪吒抢白他也不只一回了。只是这孩子最近真的跟以往有些不同,难道他会藏着什么心事吗?   梅儿许久没有出来了,离开绮云阁后,索性自由自在地在九重天兜了个大圈子。回到天仙阁,已经是傍晚时分。只见蕊儿、大鸾、小鸾坐在一处,小鸾嘻嘻哈哈地不知又在讲些什么。   “二姐呢?她怎么没回来?”梅儿问。   小鸾扭过头答道:“噢,二姐说还要听佛祖讲解经文,就留在西天了。三姐,今天可有意思了,你干嘛又没去?”   梅儿笑笑,没有回答她。只见小鸾手中还摇着那把雪白的清凉宝扇,便说:“你好端端的,自己的东西不用心记着,张嘴就去支使别人,也不想想人家愿意不愿意。”   蕊儿也道:“我在西天就说过她了,别当着自己是天庭公主便肆无忌惮,落得个骄纵的名声,又给父皇母后添是非。”   “哎哟,我都知错了行不行,一人这么一大套。人家在西天就对三圣母亲姐姐蜜姐姐地赔过不是了。再说了,你们当那杨莲就是那么好求的吗?我是怕错过了佛光大现的时候才让她帮忙拿了把扇子,可谁知她便得了理了,硬要我把佛祖赐的慈航果分一枚给她,说是她的儿子沉香偷偷摸摸躲在后面。我才真正吃亏呐,好好地把两个慈航果都送了。”   “不是说就要一枚吗?你怎么把两个都给她?”大鸾奇怪地问。   小鸾娇笑着说:“用脚趾头想一想也清楚,沉香那个鬼机灵,必定是拽上岂儿做陪绑的。他们又不敢让父皇母后看见,我好歹也是做姨的,难道能不管自己的外甥?那个当然是给岂儿啦!”   “原来你没吃呀!”大鸾的口气直愣愣的。“身边到处都是人,我挤到最前面就没顾你和四姐。早知道把我的分一个给你好了,八百年才能有这一次,没品到佛缘太可惜了!”   小鸾抿着嘴,无所谓地仰头看天。“我才不在乎呐!横竖也是长生不老的,还要不知足地去沾人家佛门的仙气做什么。我呀,也不求什么灵性不灵性、慧根不慧根,我只愿这样无拘无束,快活一天是一天!”   梅儿轻笑摇头,这个小妹妹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可不等她发话,小鸾又不停口地接下去:“三姐,要说大阵势我也见多了,可今天的场面的确是恢宏壮观非比寻常。你没见如来佛祖现身的那一刻,满目金光闪耀,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静得透不过气来。咱们天庭的绚烂辉煌多少沾染了一些俗气,可见佛家到底还是技高一重的。”   蕊儿涌上一丝淡淡的冷笑,“你呀,只看到了其表。你们难道没有注意,金光最盛之时出了一些小状况吗?下面明明有不和谐的黑气涌动,是佛祖暗用法力压下去的,也不知是吉是凶。”   “有这回事吗?我怎么没看到!”大鸾的观察能力似乎总是差了一点。   “嗨五姐,你听她的。她自从遇见了白云哥哥,脑子里就总爱胡思乱想,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作怪呢!”小鸾何时何地都忘不了调侃,当然她的遭遇可想而知,公主们终日不断的嬉笑打闹本也是天仙阁的一景。   梅儿不想去管她们,蕊儿不肯吃亏,可也不会真把小鸾怎么样。至于西天的事情,懒得去想,这又与自己又有何关联呢?    ☆、琴曲难通   天宫的四季菊园,蕊儿与白云共同徜徉其中。王母的意思,蕊儿心知肚明。她虽嘴上不说,但心里也很赞赏白云的风骨气韵。所以今日便约了白云一同来赏菊,二人并行在花丛中,也真称得上是一双碧影。   白云看着蕊儿,也大感赏心悦目。蕊儿不同于梅儿的随意,她的装扮很考究,但华而不奢、艳而不俗。只见她发髻正中插一支耀眼的凤钗,杏黄色的纱裙上用金片缀满许多小菊,周身珠光流绕、环佩叮咚,这满园中的万紫千红都被她灵动鲜活的美丽给弹压下去了。   不过白云连日来批阅公文,困顿劳乏。花景虽好,却也无力细观。如今站在这里,多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白云哥哥,你看这片墨菊好看吗?这是我亲自种的。”蕊儿娇美地说着。   “噢,好看,好看。”白云淡淡地回答。   蕊儿依然含着笑,不厌其烦地讲述自己如何选种、如何栽植、如何呵护。谁知白云却在此时打了个哈欠。蕊儿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看到那一脸的倦容,顿时又羞又恼,大觉没有意思。便问:“白云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白云忙道:“可能是刚到天宫不习惯,这几日事物繁多太累了。妹妹不要见怪!”   “怎么能见怪呢!这原是我的不是,哥哥这样忙还要约你出来。是蕊儿太不懂事,哥哥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蕊儿也并非是脾气温和之人,平白的一腔热忱被人泼了瓢冷水,哪里还有不生气嗔怪的道理。   “不,不必了。陪妹妹走走也好,赏花也可清心怡神。”白云的掩饰只怕是越抹越黑,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在敷衍。   “算了吧,心思不在这里,空应个景儿又有什么趣呢!哥哥请回吧!”   人家下了逐客令,白云只得灰溜溜行个礼退出来。蕊儿的厉害是出了名的,说实在的,白云也不是不喜欢她的菊花,只是真的很累,想好好睡上一觉。   从菊园向东,迎面便是滚滚银河。白云很少来这里,便想顺着天河岸回自己的府第。   未走几步,伴着水声只听得一阵清远的琴音传来。不知为何,白云周身的疲惫一扫而光。他脚下加快,循着琴声向上□□去。   眼前几座低矮的山丘被茸茸的绿草覆盖,若是再加上几头牛羊,便与人间的草原无二。三四间茅草屋立于岸边,不见破败倒只存雅趣。这是哪里,大家应该很熟悉,这就是那个曾经发生过很多故事的天河御马监。自打老弼马温死后,天庭众仙都怕辛苦,无人愿任此职。王母不得已,特意又重盖了府宅,多派了差役,才从北海龙族调得一仙匆匆上任。原来的这个地方就被废弃了。   白云隐在一座山丘后望去,只见正中的一间草屋无遮无拦,似凉亭般可直视屋中景物。里面青烟袅袅,一位素衣仙子正独自抚弄瑶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暗中关注的三公主梅儿。   一看到梅儿,白云的所有神识便不由自主都被她吸引去了。她更像是一个谜,让自己总有想解开的欲望。正是这般迷蒙难测,才越发地让人心魂流连。白云没有现身,他不敢去打扰梅儿,自己不妨就在这里隔水听琴吧!   开始时,琴声柔美而平和,似回到了幼小时纯美的记忆。童年可以青涩,但终归是美好的,即使不幸也夹杂着单纯与憧憬,也总有碧日蓝天、绿草鲜花的烂漫。可渐渐地,琴声似梗阻难行了,大概每一个人的成长都是在不断的自我挣扎中度过的吧。艰涩的琴音又转为沉沉的低诉,如呜咽的流水,如失群的孤雁,又似池中被寒霜摧折的并蒂红莲。她心中有这么多的苦痛悲伤吗?都是什么?又都为了谁?谁能来替她排解?白云不禁黯然自问。   深深的压抑之后,曲调骤转激昂。仿佛一泻千里的巨浪,要于一瞬间倾吐尽胸中的愤怨,要把世间所有的不平全都冲刷干净。巨浪在奔腾,铁马飒沓、银弦铮铮。行至最高处竟似在狂啸,听得白云有些恐惧。这样的浩瀚哀鸣是不该出自一位闺阁女子之手的,她冷得、悲得让人心疼。“唉!”想到这儿,白云轻轻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是谁?”梅儿的琴马上停了。“何方尊神?既也到此,就请赶快现身吧!”自从杨戬走后,梅儿经常一个人到这里独对瑶琴,睹物抒怀,今天还是头一回有人搅扰。此处地域偏僻,本就少有人至。天庭中的其他神仙一者多不通音韵,二者知道梅儿的性情便是来了也不敢偷听。谁知今天白云偏偏误闯了进来,他将会碰到怎样的境遇呢?   白云抖抖衣襟,飘落到梅儿面前,拱手道:“在下偶经此地,被公主的琴声所吸引,大胆偷听了一阵。不恭之处,还望公主恕罪。”   梅儿也未曾想到是他,不过还好,是白云圣君也总比是那些整日监视自己的苟且小人强。便道:“我当是哪个,原来却是圣君驾临。梅儿拙技嘈杂,想必有污视听了。”   “公主过谦,我只闻琴音居高清远,令人忘尘忘俗,怎说是有污视听呢!”   梅儿被他哄得笑起来,“圣君真是会说话,怨不得人人都夸你。这里寒宅简陋,你若不嫌弃,就请随便坐吧!”   白云环视着这间草屋,他也听说了杨戬后来在天庭的变故,也知道一些梅儿与杨戬之间发生的事情。便试探着问:“这……可是当日二郎真君放牧天马的地方?”   梅儿马上警觉起来,她不知道白云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语含轻蔑,杨戬在她心目中是不允许被侮辱的。她有力地回道:“正是,他就是被贬到这里这里放马的,那又怎样。噢,是了,圣君到天宫来这些时日,一定也听别人讲过不少他的笑话吧?”   白云依旧很无邪:“哪里有什么笑话,关于二郎真君白云只是略得耳闻。我倒很敬重他,只恨无缘一见呢!”   “见他,他有什么好见的。一个被逐出天庭一败涂地的人。圣君都听闻了些什么,是不是说他如何阴谋弄权、六亲不认,是不是说玉帝王母如何仁慈大度,免于追究,放他一条生路。可是真相呢?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最后一句话,梅儿讲得很轻。似乎是说给自己的,似乎对这天宫已完全失去了信任。她忽又转向白云圣君问道:“圣君是个明达之人,你又怎样看待这些事呢?”   白云略想了想,有礼有度地说:“白云是局外人,原不该妄言。不过公主既然问了,我便冒昧说说自己的想法。依我看,这天宫之中也是众口铄金,关于二郎真君的褊狭之词白云并不全信。且不说他勇贯三界少有人敌乃是尽人皆知,只单看他将这天宫上下大小诸物打理得安稳有序,保这九重殿宇八百年平静无大恙。就足可见其才华心智远胜常人,岂是庸庸之辈了。白云辅助沉香,每遇繁难之时常思以我三人之力尚忙乱如此,而他一人却能处置得当。其胸中韬略真是深令白云佩服!想来位高人同嫉,别人心有不甘,拿着些小错处生出些过激的言辞也是在所难免,只是……”   “只是什么?”梅儿听他这一番话还算受用,很想知道下文。   白云道:“公主莫怪,只是我想显圣真君或许也有不妥的地方。”   “噢……”梅儿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白云却似乎是不吐不快:“第一,想来他的性子也未免清傲了些。别人纵不及他,可一味视如微芥弃而不用,再加上太过自信,是必造成最后难以听进他人之言,亲众离散,孤军奋战。岂不闻鸡鸣狗盗之流尚为信陵君子所用乎。蝼蚁皆有智,四海均为友,这是白云不敢相忘的教诲。第二,且说他失意在三圣母这件事上,白云也总觉得他处理得太过生硬了。兄妹甥舅本是一家,依我看这仙凡联姻也是可大可小。何不婉转应对,干嘛偏要摆到大庭广众上来,到头来犯了众怒,毁了自身。其实玉帝王母也不是不可通融的,他这个仙凡之子不也堂堂正正地做了天宫的司法大神吗!”   “哼!”梅儿一声冷笑。平心而论,白云说得不无道理,他眼中的世界不像杨戬梅儿看来的那般黑暗。他指出了杨戬的症结所在都在一个“傲”字上,成也于此,毁也于此。可他却不知道杨戬个性上的缺憾也正是梅儿的缺憾,他们两个早已合为一体彼此互相交融了。梅儿又怎会让他再说下去呢!   “好一番高论,不关你的痛痒,说得自然轻巧。还讲什么可以通融,这些一定都是你那好姑母对你说的吧?她是不是觉得往日的那些血腥都与她毫无关系了呢!”   白云不卑不亢道:“这全是我自己的想法,若有幼稚之处,公主不要介意。不过提到姑母,白云还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今天大概是拿准了主意要劝劝这位执拗的公主。   梅儿也真服他的不折不挠,想听听他还要说出些什么来,就道:“刚才当说的也说了,不当说的梅儿也听入耳中了。圣君还有什么赐教,又何必憋在心里呢!”   白云认真地说:“若说姑母对公主或许是苛刻了些,但她本性并非如此,在白云看来也总不至是大奸大恶之徒。或许白云眼中的姑母与公主眼中是截然不同的,白云看到了她的慈爱,而公主只看到了她的偏执。我不敢说谁对谁错,其实人本就都有善恶两面嘛。我只想说你们既然存母女之名,长期这样僵持下去,又有谁能得到好处呢?为什么不试试放开胸怀。这样一则陛下免于为难,二则更重要的是能让自己心胸开阔。白云也知道说之容易做之难,我是真心为公主和姑母你们两个人好。公主若有意和解,姑母那边你只管放心,我自然担保能劝说得动她。”   梅儿正对着白云圣君,表情有些异样。她说:“圣君真是煞费苦心呐!不过你说晚了,在你之前已不知有多少人对我讲过相同的话。这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你没有抢到第一个,真是可惜呀可惜!”她竟嘲讽般地笑起来,也不管白云脸上是过得去还是过不去。她接着道:“恐怕就算我想缓和,你那好姑母未见得就肯答应吧。正如圣君所言,你我眼中的王母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你不妨问问她是如何为一己之私,阴险谋划,处处阻碍新天条。事后却自己一推个干净,把罪责都栽赃嫁祸给他人。你再问问她是如何携私报复,不择手段。她手上有多少桩血债,又亲自酿成了多少宗冤案。她若是都忘了,梅儿却条条件件替她记得清楚。我纵然肯罢手,那冤死的魂魄又岂能甘心呢?”梅儿的脑海中又闪过杨戬的新伤旧痕,岂儿的单纯被骗,还有弼马温的无辜惨死。她越说越激动,竟忘了惯有的矜持,满眼中都是怒火,难于自控了。   白云并没有被她的火气所吓到,他今天也大不同于往常,反而跃起身据理力争道:“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非要去报复、去还击,去用仇恨来对待仇恨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不能用爱来化解恨呢!”   听了这番言语,梅儿倒突然想起了那日蕊儿苦劝自己和王母的话,不由觉得有趣。看来他们两个真是天生的一对,连言辞都这般相似。罢了,莫说人家讲得也算有道理,就是他真的为王母来游说,自己也犯不上发火生气,那样岂不更中了别人的招。便缓言对白云说:“我看这个话题你我是谁也说不服谁的,只不知圣君今日到此是无意路过听琴还是有意来教训梅儿呢?”   白云道:“我又怎敢教训公主,当然是偶过听琴而已。”   “既然是来听琴,便只该说听琴的事,圣君想必也是丝弦妙手,梅儿愿聆高见。”   “惭愧,白云并不很通音律,于丝弦更是从未染指。但是我想世间万物皆相通,对于公主的琴艺,我还是有一点自己拙劣的看法的。”   “请讲!”   看到梅儿骨子里的顽固,望着她一张藐视一切的脸,白云突然生出一种想气一气她的愿望,便故意清了清嗓子道:“方才公主弹奏的一曲,白云不知何名。我感觉只开头一段尚好,中间的一段太过阴郁低沉,听得人肺腑压抑。后面更为不妥,纷扬杂乱,甚至有些刺耳,当全是为发泄自我的一腔不平所奏。据我想古神降下礼乐,是为了教化众生,愉悦心性。可照公主这样弹来又有几分愉悦可言呢?世间其实不像你想得那么糟糕,公主这样的女孩儿家是不该做出此呼天抢地之声的。”   这回轮到梅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了,她不能忍受自己一向引为骄傲的风雅琴技却被白云讲得如此不堪。这时是再难端出半冷半热的态度了,登时火起,站起身来道:“我操琴向来都是给自己听,我又没请你。你即不懂管弦,何必对人家的曲子品头论足,也未免太狂妄了吧。还说别人清傲,圣君的这份傲气与自信我看也不小啊!我如何看这世间又与你什么相干?你怎知我从幼至今的经历?圣君想必是在姑母的温柔怀抱中长大的吧,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言无益,梅儿就此别过了!”   白云见梅儿拿出了小女子的蛮横,一时忘了金枝玉叶的身份,心中暗笑她中计。倒觉得恼怒的梅儿更是别有一种风情。他嘴上不再说话,只连连赔笑着鞠躬作揖。梅儿却不理他,收拾瑶琴独自驾云走了,把白云晾在了那里。   白云此时倦意全消,他也纳闷平日对别人言语谨慎的自己今天怎么会滔滔不绝,怎么会这么无所顾忌地就把梅儿给得罪了。她只怕是恨死自己了吧。白云抬起头,望见了墙上的一副水墨丹青,落款处有一个飞舞的“戬”字。他望着画自语:“杨真君呀杨真君,你可知她心中只有你。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让那样聚天地灵秀的她相距万里却还对你挚诚不渝,我何时才得有缘与你相见呢?”    ☆、月圆之痛   也许真是天意弄人吧,白云一心想与之一见的二郎显圣真君就坐在他的对面,可是他却根本不知道。   自打入天宫以来,桃山是他人间唯一常去的地方。不知为什么,他在天宫的烦恼从未对别人讲过,包括王母,但他却很愿意面对杨戬无所保留地畅心而谈。大概真的是同道相惜吧,有时候杨戬并不说话,只向他露出理解的笑容,这笑容已够了。桃山这片可以倾诉、可以展示真实自我的地方,可说是如今白云的心之家园,他又怎能不想常往一叙呢!   今天,白云是散朝以后来的。直聊到红日西坠,天泛星光。卉兰在一旁陪侍着,哮天犬被小玉沉香邀往东海游玩儿去了。杨戬也乐得他能有一个散心的地方,只怕是整日待在桃山会憋坏了他。杨戬今天的话不多,卉兰一直感觉他看上去似乎很疲惫。   白云却显得特别兴奋,他心中的话象是还没有对杨戬倒完。“兄长,你不知这天庭真可算是个花花世界,烦心的事儿虽不少,可是那些美轮美奂的事物,也的确叫人叹为观止。别的不说,只说那五位公主。白云非是轻浮浪子、见色起念之徒,只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本为自然天性。她们倒真不愧为九重至爱,集天地间的灵秀而生呐!四公主艳美如菊、凌厉睿智,颇有王母之风。六公主小鸾洒脱活泼,五公主大鸾耿直酣畅。二公主只见过几次面,倒似观音再现一般。至于三公主……该怎么说呢?你就是把世间所有的佳丽集结在一起,也不足以概括她的美丽;你就是用天下所有的华辞叠加在一处,也不足以描述她的气韵。她时而扑朔,时而迷离,时而暖如炉火,时而又冷似寒冬。她是白云见过的最非凡难测的女子了。”   杨戬本来一直在低头静听着,但闻他提到梅儿,不由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多了一丝悲愁。他勉强笑笑,断断续续地问:“噢,是吗……那么,这位天上的公主……她一定过得很好了?”   白云摇摇头,边思索边说:“这倒难讲,我很少见她笑。不过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美,能让你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她融进去了。可她还是闷闷不乐的日子多,有时候她就那样安静地待着,什么反应都没有,可是却让你觉得她心底装着深潭般的千万愁绪。那滋味,就是铁石人见了也要替她难受的。一个女孩子心中能压下多少事呢?”   杨戬扭过脸去,沉沉地叹了口气,胸口如被刀斧绞痛。梅儿,这全都怪我,都是我害苦了你!   卉兰不能让这谈话再继续下去了,她见杨戬暗用手指揉自己的太阳穴,已揉出了深深的指痕。只怕是往事再让他伤心伤情,便笑对着白云道:“圣君请恕我无礼了,就算是我心疼丈夫,他昨夜没睡好,今天只怕是不能再相陪了。好在你们兄的常可见面,我看就改日再聊吧!”为避免许多麻烦,他们在白云面前一直是以夫妻相称的。不过每一次卉兰都会有一种负罪感 ,这种假凤虚凰的日子扮起来让两个人都别扭。   白云圣君这才发觉到杨戬今天情绪不佳,忙站起来脸带愧色地赔礼说:“白云只顾得自己喋喋不休,竟没在意兄长身子不适。讨饶到这般时光,真是该死!兄长赶紧歇息吧,白云告辞了!”   “不要紧的。”杨戬也轻笑还礼,却在起身时用手撑了一下桌子。   杨戬和卉兰送走了白云圣君,此时夜色正中,一缕清风吹散了天上的薄云。皓月露出了它的身影,今天又是十五了。月光照在杨戬身上,他微微摇晃了一下,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了。   卉兰不由问道:“真君,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杨戬转身背对着她,声调依旧平静温和:“没有,倒真是昨晚没睡好,现在想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他径直走入房中,步伐看上去还算轻松。房门被重重地掩上了,而后卉兰听到里面反插门闩的声音。   许久,一片寂静。卉兰站在那里没有动,她在想:真君他究竟怎么了?   屋内,杨戬已无法再装出沉稳的步子了。他冷汗淋漓,浑身都在战抖。只感觉口干舌燥,踉踉跄跄地来到桌前。他用仅有的力气注入一杯清茶,用右手沉沉地端起来。就在这时,一缕月光穿透小窗移入房中,冰冷冷直映在他的面颊上。那股伸入肺腑的刺痛重重袭来,杨戬身子一颤,手中的瓷杯竟被硬生生捏碎了。鲜血、碎片与水流纷纷而落,他喘息着,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什么?   大家不会忘记王母的魔咒吧。王母并不是十分讲信用的人,要是事事都依着梅儿她也未免显得太没城府了。她不甘心,也不会放过杨戬,虽然不能做得太过火,但至少是要让他受到一些教训的。王母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她把魔咒附在月光之上洒向人间。每到十五之夜,魔咒的威力最强,杨戬便会痛苦难当。这样就算梅儿知道了再来吵闹,自己也可以把责任都加给月宫里的嫦娥。如此一石二鸟,各处周全,王母的心机真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而对于杨戬,他的苦痛已持续很久了。到人间数月,月月如此。但他一直隐忍着没让别人知道。每当月圆之日他再无法承受的时候,便有意把哮天犬支到外面去睡,反正他也是习惯席地而眠的。不过今天,他感觉这疼痛更剧烈,五脏六腑像要炸裂,周身的伤口如被狠狠地撕开。大概是因为几日前魂魄独闯天宫,元气尚未恢复的原因吧。   杨戬抬起头,望见了窗前碧空中那一轮惨白的月亮。今天看来,它再没有温柔和皎洁,倒更像是一个白色的妖精。张大了浑圆的口,带着王母的阴笑,带着这世间的冷眼,似要将自己全都生吞活剥下去。他忽又想到月宫中的嫦娥,她会不会知道自己又被人利用了一次呢?杨戬当然清楚这全是王母的诡计,可是想到嫦娥,想到自己从前为了掩人耳目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不由得心起一份愧疚。这位月宫仙子,她有过幸福吗?离别后羿,独对广寒的清清冷冷。枉担了骂名,成为仙界众多男人垂涎的对象,成为别人操纵摆布的玩偶。而自己就是这操纵者之一,虽然有很多无奈,但是曾经亏欠过她,却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也好,仙子,就让杨戬用这火烧般的疼痛来偿还你吧!   杨戬挣扎着站起来,想挪到床上去。但觉身子如在云端,手脚根本用不上力气。未到床前,便又扑倒在地上。他索性头倚床柱半躺着,偏又迎面对上了那道月光,双眉不由拧得更紧了。他下意识扭过脸去要避开这刺目的光亮,可是又怎能躲得开呢!杨戬自嘲地一笑:作茧自缚,害人终害己。你不是曾说想披上那轮月色吗?这个虚假的预言现在应验了,上天让你心意圆满,干嘛不敢尽情享受呢?   痛,还是痛,从心底到肌肤。似乎命运未曾给过杨戬其它的感受。前额至颈间已如雨泼般湿透,两手紧撑着地面,根根青筋像要暴跳出来。杨戬已濒临虚脱的边缘了,但他的意识却十分清醒。来吧,所有的折磨不妨都来试试,我即到了如此地步,还怕些什么?要是真能把遍天下全部身与心的苦痛都注入我这三尺之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别人不会再难过了。想到此,杨戬似轻快了许多,他反而将身子放松下来,坦然正对着窗外的月亮。棱角清晰的侧影在月光的映衬下充满了高傲和坚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挺住,他不会被打倒的!   门外的卉兰始终没有离开,屋内的阵阵响动让她担忧万分。现在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奔过去用力拍着门板,大声道:“真君,你怎么了?请你开开门!”可是,不管她怎样叫、怎样喊,杨戬都全无反应。此时他大概已经意识模糊;即便是能够听得见,他也再没有力气去开门了;何况他根本就不会希望卉兰进来。   “真君,请恕我冒犯了!”卉兰咬咬牙,用法力击开了反锁的房门。杨戬的安危牵挂着她的心,她无法再顾及别的了。飞一般闯进去,只看见杨戬瘫卧在地上,卉兰惊慌万分,忙上前呼唤着:“真君,你哪里不舒服?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耳边传来的声音,又让杨戬顿时清醒了几分。他没想到卉兰会进来,他真的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惨白的脸上尽力撑起笑容,看得卉兰心都要碎了。“没事,我吓到你了吧?不过是王母的咒语,每到月圆的时候就会发作,我已经习惯了。等到天亮自然就会好的。”   卉兰听罢,忍不住泪出如泉,她心中暗思:天呐!我们何止经过了一个月圆,我为什么到今天才知道!   杨戬怕她自责,反而用轻松的口气安慰她:“不用为我担心,我本是上仙之体,什么样的伤没受过,这个又算得了什么呢!对了,不要告诉哮天犬,他性子太燥,你们就是知道了着急也是无用的。”   卉兰的下唇已被自己咬出了暗红色的齿印,她想:你反倒怕我们忧心着急,你自己呢?王母,真君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你也未免太毒了!   “卉兰,你扶我到床上好吗?”杨戬笑着向卉兰提出要求,卉兰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得在这里哭,竟然还让杨戬躺坐在地上,真是太没用了。她忙擦了擦眼泪,扶杨戬在床上躺下。可此时月光正移到床榻之上,杨戬猛又被剧痛一击,紧闭上双眼,下意识抓住了卉兰的手,攥得死死的。   “是月光,是这该死的月光!”卉兰想都没有想,忙用身子挡在杨戬床前,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膝上,又紧搂住他因疼痛而不断颤抖的身躯。却是止不住脸红心跳情难自已,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罪恶。我这是怎么了?卉兰明知不应该对杨戬这样,可是眼前的情形,她又怎能将他放开呢!   慢慢清醒过来,杨戬闻到一股只属于女儿的淡雅的幽香,他觉得自己躺在了一个温温软软的地方。这滋味很熟悉,上回在天宫受伤被梅儿拥着的感觉也是这样。或许在他此时朦胧的神识里已把梅儿和卉兰融为一体了。他悠然地说:“我不要紧,很快就会过去的。天快亮了,一切痛苦也终究都会过去的。……不如,我来给你念一段人间的文章吧……那些孔孟圣贤的大道理,你一定不喜欢听。给你读一首诗文如何?”杨戬略平静了一下,缓缓诵道:   “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他说罢,眼角竟也亮光盈盈了。卉兰如痴如呆地望着他:更隔蓬山一万重,真君在念着梅儿公主,他此时最需要的应该就是她吧。老天爷,我求你做做好事,你可以拿走我的一条命,你就让他们两个在一起吧!   与此同时,天仙阁里的梅儿斜倚栏杆,已独自坐了一夜了。她今晚的心潮更加繁乱,甚至胸口有些隐隐作痛。不远处的月宫反射来冷森森的光亮,她感觉这光亮是如此地令人讨厌,梅儿真想把它掩埋、击碎掉。她并非是对嫦娥有何不满,可为什么每到月圆的时候就会生出这种想法。脑子里太乱了,梅儿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叹气是她常做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已成为习惯。今夜是不会再睡去了,醒着又是这样的无所适从。这就是神仙过得日子吗?梅儿无奈地苦笑,忽然不由自主地吟起了一篇诗赋: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到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明月殿里,广寒宫上,现在也有一个不能入眠的身影。“玉兔,你觉得今晚的月亮有什么不对吗?”嫦娥缟袂绡裳,对身边幻为人形的玉兔轻声低问着。   “没有呀姐姐!我觉得还跟往常一样。”小玉兔已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不一样,已经很久都不一样了。”嫦娥温柔的眼眸里闪动着凄美,暗将明月减弱了一层光亮。    ☆、素面恒娥   哮天犬是清晨才回到桃山的,他只见房门紧关着,大不同于以往。刚要进去,却被身后的卉兰喊住了。“嘘,真君昨天和朋友谈到很晚,刚歇了没几个时辰,你先不要进去了。我做好了早饭,你自己来吃吧!”   “没事儿,我饱着呐!东海的好东西全装在我肚子里啦!”哮天犬哈哈一笑,却被卉兰连忙摆手止住,生怕他响动太大惊醒了杨戬。就在这时,哮天犬发现卉兰眼圈青黑,便关心地问:“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你昨晚没睡吗?”卉兰敷衍着:“哪里有难看,你乱讲什么?你要是不饿,就到那边去走走吧,别在这儿吵了真君!”“噢,知道了。”哮天犬低下头不敢再问,转身直往桃林去了。   桃林中浓郁的香气让哮天犬的鼻子一阵阵发痒,但却舒服极了。这恐怕是他闻过的最好的味道了。这味道天上没有,龙宫也没有,它只存在于人间,存在于这盎然着无限生机的至美桃山。   傍晚时分,天气一反常态的阴沉。不过这阴沉倒是让卉兰放松了许多,因为月亮不会再出来了。   一只白皙的、柔如水、润如玉的手扣响了桃山封界的机关。哮天犬跑去查看,却被眼前出现的人惊呆了。“嫦娥仙子,怎么是你?”   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抵得过嫦娥的完美,即便是瑶台的公主,即便是梅儿。她们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些瑕疵,比如梅儿的冷傲就不是所有的异性都能够接受的。可嫦娥就不同,她足以让任何一名女子都诚心叹服于她的美丽,更足以使随意一个男人都无条件垂青于她的温婉。她即是月,月便是她,明月因为有她方更添了华彩。她才是人们心中那轮久久仰望的皎魄冰魂。   嫦娥雪白的衣裙漾动着柔波,她只轻声问了一句:“显圣真君在吗?”却也没有理会哮天犬的回答,还是依旧向前走。在屋前的茅草凉亭上,她与杨戬正面相对。嫦娥不退不避,一双秋目无喜无忧直视着对方。反看得杨戬很不自在了,他真的很害怕与嫦娥的如此面对。   “仙子光临桃山,杨戬不曾远迎,失礼了!”   “我这个不速之客冒昧来访,搅了真君的清修,应当我先赔罪才是!”   “哪里,鄙陋之地得迎月宫之主玉驾,本是杨某的荣幸。仙子又何来冒昧之说呢?”   二人几句寒暄。措辞虽客气,却都是冷冷的似隔着千万重高山。   嫦娥望着杨戬尚还有些倦意的面容,脸上泛起了让人琢磨不透的表情,她说:“真君这里果然风雅幽静,你如今一定是闲适安然,自得其乐吧!在这种地方呆得久了,想必就会把从前的往事都统统忘记。你又是一个逍遥淡泊的神仙,过去对别人的那些伤害只怕就全都与你无关了!”   “仙子,你……”站在杨戬身旁的卉兰很是担心,她搞不清嫦娥今日前来是敌是友,究竟作何意图。   可没等她说话,嫦娥淡淡地一声冷笑,接着道:“沉香顶替了你的位置,三圣母一家也团聚了。从此二十年的幽禁之苦不必再说,为了权欲妄断的兄妹舅甥情意也不必再提。敖红又复活了,她虽平白挨了一刀却也不冤。东海因此受到嘉奖,她也得到了王母的亲自召见。这些全都多亏了真君。天条已改,往日的那些冤案翻与不翻都无所谓,自此大家相安无事。我真的十分佩服真君的才智运气,以你犯下如此滔天之罪居然到最后还可美人在手、全身而退,实在是让嫦娥忍不住想向你虚心讨教了!”   杨戬木然地站在那里,心头如被一块巨石重重压着。卉兰悲愤难抑,带着哭腔对嫦娥道:“仙子,你为何要这样说!我家真君为这些事受了多少苦,他就算是有罪也该赎清了!”   “哼,赎清。”嫦娥的冷笑却更明显了,“肉体可以赎清,可是心呢?想想那些被你为了所谓的目的而有意无意伤害过的人,你的心就能够安然吗?”   面对嫦娥的质问,杨戬低垂眼眸沉沉一叹,半晌缓缓地说:“杨戬作恶多端,害人不浅,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本就万死难赎,苟活到今日,真是愧对亲人、愧对于天下!仙子教训的是。”   “不,不是这样的!主人,您干嘛还要这样作践自己!”哮天犬再也忍不住了,他猛跳到嫦娥面前大声嚷着:“嫦娥仙子,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完全误会主人了!”   “哮天犬,住嘴!”杨戬痛苦地喝住他,因为他清楚明白真相对于嫦娥来说并没有什么益处,只怕还是更深的伤害。   但哮天犬不想再压抑自己,他为杨戬叫屈,他必须要讲,他要让这深埋的情绪自由发泄出来。“主人,你不要拦着我,你让我说!今天你就是把我赶出桃山去我也还是要说!一切该挑明了,你做了好事不被人知也就罢了,可你不能总把一个罪人的名号扣在自己头上,任由着千秋万代的人恨你骂你、戳你的脊梁骨呀!你岂不是要被冤死了!嫦娥仙子,主人没有做错什么,今天的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的。是他骗过了王母,造就了新天条;是他激起了沉香的斗志,沉香才能够下决心拜师学艺,最后救母成功;是他护住了敖红公主的魂魄,现在她才可以平安复生。主人二十年来忍辱负重,担起这无耻小人的骂名,全都是为了三界众生!我说的绝没半句假话,不信你可以去问三圣母,他们早已经兄妹和好了。你还可以去问太上老君、去问东海四公主,他们全都知道真情的,只不过碍于眼前形式不能直言。主人他没有罪,他可是个好人呐!他……他是个……”哮天犬激动得有些语塞,卉兰接口道:“他是个英雄,他是个堂堂正正的英雄!他无愧于心,无愧于天下,更无愧于三界的万物生灵!”   杨戬再拦不住这两个人,只有眼含痛楚地望向嫦娥。他知道,自己有一件事是永远也无法向她解释的。   听完哮天犬和卉兰的话,嫦娥的脸上并没有惊现出异样,反而象得到了预期的回答。她微微点了点头,幽幽说道:“果然如此,怪不得三圣母言辞闪烁,近来天宫私下里偶有传闻,竟都是真的。我用的这个激将法果然灵验了。杨戬,你……显圣真君,你坚忍侠义,嫦娥为过去的种种无端责难向你致歉,请受我一礼!”话未说完,嫦娥已低头拜了下去。杨戬忙用双手去拦她,谁知嫦娥忽然一反手扣住了杨戬的胳膊,抓得非常用力,白皙的玉手上竟已泛起了青痕。“仙子,你……你这是?”   嫦娥的目光凄凄如诉,似满含着天地江河的三千弱水。她没有松开手,始终直视着杨戬,任由时光静置了许久。而后才低缓却有力地说:“记得真君曾言,愿抛开一切,只盼能披上嫦娥的月光。如今你的为人已深深打动了我,就让我来亲自为你洒下这道月光好吗?”   “不要啊,嫦娥仙子,千万不要!”卉兰惊呼起来,杨戬昨夜的痛楚仍在眼前。   嫦娥微微看了她一眼,复又对杨戬说:“今日天不作美,倒也罢了。其实月即是我,我即为月,真君所要的不过就是嫦娥而已。此时嫦娥也无所顾忌,我自愿脱离仙籍,丢下那些虚假的繁华,与真君相伴桃山如何?便是有卉兰仙子也无妨,你放心,我们自会和睦相处的。”   杨戬顿时呆住了,他简直无法面对嫦娥那双毫无邪念的眼睛。自己该怎样对她讲,怎样对她说呢?   “嫦娥仙子,主人他……他是有苦衷的。”哮天犬也同样不知道应怎样措辞。“你别恼,其实主人真心喜欢的是梅儿三公主,千年里从来就没有变过。他对你……只是整个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嫦娥眼神凝转,似悲中含愤,她对杨戬道:“我不信!真君,我要你亲自对我说!”   不能再躲避了,也不必再去想如何婉转解释,该面对的终归还是要面对。既然做下了亏心事,就不要怕别人的责难,就应该坦然地承受后果。杨戬平定下心神,轻移开嫦娥的玉腕,字字有声道:“仙子,对不起!哮天犬说的是真话。杨戬心中只有梅儿一人。我是为了怕牵扯于她,才假说钟情于仙子的。我有污仙子清誉,罪不容恕。请仙子保重玉体,万莫要把我的几句混账胡话当真!”   嫦娥却道:“我若是当真了呢?你真是太会布局了,连所谓的千年望月都是假的。依我看你这计划也有所疏漏,你难道就不怕我被你的才貌情怀所吸引,真的以身相许吗?”   “仙子冰清玉洁,岂是那飞花流水之辈。杨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清楚仙子心中对后羿情比金坚,纵是如何的引诱纠缠,都不会令你动心半分的。”   “好,太好了!真君果然妙计,你把这个都算准了。”嫦娥忽然步履摇晃,仰天大笑起来。人们从未见过月宫仙子也有如此的疯狂之态,她真的全无顾忌了。“这么说,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你的一枚棋子。我真是傻透了,我居然还为你的追慕烦心,去四处找人帮忙;我居然还自作多情,怕你会常来月宫寻衅。最蠢最笨的,我竟然还总是煞有介事地教训你,你心里一定要把我笑死了吧。天下再没有我这么无知的女人了!我在你眼中算什么?根本就没有头脑、没有生命,一个冰凉凉的尚还有一点利用价值的工具而已。你怕牵连到梅儿,可你想过我吗?我也有自尊,你这样做,又让我的颜面何存!敢问真君,现在我这个无处着落的棋子又将被你置向何方呢?”   面对着嫦娥的激愤,杨戬只觉得内疚万分。看起来自己真是天地间的罪魁,他对嫦娥道:“杨戬愧对仙子,我情愿以死谢罪!若是仙子心中还有何怨气难以平息,杨戬现在就站在这里,任随你的处置!”   “主人,不能啊!”“嫦娥仙子,你向来是善良宽厚之人,真君他即便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是三圣母的好朋友,你一定会为大局着想的,对不对?”哮天犬和卉兰一同上来劝阻。   “不必多说了!”杨戬挥手拦住了他们,“过之在我,死亦无憾。请仙子发落吧!”   “哼,敢作敢当,果然是个英雄。”嫦娥又冷笑了起来,只见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长长亮亮的银针递到杨戬面前。“真君,你即把我看做为私怨而报复的小人,那我就来做一回这小人。月宫掌管阴晴圆缺的览月楼上有冰蟾精镇守,此物愚钝,亲疏不分。嫦娥每去司月之时它都要横加阻挡,我便以此银针相刺,此针淬有百毒,那冰蟾见之自然而退。真君若愿用它刺自己一针,那你我之间的恩怨便就此了解了!”   “嫦娥仙子,你这是要干什么?连你也来折磨他吗?”卉兰冲过去,想夺下杨戬手中的毒针。   哮天犬道:“整个事情都是我和主人一起做的,我也有份。就让我替主人受这一针吧!”   杨戬却将袍袖一挥,将他们远远甩出了凉亭,举起银针毫不迟疑地向自己身上刺去。   “且慢!”嫦娥忽然道:“真君,你若能答应嫦娥的请求,你我长相厮守、共度一生,往事便可烟消云散,你也不必受此寒针之苦了。”   杨戬却道:“我本已欺骗了仙子百年,难道你还要我再骗你漫漫一世吗?那样岂不是更辜负了你,便是你可容我心中另有他人,我却不能原谅自己的无义与背叛!”他说罢再次抬起了手,这一次银针直对向咽喉,他真的想彻底做个了断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嫦娥突然扬手挡住了杨戬用力下落的右臂。她的速度比杨戬还快,只见在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闪烁着红光的丹丸,她猛将这粒丹丸送入了杨戬口中。   杨戬被弄愣了,僵立在那里。“嫦娥仙子,你给主人吃了什么?”哮天犬惊叫着向这边扑过来。   嫦娥收回了杨戬手中的银针,说道:“你们不用着急,他什么事都不会有,只会比从前更好!”   杨戬感到一股热流通遍了全身,原来的疲惫与虚弱不见了,周身的伤痛也缓解了许多。他惊疑地询问嫦娥:“仙子,这是……?”   嫦娥轻理了理鬓发,摇摇头半似含笑半为幽怨地说:“你宁可身死,也不愿意接受我,看来我在你心中真的没有分毫位置。我太傻了,还以为……梅儿没有选错人,有你在这里真诚守望,她纵然苦,也是值得的。……真君保重,嫦娥告辞了。”她轻摇仙袂,欲转身离去。   “嫦娥仙子,那枚红丸是什么?真君会不会有事?”卉兰喊住了她。   嫦娥冲她一笑:“傻丫头,你当我真想害他吗?王母不知道,她凭借月宫播下魔咒,可这魔咒也唯有月宫能破。那是我为杨戬炼制的解药,从今后月光只会向他洒下祝福,不会再给他带来痛苦了。……其实杨戬你也有算错的时候,嫦娥非为草木,没有了你所谓的痴情望月,我还真觉得缺失了许多。不过你不必害怕,我的人永远只属于后羿。他虽然鲁莽,虽然不懂风雅,可至少他不会利用我!”   此时,杨戬卉兰和哮天犬再都无话可说,他们全默默地站立着,眼见这白色的身影飘飘而去,直到在天之尽头淡淡消失。   浓云拨尽,清朗亮丽的明月再次露出了她的娇颜。美丽的月宫之主啊,虽然千百年来她枉作了人们的笑谈,可是这被她播撒下的皓月之辉却永远世世代代温柔恬静,不息绵延。    ☆、仙宫小聚   “三姐,白云哥哥要请咱们去他宫中做客,你去不去?”可爱的小鸾又似小鹿一般边嚷着边向梅儿这边跑过来。天宫多亏还有她,还保留着几分真纯与快乐。   梅儿一把拉住她的手,说道:“我看他想请的未必是我,也不过捎带客气一下,我不去也罢!”   “哼,就你想得多!”小鸾撅起嘴来,“人家明明说是请咱们一家的,怎么会没有你呢?你莫非还要他指名道姓给你下个帖子不成?好三姐了,二姐长在西天佛祖那里,总也不回家。你要是再不去,就更没意思了!”   一句话,让梅儿又涌上了一阵凄凉。她想起从前姐妹七人一块儿相伴长大,同食同住、同乐同嬉的岁月。那种日子是再也不会来了,走的走、散的散,年龄的增长、时光的磨砺让她们每个人都增添了许多惆怅,她们早已不是那些爱做痴痴傻傻的梦,被天地间的钟爱所包围着,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现在,二姐宁儿也要选择离去,她只怕是想皈依佛门了。是什么让她甘愿放弃自己如花的青春年华,而去终生相对那孤寂的青灯黄卷。是身边发生的种种让她万念俱灰,还是她已经大悟大彻,把这万丈红尘都看透看清了呢?   “三公主,这个小仙官要见您!”宫娥彩鸢的声音响起。小鸾忙碰了梅儿一下,她才略减了愁容。只见一个尚未成年的小男孩走上前,对梅儿深施一礼,双手奉上个云纹彩贴说道:“拜见三公主,小的是白云圣君身边的侍从。我家圣君今晚在他新落成了府第特备小宴,相邀各位公主。命我来给三公主递上这个帖子。”   梅儿道:“不是已经传过话了吗,还送请帖做什么?”   小仙官说:“圣君只怕是礼数不周怠慢了三公主,所以才亲自书下请帖。还特意吩咐小的要恳请三公主今晚千万赏脸光临呐!”   小鸾笑起来:“真让我说着了,白云哥哥果然高明。人家周到至此,三姐这一回看你还怎样回绝。不过呀,我也有些酸酸的。我和五姐就不争了,可怎么单给你下帖子,却没有四姐的份儿呢?让我来看看上面写了什么!”没等小仙官反应过来,小鸾早已把请帖抢在手中。她打开镶着金纹的彩页,大嗓门念了出来:“白鹭于飞雁成行,云上娇容懒浓妆。赔尽尘俗前身债,罪在琴曲乱心房。……哎哟哟,这是什么呀?一句相邀的措辞都没有,看着句句通,可连起来却又全都不通。白云哥哥莫不是发昏了?”   “小祖宗,你快闭上嘴吧。不懂就别乱讲,让人听了笑话!”梅儿飞快地夺下请帖,示意小鸾不要再胡闹。她又微微含笑对那传话的小仙官说:“请多谢圣君厚意,梅儿却之不恭,今晚一定率众姐妹打扰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这里也有个回帖,有劳仙官送去。”她走到桌旁的文房四宝前,待要提笔却见小鸾在一旁痴痴暗笑,便对她说:“你就别站在这儿了,快去告诉你四姐五姐,让彩鸢给你们整妆备衣,免得到时候忙乱!”   小鸾却坏坏地回道:“赶我走呀,莫非三姐要写什么不能被我见的东西!”   梅儿气道:“死丫头,你是不是又欠打了!”   小鸾边笑着边往外闪,嘴上可不停:“三姐打我倒是不怕,我就怕四姐那个厉害人。你放心,个中详情我是不会告诉她的。这几天她正心里不痛快,我可不会去自讨没趣儿!”   “越说越离谱了,你到底走不走?”梅儿挥起了手,小鸾一扭身不见了。   “这个鬼机灵!”梅儿懒得去理她,低下头不假思索地在一张素笺上刷刷几笔,而后亲自折好交与那小仙官,小仙官面带笑意再施一礼,转身径自去了。   白云的宫殿的确不凡,华美而雅致,正附和主人的风韵。宽阔的殿堂上用明砖铺地,那上面暗含着奇特的纹路,光线到处如飘动着一层薄云。现在白云圣君正站在这薄云之上,忙碌地安排众人放置桌椅物品。他本不必亲自过问的,可为什么偏要自寻辛苦,额上已见汗珠却还乐此不疲,是因为梅儿可能会来吗?   送请帖的小仙官回来了,白云不等他开口就迫不及待地问:“可送去了,三公主怎么说?”他竟完全忘记了周围还有许多侍从,小仙官也是个聪明至极的孩子,把白云的急切神情都看在了眼里,他忍住笑说:“圣君请放心,三公主今晚一定会来的。噢,她还给您写了一封回帖呐!”   白云忙接过小仙官递上的素笺,只闻到一阵清寒的淡香,这是梅儿所独有的。他郑重地双手打开,那上面飞洒着四行诗句:梅花幽冷古来知,儿女因由自有时。受君一拜拳拳意,礼勤何必语颠痴。白云笑了,他从没有笑得这般开心过。原来,他与梅儿互送的都是一首藏头诗,白云每一句的头一个字连起来为——白云赔罪,意在指那日天河畔听琴之事;而梅儿回他——梅儿受礼,还在诗中暗讽白云言语痴狂。二人一触即通,真可谓棋逢对手。白云欣喜梅儿并未真的生气,但愿自己搞的这次小小聚会能够使她快乐一些。   “小公子,我都安排好了。那个风干蜜香菌和缘苦果也全照你的吩咐放到右边那张桌子上了。”老花的奇特脸蛋冒出来,他不住地嘻嘻笑着,口中央求道:“我今天这趟差若是做得好,能不能从此就把我留在你身边了?”可白云的心思全在梅儿的诗笺上,哪里会听进他在说些什么呀!   夜幕初至,天空中的星宿逐渐放射出光芒。这星光却与白云府中的玲珑灯光相映衬,难分你我,形成了深蓝夜空里一段童话般的奇丽。   在宫娥指引下,梅儿与三位妹妹来了,姐妹四人的身影足以让整个宫殿炫目。小鸾大鸾叽叽喳喳,不住惊叹圣君府邸的美奂美轮。蕊儿却淡淡地,与白云见过礼便独自入座了。梅儿仍行在最后,白云迎面对上了她,一个长揖道:“白云无知颠痴,那日多有冒犯。公主不曾与我计较,玉驾赏光前来,真是白云的荣幸,我这里深深谢过了!”   梅儿哑然失笑,也故意恭恭敬敬地说:“哪里哪里,圣君教诲,梅儿终不敢忘。其间为人行事益处颇多,我已将你的圣训临入纸张,裱入帛卷,高挂南墙了。以备每日早晚焚香默诵,深省自身呐!”白云被逗得开怀而笑,这仪态万方的梅儿真是让人不得不为她着迷。   而后,玉帝王母的龙凤双銮也到了。今日名为家宴,看起来白云是想搞一次温馨的家庭聚会,他很想缓和一下梅儿与王母之间的紧张关系,他的愿望会实现吗?   玉帝王母坐在了中间的正位上,王母的旁边是蕊儿,是大鸾和小鸾姐妹。白云有意让梅儿坐在玉帝这边,免得她与王母相互别扭。而自己则在梅儿的右边最下首的位子上置了一席,尽显出主人的礼貌谦恭。   宴席开始,白云起身道:“今日得邀三界至贵到此,乃是白云终生之大幸。自入天宫以来,多蒙陛下姑母殷勤关照;又蒙众位公主不弃微贱,堪以手足相待。常思无可回报,故今夜聊备薄酒,大家共娱同欢。白云斗胆,姑且淡了礼数。此为家宴,望各位也不必拘谨,尽兴尽情,方不辜负这融融和气、美景良辰!”   “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说这些客套话呢!”王母满面春风,简直把白云视为拱璧珍宝一般。她又对蕊儿她们说道:“你们也该感谢白云哥哥的盛情款待,虽说你们从小在天庭长大,可是若讲起行动处事,还有很多地方要向他学呢!”她复又对玉帝说:“陛下,我的这个侄儿不错吧?”   “嗯,后生可畏,的确不错。娘娘好眼力!”玉帝也真心地赞赏白云,他尤其喜欢白云那种遇事不怨不艾,处处认真面对,还能在其中自得其乐的心境。能力还在其次,这种积极的态度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   “陛下太过奖了,白云也不过平常人而已。”白云圣君含笑举杯,朝上挨个敬了一巡酒。   席上的东西很精致,酒是白云家藏的八百年陈酿,醇香甘美。菜肴也都是他让老花从海外仙山带来的奇珍异果。每个人的桌上各不相同,却都各合心意,可见白云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几杯过后,白云轻轻击掌,只见一身古怪服饰的老花从地下冒了出来。他是来助兴、博取大家一笑的。老花逐个见礼完毕,摆动着腰肢扭到宫殿正中。他那张条条道道的花脸,那副媚态十足的表情早已逗得大家忍俊不禁了。老花也算有些歪才,他法力虽不精,倒会变得一手好戏法,今天更是拿出了浑身的解数。他先变出些吉祥鸟兽,一时间孔雀展屏、白鸽振羽、丹鹤齐鸣、鸳鸯比翼,更有仙鹿同栖、巨象来朝、金蛇狂舞、人猿献瑞,宫殿之中好不热闹。老花只用手在空中一抓,这些景象又顿时无影无踪。他解开自己的衣衫袍袖,原也空空无物。刚才的百兽齐至实实在在,大家都看出本非法术变化,不知他从何处搬来又搬往何处了。   而后,老花又空着两只手甩出无数花朵来,在宫殿上堆起了一座色彩缤纷的小山。他又变出了几束艳丽的牡丹,送到王母和各位公主面前。轮到玉帝时,却故意抓耳挠腮再掏不出东西,许久才慢慢从怀中拧出一颗小草,滑稽歉意地朝上笑笑,献给了玉帝。可一到玉帝手中这草就马上蔫了下来,老花拿回去抻了两抻、拽了两拽,小草便复原如初。及至给了玉帝却又是蔫头耷脑。如此反复了三四回,席上的人都乐了,小鸾早笑得喷出酒来。玉帝也不恼,手捋胡须哈哈一笑,还赏了老花一个仙果吃。今天的气氛好极了,这整天端着架着的三界之主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畅快放松。   然后是白云宫中的仙娥献上的异方歌舞,自与天宫的丝竹霓裳不同,别有一样风貌。大家都看得很入神,白云尤见梅儿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心中更是宽慰非常。   老花站在他身边,附耳悄悄炫耀着:“小公子,我挺给你露脸的吧!”   “很好。”白云平淡地说:“等会儿宴席散了,你多带些好东西,还依旧回人间去吧,有事我再招你上来。”   “什么?您还是不肯留我呀!”   “这天宫也并非事事都好,哪有人间自在呢!”这句话白云倒是发自肺腑。   “可我……”老花本要争辩,但细想想白云也有道理,便自言自语地说:“哎,算了,你也是为我好。要说这整天点头哈腰的我这把胳膊腿也的确是受不了。我就是担心你在这儿吃不惯、住不惯,身边又少人照料,我心中觉得对不起先行的老夫人!”他真的眼角湿润要滴出泪来。   白云拍拍他的肩,“行了,我这么大的人,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不成。我会常去看你的,你只要不干为非作歹的事,就尽管在人间逍遥自在吧!”    ☆、事与愿违   欢乐的气氛一直在进行中。后来蕊儿看见了白云腰上的佩剑,她对兵器颇有研究,一时兴起便对白云道:“白云哥哥,你的这对雌雄双剑能让我看看吗?”白云爽快地解下来递了过去。蕊儿拔出剑,只听吟吟苍苍之声不绝于耳,双剑轻重略有差别,剑身削薄直挺、铄气森森。   王母见蕊儿颇爱此剑,便趁机道:“白云,你不知蕊儿最善剑术的。姑母也好久未见你习武了,不如你们两个就用这雌雄剑共舞一段如何?”坐中的大鸾也喜爱武艺,连忙拍手称好。蕊儿看看母亲,又看看白云,不置可否。   可谁知白云却笑着说:“我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功夫,到天宫又许久不练了。只怕贻笑大方,在四公主面前出丑。再说姑母也知道这雌雄剑从来都是一人双手而持的,本不是两人对练之物,白云实在不知该如何共舞。”   随着他的拒绝,王母的脸色变了,蕊儿的脸色变了,今晚的舒畅气氛也便即将告一段落了。   “算了吧母后,何必强人所难呢!”蕊儿的怒意不加掩饰,一扬手将剑扔还了回去。白云这才意识到又说错了话,心中懊悔不及。倒是玉帝忙来给他打圆场:“白云啊,既然这样,我看还是你自己来给我们舞一段吧!”   “是,白云献丑了!”他感激地冲玉帝一笑,即刻抽剑飞身舞动起来,他必须要让大家马上忘掉刚才的不愉快。   白云的剑术的确不错,招式之出奇,身姿变化之玄妙难于言表。直看得大鸾小鸾连声叫绝,就是梅儿也暗暗钦佩不已。   王母看向蕊儿,唯见只有她低头凝目,方才的恼怒犹还挂在脸上。便也不由心中抱怨起白云:“这孩子平时样样都好,怎么就不懂在蕊儿面前要哄她开心。真是个死脑筋!莫非他还另有别的念头。”   白云一段剑法结束后,向众人行了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乐舞继续献上,王母本觉得白云应先过来安慰一下蕊儿,可谁知他却凑到梅儿跟前,像是在探讨刚才剑术中的得失疏漏。虽然听不清说些什么,但已见其含笑连连,毕恭毕敬。梅儿也笑而作答,两个人的样子让王母很不舒服,就连一边的玉帝也把这情景看在了眼里。   王母不由对梅儿怒目相向,梅儿只作没看见,她今天不想生事。毕竟父亲在这儿,毕竟这是人家白云精心安排的宴会。她不去在意王母,随手扒开一枚果子送到了玉帝嘴里,口中说:“父皇,你尝尝这个。”今天能与父亲坐得这么近,也实属难得。尽管有埋怨,有失望,但是只要一见到他,天生的父女亲情便会不由自主地被唤醒。父亲是自己从小至今最崇拜最依赖的人了,不管怎样梅儿还是离不开他。玉帝也是一样,他又何尝不疼爱梅儿呢?上次在排云殿错怪了她,让她悲愤而去淋雨致使大病了一场,玉帝事后也追悔万分。所以今天他对梅儿的态度也无比温和,更多了几许慈祥。   可是这一切在王母看来却是梅儿有意在气她。不知为什么,王母最是见不得玉帝与梅儿父女亲亲热热的样子。仿佛梅儿不是她的晚女,而是一个要同她争夺丈夫的情敌。王母的嫉妒真也扩展到了可笑的境地,玉帝只能属于她,她不愿意让任何不被她接纳的人来分享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亲情。她又瞥见梅儿刚才给玉帝吃的果子,那是一枚六棱形深青色的小果。在梅儿桌上的嵌金盘里还有一个。王母一见便知,那乃是她从小学艺的仙山上所独有的至宝——缘苦果。名字虽黯然,可是其味道先苦后甜,食之百毒莫犯。更有甚者说它能牵系男女姻缘。三千年才出此两枚,怎么竟都给了梅儿。这白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梅儿这个死丫头,近来该参加的节庆盛典她一律不去,今天偏偏不该来的时候她却要来。她为何总是跟自己过不去,为何总是要拿走本该属于自己女儿的东西。   想到这儿,王母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在又一段歌舞结束之后,她故意阴阳怪气提高了调门道:“白云,你今日别的安排尚好,只是这歌舞姑母却不喜欢。我向来听不惯这些下界的村腔俚曲,我们天宫是不应有这些东西的。什么暗许终身、诗文相赠;又是什么违背父母之命,月下琴箫唱和。依我看都是有伤风化,于大庭广众之下全无礼法,尽做了狐媚之姿!”   白云被她说的一头雾水,这本与自己献上的歌舞风马牛不相及。别人却能听出她明明又在向梅儿发难。梅儿也立时心头火起。虽不好与王母直接争执,但选择高傲地离开,就是扔给她最大的轻蔑。于是梅儿站起来说:“父皇,女儿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圣君、各位妹妹,请恕我失礼。”她提也不提、看也不看王母,就径自款步走出门去了。   空气顿时变得凝滞,维持了半天的假和气也终于被一下子撕破了。玉帝知道女儿的脾气,没法叫住她。白云也不敢喊她,他唯有转过身充满怨气地对王母说:“姑母您瞧您,都乱讲些什么?今天大家坐在一起有多不容易,全是让您这几句话把好端端的聚会给搅了!”   王母更是气愤,她索性走下来手指着白云道:“你这孩子是哪根筋不对,怎么净帮着外人说话。刚才明明是那梅儿挑事,你不看清楚,反倒来怪我!”   白云极少见王母发脾气的样子,多少也有些畏惧,可他又实在惋惜梅儿的离开,便嘟嘟囔囔道:“反正,她不该走的。”   蕊儿霍地一下站起来,白云今天的举动对自己简直是莫大的羞辱,她说:“不该走的走了,那我们这些该走的还不知好歹地留在这儿干什么!”她竟也不管玉帝王母,转身冲出门外。   “哎,蕊儿妹妹,我不是那个意思!”白云此时纵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王母急得没法,狠戳了白云的额头一下。“你呀,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呀!……大鸾小鸾,我们也走!”她说罢便赶紧追蕊儿去了,蕊儿是王母的命根子,她可千万不能出什么闪失。   小鸾看看不走也是无趣了,就不好意思地冲白云笑笑:“白云哥哥,母后和四姐她们想必是吃饱了。多谢款待,我们……都告辞了。”她没等说完便被大鸾拽离了座位。   白云的一片好心却没有促成好事,梅儿与王母近千年的积怨,岂是一朝一夕一次宴会就能解决的呢?   等白云忙乱地送走了众人,再回到宫殿中的时候,却发现原来玉帝竟然还坐在那里。他正独自一杯一杯饮着仙酒,脸上已泛出了重重的红晕。玉帝边喝边自语着:“走得好,全都很有个性。你们都厉害,只有我无能,我说不得妻子、管不了女儿,我算什么?哼,我还是喝酒吧!”   白云见他已明显带了几分醉意,便上前劝道:“陛下,您不要再喝了,仔细喝多了伤身。”   玉帝却摆摆手冲白云一笑:“唉,这么好的酒没人喝岂不是浪费了!说实话,你这宴会糟糕透顶,不过你这酒可的确是不错。来,再陪朕喝几杯。”   “可是,这酒后劲儿很大,我怕您会……”白云不敢明说,他现在只想把这尊神也快些送走完事。   “没事,朕这酒量,只怕是找遍三界也没有几个能比得上的。”玉帝可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他忽然看见两旁的宫女侍从还在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便对白云说:“你怎么还让他们站在这儿呀,都伺候了半天了,看着咱们一家子斗鸡眼似的乱闹,人家累不累烦不烦呐!这主客也走了,快让人家歇会儿去吧。朕堂堂三界之主,有手有脚,难道还不会自己斟酒端杯不成!最看不得这些排场,摆什么臭架子。走吧,走吧!”白云一挥手,两旁的人全退了下去,宫殿中静悄悄的,玉帝又说:“朕知道你心中也别扭,她们走就走吧,我来捧你这个场。现在没有外人,咱们痛痛快快地喝两杯如何?”   玉帝说到了白云心里,今天的结局也真是让他懊丧之极。算了,不如索性坐下来以酒消愁吧。白云想罢,也端起一杯酒一仰脖灌入了喉中。   “好,痛快!不过也要慢着些,这酒不可急饮。什么事都是要慢慢来的。”玉帝的劝慰耐人寻味。   后来,玉帝的酒是真的喝多了。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是白云摇摇晃晃把他扶回去的。他趴在白云肩上,边走还边唠叨着:“你这孩子好,真的很好。朕看好你!……不过说实话,戬儿也不错,他的人品也是无可挑剔的,只是……唉,这孩子苦呀,他从没有对不起朕,全是朕对不住他,是朕对不住他呀!”   第二天早朝散后,各路官员陆续从凌霄殿走出来。却见大鸾小鸾两个嘻嘻哈哈,只在殿外硕大的莲花池边钓鱼取乐。小鸾不小心一松手,钓竿竟落入了水中。两位小公主着急地叫嚷起来,这叫声让很多人不得不停下来驻足观望。   白云走上前,跃入池中以蜻蜓点水之势取回了钓竿,含笑双手奉上。喜得小鸾连说了好几遍“多谢白云哥哥!”。   白云望着她一张纯真的脸,试探地问:“昨日四公主……可曾生气了?”   小鸾笑得象一朵盛开的报春花,她高声道:“你还问呢!昨日四姐回去又是扔东西又是摔东西,嘴里还一直骂着你白云哥哥不是个东西!哈哈哈……”她似乎很高兴看到白云一脸的窘态。   大鸾拉住她不解地说:“哪有啊,昨天四姐回去不是和往常一样好好的吗?”   “哎呀,你真笨,不吓吓他能行吗!”小鸾用胳膊肘戳了姐姐一下,附在她耳边悄声说着。   这时候,凌霄殿大小官员还傻愣在那里向这边看着。小鸾暗给大鸾挤挤眼色,大鸾可不管不顾,站出来对他们说:“唉唉唉,你们都看什么呢?有什么新鲜事儿也告诉我,让本公主也瞧瞧!”这回谁也不敢再停留了,毕恭毕敬拱了拱手,各自该干嘛干嘛去了。   小鸾转过头来又问白云:“白云哥哥,我有一件事不清楚,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到底是想做我的四姐夫还是想做我的三姐夫?你就不要藏着了,原原本本地向我们姐妹招来吧!”   “对呀,别难为情,照直说嘛!”大鸾也在一旁急切地补充着。   白云尴尬无比,面对这么两个小丫头哪里好意思开口。   小鸾的笑更灿烂了,她摆着手说:“算了算了,不难为你了。不管你以后娶到谁,我们都高兴。不过,我这话可先给你讲在前头,她们两个呀,都不好对付。一个凶得没边儿,一个又古怪傲气的没边儿。唉,反正你将来呀也是受苦受难的命啦!”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又从小鸾的嘴里发出来,这欢乐的情景牵动着远处两个久久瞭望的身影,那是哪吒和猪八戒,他们在暗处一直都没有走。猪八戒今天又是来天上闲逛的,如今他凌霄殿、瑶台宫来去自如,隔三差五便要跑上一趟。散朝后,他见哪吒直盯着白云和小鸾姐妹,就也跟着凑上来看热闹。   哪吒的眼睛红红的,眼珠似都要瞪了出来。猪八戒一边坏笑一边瞅着哪吒,人们虽都说他笨,可是却不知近来于男女之事他倒是精明透顶。只看了哪吒一眼就从他的神情中领会了八九分。猪八戒向来对这些事都是极感兴趣的,前后一分析他觉得这天上只怕是又要乱套了。他打趣地对哪吒说:“兄弟,我说你别看了,你再看也是没戏,人家连小姨子都哄好了!”   哪吒愤怒地转过头,嘎吱吱捏响了拳头。八戒连忙赔笑道:“和你开玩笑的,别当真。嗯……我还有事,今日嫦娥妹妹约我一同讨论诗文,咱们改日再聊,改日再聊啊!”他见势不妙,抬起肥大的身子腾空飞走了。哪吒却还是不肯离去,把两个拳头攥得更紧。现在他已不再是那个光着身子下东海洗澡的小娃娃,几千年过去了,他早就该长大了。    ☆、风波又现   天宫与西天圣地,向来都是互相敬畏关照的。就好比两个地位相当的权贵高邻,总有用得着的时候,总少不了要彼此帮衬。不过平日的走动也不多,君子之交淡如水嘛。象今天佛祖跟前的迦叶特使造访天庭就更是少见,因为在大多数人眼中,佛门应是略高于天宫的。今日非节非庆,如此屈尊前来,又所为何事呢?   先到瑶池接受王母的召见,天宫如此华美,让这清静圣徒多少也有些眼花缭乱。他心中琢磨着:早听说这个女人大权独揽、非同一般,若是只见她就能将事情解决,那可是再好不过了,毕竟自己所求之事有失佛门的脸面。   “圣使不必拘礼,请上座,多谢你们几日前佛光大会的热情招待。本宫为朝务所累,不能常去问候,不知如来佛祖和几位菩萨可曾安好啊?”   迦叶抬起头来,面前的一团金色使他感到眩晕。这王母的眼神仿佛能将自己看透一般,不由又低下了头。   几句寒暄之后,说明来意。王母似在意料之中,频频点头,她说:“西天的事就是天庭的事,请佛祖不必忧心,本宫这里有办法。只是……能不能施行,还要到金殿上与陛下和众仙商量一番。圣使若想解佛门之危,须得照我这般行事,请附耳过来……”   迦叶本不是十分情愿,但王母发话却不得不依从。他走近王母,一股将要迷乱心神的香气立刻冲撞上来。迦叶头垂得更低,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那女人对他的窃窃耳语也不知听进了多少。可王母的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狡黠笑意,这机会说来不就来了吗!梅儿,你等着,好戏又要开始了。   凌霄殿上,在玉帝王母没有到来之前,神仙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总是不能少的。今天明明已经上过早朝了,怎么又把大家召集来。有几位正在暗自庆幸刚才没向人间的好去处开溜,不然要是现在见不到仙影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怪异的是,怎么几位公主也在。特别是三公主,她不是很久都不曾踏入这议事的金殿了吗?   我们的梅儿的确是好久没来了,这漫长的感觉象经历了几世,象步入了一个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空间,就连殿前的玉石廊柱也显得有些生疏了。来的这一路上,她没有多想王母为何又要宣召她,更不想费心去寻思自己今天将面临怎样的命运。管她呢!对王母一直信守承诺,她想把自己怎么样,都随她去吧。说也奇怪,梅儿想的最多的却是那天杨戬被当众逐出师门的情景。他应该也是沿着这条路上的凌霄殿吧,他当时在思考着什么?他是不是在这里就一眼看到了自己?只可惜,自己今天却不能再见到他,没有了那双鼓励的眼睛,面前就只是阴沉沉地一片。要是有这样的可能,能同他一起被贬下凡去。哪怕是剔去仙骨,只做几十年的红尘俗人,是不是对他们来说都显得太奢侈幸福了。可王母会给你这样的结局吗?   玉帝象打哈欠一样的清嗓让人们都静了下来。后面当然还是王母主持。迦叶使者上殿,让大家又多了一层意外。和尚的话不免啰嗦难懂,大至的意思是:佛光大会那天,西天小雷音寺附近忽然出现了一股异样的黑雾。中心就在佛祖现身的地方,像个泉眼般喷涌不断。为了不扰乱盛会,佛祖暗用大无边法力将其压下。可是治标不治本,我佛如来至今尚在那个地方坐着不敢动弹。而且散布出的黑雾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经各路罗汉菩萨合力施法却不能驱除。只因这恶业似由天宫而来,佛道各异,难寻破解之术,故而请天庭拿个主意。话外之意便是说是那日前去观礼的天庭神仙引出的祸患,谁带来的麻烦就该由谁去收拾残局。   这要是在平时,只怕王母早火了,明摆着这是上门挑衅嘛!可是今天她却稳如泰山,面带微笑显出一副极好的耐性。玉帝倒有点挂不住了,忙招呼众仙快想办法。   老君首先出列道:“圣使,佛门之祸是否源自我道家尚无凭无据,不得而知。再说往日天宫的劫难还要求助于佛祖,我们又有何德能可为西天婆罗圣地化解危机呢?圣使还是去另请高明吧!”   “就是,哪有这样办事的,求着人家还说是人家欠你的。”“对,就是能帮我们也不管。想势大压人,谁怕谁啊!”小声的嘀咕自四周蝇蝇响起。   玉帝一声重咳止住了大伙儿,什么事都不能太直接,就是不想管也总得客客气气地做出个委婉的样子。他又转向王母,王母见下面没了声响才不紧不慢地缓缓开口:“我们佛道两家历来互相敬重,当年孙悟空一事如来佛祖帮了大忙,我天庭也是知恩必报的。如今西天有求,我们就是有滴水之力,也会竭尽所能、一施援手。又怎可说那些袖手旁观之词呢!陛下与众仙不必忧虑,本宫倒有一个破解之法,就是行与不行还需看当事人。”小卖个关子,自然又引来了无数的猜想与催促。王母依旧微笑着、等待着,看见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真的是件无比快乐的事情。而后她柔和地道出了如下的惊人之语:“本宫早已推算过,西天的黑雾乃亿万年阴毒所致,佛门的至阳之气难以将其压制。长久之计,唯有以阴制阴。阴为何物,不过女子罢了。这一点佛祖那里倒是独缺。一般女子也不行,须得至洁至贵而又法力高强的处子之身,甘心献身佛门,以其法术将毒物化解。这是上古遗训,其它再无良策。我天庭符合条件的也就只有这几位公主了,故而今天让她们上殿来。本宫绝无护犊之意,该派谁去,大家商议商议吧!”   惊讶、为难、焦虑,所有的表情都呈现在玉帝脸上。不管是哪一个,都是自己的亲骨肉,他都舍不得。况且最有可能的当然是……已经欠她太多了,还要她再去做出这种牺牲吗?   下面又早已是乱成了一锅粥,老君一向少言寡语,不过今天他总感觉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也许是为了那个让人恨不得、爱不得的徒侄孙吧。“陛下娘娘,老道斗胆了。依老道看来,二公主宁儿早有向佛之心,如今也尚在佛祖驾前奉经,是不是……”   “宁儿虽有虔诚之意,怎奈她法力不济,做个信徒尚可,解此危难恐怕不成。”王母一句话早把老君顶了回去。她又接着说:“剩下这四位公主里蕊儿从小我把她当男孩看,修的也是至阳的法术,怕是也不妥。我们要选就该选一个十拿九稳的,别解不了人家反倒搭上了自己。陛下和众仙定夺吧!”王母必须要在别人发话前先把蕊儿撇出去,不然谁晓得这个意气用事的傻丫头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能算计别人不成,再把她给赔进去。抛开了蕊儿,还能是谁!梅儿,你的劫数到了。你终于可以离开我的视线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给你这样一个结果也算不错,这其实都是你自找的。   眼前的事情是明摆着的:宁儿不行,蕊儿不行,那大鸾小鸾便是加起来又如何能与梅儿相比。神仙们的眼光一起齐刷刷地盯上了素衣红痕的三公主。没有人敢说话,但心思却已明了。   梅儿倒觉得滑稽透顶,她索性向前迈了两步让这些人看个够。在这里,梅儿感觉自己简直就像一名罪犯,四周慈悲的人们在给她机会,让她主动出来自首投案。应该自己说出愿意担当这份重任才够通事理,这样撇清了天庭的干系,也不会带累别人。王母,你整人的手段实在高明,让人有苦都休想说出。那好,你们就只管这样尽情地看下去、议论下去吧。等着我说,我偏不说。   其实,梅儿绝不是怯懦,绝不是惧怕献身。如果这是必须的,她可以毫不犹豫舍却自己的神仙之体。可是她很讨厌这样被人摆布,这恐怕又是王母早已算计好的吧。她除去了戬哥哥,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这已经是来得够晚了。皈依佛门,亏你想得出。梅儿的心底泛起一丝凄凉。是呀,她不同于宁儿能看透这无尽红尘。她有太多的爱、太多的恨,太多的丢不开舍不下。她喜欢露水的气息、鲜花的色彩,喜欢人间山野中随处飘荡的那段火辣辣的村曲。她尤其忘不了一个情字,虽然与心上人远离天涯、恍如隔世,但冥冥中渴望相伴相守的那颗心,却是任何摧残磨难都无法抹消的。要是放下了这一切,那还真不如死。所以梅儿以沉默作为答复,用自己的宁静来无视周遭的纷乱。   可是王母当然不会停手,随着有人小声几句“应该三公主最合适”,她便直接将锋芒转向了梅儿。“梅儿公主,既然很多人都推荐你,就请你慎重地想一想吧。依你的法力修为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当年你的生母为了三界平安可化为虚无,你是她的女儿,总不会辱没了母亲的名声吧!”   好大的幌子,大得可以压死人。梅儿不屑地转过脸去。王母一个眼色,迦叶走过来对梅儿躬身到地,口念经文,再不抬起头来。众人嘀咕着:“看来她也是徒有其表,和她娘相比终还是差了一层……是呀,玉泉山的门徒法力虽高,可多半私心过重啊!”   冷,怎么感觉这么冷,梅儿似又被梦中的重重魔障所包围。王母,你们这是在逼我吗?解围之事是真是假尚难定论,我已经一忍再忍了,不要把事做绝。梅儿的双拳不由自主地在袖中攥紧,她不是肯轻易低头的,她在想:大不了打出凌霄殿去,就背一个不顾三界安危的罪名,这神仙的日子也是过够了。去找戬哥哥,把自己清清白白地交给他,做真真正正的夫妻。然后呢?……面对天兵的追杀、众生的诟骂,化成烟、化成雾,飞了、飘了、散了。这……可能吗?这是不是一个太天真的想法呢!   “你忘了一件事吧?杨戬身上的毒还没有退净,就是到了人间,你那戬哥哥也还在我的掌握之中。”王母用腹语向梅儿摆出了杀手锏。是呀,戬哥哥,又怎能让他再承受痛苦呢!难道必须要屈从吗?难道我们只能越走越远,所谓的善恶天理又等到何时才会降临呢?   情况很危急,梅儿已经开始动摇了。她虽然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可内心却早如波浪翻滚。王母的胁迫、迦叶的恳请、众人的冷语相逼,整个凌霄殿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要将梅儿压垮。她,就快坚持不住了。   “梅儿公主去解西天之危同样多有不妥!”一个声音自后面响起。这声音并不大,可却有力地传入了每一个人耳中。再一次安静下来,循声望去,朝班中一抹白衫泛着金影。这身形与那说话的口气,让有些人恍惚地怀疑是不是昨日的显圣二郎又杀回来了。当然,这不是杨戬,他是白云圣君。白云在人们的惊诧和王母的意外中走出来,他自己也感觉晕晕的,浑身发烫。他奇怪这是哪里来的勇气,他甚至搞不清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这些话又为什么会说出来?    ☆、如何收拾   “舅舅!舅舅!三姨母她……她出事了!”刘沉香语无伦次地跑过来,险些被脚下的青萝藤绊一个大跟头。他今天谁都没告诉,也不及细想,散朝后就直奔桃山而来。他就是觉得这个消息必须马上让舅舅知道,纵然是做了司法天神他也依然改不了这爱头脑发热的毛病。   “沉香,你说三公主怎么了?”卉兰焦急询问。杨戬没有说话,手中的书稿却失神落在地上。   沉香一边喘着一边找个凳子坐下,开始讲述今天凌霄殿上发生的经过。哮天犬也心急火燎地过来听,当听到众人都逼迫梅儿出家以解佛门之难时,哮天犬恨得牙根直响。杨戬双眉紧蹙,右手攥得死死的,缓慢却有力地砸在了桌子上。   “那后来呢?最终如何结局?”卉兰又急切地问。   沉香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又摇摇头说:“还算好,可是又不好。那个白云圣君出来说三姨母不可前去,因为……他的理由是——玉帝王母已将三姨母许配给了他,不能对他失信。陛下竟然也承认有这个婚约。谁知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当时众仙全被弄懵了。”   哮天犬愤愤地说:“这白云圣君表面上装得一脸正经斯文,原来竟在暗里打三公主的主意。我看他真是欠咬!”   “不可胡言!”杨戬忽然轻喝住了哮天犬,他缓缓道:“这应是权宜之计,白云一定觉得也唯有这样说才能救梅儿了。沉香,那王母便如此算了不成?”   “当然不会。她先是惊讶,我看好像还瞪了陛下几眼。然后就说纵有婚约也还尚未成婚,要先替大局着想,为解他人之难就该舍了自己的私情。这样白云圣君也无话可说了。金殿上乱成一片,那会儿只有蕊儿四姨母一个人呆呆地不说话,像是也很伤心的样子。”   “别扯这些没用的,快说到底怎么样?”哮天犬按耐不住,心中为梅儿捏了把汗。   沉香接着讲述:“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忽然殿外来了个一身佛衣的小仙子。她说是二公主宁儿姨母身边的侍女。她对迦叶使者小声讲了几句。那迦叶便眉头大展,对大家说西天的危机已化解,宁儿公主已自请受戒入佛门,并接替如来佛祖镇住了黑雾。现在就只需天宫派一名法力高深的神将扫清散落的妖气,便可平安大吉了。看来事情也不像王母讲得那样耸人听闻,非得梅儿姨母不可。后来白云圣君就自告奋勇去西天相助,这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卉兰与哮天犬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地,事情总算解决了,却又透着些糟糕。他们觉得该对杨戬说点什么,可又不敢说,便只有无声而立。   杨戬的脸上静得让人读不出任何东西,他朗目如水、默然无痕。他不是不想什么,只是觉得想也是徒劳枉然。云宫万里,梅儿,庆幸你又躲过了一劫。只可惜,那个挺身相助你的人却不是我。   桃花纷飞,剑光舞动。人们熟知二郎真君的刀法,却很少看到他挥剑的身姿吧。整整半日,他都置身在这桃林中。手执青铜古剑,力拔千钧,横扫落红。那种玄妙与绝美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此情虽好,其实却是全乱了。花乱了,剑乱了,心也乱了。不是不能杀上天去,不是不能牢牢牵住她的手。只是做出这些之后呢?与天为敌,翻江倒海,仙凡大乱。三妹一家必将一落千丈,多少无辜的生灵会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一时的欲念而枉送了性命。三界已经很疲惫了,不该再出另一个孙悟空和刘沉香。自己怎可在满目的凄凉声中去独享快乐!看到这一切,又怎能够快乐呢?千舍万舍舍了我,还是如此平静下去吧,幸与不幸,全在人心。   梅儿,百年前同在天宫时,你不是常想随我来桃山吗?由于种种原因却从未能成行。今天,我要将这漫天深红浅粉的片片桃瓣都送给你,愿它能直飘到天上,你又能否会看见?   白云圣君风尘仆仆,未卸甲胄,从西天回来后就直接往瑶池复命。他没有想到,清除西天的妖雾是这样容易。他只轻动法力,横手一扫,那黑气便自行消退。仿佛一只乖戾的牲畜见到自家主人的鞭子,再嚣张也不得不低头。难道那些西天的佛陀会解决不了?管不得这么多,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有些话,必须要讲清楚。   玉帝王母早就在瑶池等候了,还有梅儿。是白云派人告知要请他们三人都到场的。又搞什么名堂,王母有些焦躁不安起来。不要一计不成真的赔了老本,这白云最近的举动是越来越摸不透了。   “参见陛下姑母,三公主好。”简短地交代了经过,无心去听玉帝的褒奖,白云接下来正色道:“如今妖邪已除,还有一事要当面讲明。金殿之举都是一时性急所致,白云实不忍见三公主青春年华从此要与青灯古佛为伴,故而莽撞行事,一番胡言,请三公主不必当真。陛下若要降罪,我亦无话可说,甘心领受。”   “噢,原来是这样。想来是你对梅儿怀有长兄护妹之情,倒可以原谅,只是你这做法也未免太糊涂了。算了陛下,我看功过相抵,此事就了解了吧。”王母松了口气,虽然整梅儿不成,但好在白云不是真的想娶她。反正梅儿宁儿都一样,少见一个省一份心。   “岂可如此出尔反尔,这不是在开朕的玩笑吗?”谁想玉帝却一脸地严肃,没有平日常见的温和好说话。他端起了帝王的架势,就连王母也感到有些心慌。   “君子不可言而无信,何况又是在那大庭广众之下,何况朕又帮你一起圆了这个谎。白云,话既然已经说了就无法再收回。我看你和梅儿的婚约从此就定下来吧!”   “父皇!”梅儿猛抬头喊出声来。   “陛下,这都是白云之过。欺君大罪,我纵死无憾!可是这件事情,请您千万不要……”白云现在才傻了,他本来想王母首先肯定是不同意的,梅儿更不会答应。在家政之事上玉帝又历来都是听王母的安排。所以他才会大胆在凌霄殿上讲出那些话,多少心存侥幸,觉得虽捅了篓子但还可以解决。可他万没料到,玉帝竟然认起真来。这下糟了,怎么办?他赶紧用眼神求助于王母。   王母更是吓了一跳,忙对玉帝道:“陛下,何必说气话。云儿已经知错了,况且梅儿也不愿意。我看咱们还是另想个法子解决吧!”   “想什么法子?又能怎么解决?难道你非要让大家看到咱们一家反复无常,视天规为儿戏吗?”   “这又与天规什么相干,再说我已经将蕊儿许给白云了。”   “身为当权者自食其言,岂不是知法犯法,怎说是与天规无干,以后又如何去约束别人。蕊儿与白云的事,你在哪里说了,又有何人听见了?可你这好侄子却在大殿上明明白白地讲他要与梅儿成婚,你说能怎么办!”   “不行!无论如何这件事绝对不行!”王母也来了火气。   “娘娘,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朕这个玉帝是摆设,我根本就做不得主呢?”玉帝悄悄扭过头,轻捋胡子露出一个坏笑。心想就是你真这么想,量也不敢说出来。无心插柳柳成荫,白云我早就看好了,嘿嘿,这一回朕就给你们来一个顺水推舟。   “我……我……”王母快要急疯了。   “陛下,姑母绝无此意,错只在我一人!”白云忙跪在地上,看来自己的祸确实是闯大了。   “够了,你们不要再争了。”梅儿的声音让另外三个人都静下来。可她的口气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平和,仿佛这场争论与她毫无关联。她根本不提这件事,却问白云:“圣君大人,你去西天可曾见到宁儿姐姐了,她可好吗?”   白云也被她问愣了,难道她此时就不想自己吗?定定神才回答道:“二公主如今已是玉女菩萨,掌管佛前明灯,震慑妖邪。我与她不及说话,可见她一副宁静超脱之态,应是心如止水,一心事佛了。”   “噢,也好……”梅儿看了一眼父亲,玉帝只有叹气摇头。梅儿道:“父皇,没有别的事女儿告退了。”她习惯地留给大家一脸惊愕、一个背影转身而去。有关今天的荒唐纷争,她只叫了一声“父皇”,这一声里已包含了一切,有悲愤,有反抗。梅儿觉得无须再多说什么,因为说只能显出天真和多余。不管他们做出怎样的决定,自己的心意都只有一个。这心意已坚决到根本就没有向旁人解释的必要,我是我的,周围的浑浊一笑置之罢了。   自打杨戬离去,别人看来梅儿似改变了许多。她收敛了往日的锋芒,很少出行,就连对人的言语也变得柔和而缄默了。是恭顺、是退缩了吗?当然不是。或许杨戬身上的凝重与隐忍在对她逐渐起着作用。梅儿向来是双重的,那天与白云在天河边上的邂逅恐怕是她近来讲话最多也最犀利的一次。也许是在一瞬间自我的真实展现吧。她的确是个天性古怪的人。几番波折之后,她有些倦了、厌了,她不想再与很多人很多事去一争高低。这天宫的确是把她伤透了,现在,她只想冷眼旁观着这座虚无的繁华圣地。早已缭乱若此,何须外力,自己就会把自己毁掉的。她要看着这不容侵犯、圣洁无匹、贵不可及的煌煌天庭究竟将要去向何方。   梅儿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走了,留给王母玉帝和白云的仍还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心绪如麻   没有人的梦境能象哮天犬这般快乐如意,他有很多次都是从睡梦中笑醒的。现在他正梦见一根硕大无比的骨头,这骨头上抹满了浓浓的兰花蜂蜜,只闻一下就从头直甜到了脚后跟儿。这种享受不是所有人都能体尝到的。不过,事情也总有例外,今天他似乎就到了走霉运的时候。正当他伸长舌头想要去舔一口之际,忽然从天一声巨响,骨头当时断为两半。然后又碎成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哮天犬同时也被这巨响惊醒,睁大眼睛,只见一头肥大的猪出现在面前。哮天犬很纳闷,莫非这骨头不愿意被自己吃,跑回到自家主人身上去了。他现在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他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他等着这只巨大的猪抡起浑圆的拳头来砸自己的脑袋,等着他气哼哼地来向自己说:让你嘴馋,让你啃我的骨头!   可是这猪似乎不准备用拳头,他手里拿着一件吓人的兵器。这家伙想必是庄户出身,还举着搂地的耙子。只见他满面怒气,跺着脚冲哮天犬嚷道:“二郎神呢?杨戬呢?让他给我出来!”   哮天犬使劲儿晃着头,才彻彻底底回到了现实。他终于看清楚了——猪八戒,原来是他。哮天犬往旁边一瞅,却见自己常趴在上面晒太阳的那块大青石竟然断了,断裂处有明显的钉耙齿印,一定是这声音把自己的好梦惊跑的。莫非这死猪要来闹事。哮天犬原先就和他不对付,现在更是火冒三丈,他跳起脚骂道:“猪八戒,是你天生就不知道规矩,还是今天你那佛祖爷爷圈门子没关严,你跑到我们这儿发得什么疯!”   猪八戒自然也不肯示弱,回敬道:“我呸!猪爷爷今天懒得搭理你这只□□的狗,就凭你也配跟我堂堂的净坛使者说话,滚一边儿去!杨戬呢?这个混蛋你快给我出来!”   “嗬,你还敢骂我家主人!我看你是活够了,没等到过年你就想上肉案子啦!”哮天犬哪里能容他这般狂妄,边说着边挥舞着大棒骨向猪八戒冲来。可猪八戒也不是白给的,他抄起钉耙猛地一扫,哮天犬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出了老远,结结实实摔在草地上,直痛得哀哀直叫。若论法力他还真是不如猪八戒,哮天犬揉着屁股道:“疼死我了,你这头死猪,你是想破杀戒呀!”   大家一定想知道,净坛使者干嘛要来桃山,干嘛要动这么大的肝火?原来上次他和哪吒在凌霄殿外分手后,直接就去了月宫。本想与嫦娥妹妹小酌共坐,慢叙闲情。可谁知嫦娥却大门紧闭,不肯出来与他相见。他缠着小玉兔问了半天,玉兔开始支支吾吾不愿细说,可后来被他闹得没办法,又想他毕竟是嫦娥的义兄,也不算外人,就附在他耳边轻轻讲了一阵。正是这一番话将猪八戒惹恼了,他越听越气,二话没说扛起钉耙就直往桃山而来,哮天犬的美梦就是这样被他惊碎的。   猪八戒挥动着钉耙,嘴里恨恨嘟囔着:“姓杨的,你不出来是不是?好,你不出来今天老猪就砸了你的桃山!”他说到做到,转眼间已毁坏了很多草木花树。正当他要向那座茅草凉亭举起胳膊时,一声有力地呼喝从背后传来,让猪八戒的手臂马上僵在了半空。   “猪八戒,你若是堂堂正正来做客,杨某欢迎。可你要是来闹事,桃山也决不是容你随性放肆的地方!”   猪八戒转过身,两股冷峻的寒光顿时让他矮下了气焰。虽说杨戬如今已不是什么司法天神了,虽说猪八戒在来时已给自己壮了半天的胆。但是只要一见到这个人,不管他现在是否还拥有权力和地位,不管你曾鼓足了多少勇气,却都会在他天生的威严面前低下头来,他的高贵是让任何人都不得不臣服的。猪八戒有点怕,眼前这二郎小圣让他又想起春日游湖的颜面扫尽,让他又想起真君神殿那火辣辣的鞭子。可是一转念,想到了嫦娥,面前的这张俊容就骤使他怒由心生。他咽了口唾沫,挺直了腰杆对杨戬大声说:“二郎神,你当我老猪是什么人?我可不是看你如今失了势就到这里来落井下石的。我……我是来为我妹妹向你讨回个公道!”   “你妹妹……嫦娥仙子……”提到嫦娥的名字,杨戬又无言了。   猪八戒得了理,继续道:“怎么,你不横了。自己做了亏心事,不敢说话了是不是!我妹妹,冰清玉洁的人,如今被你害得把自己锁在月宫里,连我这个哥哥也不能见上一面。可你呢?你看看你天上放着三公主,身边守着个大美人,还……还要去招惹我妹妹!你们这些小白脸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我,我今天非给嫦娥妹子出这口恶气不可!”他不知又从哪里来了胆量,挥起钉耙再一次乱敲乱砸起来。不过终究是不敢碰什么大物件,只连带拔出些花花草草,扬起些沙石尘土,但这却足以让桃山一片狼藉了。   哮天犬想拦却又拦不住他,杨戬唯有一个“愧”字,只能任由着他发泄。就在这时只听得“住手!”,一声娇斥响起。只见一条淡蓝色的长纱伸过来,紧紧绕住了猪八戒的身体,用力一拉,他便整个被拽到半空中。长纱连拧了几个圈子,而后力道一放,将猪八戒甩出老远,他撞在一棵树上,大头朝下摔向地面。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天蓬元帅,此时就变得这样狼狈不堪了。   猪八戒吐出了口中的泥土,气呼呼还想再叫骂两句。却见眼前裙衫闪动,卉兰手持长纱身如柔柳站立在面前。她的脸上尚还余怒未消,对猪八戒道:“天蓬元帅,你也太过分了!如此地又骂又闹,你真以为我们这里软弱可欺吗?”   这猪八戒总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见了女人是从不逞凶使横的,何况又是这么漂亮的神仙妹妹。他马上换了一副颜色,连连赔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卉兰的法力本就不弱,只不过她极少出手。今天实在是猪八戒的举动太让人忍无可忍了。不但毁坏了卉兰亲手栽种的花草,而且还无端地责骂杨戬。杨戬不好与他计较,哮天犬又打不过他,卉兰这才亮出了自己的本事。她看着眼前这张猪脸,继续怒道:“嫦娥仙子的事,她自与我家真君了结清楚了。你不知真相,本就没有资格插手过问。她不愿见你,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不该把一腔的怨气全发泄到二郎真君身上!你一个出家之人,嘴上整日哥哥妹妹的,妥与不妥,卉兰就不用多说什么了。可是你总该还有一副慈悲心肠,岂不知一草一木都是三界中的生命,这桃山上的花树也是有灵性的。你为泄私愤无端摧残它们,心中就没有歉意,就不知罪过吗?这难道不是与你们普度众生的训诫背道而驰吗?天蓬元帅,莫怪卉兰今天不讲理,你把这些花草都给我扶起来,重新种好医活。若有半点差错,我决不与你善罢甘休!”   卉兰的话,说得哮天犬大觉解气。他见猪八戒不敢再折腾,便狠劲儿敲了他一下,就算报了刚才的重创之仇。他大声嚷着:“你是猪啊!没长耳朵,赶紧把这儿都收拾好!”   “唉,我收拾,我收拾。”猪八戒扔下钉耙就来整理花草。不知他真是一见了漂亮姑娘就面矮心软,还是卉兰的一番话把他说得无地自容,再或者是他也知道了一些什么。总之,这重重的一摔之后他不再闹了。本来嘛,今天也的确是因为嫦娥不肯见他,他自觉丢脸窝火才来向杨戬发难的。他也清楚,不管表面上多么亲近,可嫦娥一直都是在敷衍他,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同这个二郎小圣相比。唉,算了,认命吧!再说,今天自己这么闹,人家杨戬也没把他怎么样,也算够有涵养了。真要是把他惹得发起威来,那自己的这点功夫又能应付几下呢!想到这儿他一边笨手笨脚地把折倒的花枝重新埋入土中,一边慢吞吞地对卉兰他们说:“我老猪也不是那不懂道理的人,今天是有些对不住了。可我实在是为我嫦娥妹妹着急呀!别看我是猪,但我不笨。我知道实情,猴哥已经告诉我了。杨戬,现在天上只怕也有三四成人明白你的事,没有不透风的墙嘛!可他们有的不敢说,有的根本就是在装糊涂。我老猪佩服你,你够英雄。可是,你不该拿着我妹妹……唉,她招谁惹谁了呀!你知道她给你吃的解药是怎么来的吗?那……那是她用自己的护体仙丹炼成的呀!今天小玉兔全都告诉我了。嫦娥妹妹一直居住广寒宫,她已与那里的寒冷融为一体。除了小玉兔,外面的人、外面的阳暖之气对她都是有极大伤害的。那是女娲娘娘留给她月宫之主的护体仙丹,有它佩在身上,嫦娥妹妹才能在三界各处自由行走,才能接触各路仙凡而不受损伤。可如今她用仙丹救了你,那么她自己就永远也不能再出月宫了。她这是狠下心断了自己的路啊!从今后她心里的苦又去对谁讲?你说,这样我老猪能不怨你吗?”   杨戬用力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没想到因为自己酿成的这幕悲剧是再也无法挽回了。嫦娥仙子,你为何要这样做,杨戬欠你一生啊!你毅然选择了自闭于月宫,抛却掉身外的所有人所有事,是这世界让你彻底失望了吗?还是因为我让你对人心再没有了信任。   哮天犬也很难过,他对猪八戒说:“那,就让我家主人把仙丹还给嫦娥仙子吧!”   “你当那是什么,那是仙丹!不是你狗嘴里的骨头,随你想吃就吃、想吐就吐。那早已是融进血脉里了!”猪八戒本来还要起火,可当他一对上卉兰的眼睛时,就马上又变得温顺了下来,后面的话就不想再说了。   “哮天犬,你送净坛使者出桃山吧。”杨戬挥挥手,他无力再说什么,他现在对自己已经很厌倦了。   “那……这……”猪八戒看了一眼满地的残花,又看了看卉兰。   “算了算了,这里已是够乱的了,您还是快快请回吧!”卉兰满脸地无奈,她同情杨戬,可是嫦娥这件事……看来世间真的是很难完美。   猪八戒极不自然地笑笑,望着卉兰甜梭梭地说:“那好,那我就先走了。姑娘别着急,等下次我带西天的长生花草来赔给你,啊!”临走时,他又对杨戬说了一句:“二郎神,我这就去找猴哥,看他能不能帮帮我妹妹。你神通广大,你也跟着想想主意,毕竟我妹妹她是为了……唉,老猪拜托了!”   杨戬拿什么回答他,嫦娥的护体仙丹已化入了自己的身体,再要去为她寻一枚仙丹,又是谈何容易。   哮天犬刚刚送走天蓬元帅,片刻后白云圣君又来了,看来今天桃山是休想安静了。   白云看着眼前的狼藉,暂时放下自己的心事,奇怪地问:“兄长,这是怎么了?”   “噢,没什么。”杨戬躲闪遮掩着。   “是没什么,刚才跑进来一只瘟猪,在这儿乱闯乱撞,发了一通疯病又回去了!”哮天犬没好气地说着,他讨厌猪八戒,可是也不喜欢白云。这位圣君大老爷总是没完没了地跟主人提些天上的破烂事儿,那是主人的旧痛,他却当作个饶有兴味的话题每次都要来唠叨不休。交这样的朋友,何苦呢?哮天犬不想在这儿陪着,自己还到远处自寻好梦去了。   白云也体会到这里或许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但他不想多问,现在也没心情多问。他单刀直入:“兄长,我闯祸了!”他的这种焦急心境真是迫切地想找一个人来分享。   尽管大家都知道了,但还是很耐心地听白云从头至尾又叙述了一遍。他讲得更真切、更紧张。当日凌霄殿的万分危急如在眼前。   “你究竟是怎样想的,为什么要对大家那样说?”杨戬猛然发问,语中似也含着责难。   白云很无奈:“我……我还是头一回脑子这样乱,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是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让三公主入佛门太可惜了。她那么美,如诗如画,简直就是三界中精彩的凝聚。她就应该无拘无束、随性自我地活着。所以我没想太多,就……当时也只冒出了那一个主意。”话都已经说出了,后悔又能怎么样呢?   “我说圣君老爷,您这事儿可办得不够漂亮。平时那么周密细致的,又都跑哪儿去了?别是救人是假,看中了三公主,想当驸马爷才是真的吧!”哮天犬想什么说什么,可是不给留客气。   白云长叹了一口气,一副霉运加身、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现在反正也是两面难做人,随你们怎样想吧。”不过他的思想倒历来是觉得万物均平等,可并没有认为哮天犬是尊卑不分、以下犯上。他此时唯一的希望全在杨戬身上,便恳切地对他说:“兄长,你该信得过我的为人。我现在骑虎难下,只有来求你帮忙了。我该怎么做?你快给我想想办法吧!”   “要我帮你?!”杨戬忽然觉得这有些滑稽可笑。按理说自己是最能够阻止这件事的了,不过也许如今又是最没有资格的。你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我如何去帮你?是帮你拦阻玉帝,还是索性帮你成就了这段姻缘。莫非我该把自己的心上人推给你吗?我难道有这样崇高吗?   见杨戬低头无语,哮天犬心中暗气:“这哪里是交了个朋友,简直是找了个冤家。怎么就让主人到人间也不得片刻安宁呢!”   杨戬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撇下客人,独自起身走入房中去了。他这样对白云的失礼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不过白云却一直呆望着他的背影未发一言。因为这背影忽然把白云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使他忘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所托的事。他觉得这背影太完美了——挺直、萧索,于浓浓的悲寂中又独存一份尊严。 ☆、射猎飞兽   杨戬的突然离去,害得卉兰费了半天口舌、想出了众多理由去向白云解释。幸喜白云倒没有大放在心上,只当是杨戬又身体疲惫,便告辞回去了。不过他可一直惦记着杨戬能不能帮自己摆脱困境,几日后又一连跑了三趟。但杨戬都避而不见,哮天犬和卉兰也都向他暗示以后不要再来桃山了。白云这才心生忧虑,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兄长。本想当面问个清楚,奈何这一阵天宫里的事务又多起来,便只得作罢,暂时不去打搅桃山了。   又一个晴朗的日子。九重天上,玉帝一时兴起,要率众仙走马围猎,这种活动已经很久没有举行了。一大清早,各位神仙穿戴整齐来到南天门外,跟随着玉帝王母的庞大仪仗直奔天宫东面的一处开阔平原而去。   今天的场面是非常壮观的,放眼望去,一马平川的空地上早已被绚烂的颜色所占满。玉帝王母的威仪气派自不必说,只看那无数的绣着各路神仙名号与官位的旌旗高耸直立,迎风呼啦啦作响,飘摇摇挡去了大半视线。就足可见今日之声势非比寻常。挥汗即如雨,举袖可遮天。巨大的牛角号吹响了浑圆而深沉的旋律,预示着一场盛大的群仙狩猎即将开始了。   沉香、岂儿、白云、哪吒都在,梅儿也被玉帝告知必须要出席,不过蕊儿推病没有来。除了玉帝王母,神仙们有的骑马,有的骑神兽。马是从御马监特意选调出来的,梅儿独选了那匹乌骓,因为这是那个人的坐骑,梅儿不愿意它被别人所践踏。   白云也换了一身戎装,骑在一匹如雪的神驹上。那风姿不由又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他本来在梅儿旁边,可谁知却被哪吒插了个空子,横枪挡在了两人中间。哪吒脸上的表情怪怪的,梅儿看着他们,只觉得莫名其妙,真是既好气又好笑。   王母今天并不高兴,一则蕊儿没有到,这丫头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还是十分在意白云的。再则只怕今日又要成了梅儿的表演场,尤其是看着她与白云的撕扯不清,王母心中更忍不住又是一阵恼火。   大家小试骑术,纵马狂奔了一通。梅儿跑在最前面,白云和哪吒紧随其后,不分伯仲。比试结束后,玉帝笑对梅儿道:“既然刚才你拔得了头筹,那为父就给你一个权力,让你来决定这下面的射猎要怎样的比法!”   梅儿看到了王母一脸的嫉恨,她明白众人目光之下应顾全大局,自己不能再做出任何表现了。许多事件之后,她逐渐懂得了忍耐。于是她也笑着对父亲说道:“父皇,这射猎本是男儿之事,就交给他们来大显身手吧!女儿我愿作个评判,与父皇一同观战如何?”   “好,就依你!”玉帝兴奋地站起来,大声对下面说:“今日的狩猎由三公主主裁,谁若能获胜,朕就让她将这象征荣誉的锦缎红花亲手为其佩在身上。好了,放出飞兽,各位有什么本事只管尽情地使出来吧!”   梅儿飞身跳下马来,上前与父亲并肩挨坐在一起。后面的大鸾小鸾也累了,便也来到王母身边。李靖、太白金星等几位年老的神仙不想参战,也都离了各自的坐骑,恭恭敬敬站立在玉帝王母两侧。   随着刚才玉帝的一声令下,两旁的近百名侍卫一齐打开了许多椭圆形闪着奇光的古怪笼子。霎时间无数千奇百怪的异兽从中飞窜出来,在阔大的猎场上扑翅振翼,上下翻飞着。它们有的似池中金鲤,却两鳍如羽,可自由翱翔;有的似窃窃小鼠,倒生得一对巨脚,大过身体十几倍,这巨脚一划一荡就轻飘飘飞上了半空。还有那浑身都是眼睛的灰鹤;大头朝下用伞一样的尾巴上下升降的白狸。其形种种,令人眼前应接不暇。更有那啾啾昂昂的怪异鸣叫不绝于耳,让人的确体味到了是置身在奇幻缤纷的仙界当中。   这些都是天宫豢养的飞兽,供神仙们射猎游艺用的。人群中,巨灵神、四大天王张弓搭箭,假意忙乎着。一来他们自知本事平常,就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占不得先;二来他们心里非常清楚,梅儿公主不参加,这第一是一定要让给白云圣君的,这样于王母的面子才好看。既然结果已经内定,自己又何必再去费那个力气呢!可哪吒偏偏就不吃这一套,他下定决心要与白云一比高低。当日年幼之时,哪吒就曾因三支轩辕箭名震天下,今天正好再显身手。他带着自制的玄铁雕翎,将随身宝弓拉成满月,每一次必三箭齐发。只见箭出如风,根根射中猎物要害,绝无半点虚空。   半个时辰后,空中的飞兽已所剩无几了。看着刚才还欢蹦乱跳的小精灵,现在有很多已经长箭穿心、皮撕肉裂。就是侥幸留下来的也早成了惊弓之鸟,一个个哀号奔命。坐在上面的梅儿不禁暗暗摇头,上仙们只当自己为神为尊,而对三界中的其它生物全都视如蝼蚁,这场景也未免太过惨烈了。玉帝却兴致正浓,他一把拽起梅儿道:“走,你与为父一同去查验猎物!”   看到父女俩携手向下走去,王母的心中如倒翻了五味瓶。玉帝也太偏心了吧,大鸾小鸾还在这里,他却睬都不睬。他心里就只有一个梅儿,至于其它的女儿嘛,全都是可有可无。继而也进一步说明了自己在玉帝的心中也是毫无地位的。   王母越想越气,她望着梅儿的背影真恨不得将其一口生吞下去。她偷偷拿起桌上的一枚小坚果,暗运力道向梅儿的脚下掷去。梅儿站在玉帝的外侧,只顾得和父亲说话。冷不防脚下一滑,只感觉一股很大的力量将自己猛向外推,却又根本提不起法力来反抗。一下子重心不稳,竟从专为玉帝王母搭起的高高圣台上失足摔落下来。圣台的下面堆放着为神仙们射猎准备的弓箭,皆箭头向上,锋利异常。玉帝大惊失色,很多神仙也只有张大嘴干看着而全无办法。   就在这危急之时,只见白云圣君和哪吒同时跃起,以极快的速度向梅儿这边扑来。不过哪吒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白云在他的前面接住了梅儿。哪吒被挤到了一边,只得飞转身体落回原地,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再来说白云,在他与梅儿的身体相接触的时候,自然会热血上涌、心跳加速。不过更令他吃惊的,是他明显感到梅儿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推下高台的,这施力者法术极高,就是白云也有些难于抵挡。这力量又好熟悉,它莫非是来自……眼前的形势不容白云多想,因为他发觉自己正与梅儿一同往下坠。梅儿从刚刚跌落的惊慌中猛醒过来,看到白云也有危险,就牢牢抓住了他的双臂,用力向上提升。这在旁人看来,两人根本就是缠抱在了一起。白云也使劲儿运起法力,在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下,最后他们终于从密如荆棘的箭尖堆上越了出去。虽然白云华贵的云纹锦衣被划破了一道,但好在他与梅儿都是平安无事的。   看见白云的突然出手,王母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尤其是当白云的衣衫被箭尖刮破的时候,她也不由大声惊叫了出来。毕竟她是疼爱白云的,要是因为自己的一时气愤最后伤害到的竟然是最在意的人,那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简直是愚蠢透了。可是,当王母看到白云他们脱险后,这担忧又马上变成了恼怒。因为白云双手搂着梅儿的身体飘飘落地,抱得死死的,那眼神更是暧昧不明。想不到,今天这个泄愤之举倒成就了白云的英雄救美,王母总是会得不偿失,她只怕要更恨梅儿了。   梅儿觉出不对,连忙自白云怀中闪出来。整了整鬓发,对白云行了一礼道:“多谢圣君相救!”她忽又转头怒看向王母,王母的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慢慢向后挪着。   “公主,高台滑陡,你以后要多加小心了。”白云暗示着梅儿,想把她的注意力拉过来,他不想看到王母与梅儿之间再发生什么冲突。   梅儿一声冷笑,她当然明白白云的心思,她觉得白云的担心也是多余。自己本不屑于同王母争执,虽然也恨她手段卑鄙、偷施暗算,但今天在这里是不会直接同她发生对抗的。就是点破了又能怎样,她那副无赖的本事,能想出一千个理由推脱干净,自己搭理她便是太抬高她了。   于是梅儿又展开了最动人的微笑,对眼前的众多神仙说:“刚才都怪我没看清身后晦气深重,脚下道路难行,一不小心摔了下来。不过好在没事,若非圣君和三太子,只怕梅儿此时也要变成那箭上的猎物了。”   这话说得也够不中听的,玉帝赶忙来打哈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丫头,咱们还是一起去看看他们捕获了多少飞兽吧!”立刻,所有人的战果呈现了上来。白云与哪吒的最为显眼,一名侍卫下去清点,竟然数目相当。梅儿与玉帝细看时,只见哪吒的猎物各个箭穿咽喉 ,其精准令人啧啧暗赞。再看白云的,虽也是只只都倒在了地上,可周身竟没有一处箭伤。玉帝有些奇怪,问道:“你这……是用什么射下来的。”   “我的箭在这里,陛下请看!”白云双手奉上自己的箭囊,玉帝发现他用的箭居然都是圆头的。望着玉帝一脸的惊讶,白云笑道:“我想这射猎不过是游戏,犯不着杀戮生灵。所以我只用此箭将他们击昏了,待会它们自然都会缓过来的。”白云说罢,掌间运出一道真气,慢慢输给那些昏过去的小飞兽。它们得了这真气之力,便各自苏醒过来。仍旧活生生飞上高空,阵阵鸣叫不止。   梅儿也觉得白云果然高出其他人一重,不过这样做就能改变这些小东西的命运吗?她对白云道:“圣君虽有一片慈悲之心,但飞兽生来就是注定要被神仙们追猎的。你纵然今朝能救得它们一时,可将来呢?只怕它们也逃不脱被射杀的结局吧。”   白云不由窘了,玉帝说:“梅儿,你说那些做什么。你还是赶快宣布今日的较量应该由谁折桂吧!”   李靖赶忙走过来说:“白云圣君悲悯万物,德亦居先。何况能做到只将猎物击昏却又不伤其分毫,如此手段更是绝世难寻。自然是小儿落败了。”他觉得哪吒今天实在是不识时务,太过逞强了。可哪吒却很看不惯父亲这一副献媚的样子,他愤愤道:“哼,天宫狩猎以勇为先,向来都是计猎物多少为胜。又与那慈悲不慈悲,假惺惺装腔作势有何关系!”   “你……你怎么如此不懂事!”李靖真想狠狠教训一下儿子。可是莫说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就是真到了私下里,他这个当爹的也未必敢抬得起手来。   玉帝笑了:“李天王,你这个小儿子,还是改不了那倔脾气。三太子,依你看该如何断定呢?要不然,你就与白云圣君同列榜首吧!”   “不,头名只能有一个!”哪吒向玉帝单膝跪下,抱拳奏请道:“小臣斗胆,请求陛下允许我与白云圣君当场比武,再分胜负!”   “哪吒,你这是无理取闹!”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母终于按耐不住了。   李靖有些发颤,忙道:“娘娘息怒。小儿无状,恳请娘娘莫要怪罪。”   哪吒却不领他的情,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做事向来都是自己担当,从不会牵连到别人,也用不着谁来为我求情操心。哪吒请求陛下再给小臣一次机会!”封神中那么多角色,为什么古往今来人们都很赞赏哪吒,大概就是因为他如此的敢作敢为、耿直可爱吧。   “朕看三太子讲的也合情合理。”玉帝捋了捋长须,调节了一下气氛。他对梅儿道:“丫头,你看呢?”    ☆、比武决胜   “就依三太子吧,让他们再来比试一场。不过只是切磋技艺,可不要伤了谁呀!”梅儿感觉这火药味儿已经越来越浓,总是捂着压着,只怕将来的破坏性会更大,不如就让它爆发出来吧。   “白云,你可答应?”王母有些担忧地问白云圣君,在她看来哪吒今天简直就是个疯子。白云纵然法力高强,可是以他一身的斯斯文文去对付一个眼红心热要发了疯的人,只怕难有十分胜算的把握。就算能胜,被哪吒下狠手打伤也是免不了的。伤在白云身上,岂非是痛在王母心中吗!   可白云还是淡淡地笑对王母说:“姑母请放心,白云愿意应战,侄儿也正好借此机会向三太子讨教讨教。我们自然是点到而止,不会有事的。”既然这一战不可避免,那还不如就大胆地面对呢。白云很费解,为什么哪吒总是要跟自己较劲儿,而且次次还都关联到梅儿。难道……真是太麻烦了。   “圣君大人,哪吒是个粗人,脚拙手笨、不知轻重。要是不小心碰伤了贵体,你可千万别见怪。快来吧!”哪吒的眼睛里放射出异样的光芒,从前他每临战场便是这样,他对打仗有一种天生的兴奋。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干一架了,今天正好遂了心愿。任凭白云如何地谦恭文雅,可他就是不讨哪吒的欢心。在哪吒眼里白云太过虚伪,他处处无可挑剔,哄得天宫上上下下对他交口称赞究竟为的是什么?尤其是他总有意无意地亲近梅儿,那天在金殿上还编出那样的谎言,就更让哪吒不舒服。他不要以为自己有些背景就可痴心妄想,他有什么地方能跟杨戬大哥比。再说就算没有杨戬大哥,也轮不到他的头上。这个白云太让人讨厌了,今天大家虽未明说,可哪吒已经是因为他而颜面扫尽了。刚才梅儿摔落之时,哪吒扑了个空,脸就涨成了紫红色。后来梅儿还来谢他,我的三公主啊,你这个谢字倒还不如不说,我哪儿还有脸站在这儿呢!随后白云又借放生猎物狠压了自己一头,谁都会认为是我哪吒败了。假,太假!就你心肠好,那你每天吃的鸡鸭鱼肉又是从哪儿来的?最看不上这种人,只会在玉帝王母面前装相。来吧,收起你的假斯文,今天就让咱们真刀实枪地干一场吧!   哪吒跳到半空,脚踏风火轮、肩挎乾坤圈,一杆泛着寒意的火尖枪用右手斜背在身后。充满灵气的莲花战甲迎风舞动,在阳光下映出片片金辉。好一个英武的仙宫战将。   白云圣君也从腰间抽出蛇骨软银枪,轻健地耍了两个枪花,笑对着哪吒摆好了架势。两个人的气场在向四周蔓延,彼此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身下祥云喷涌,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嘡!”两支枪尖正面相碰,溅射出耀眼的火星,哪吒与白云圣君肩头交错,又迅速各自向旁边闪开。   三太子不愿意多停留,他再次跃起大喝着举□□来,却在要到白云近前时突然变了招式,猛出左手直攻其前心。白云的反应也异常之快,他马上架掌迎了上去。两个人的法力在手心上来回碰撞着,他们未见如何,倒看得一股戾气穿透云朵,直将地面上的土石纷纷击起,黄沙弥漫向四周飞扬着。神仙们都不得不以袖遮面,看起来今日是少不了一场大战了。   半空中的两个人将法力运至最高峰,哪吒拼力向前一顶。霎时脚下原来连接在一起的飞云被赫然劈断,轰隆隆巨响如雷鸣。哪吒与白云圣君也在强大力量的冲击之下连连向后倒退。哪吒不由一个趔趄,赶忙横枪保持住平衡。回头看白云圣君,他却依然稳稳直立,脸上还带着惯有的让哪吒看了就心烦的笑容。   哪吒觉得更加不可忍受了,他一个侧腾飞扑过来,枪间满是敌意,接连往白云周身上下十几处要害刺来。白云也振枪相迎,二人总共过了百余招。真可谓战得地动山摇,打得天昏日暗。哪吒脾气暴烈,招招声势威猛,似是要直取白云性命,看得王母李靖心焦不已。可白云虽似不在上风,却灵活迂回,巧妙躲闪,总能于关键处破解哪吒的进攻。他在哪吒举枪欲向自己头顶重劈之时,瞅准其前胸以下的空当,利用软银枪的曲直随意,一抡枪尾绕上了哪吒的腰部。同时又身子一歪,让开了下落的枪风。白云也有意压压哪吒的气焰,迅速将软银枪一撤,哪吒便被身不由己甩了出去。好在哪吒也非是寻常功力,他边控制住云头边愤而向白云圣君扔出了肩上的乾坤圈。这乾坤圈与主人灵犀相通,闪着金光带着风势直向白云飞去。当年的东海龙子敖丙便是在此圈下丧生的。   白云并不慌乱,他拧身如陀螺般悬空腾起,正对上疾驰而来的乾坤圈。他与这宝圈对峙数招,众人满耳都是叮叮当当之声,眼中一片刺目的金斑,却根本找不到人与圈在何处。哪吒正自得意,忽见白云用枪尖挑住圈身,随着它悠悠转了四五圈。不知为何,这乾坤圈就骤然减了威力,速度变慢,不能再向白云攻击了。白云将乾坤圈向高空抛起,又用枪身啪地一拍,便将这宝物原封掷还给哪吒。哪吒才要伸手去接,却忽然抓了个空。只听白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太子,在这儿呢。”原来白云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哪吒身后,在哪吒就要拿住乾坤圈的时候,他却成心想逗逗他,偏又用枪尖把乾坤圈挑了过来,让哪吒两手空空。   哪吒羞恼至极,一把夺过宝圈。却用单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只见劲风大起,又有一件宝贝从他身上飞出。那是太乙真人在他出生时赠送的混天绫,平日只是块小小的肚兜,若被咒语催动,便骤长成数丈的长绫。可遮天、可晃海,威力高妙无穷。哪吒将此宝与乾坤圈同时放出,那混天绫越变越大,红光闪耀盖住了大半面天空。哪吒盘膝坐下来,他决定要用这两件法器与白云一争优劣。他太想获胜了,此时若是再有一百件宝贝,也都会被他拿出来一齐派上用场的。白云也坐下来,他只有这一杆软银枪,但是这一杆枪便足矣了。他把□□抛入半空,用意念操控兵器与哪吒的两件法宝交战。只见此枪如一条矫健的游龙,在混天绫与乾坤圈之间往来穿梭着。空中的情景颇为好看:红绸飘动、金圈溢彩、银枪蜿蜒。开始时似难分高下,到后来竟是孤军奋战的软银枪逐渐占了上风。它好像一根长针,牵引得乾坤圈和混天绫都随着它飞动。混天绫在它的带动下绕上了乾坤圈,一层层越绕越密,最后竟然自己打了个死结,再也休想发出任何威力了。乾坤圈也失去了效应,两件宝贝一同摔落下来,稳稳地落在了白云圣君手中。   白云站起身,收软银枪复位于腰间。他走向哪吒,双手递过宝物,郑重地说道:“三太子,我们就此结束吧。胜负并不重要,机缘却是天命。白云知道我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我仍然希望你我之间会成为朋友!”   这时李靖在后面大声对哪吒道:“逆子,圣君不肯同你计较。你刚才明明已落败多次了,还要蛮横不认输吗?”   哪吒无话可言,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败了。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走,连心爱的乾坤圈混天绫都不想再拿了。   白云只好将这两件宝物交给了李靖。李靖暗暗叹气,自己这个儿子真是从小到大没有一刻不让人操心的。   玉帝对梅儿道:“三公主,你这个裁判该出场了吧!”梅儿轻然一笑,离开座位来到白云面前,将象征胜利的红花为白衣佩在胸前。白云也对梅儿报以最温柔的微笑。两个人的目光在大家看来似在传递着什么,或许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王母因为白云获胜所泛起的喜悦马上被眼前的情景扫尽。她不能再忍耐了,拍案而起,高声说:“白云,围猎结束后,你到瑶池来一趟。本宫有话要问你!”   “是。”白云向上拱手答应着,看来今天他是逃不过王母这一关了。   当晚在天仙阁,梅儿独自一人于房中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自己不想去惹王母,只想求一片宁静,只想让桃山上的那个人也能够过得宁静。可是这白云……如今与他这种说不明白的关系……这让自己怎么自处,又让自己如何去面对蕊儿?现在又填上一个哪吒,哎呀,简直是乱死了!   “三公主,李天王在前殿等候,说有要事要求见您!”彩鸢站在门口禀报了一声。   小的没了事,老的又来了。梅儿也暗觉可笑,不过李靖是天庭重臣,不见总是不好,便也只得整妆来到了前殿。   “老臣李靖参见三公主,冒昧来访,还请公主勿怪。”   “老天王说哪里话,您本是梅儿的长辈。有事情,您只派人来叫我一声便是了,怎劳偌大年纪奔波到此,反让梅儿过意不去。”   “不敢,不敢,老臣万分惶恐了!”李靖的客气话直说了一大堆。后来梅儿让他坐,他推来推去的不肯,到最后也还是站着。梅儿不想再费力气,她很搞不清李靖这次来到底所为何事。   李靖站在那儿沉默了半晌,而后低着头、红着脸慢慢地说:“三公主,老臣……怎么说出口呢?按理这事是应该向玉帝王母禀奏的。可是我想如今天条已改,三公主又是个担得起大事的人,姻缘当然也是要自己做主了。提亲总要占个先机,所以我……”   “老天王,你是不是哪里不适,你都讲了些什么?”梅儿对他的话似懂非懂,有意打断了他,不想再由他说下去了。   但是李靖并没有停,他今天的话也是下定决心要对梅儿说的。他继续道:“三公主,我的两个儿子都进了佛门,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哪吒。他虽然无知顽劣,可却是直来直去不掺半点虚假的至诚脾气。他若是认准了一件事,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走到底的。当年是我懦弱,我胆小怕事。为了免龙王动怒,我强逼他自尽。他就那样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一声都没有吭。他这是在对我以死相抗啊!天下人都在骂我是个没骨气、保护不了自己儿女的父亲,我,我对不起他!……现在,四海龙王我根本就不用拿正眼去看了,我在这天宫尊荣已极。其实我心里很明白,不怕三公主笑话,我知道我今天的地位有一多半都是他拼死沙场换来的。我总觉得作为一个父亲我亏欠他很多,我该找一个机会给他补偿。我实在是于心不安呐!”   “李天王,您……”梅儿也被他说得眼中湿润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梅儿又想到自己,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岂非也是若即若离。不管怎么说,父母毕竟赐予了我们生命,这是终生都剪不开的缘。做子女的是否也该多去理解他们呢?   李靖擦了擦眼泪,鼓足勇气道:“三公主,你别恼。恕我直言,你与二郎真君已成过去,恐怕不会再有机会了。说句自大的话,我李家虽不是皇亲,可也堪配贵眷。小儿哪吒,我觉得他对你一直是……”   “你在这儿胡说什么,不觉得丢人现眼吗?赶紧给我走!”突然间,一个愣生生的身影闯了进来。他拉起李靖连拖带拽就往外走,后面的彩鸢像受了多大的惊吓,只悄悄倚着门口露了个头。   这还能有谁,自然是哪吒。他没有看向梅儿,低着头说:“三公主,这几天我爹的旧病又犯了。他到处疯疯癫癫的,你别在意,你只当他满口喝醉了胡说!”他有些不顾礼数,任凭父亲怎样挣扎就是不肯松手。他风急火燎地奔出门去,也不在乎险些撞上了正要向里走的大鸾和小鸾。   “三姐,这是怎么回事呀?”大鸾不解地问。   “哎,怎么回事。我看呐,咱们这儿怕是就要天下大乱了!”小鸾半是调笑半是无奈地望向梅儿。    ☆、两次对话   今天瑶池的气氛异常严肃,白云已站在这儿等侯很久了。两边的宫女一个个屏息垂首侍立,没有一个敢对他露出笑脸的。又过了半天,金光飘动,王母才一脸沉重地走出来。她一句话都没有,只斜靠在凤座上,眼含怒意地看向白云。   白云觉出情形不对,不过他自有办法打破僵局。他亲手为王母倒了杯茶,端到她跟前笑着说:“姑母请用。”王母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不理他。白云又道:“姑母,这茶还是我上次从仙山带过来的呢。您从前修道之时可是每天都要饮的。今天您也尝尝,可还是旧日的老味道吗?”   王母的脸色略有些柔和,但依旧没有开言。白云不得已,拿出了耍赖的本事,如孩童般撒娇地说:“哎呀姑母,您快接过去吧,侄儿的手都酸了!”王母对他恼不得急不得,只好伸手接过了茶杯。“哼,你呀,你气死我算完事!”却又对两旁的宫女没好气地说:“行了,你们全都退下去!”   片刻后,瑶池里就只剩下这姑侄两个人了。王母将白云倒的茶随手掷在桌子上,向他问道:“好了,你说说吧,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我什么怎么想呀?”白云有点不明所以然。   王母道:“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只问你,你究竟要不要娶蕊儿?”   白云深感为难,尽量筹措着言辞说:“蕊儿公主绝世之貌,性子又直爽热忱,是天地间难得的一等人品。白云服她敬她,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   “噢,你与她不知道,那么你和谁知道呢?是梅儿吗?”   “姑母您别乱说,我们什么事都没有。”白云的脸不由红了。   “我呸!”王母忽然怒火难耐,几步走下凤座在瑶池中大声发泄着:“当我看不出你对梅儿那副甜兮兮的样子。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开开朗朗的蕊儿不要,却偏要去追那个终日愁眉苦脸的梅儿。真看不出她有哪里好,你是不是让油蒙了心,你就不怕碰到她惹来一身的晦气吗?”   白云本来有些害怕,可听王母如此贬斥梅儿,不由忍无可忍,奋起争辩道:“姑母,您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众所周知三公主文武兼备,是旷世的才女呀!您干嘛将她说得如此不堪。”   “哼,才女!”王母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屑。“你可知人间有句老话——百无一用是书生。比书生更没用的是什么?我看便是这才女了。一个女孩子家,少与外人交往,性情孤僻冷傲。脑子里净是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又做出些有悖天规家训的事情。这样的才女,她是能相夫教子,还是会给你恭俭持家,你要她何用?更何况,你想必也听说过,她与那杨戬早相好了近千年,只怕本就是他的人了。你莫不是找不到老婆了,想要去捡人家剩下的东西!”   “够了,您不要再说了!”白云忽然大声嚷出来,把王母也惊得向后倒退了一步。他实在受不了王母的变本加厉。“姑母,三公主冰清玉洁,您岂能这样侮辱她的声誉。这又岂是您九天之母该说的话呢?她纵然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可也总是您的家人,您该给自己留些余地。作践她就是在作践整个天庭皇族,也包括您自己呀!……您也确实太过分了。今天,三公主明明是被您用法力推下高台的。这件事,她自己清楚、白云清楚、陛下那里想必也清楚。我们都没有说,是不想让您当众难堪,是不想让堂堂帝王家丢尽颜面。梅儿公主已经很顾全大局了,您还要闹下去吗?您和她之间的种种就不想有化解的一天吗?”   王母阴暗的短处被白云揭开,这使她的气势明显减弱。但她表面上还不肯体现出什么,仍旧气呼呼地说:“别扯这些不相干的,我今天只想解决你这件事。告诉你,从今后你离那梅儿远着些。你要是不想娶她就摆出个明确的态度,别再这样纠缠不清。陛下那里我自会去替你想办法。我如今整日够忙够乱的了,你别再给我添心烦了行不行!”   王母用力一甩衣袖,白云读出了她的强硬,读出了自己努力劝解的无效。回想一下到天宫来的种种,不由低低叹气道:“姑母如此说,白云留在这里不过是给您添烦添乱。那您不如免了我的职位还让我回仙山去吧!”   “你,你这是在要挟我!”王母也倍感伤心,她手指着白云,语声颤抖。   白云望着王母,眼含无奈,一直的压抑委屈今日和盘托出:“姑母,白云无意要挟您,我只是自己不想留在这天宫了。我本来想在这里施展抱负,结交天下朋友。可是所有的人不是对我敬而远之便是充满敌意,我过得也很累。我本来还有一个好姑母,她温厚善良,待我就像母亲。可我一到这里却发现她变了,变得让我都不认识了。我不愿意相信别人的传言,可是现在有些事情我也不得不猜想它或许就是真的。因为我亲眼看到了你的自私偏激,看到了你那不光明的手段。我不敢再看下去了,我怕一层层揭开真相会让我更加难以面对你。官职地位、金钱财富我可以不要,姻缘无份我也可以不求。但是我是不是连姑母也可以放弃呢?……如果我总是夹在您与别人的缝隙中挣扎,那您说我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义?您就让我走吧。”   王母无力地坐在凤椅上,感动与心痛交叠在一起,泪水慢慢流下。白云这孩子,原来他也有这么多的不开心。他一直视自己为母亲,这多年的心血总算不曾白费。其实对于王母,白云不光是她未来理想中的女婿,在她心里,也早已把白云视作亲生儿子了。王母没有说什么,她拍拍白云的肩便转身走了,今日之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吧。   白云的眼眶里也泪光闪动,不管她做过些什么,可白云并不想背弃她。她总是个好姑母,总也是白云记忆中那位充满慈爱的尊长。   玉帝的寝宫,梅儿向守门的侍卫摆摆手,轻悄悄独自一人走了进来。她看见父亲还在练字,不知是因为年岁高不可测,还是近来太过操劳,那脊背已明显不似从前那么直了。李靖的意外到访,并没有让梅儿觉得他有多老迈可笑,有多自不量力。相反梅儿从他身上更多领悟到了为人父母的艰辛,所以她决定要来看看自己的父亲。望着玉帝,梅儿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映出小时候父女共同嬉戏的情景。她的鼻子有些发酸,轻轻唤了一声:“爹。”这不同于那远远冷冷的“父皇”,其中含着很多依赖与亲切,让玉帝也不由诧异地抬起了头,既而便对梅儿露出了最慈祥的笑容。   “噢,是你呀。来的正好,为父也正有事要同你说呢。”   “是什么?是不是小司法天神又疏于管教了,您派我去收拾他!”在慈父面前,梅儿总是丢不下从前的调皮。   玉帝心情不错,他放下笔道:“那刘沉香纵然是不成器,可如今也用不着你去费心了。我是想问问你,你看今日白云如何?”   “白云圣君!”梅儿现在对这个名字很敏感,她故意淡淡地说:“他武艺出众、心怀慈善,不愧是今天狩猎的第一人。”   “我不是在讲这些,我是说你们……”   “我们?”   “你难道没有觉得他或许对你有意吗?我看他真正喜欢的人应该是你。怎么样,要不要给他一次机会。”   看来自己今天是来错了,梅儿只能再一次表明心迹。她转身走到窗前,背对着玉帝说:“父亲明明知道女儿心中所想,又何必提这些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呢!”   “唉……”玉帝也不由一声长叹。“你就让戬儿成为过去吧!为父这是为了你好,白云天性纯真、开朗大度,他会让你快乐的。再说戬儿已不知下落,经过了那些事,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天庭了!”   “要是他能呢?要是他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回来呢?”梅儿忽然异常激动,她为杨戬而痛,她猛地走近父亲,很想对他把一切都说清楚。“也许您并不知道,戬哥哥这么做,他是为了……”   “不!不要对我说,也不用再对我说了。”玉帝却突然一挥手制止了梅儿,仿佛他很害怕再听下去。   “戬儿的事,我都知道。”   “您知道!父皇……为什么……”   玉帝无力地靠在椅子里,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很轻,好像不愿被别人看到自己的渺小。“我知道戬儿一直以来都在忍辱负重,他瞒过了所有人。没有他的努力,促不成新天条,成就不了今日的刘沉香,当然也就更不会有天宫现在的安静平和。你在问为什么?是呀,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了,却还要让他背着一个全天下最无情无义、最不忠不孝的罪名?我懂得他冤枉,我也不是不想为他澄清正名。可是,丫头你清楚吗?你父亲是天地间的主宰,这个权利是女娲伏羲等上古大神亲自交到我手中的,它代表着无上崇高的威信。旧天条也是这些大神们亲手编订的,如果说这套天条错了,那就是说明他们也错了,朕这个由他们选定的三界之主更是疏于职守有不容辩驳的过错。你不要总一厢情愿地把这罪责都推给王母,朕与她共掌三界,是谁默许纵容了她,难道不是朕吗?你好好想想吧,莫非你要说上古大神会犯错,莫非你想让堂堂玉皇大帝站出来自认其罪?傻丫头,这都是完全不可能的!这并不是朕害怕自己颜面扫地,而是这样势必会让那些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邪魔蠢蠢欲动,引起天下大乱,三界中必会又起争端。天下一定要有一个权威的主宰供人们去信仰、去崇拜,如果这个主宰的信誉倒了,那人心也就彻底散了。个人荣辱是小,三界平安是大。所以,整件事情只能有一个牺牲者,那就是戬儿,这个罪责只好让他来担了。想必戬儿也很明白此中利害,因此才从未讲过一句为自己辩白的话。他还假托女娲之名编订了新天条,让大家认为这是上古诸神的先知先觉。他的用心的确良苦,朕是太委屈他了,不过也只能如此。好在现在都各自平安,孩子,你就让这个表面上的和谐维持下去吧!”   父亲的话让梅儿深深默然,她此时已不想再为杨戬去争辩什么,因为一切都是徒劳的。她眼中只有对未来的渺茫,对尘世的绝望。她与父亲的隔阂不仅仅是一个王母,不单单是为一个戬哥哥。有许多事,不是她那颗无拘无束、真真诚诚,不愿带有一丝虚假的心所能够理解的。她走了,也没有向父亲告别,悄悄来、悄悄去。   当她的身影即将在这房中消失的时候,玉帝对她说:“梅儿,就算你忘不掉戬儿,可卉兰已是他在三界中名正言顺的妻子了。你纵然是还能与他相聚,却又将自己置身于何地呢?就让那些都过去吧!你该有一个更好的归宿,我觉得白云真的很不错。”   梅儿没有回头,她的语气反而是平静的。“多谢父皇关心,今天女儿又懂得了很多事情。”   天至黄昏,茫茫的云雾再一次涌上来,在梅儿的周身翻滚着。她很想扫清这云雾,能看见那让孤寂的心灵尚还留有一丝纯梦的人间。可是迷雾重重,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凄然一笑,笑自己,笑杨戬。“戬哥哥,我们全是这天宫的牺牲品,你永远都不会再有希望了。”    ☆、不可名状   “哎呀,我的圣君老爷。我都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家主人今天不在家,就是在家也未必想见你。对了,他最近心情不大好。你要是没什么水淹船、火上房的大事情,我看还是少来为妙,啊。”   “圣君大人,这狗儿不太会讲话,你别怪他。不过我家夫君近来有些事情忙于应付,对你不能周全接待倒是真的。”   “嫂夫人,白云不知是何处做的不妥开罪了兄长,使他不愿见我。我很想当面向他解释,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还解释什么?都说了主人不在家。我求求您了,您赶紧打道回府成不成!”   “哎哎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家小公子好言好语、以礼相待,你这个看门狗倒不给客气,还想往外赶人是不是!你家主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小公子想见他,那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他还整天躲着藏着,一个看山的,他会有什么忙事儿?小公子,不见拉到。这么个破地方,我还怕低了我的身份、脏了我的鞋呢!”   “老花,不要胡说!”   “嘿,我今天撞见你这张花脸就觉得晦气。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搭理你了吗?你跟着接什么茬,我看你那脑袋是又欠拍了!这阵子狗爷爷脾气也不大好,都别拦着我,打不过猪我还打不过你!”   “狗仗人势我见得多了,你当我怕你。你等着,我的香粉盒呢?今天让花大爷给你这只烂狗去去一身的馊气,来吧!”   “都别吵了!你们要动手,就到百里之外去,我们这桃山已经够乱的了。圣君大人,您快劝劝吧!”   上面说话的,是哮天犬、老花、白云圣君、卉兰四人。只这四个人,便已闹得沸沸扬扬了。看来这世上想找一块清静的地方还真是挺难,二郎真君呀,你还能再逃避下去吗?   “住手!……对不起白云兄弟,是我让他们骗你的。我在这里,你请进吧。”杨戬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立刻让这场争端平息了下来。   “主人,您……您出来干什么?”哮天犬心里嘀咕着。“只差一小会儿了,白云圣君不会眼看着我们打起来的。只要能把他请走,让您清清静静地过这一天不就成了吗?”傻狗呀,他哪里知道,清静得了一天,又清静得了一世吗?不如真正解决了这个难题吧!   白云圣君向杨戬走去,老花也跟在了后面。哮天犬拦住他说:“我家主人的意思是让你们小公子一个人进去,你明白吗?”   “哼,不进就不进,花大爷乐得到处转转!”老花假模假样地抖抖袖子,扭着腰肢走远了。   屋子里,两个男人,两个命运与同一个女人相关联的男人,他们的对话开始了。   “兄长,白云涉世不深。若有哪里不对,你只管指正,白云自会诚心领教的。”   “不见你是我的错,不用提这个了。你上次说你一时情急,不得已当众编出与玉帝的三公主有婚约,还说要我帮你。现在怎么样了?”杨戬反而单刀直入,马上切进了主题。   白云的脸有些泛红:“还是一团乱麻,而且似乎这个谎言真的无法更改了。”   “你不是常赞赏三公主的容貌才情吗,她还拥有这样的显赫家世,我看假戏真做也未尝不可。”杨戬的口气怪怪的。   “兄长这样说简直是在骂我。白云若是那趁人之危的小人,你现在还会同我坐在一起吗?”白云竟有些急了。   “那好,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是团乱麻你也必须想办法解开。不如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位三公主,你了解她吗?你对她的性情、她的过往经历又知道多少?”   今天杨戬的话语咄咄逼人,似含着声声质问。这让白云很紧张,这位兄长是从没有对他这样讲过话的。白云沉思了片刻,慢慢说道:“其实我对她真是知之甚少,更称不上了解。我总感觉她蕴含着不同的层面,很让人猜不透。我不敢去轻易接近她,生怕我的哪一次无心触动会伤害了她的完美。我知道她过去曾经有过一段情感,他们相伴长大,那个人在她心中是无与伦比的优秀。但是据我看来,这段恋情留给她更多的却是深深的伤痛,是让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抹不去的愁颜。那个人就这样走了,从此音信全无。其间的前因后果我不能妄加议论,只是这结局最终独苦了三公主。我曾想若是换了我,与她相爱就一定要让她快乐,让她拥有一个女人所应该得到的幸福和欢笑。这样才算得上是一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男儿!”   白云的话激情洋溢,让杨戬读到了他对人生的乐观和对美好婚姻的向往。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白云他是年少懵懂,他大概根本不清楚梅儿的那些纠结心境缘自何来。但是他只有一个信条,那就是他想让梅儿快乐。这一条足可以抵消他所有的冒昧和单纯,足可以帮他清除前方道路上的无数艰险。爱一个人,就要使她快乐!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白云懂得,可自己却不懂。杨戬又进入了沉沉的自责当中:是的,自己了解梅儿,从小到大,竹马同戏、青梅绕床。自己了解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嗔。可是杨戬呀,你让她快乐过吗?你带给她的又都是些什么呀!你曾经因为自己的家恨,满怀心机地回到天宫,你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高高在上、才智无匹。你忽略了她,有时候你甚至把与她的关系也看作是自己应得的一份荣耀。杨戬你好浑呐,你为什么不懂得珍惜,你为什么不让那时的光阴过得再纯粹一些呢!后来,你为了自己的目的狠心丢开她,你故意做出许多事来深深刺伤她。你与她之间本应该到此结束了,你该让她清清静静地过下去,从此与你再了无瓜葛。可是你呢?你受不住磨难、耐不得寂寞。在你众叛亲离像只孤独的笼中困兽一样自舔伤口的时候,你的意志松懈了,你没能果断地回绝她,你还是接受了她再次投来的爱。你让她点燃了不该复活的希望,从此又沉入到一段更深的苦难当中。如今你又不得不离开她,却让她为了保护你险些流干了身上的血。你还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刻向她说出了想要天上人间长相守望的话,你应该这样说吗?你这不是在给她一种暗示,告诉她必须苦苦等待下去吗?杨戬,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是的,她是从来都没有怨过你、恨过你。可是你不能拿这个来作为一次次伤害她的资本。梅儿今天的痛苦全都是你造成的,她即使在梦中也只能以泪洗面、无力嘶喊。不要再去抱怨什么强权阻隔了,你才是一切烦恼的根源。你何止伤害了一个女人,你让梅儿终身在失望、希望、幻灭中徘徊;你让卉兰永远成为别人的附属,完全丢失了自我;你让嫦娥陷入一场无端的纠缠,当她真的为你所动时却发现这不过只是个骗局,反而还要为了救你这个骗子付出自我幽禁的代价。什么义感天地、忍辱负重的英雄,被冠上这样的名号你不觉得可笑吗?就是你这样一个人,现在却还要来怀疑别人的情感,你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人家。你阻止得了,你逃避得掉吗?人家的一句“快乐”就已经完全把你打倒了,在白云的真挚面前你是彻彻底底地败了。你还能再为梅儿做些什么?你还要让她不断重复睡梦中的绝望吗?你还不肯放开手吗?你的手又还能留住一些什么呢?   ……   当杨戬和白云同时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哮天犬看到了一幅令他意外的场景: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相互拱手道别。这可让哮天犬难于理解了,两个情敌之间还会如此和睦吗?究竟是真是假。这要是在自己的犬类,是一定要拼得头破血流,将一方咬得落荒而逃才可告终的。看来不论是人还是神心思都太复杂了,自己还是做狗好。   “沉香,还躲在那儿干什么?你也该出来了。”随着杨戬的一声呼唤,一个淡黄色衣衫的少年从山石后面闪了出来。他拍拍身上的尘土,一脸顽皮地笑着。   “刘小爷,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哮天犬问。   沉香说:“我早就过来了,我来时看见白云圣君在门口,就没敢露面。我猜想舅舅一定是对他隐瞒身份的,我要是这时候站出来,不就不好解释了吗!”杨戬暗暗点头,沉香果然肯用心想事情了。只见这个孩子一下跳到杨戬跟前,尽情展露出那永远也不会被忧愁侵扰的笑颜。“舅舅,在那儿藏了半天,我都快憋死了!本来依我的性子是想走的,可是我今天有重要的事必须要告诉您。舅舅,您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明天……”   还没等杨戬反应过来,沉香已忙不迭地脱口讲出:“明天就是我的生日呀!”   “生日,你的生日!……是呀,舅舅都险些忘了,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年。”   “舅舅,明天您一定要到华山来!先前我娘请了您好多次,您总说有事不能去。您是不是心里还怨着我们一家人?我不管,反正明天要是没有舅舅,我就不过这个生日了!”   “哎,沉香,我家主人他……”哮天犬想到了刘彦昌,想到了杨戬这几天的状况。他很担心,主人现在是否还有心情去给外甥过生日。   谁知杨戬却轻松地笑了:“好啊沉香,你也学会要挟人了。行,虽然你娘求不动我,但是舅舅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明天我一定会到华山的!”   “真的,这么容易。您没骗我吧?”   “舅舅不会骗你的,放心吧!”   “那太好了!”沉香简直要蹦起来。“明天您就带着哮天犬和卉兰仙子一起去,咱们大家开开心心地过一天!”   “好,一言为定!”   望着主人的笑容,哮天犬颇觉费解,他还在思考着刚才白云他们两个人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嗨,其实想也是白想,或许出去散散心,对主人是有好处的。    ☆、欢笑背后   华山,西岳奇峰,挺拔高峻。但见几块巨大完整的山石从平地上陡然升起,那气势先就叫人一惊。一般凡人望而却步,只因此处古来皆被称为天险,整座山上几乎找不到手攀脚蹬的路径。不过,再难的路也终要有人走,再干涩的石缝里也一定会长出顽强的小草。生命总是让人敬畏的。   如今华山又恢复了昔日盎然的春意,花树丰茂、流水淙淙。莲花峰下,圣母殿中,一座绝世仙子的塑像栩栩如生。她双手高擎一盏宝莲灯,照耀着方圆数百里的土地,护佑着身旁的万千生灵。但是三圣母的家却不在这座庙宇里,她想过真正平凡人的日子,山脚下的刘府才是她的起居之所。在周围的乡邻眼中,这里是刘善人、刘大才子的府第。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惊为天人的刘夫人就是上山那每日被烧香叩拜的圣母娘娘,他们当然更不清楚在这一家里曾经发生过多少感天动地的事情。   行了,咱们还是进府去看看吧,今天的刘府仙客云集。三圣母、刘彦昌、沉香、小玉一家人自不必提。敖红、敖春姐弟同丁香一起带着东海的珍宝赶来了,岂儿与沉香弟兄情深又怎会不至。而后当杨戬一行三人大步走上厅堂的时候,人们的心情更是无比兴奋,他终于肯来了,今天总算能称得上是一次欢乐而完整的聚会了。   哮天犬走上去就和各位打招呼,敖春和丁香同他嘻嘻哈哈动手动脚。小玉在一旁拽着沉香悄声问:“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不知你那两位师父还能不能来?”沉香说:“他们本来是答应我的,可是今天正赶上佛祖的讲经大会,大概就没法脱身了。不过他们说,改日必须要让我给补上这顿酒的!”   “这两个和尚倒真是酒肉不忌!”敖红笑着打趣。“岂止是酒肉,那猪八戒连色都不忌呢!”丁香又坏坏地补了一句。   听说孙悟空师兄弟不会来了,哮天犬多少轻松了一些。本来嘛,好好的日子,千万别碰上那头猪。看不上他的嘴脸,更加讨厌他的吃相,虽然自己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沉香,今天是你的生日,舅舅有一样东西送你。”杨戬的话让整个大厅顿时安静下来。   “舅舅,您能来就够了,还带什么礼物!”   “这个是一定要的,也算是物归原主吧。”杨戬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众人看时,不觉眼圈都红了。原来,竟还是那片小金锁,依然熠熠生辉,就连上面的红绳也还保存得鲜亮、干净。   “舅舅,这……沉香不配。我都知道了,这是外公外婆留给您的纪念呀!”   “别说了,快带上吧。”杨戬的笑容是如此的温暖,他亲手将小金锁为沉香挂在了颈间。他又说:“你要是什么时候不喜欢了,不想要它了,尽可以再把它还给我。”   沉香赶紧解释:“不,舅舅,我再也不会了!”   哮天犬凑上来道:“哎,你可别把话说得这么绝。要是你哪一天又犯了小爷脾气,赌气再把它扔到草丛里,还不是得让我费力弯腰去捡吗?”   “舅舅你们放心,沉香要是再敢对你不敬,我决不饶他!”小玉走过来,紧搂住杨戬的胳膊,那亲昵劲儿更似于女儿。   杨戬看看大家,岂儿的表情很难过,三圣母已经忍不住扭过脸去擦泪了。他不想让气氛由此变得沉重,便说:“三妹,既然客人都已经到齐了,你怎么还不让我们入席呢?莫非你们华山都是如此待客的吗?”   三圣母破涕为笑:“好了好了,是我对不住大家,各位贵客快请吧!”她说着抬手引众人步入了座位。   今天的酒菜都是小玉和三圣母两人张罗的,虽然不能说有多美味出色,但却充满了亲情,包含着她们的无尽心意。沉香端起杯来,敖红示意他要先敬舅舅,三圣母也点头暗许。沉香总是到了关键时刻嘴笨口拙,他红着一张脸站起来,费劲琢磨着该怎样用一篇感激的言辞来让舅舅喝下这杯酒。   杨戬看出了他的窘态,又看到刘彦昌的脸上涌出一丝别扭。他淡淡一笑,反倒自己举杯站起说:“沉香,你先别敬我。我又不是那菩萨罗汉,要你们每日捧着供着。那高高在上的滋味儿吃不得、喝不得、动不得,这不是要我浑身难受吗!我看今天不如这样,把那些轮番敬酒的俗礼全免了。若是同哪一个脾气相投,两人就相对共饮一杯,也不必分什么尊卑辈分。要是同谁合不来,尽可以不去理他,只自己饮酒痛快就是了。你们看怎样?”   “好好好,真君的提议太棒了!”敖春首先出来响应,“我也最讨厌这些礼数。来,丁香,这些人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咱们俩先干一杯!”丁香被他讲得不好意思,偷偷拧了他一下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你没正形!”   三圣母笑了:“二哥,你小时候的闹劲儿又来了。沉香那孩子不用教都够无法无天的了,你还这样助着他。”   “是呀杨戬,你这不是叫他们小辈更加没规矩,不敬尊长了吗!”敖红也来插话。   杨戬却端起酒杯举到她们面前说:“二位女中豪杰,我先敬你们。这里不缺婆婆妈妈的教训,我只求你们二人多喝酒、多吃菜,免开尊口。让大家自由自在地乐一天!”   敖红很少见杨戬这样兴奋,她也觉得好玩有趣,便接过一杯酒一饮而尽。三圣母却是从不喝酒的,她见杨戬竟然走过来举杯要灌自己,连忙吓得四处躲闪。口里说着:“二哥,你简直是要疯了!我真后悔请你来。”   这样,酒宴打破了本来设想的庄重感恩的气氛,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生日狂欢。沉香、小玉,岂儿、哮天犬,龙八、丁香全都连打带闹地痛饮起来。卉兰见刘彦昌闷在角落里有些尴尬,便同他对饮了一杯。一时间刘府的笑声都传到了墙外,三圣母无可奈何,难得二哥今天高兴,也只好随他们闹去吧。   过了一会儿,丁香想出个新点子,她说:“咱们这么疯闹也没意思,不如接下来玩个斯文的,你们谁会行酒令对诗呀!”她的对面是哮天犬,哮天犬的嘴里刚塞进两个鸡腿儿。他见丁香看着自己,瞪大眼睛连连摇头,含含糊糊地说:“我,我可不会。你们来吧,我光吃肉就成了。”   小玉推推沉香道:“沉香,你不是背了五千本书吗,你来试试!”   “我那全是生吞的,还没来得及消化呢!”沉香挠着头皮。恰在这时哮天犬被噎住了,大声打了个嗝,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哈哈笑个不住。   “还是我来吧!”杨戬今天的表现欲似乎非常强,他这一回的目标对准了刘彦昌。“三妹夫,久闻你是这华山一带知名的才子。不如我们来对古书上的诗文如何。谁要是说错了,就罚酒三大杯!”   刘彦昌有些胆怯,三圣母连忙来替丈夫解围:“哎呀二哥,你不要到了我们家就没主没客的瞎闹。谁不知道你饱览天下群书,是三界中文武全才第一人。我们家彦昌一个老实的人间书生,他比不过你的。”   “你们瞧瞧,真正是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有了丈夫,你便掉转头来排挤二哥了!”不知是醒是醉,杨戬今天的言语毫无遮拦,弄得三圣母都有些搁不住了。   “唉,爹、舅舅你们等着。”沉香等小辈却兴致正浓,他一溜烟儿地跑出去,待会儿又一阵风地跑回来。手中拿着本旧书道:“爹,这是你每天都看的那本书,您也不算吃亏。当年舅舅让我背那五千本书的时候,就随便提出一句来叫我往下接。今天我来做一回主考,我问你们答。谁要是说不上来,那可就只能认罚了!”   “好,沉香你问吧!”杨戬只瞟了那本书一眼,不过是普通的道德文章。他胸有成竹地一笑,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摊开两手、叠起双腿,那姿势悠闲已极。   沉香认真地一页页翻看着,先是问些简单的句子。杨戬似都有些不屑回答,懒懒地随口应出。沉香再找出些略长的段落,杨戬连眼皮都不眨,清爽爽回敬如流。沉香有些不服了,故意寻出拐弯儿抹角儿的地方,大有不难住杨戬誓不罢休的架势。杨戬摇头暗笑,不但顺顺当当招架了下来,还把沉香念错遗漏的地方一一补叙完整。有时候没等沉香磕磕绊绊地念完,他就已经接过来对出了下句。还把在其中何处应有批注,批注为何意都讲解得清晰透彻。最后,他似也想有意卖弄一番,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之势将书中末尾处的一段千言辞赋朗朗诵出。抑扬顿挫、跌宕婉转,让人们不由为他的博学之风所深深倾倒。   大家彻底服了。哮天犬得意非常,主人的优秀就是他的骄傲。小玉惊叹地说:“舅舅你真真正正是个神仙,就是让我照着念也念不了这么熟啊!”   刘彦昌本来觉得是自己往日常看的书,开始时也还跃跃欲试想与杨戬一比高低。可是看到他如此倒背如流,却也不由畏缩不前了。凭自己再怎样读也不能达到杨戬这样的程度,他不仅仅是背,而且是理解体味得透彻,方才可娴熟至此的。自己真的不能同他相比,刘彦昌什么话也没有说,独自斟满了三杯酒逐一喝了下去,他已经是认输了。   杨戬对他说:“三妹夫,我是在同你们开玩笑呢!我耍了个花招,刚刚都是用神目偷看的。算了,我自罚三杯!”他依旧自如地喝酒、自如地说笑,但是谁都能看出杨戬这样做是为了不至让刘彦昌过分难堪。   “嗨,两个大男人,酸溜溜比什么咬文嚼字。丁香你这个主意不好,不如来个痛快的。杨戬,咱们俩划拳吧,谁输了谁喝酒!”敖红已经有几分醉了。   “好,愿意奉陪!”杨戬干脆一只脚踏在椅子上,和敖红你来我往拼起拳来。其它人除了三圣母、卉兰、刘彦昌没有动,也都各寻对手开始比划吆喝着。一时间襟袖飞舞、拳号交错。三圣母只觉得满耳乱盈盈一片,她看见丈夫三杯下肚已不胜酒力趴在了桌子上,便再也没心思去管别人了。   太阳偏西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喝高了。岂儿直拉着哮天犬的手,一口一个“师父,徒弟对不起您。”哮天犬却拿着酒杯晃晃悠悠往他嘴里灌,口里说着:“你这头猪,少废话,赶紧喝酒。今天要是灌不烂你,就让我也变成猪!”他又忽然感觉纳闷,捏着岂儿的肩膀嘀咕着:“怎么变得这么瘦啊,全是骨头!”敖春早就坐在了地上,头枕着丁香的腿。丁香不知为什么只在不停地笑,笑到岔了气,不得不用手捂着肚子。沉香已经根本找不着了。小玉靠着杨戬的左肩,敖红抱着杨戬的右臂,两人酣意朦胧,脸色竟比窗外的夕阳还要红。   杨戬却是格外地清醒,他此时的神情宁静似秋水,与刚才那近乎疯狂的逗闹截然不同。他轻轻移开敖红的手,扶她在椅子上做好。又尽量挪了挪身体,让小玉偎在自己身上更舒服一些。他的眼中都是温情,慢捋着小玉的头发,静静地坐在落日的余晖里。窗外的晚霞在他脸上投射下一抹金色的光晕,那情景真像在梦中。   也许只有三圣母和卉兰没有醉。卉兰一直默默关注着杨戬,杨戬越是表现得放纵欢乐卉兰便越要忧心。她走过去,拉起三圣母,两个美丽的身影撇下残乱的酒席一同踏入渐暗的黄昏中了。    ☆、雨雾霓虹   其实在欢笑的背后,是杨戬又一次决定放弃了。他感觉自己应该清醒地面对现实,这千年以来,他带给梅儿的就只有磨难。他们相聚的希望已是小之又小、渺如飞鸿了。现在自己对梅儿的处境更是无能为力。或许远远地离开杨戬这个灾星,她的日子就不会再过得那样忧郁了。自己已无权占有,何不放手给对方自由呢?解开了心上的那道禁锢,她本也当是阳光明媚的。爱应该宽广博大,唯一能做的,是送上和风,助她驶近一个更温暖的港湾。如果梅儿可以安然快乐了,自己的生命才真可以称得上是了无牵念。这次杨戬不单是选择了离去,他还决定尽己所能助白云一臂之力,让梅儿真的爱上白云而彻底忘掉自己。尽管白云在凌霄殿上是出于一时的侠义之举,但杨戬可以看出他在内心深处是对梅儿存有好感的。何况他也的确是个绝佳人物,以他的谦和朗润正可解梅儿的冷傲沉郁,这却是自己所不能相及的。再说就算是没有白云,难道玉帝王母就不会为梅儿另指婚姻吗?与其让她不得已委身一个只懂得逢迎讨好、唯唯诺诺的无能之辈,倒还不如归属于令自己青睐欣赏的白云。如果丢开了我杨戬,以白云的风韵,想来梅儿也定不会对他生厌的。姑且以荒唐来对荒唐吧,梅儿,这一次让我默默地最后来为你做点什么。我所不能给予的,就交由别人来补偿吧!   从西岳归来,杨戬反而开朗了许多。白云常至桃山,杨戬与他推心置腹、无话不谈。还间接地告诉他一些女孩子的脾气性情,其实那都是梅儿的喜好。哮天犬和卉兰看得明明白白,对他颇有怨言。每当想要劝阻,不是被杨戬用别的话题岔开便是断然喝止转身离去。弄不懂这位显圣真君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折磨自己才是他的乐趣吗?   有了兄长的鼓励,白云像得了主心骨,不再如前几日那般慌乱了。但是他也深知梅儿心中另有其人,自己决不可以趁人之危假戏真做,那样终不是君子所为。因此尽管玉帝为他安排了很多与梅儿独处的时间,可两个人还是有礼有据,未越雷池。   天宫,又一个雨日。这雨虽不大,可却淅淅沥沥,缠绵了半日。梅儿再一次独自一人站立在钻天坛上,迷茫着,呆滞着,内心与外表似也空白的什么都没有。细细的雨雾落满了她的秀发,如颗颗微小的珍珠点缀着她的哀怨和愁思。她的衣裳也略有些泛潮了,冷风送过,贴紧肌肤更觉寒冷。梅儿无意识地吟着:   凄雨总无依,哀婉任飘离。   敲窗盈愁泪,淋铁起怨滴。   杳杳洁无处,幽幽恨可集。   同是无根物,惨然共沾衣。   ……她还要在这里滞留多久呢?   忽然,梅儿感觉到雨点儿没有习惯性地滴在面颊上。她抬起头,只见一把伞,一把宽大的红油纸伞。身边,是白云那可以赶走严冬的笑容。“公主站在这里,是等着看雨后的彩虹吗?”他的话语中也含着无尽的暖意。   “彩虹?什么彩虹?”梅儿却不解了,被他的突然出现搞得有点迷茫。   白云只是故作高深地摇摇头,和梅儿并肩立在一起静静地注视着远方。他最近出奇地悠闲,今天玉帝又放了他的假。白云只在雨中随处走走,谁想便又看见了梅儿。还真算是有缘人呐。不管是良缘还是孽缘,这经常的不期而遇却给了两个人很多意外交流的机会。刚才在不远处,白云看着梅儿的身影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句话:女孩子大多爱吟风弄月、感春悲秋,比如去淋淋雨、去做做诗什么的。这是谁说的?是桃山上的兄长,他所描述的情景怎与眼前如此相似?白云大感有趣,不过他又觉得这幅画面美则美矣,可是太过凄凉了。他不该在这儿置身事外地欣赏着别人的伤痛。于是他走过去,为梅儿撑起伞,但愿这把伞也能撑在她的心上。   可是梅儿太沉溺于自我了,好似更本就忘了雨后也会有彩虹。她依旧不解地与白云对视着。“圣君究竟想要说什么?”   白云温润地回道:“我是说我想与公主一起在这儿等太阳、等彩虹,行吗?”他的语调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亲和力,让梅儿拿不出理由来拒绝。对于白云,抛开最近发生的这些尴尬,梅儿还是存有好感的。以他的才智,以他的豁达,他们两人是可以成为一对相互欣赏敬重的朋友的。所以梅儿没有反驳,用无声默许白云留下。也许独自和雨丝一起飘零确实太为哀怨了,这阴郁的心境也真是到了该改换一下色调的时候了。   白云很想开解梅儿,或许今天正是时候。两个人都静对着茫茫天宇。白云在梅儿身后自语般地说:“要是心中也有个太阳,就不必再去在意自然界的风雨了。”   梅儿不由又回过了头,见白云的衣裳上也蒙了一层晶莹的水雾。他只顾替别人遮雨,竟忘记了自己。梅儿心有不忍,便下意识向他身边靠近了两步。   白云闻到了一股飘然清冷的香气,这香气令他怡然。他看着梅儿继续说:“仙路漫漫,总该带着个希望过下去。即使这希望看上去很渺茫,可也总比无望,绝望强得多。难过也是一天,快活也是一天,何必要同自己过不去呢!公主是何等聪明人,又岂会不晓其中之理呢?”   梅儿又笑了,她的笑天生带有淡淡的冷意。白云弄不明究竟,不知她是否又在嫌自己多事。便一腔诚恳道:“这并非白云突发奇想,又在不关痛痒地指点公主。其实……这也是我自身的体会。白云本是个孤儿,我从一出生就不曾留有父母双亲的记忆。他们到底是谁?他们又做过些什么事?祖母从不肯对我讲,就好像他们在这个世间根本就不存在。祖母虽爱我,姑母虽疼我,可毕竟比之爹娘差了一层。后来姑母走了,祖母也历劫飞升,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年少时也曾哭过很多回,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哭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就能把他们哭回来吗?于是我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快乐,还要把这种感觉带给周围的所有人。与人分享,欢乐加倍、忧愁减半。就好像自己心里永远都闪着阳光和霓虹,又还去怕什么此生路途上的风霜雨雪呢?”   这一回白云的话语是真正感动到了梅儿,没想到他竟能对自己这样交心。只以为他自温柔乡中长大,得天独厚,安然不识愁滋味。却原来他开朗乐观的外表也是历经磨练而来的。他们的命运有几分相似,不过白云懂得自我排解,又得名师指点、贵亲相助,他可以正确地面对生活。可是梅儿似乎是经历得更多了一些,想法有点偏激,对周围多是怨恨和厌弃。其实不快乐全该怪自己,那个老弼马温临死时说了什么?难道你忘记了吗?梅儿,你自命睿智清高,其实你比不上白云看得透彻,更比不上那虽不通文字却心如明灯的驭马老人。   想到此,梅儿对白云嫣然拜谢:“今日圣君一席话,对梅儿真是深入肺腑。圣君的确会劝人,我从今后若再是这样凄凄艾艾、晒日淋雨,就显得太小女子之气,不明大理了。快活也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我记住你这句话了!”   白云也没想到会收到这样好的效果,要是梅儿真能开心起来,那自己便好像胸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们之间是否在越走越近呢?   也许是景随人心,哀怨的阴雨终于停了。云朵悄悄地溜走,红日显出了它的真身。红日对面,一架长虹跨越天际。赤橙黄绿青蓝紫,那色彩似被洗过一般清新艳丽。梅儿竟然欢叫起来:“彩虹,真的是彩虹!这景象我只有在梦里见到过,可是梦里没有这么真实、没有这么美!圣君你说得果然不错,我们终于等来彩虹和太阳了!”   面对她的狂喜,白云突然呆住了。碧日、霓虹,还有身边的至美仙姿。这风光虽绝好,可是这真爱、真恨、真情、真性的人儿却更胜出景物十倍。他不由有些魂飞情动、心荡神驰了,谁又能不被这疏影暗香的寒梅所吸引呢?但白云很快又冷静了下来,这不是自己该想的。他收起伞,温和地对梅儿说:“既然雨停风住,想看的又都已看到了。这里毕竟地势危险,还是让我送公主回去吧。”   两个人一同往回走,不早不晚,偏偏碰上了王母的仪仗。王母自高高的凤座上看到梅云二人竟然在全无他人跟随的情况下双双结伴而行,那心中的酸辣滋味自不必说。她恼恨梅儿表面上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暗地里还不是和白云常有来往。这男女私情就是该禁,让神仙们丢开多少正事不干,平白地被祸乱心神。哪有什么海枯石烂,眼见得到处是见异思迁。这梅儿不就如此,想来那织女、杨莲若是遇到了更好的男人,还说不定会怎样呢?进而又想到了自己的亲女儿,那个傻傻的小七,偏偏她情窦初开时碰见的第一个男子只是个董永,若还有别的可能,又怎会……全是当年被织女和梅儿挑唆的,现在她倒懂得抽身退步、见风转舵,这个可恶的丫头,真是要把人气死了!   白云和梅儿不得不走上前依律行礼,王母望着他们,不阴不阳地说:“本宫今天这条路走得真是凑巧,竟撞上了一对璧人。陛下那里还在担心你们两个会各自矜持,不肯亲近呢!原来却早已河畔相约了,我们真都是老过时了。梅儿,你实在是个聪明人,不知你那戬哥哥是不是还在人间苦苦守候?不过他又算什么呢?怪他自己,谁让他如今背时背运了呢!我这云儿也不知比他好过几百几千倍,你们姐妹里果然是你最清楚事理了。”   “姑母……”白云急得直向王母使眼色,可是她只装作没看见。   刚才的好心境又被一扫而空,看来说之容易做之难,有些时候你想要让自己快乐也真非是一件易事。梅儿明白,王母又在向自己开战了。她要让自己内疚,要让自己无地自容。几番退避,今天梅儿不想再忍了。不过她此时的心气还算平和,她并没有被王母所激怒,反而想出了一个更能够激怒对方的法子。她突然娇嗔地靠近了白云一步,笑对着王母说:“母后说得正是,梅儿常年得您亲身教诲,怎会不也学些随风借势、顺水推舟的道理呢!白云哥哥这样的人品站在我身边,我若是还将其拒之门外,平白留给了别人,那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傻子。对了白云哥哥,父皇不是还宣召你我有事吗?咱们不可耽搁了,请母后恕罪,我二人就先行告退了!”梅儿施过礼就转身向外走,白云不得不陪着她演完这场戏,否则王母又岂肯轻易放过她呢!梅儿索性伸手挽住了白云的胳膊,那亲昵的程度足以让王母暴跳。   “摆驾,回瑶池!”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王母恨恨地吐出这几个字。不管你是真是假,我们来日方长。梅儿,你不让我舒心,你也休想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一离开王母的视线,梅儿马上就把双手撤了回来。那动作快得令白云一惊,因为他还沉浸在刚刚被梅儿挽住的朦胧迷雾当中。抬起头,已到了天仙阁门口。梅儿没有说话,只对白云点点头,便一人进去了。撇下白云独自站在门前,倒觉得自己很没意思。苦口婆心劝了半天,陪着淋了半天的雨,也不知你是否真的听进去了。遇上了姑母, ☆、绝境深深   自此以后,梅儿与白云的关系似乎是近了一步。王母虽然恼怒,但她确信梅儿绝不会像表面上那样顺从。不如推波助澜,看她怎么个收场。于是故意在玉帝面前煽风点火,玉帝信以为真,又给梅儿和白云制造了很多独处的机会。白云对梅儿的感觉也在渐渐地发生着变化,他好像也很期待与梅儿在一起的时光。闲暇之余他还是经常跑桃山,杨戬当然会从他口中了解到一切。不知这位前司法天神眼看着别人在自己的一步步推动指点下,去同自己的恋人越走越近心中又会作何感想。他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猜透的。只见他仍旧一如既往地关爱兄弟,传授其萧管琴瑟,与其对剑吟诗。还巧妙婉转地将梅儿的好恶都一一交代给白云,他是想再打造另一个自己吗?   梅儿呢?虽然所有推脱回拒的借口都提遍了,但是与白云的单独相处却还是不可避免的。不过好在没有外人逼压添乱的情况下,与白云谈天说地倒也算得一件令人开心的事。白云处理政务不急不乱、不偏不倚,令梅儿深赞其才智、深敬其公允。而且这个人杂学旁收、锦心绣口,上下古今可谓无所不通。梅儿近来尤其发现他的有些想法竟然同自己不谋而合,他竟然也会用长萧与自己合上几支简单的曲子。在这阴森寂寞的天宫,白云也的确算得上是一株浊世的谦谦翠竹了。管他别人怎样说呢,只要自己心底干干净净,能结下这样一位知交好友,总也是这无聊岁月中的一抹阳光了。就这样,梅儿与白云带着所谓的婚约在别人的眼中很正常地交往着,他们会发展出怎样的结果?   夏日的午后,几缕凉风略略送来了清爽。梅儿循着凉风的踪迹又习惯性地走到了天河边的茅草屋。谁想白云却在这里练剑,两个人又遇上了。怎么就那么巧,没办法,无巧不成书嘛!只见白云像一团飞雪,将雌雄双剑舞动得呼呼生风。剑气指处,银河中跃起丈许高的水帘,那水帘在河中心静置了片刻,就如同是一面照彻天地的明镜。白云俯身向上一挥,这明镜又悄无声息地散去,银河上依旧是风平浪静、艳阳高悬。   见梅儿来了,白云忙收了剑势,擦去额上的汗珠,含笑道:“白云又失礼了,今天先占了这个地方。这天宫里也找不到一处适合练剑之所,所以我就只好借用公主的贵地了。”   梅儿不介意地笑笑,没有同他说话,倒向白云伸出右手。白云会意,将雌剑交与她。梅儿原也来了兴致,接过剑练起一套玉泉山的独门剑法。白云看着,似有所悟。遂也操起雄剑,与梅儿配合舞动着。两个人的剑路虽不出一家,但却高低互补,长短相合。一段结束后,梅儿调皮地问道:“圣君不是曾讲,这雌雄剑不可双人共舞吗!怎么今天……”“我……也不过是胡乱耍两下罢了。”白云被弄得不好意思了。   猛然间,梅儿好似感觉有黄衫飘动。她扭过头,只见蕊儿正站在河对岸,呆呆地望着自己和白云。见梅儿看过来,蕊儿转身欲走,梅儿马上飞过去拦她,必须要向妹妹说清楚。一旁的白云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如今真的是在这两姐妹中徘徊了。   “蕊儿妹妹,你听我讲!”   “三姐,不必说了。我懂,缘分自有天定。你若是真能和白云哥哥幸福,我衷心地祝贺你们!”   “妹妹,你……”   蕊儿不给梅儿解释的机会,用力挣脱开姐姐的手就转身跑了。她怕再迟一步那委屈的泪水就会忍不住落下来。   留下深深的负罪感扔给了梅儿,梅儿茫茫然失魂落魄,独自向银河西岸更幽深的地域走去。   银河中的水波无风自动,而且越来越大,渐渐地形成了翻滚的浪花。刚才还晴朗的天空又被浓雾所覆盖,梅儿就走入了这重重的浓雾,她恍然若失,不知自己将要干些什么,将要去向何方。更不知在身旁的一块石碑上刻着四个醒目的红字——九重禁地。   神仙也并非处处都可自由出入,这九重禁地便是天宫中的绝境。玉帝早在几千年前就曾下旨任何人不得擅入。究竟为什么?似乎谁也说不清楚,因为从来就没有人敢进去。便是进去了想必也不会再完好无损地出来。所以这里就成了一个恐怖的象征,使得这天河西岸越发地少有人涉足。可是偏偏梅儿今天心神迷乱,不由自主走了进去,而且越走越深却还浑然不觉。   两旁诡异地飘离着一团团牛乳般的云雾,忽而聚合、忽而分散。好像还荡着奇特的香气,使梅儿感到很舒服。虽然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但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在召唤着她往里走。不知不觉间,面前出现了一排巨大的方形古镜,这镜子泛着银光,似乎比普通的铜镜更为通透。不过从侧面看去,镜中什么都没有。梅儿只见有几面镜子前零乱地散落着一些衣冠,曾经有人来过这里吗?衣冠在此,那么身体呢?灰飞烟灭了吗?   依然是身不由己,来到了第一面古镜前。梅儿在镜中看到了自己,那个自己一脸地得意,双手紧挽着白云圣君。旁边是蕊儿哭泣的面容,她哭得越伤心镜中的那个梅儿便笑得越开怀。“我抢到了,王母的亲女儿又怎么样!”这是自己吗?这是那个被蕊儿所敬重的,让她不顾一切相助的三姐吗?她为你心甘情愿挨了王母一巴掌,而你却夺走了她的意中人,天下有你这样的姐姐吗?接着,戬哥哥的身影又出现在镜中,越来越清晰。消瘦的脸庞,展不开的眉峰,他的愁苦凝结了几千年。他似在盼望着什么,是我吗?真是太好笑了,你还在人间痴痴等待,可是你看到了吗?你的梅儿已经另有了新欢。你太傻了,何必再孤身只影,独对寒灯。需知女人天性如水,流过去的,终究是抓不住。   强烈的愧疚感似一根带刺的荆条,不断抽打着梅儿的灵魂。不能再看下去了,她奋力跑开,可是却又撞上了第二面镜子。这一回看到的是王母,她嘴角上那颗醒目的黑痣微微轻扬着,仿佛那是她全部阴邪与刁蛮的象征。镜外的梅儿疯狂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恨冲破了心胸。这时,镜中的那个梅儿也跑过来,她手持一把匕首,是那把岂儿曾经拿过的凤髓刃,烁烁闪着绿光。一刀下去,□□入王母的心脏,她应声倒地。半空中传来了梅儿自己震碎天地的狂笑。大鸾、小鸾扑过来,瑟缩着,摇晃着母亲不断哭喊着。她们也要成为没有亲娘的孩子了吗?身后是玉帝,迈着苍老的步子一下下挪过来,他的须发骤然间全白了。这就是神仙的一家,这就是神仙的亲情。简直是冷酷至极,不如禽兽。梅儿有想要把自己撕碎的欲望。原来我是一个如此自私自利、穷凶极恶的人。我的本性在哪里?我不如毁了这个邪恶的自身。那把凤髓刃好像还在手上,结束吧,让大家的痛苦都结束吧!她慢慢举起了手……   “三公主,请稳住心神,不要让意念支配了你!”白云的声音,似一记炸雷,惊醒了迷朦中的梅儿。难道这都是幻觉吗?“快,抓住我的手!我带你赶快离开这里!”梅儿的神识被从镜中拉了出来,她看到了白云的脸,这张脸似乎和另一个更为坚定的面容融合在了一起。梅儿向他伸出手,只见白云紧闭着双眼,一只手抓紧了梅儿,另一只手从腰间飞速抽出软银枪向前方一扫。古镜的幻想被击碎了,无数缤纷的残片叮叮当当散落在他们周围。白云睁开眼,催动最大的法力抵御幻境的牵引。眼前好似云朵,又好似银河的水波。带动起一个强大的漩涡将他和梅儿双双卷起。白云紧护着梅儿,用尽自己的平生所学与这禁地的魔障相抗衡着。   原来,白云一直在银河对岸默默关注着梅儿蕊儿姐妹。蕊儿走后,他见梅儿一个人神情恍惚,竟然向禁地走去。白云虽高声呼喊向她示警,但梅儿就像听不到一般渐渐地走过了界碑,在白云面前消失了。虽然也深知这禁地的危险,可白云还是咬咬牙闯了进去,他在关键时刻总是会为了梅儿而不顾自我。当他找到梅儿时,梅儿正举起一把真正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白云意识到这都是面前的魔镜在起作用。他闭上眼睛,把法力通过声音传送出去,及时制止了一切。他又救了梅儿一次。现在,好在有惊无险,他和梅儿一起被漩涡甩了出来。他们恰巧落在界碑旁的沙地上,刺目的红字让梅儿彻底明白了自己刚才遭遇了怎样的险情。   白云长松了一口气,他感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对梅儿说:“公主不要紧吧,你怎么会误入这九重禁地呢?我曾听家师讲过,三界中有一处迷幻场所,能将人心中的邪恶无极限地扩大。一但陷入,便无法自拔。除非早就堵塞耳目,不听不闻。否则不是被幻境吞噬,就是自己将自己毁灭了。想必师父说的就是这个地方,难怪玉帝会下严令禁入,公主也太不小心了。”   梅儿身靠在界碑上,看着白云,一个谢字又怎能表白此时的心情。看来,人们心底都有邪恶。若是让它缩小,便会化为乌有,转恶成善。可若是无休止地扩大,它便会泛滥蔓延,发生不可想象的后果。我虽是仙子,可也有一颗平常之心,我,也逃不过这绝境。   她正胡乱思索着,忽然却见白云身体瘫倒在地上,而后发出一阵痛苦的□□,又用手猛击自己的头部。梅儿忙奔过去,扶着他焦急地问:“圣君,你怎么了?”   白云第二次又感受到剧烈的头痛,他无法回答梅儿,身子扭曲,紧咬的牙齿咯咯作响。梅儿用食指和中指点住他背上的几处穴位,从后心将自己的法力输送给他。半盏茶的功夫,白云的情形逐渐缓和了下来。这头痛就像潮水般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梅儿面前显出窘态使白云有些难为情,他抹去脸上的冷汗,堆出笑容对梅儿道:“没事了,大概是刚才与禁地的魔幻之力相抗,法力耗损过多了。很快就能恢复的,公主不用担心。”“圣君……你……”梅儿第一次感觉自打蟠桃宴相会至今,自己也欠了白云很多。白云遥遥头,却依然对她笑着。此地不可久留,梅儿搀起白云,轻柔地对他说:“圣君,我扶你回宫吧。”   白云宫殿里的侍从一个个都惊奇地张大了嘴,因为他们看见自己的主人竟然在三公主的搀扶下回来了,他们俩还是头一次在众多下人面前表现得如此亲近,看起来发展得也真够快的。梅儿心底无私,倒没觉得有什么。她只对众人道:“圣君很累了,快带他到内室休息吧。”   还是上次那个被白云派去给梅儿送信的小仙童机灵,他首先站出来说:“噢,圣君的卧室在里面,公主请。”接着他又对别人挤挤眼色,示意他们该干嘛还干嘛去,自己便引着梅儿和白云向里面走了。梅儿想想,也觉得现在这个时候,不该扔下白云自己就回去。人家为你消耗了那么多功力,还救过你那么多回,送到家扭头便走,也显得太不近情理了。她没有说什么,仍旧扶着白云,跟着小仙童继续往前走。可两人刚一进卧室,那小机灵鬼就迅速地抽身退去,还回手把门掩得死死的。   梅儿不去管他,把白云安放在长榻上躺好。白云本不想这样,可奈何自己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也只得由她去料理。梅儿摊开丝被为白云盖好,又替他端了盏茶。白云连忙坐起来用双手接过,不经意触到了梅儿的手指,望着那美丽的脸庞,他的心开始波动了。   片刻后,梅儿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圣君好生歇息吧,梅儿就此告辞。我去禀告父皇,这两天绮云阁那里你就不必去了,保重身子要紧。”   “公主,你……”白云有些话很想说,但又找不到开口的理由。他忽然再一次用手按住头,皱起眉□□了两声。   “圣君,你感觉怎样?是不是头又疼了?”梅儿万分关切,急忙走上前在白云的榻边坐下,用手试他的脉息,想看看他的身体里究竟有何异样。   就这样又缠绵了一会儿功夫,只听得门外有个声音道:“圣君大人,我们司法天神下凡去了。他临走时说上次玉帝指下的那个折子还没有改好,可明天就要交的,请您过去给看一下!”   “哎呀,我说让你等会儿,你怎么自己就进来了!”这是那个小仙童,他没想到司法天神身边的差官也是这样趾高气扬,可以擅闯别人的府邸。   屋内的梅儿生气道:“这沉香也太不懂事了。自己的事情干不好,全推托给别人,还这么理直气壮。长不大,玩不够,就别当这个司法天神!”   谁知白云却一下子从榻上跃起来,边整理衣服边和颜悦色地说:“算了,算了。玉帝怪罪最后还是得忙到我头上,不如现在去看看吧!”他刚开门要走,猛回身看到了梅儿惊愕的表情。“圣君,你的头……”   白云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脑袋,戏被揭穿了。原来他刚才怕梅儿离开自己,故意假装又头疼。沉香的差官一吆喝,让他只想到了堆满书案的奏折,忘了自己还在装病,一跃而起漏了真相。   梅儿什么都没有说,几步抢到白云前面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竟然也会骗人,怨不得刚才试他的脉息平稳无恙,与初出禁地之时截然不同。真是太气人了!   “哎,公主,我不是存心的!我……”白云解释不清了。他当然更喊不回梅儿。今天白云帮梅儿脱离了绝境,可是他自己是否又在一步步走进另一个绝境呢? ☆、谁是玩偶   几天后,天仙阁梅儿的房间里,小鸾笑嘻嘻地推着白云走过来。“三姐,白云哥哥有好东西要送给你!”   梅儿坐在床上,故意把头转过去。小鸾捂着嘴捅捅白云,悄悄溜走了。   白云手捧着一个锦盒,走上前施礼说:“那天多有冒犯,白云在此向公主赔罪。不过第二次头疼是假,第一次可是真的。我今天从凡间带了件小玩意儿来,送给公主,就权当是我的谢罪礼吧!”   他的语调使梅儿有些怕,可又说不清怕什么。不能再让这些零零碎碎的想法纠缠自己了,梅儿道:“圣君的救命大恩,梅儿还没有筹备重礼登门拜谢,又怎敢劳你殷勤至此。至于那件事情,不过玩笑而已,我不曾放在心上的。”梅儿本来想把白云恭敬地送走,当然也不会接受他的礼物。可是当白云打开那锦盒时,梅儿的目光却不由被它吸引去了。不是什么奇珍,也不是什么异宝,倒真是来自人间之物,两个普普通通的木制的小玩偶。一男一女,容貌俊俏,女玩偶的头上还点缀着一朵红红的梅花。白云把他们取出来放在桌上,这玩偶之内装有机关,每一个关节都会活动。竟然摇摇摆摆、手舞足蹈起来。望着这两个小玩偶憨态可掬的样子,梅儿笑了,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她果然开心了,白云不再纠结。只怕是那天自己装病惹恼了梅儿,昨天白云特意去桃山找兄长。兄长笑他太笨,便带着白云去人间的集市上寻了这两个小玩偶。想不到果然很奏效,女孩子的脾气真是来也快去也快。白云忽然很在意梅儿的喜怒哀乐,那仿佛是与自己相连的。望见她的笑脸,白云心中越来越浓的情感再难抑制。爱本无错,该表白的就必须要表白。他突然一把抓住梅儿的手,单膝着地,字字有声道:“三公主!请原谅白云的情难自已,我……我真的喜欢上你了。上一次在金殿上是谎言,可这一回在你面前是实心。我今日郑重向你求婚!我知道,公主一定不会给我肯定的回答。可白云愿意等,用真心去等。公主心中装着另一个人,我不敢奢求什么。但我的情感必须要向你表示清楚,哪怕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只是个海市蜃楼的泡沫我也绝不后悔。我只希望你能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只要你开心了,我的心就得到满足了!”白云站起来,只深情地望了梅儿一眼,便静悄悄离去了。他明白梅儿此时最需要安静,就让她好好地想一想吧。   房间里空留下梅儿呆呆地站在那儿,手中尚还捏着那个红妆笑靥的小玩偶。玩偶左边的发髻上点缀着一朵小梅花,为什么是在左边?她还在笑,在笑我吗?静默了很长时间,梅儿无力地坐下,她突然对着身后说:“杨莲,你来了多久了?快出来吧。”   蓝色的纱衣从孔雀屏风后闪出来,果然是三圣母,她的脸上也写满了哀愁……   白云的情绪还处在亢奋之中,他没法停下来,马上就来到瑶池。   “姑母,我真的喜欢上梅儿公主了。我已向她示爱,求你平息与她所有的恩怨吧!”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发昏了又在说胡话。我没听错吧?”   “您没有听错,我爱上梅儿了。”   “你要娶她!?”   “如果她愿意我会娶她!”   “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白让姑母多年来如此对你。那我的蕊儿怎么办,你让我们母女从今后在这天庭还有何颜面!”   “白云有负姑母厚爱了。您的抚育大恩,我愿终生侍奉跟前以性命相报。只是这一个情字却是不能勉强的。”   “情,情,又是情!我看这新天条是要把神仙们都搞疯了。我告诉你,只要凌霄殿还在,只要本宫还在,你们就全都是痴心妄想!爱与不爱,也都要由我说了算。明确跟你讲,你若是不喜欢蕊儿,大鸾小鸾由你挑。再或者你就是看上了哪个宫女丫头,我也愿意三媒六聘地给你把她娶来做老婆。就是这个梅儿,你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这里就是通不过!”   “姑母,在这天宫里,见到了三公主,我才觉得身边有美丽、有希望。如果这是不被允许的,那您还是让云儿走吧,我也不想留在这儿再做什么无趣的神仙了!”   “你……你又来了,你能不能给我换个新鲜的,真是没出息到家了。”王母被气得抬起手来,可到了白云面前却又再狠不下心往前伸。她对白云毕竟是爱多于恨的,以前说过,白云就像她的儿子。儿子的心愿,做母亲又怎会不去尽量满足呢!可是,涉及到梅儿,这又的确是太难了。她长吁了一口气,把白云拉到身旁坐下,对他说:“好吧,抛开我与梅儿的个人恩怨不提,我们且只说一说她适不适合做你的妻子。她是一个心事太重的人,谁都无法猜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的思维与常人不同,你有把握能够驾驭吗?最重要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杨戬,这一点姑母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确信自己能帮她化解开吗?你确信能够占据杨戬在她心中的位置吗?……孩子,其实姑母是为你着想。我不愿看到你将来不快乐,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行吗?”   白云星眸烁烁,他欣喜王母终于被有所打动。他充满信心地说:“姑母,您不让孩儿试试,我又怎会知道能与不能。我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您放心,不论结果的好坏,我自信都有心理去承受。”   王母摇摇头,这个该死的爱字就真会让人都变得这么傻这么呆吗?她说:“看来,不让你亲自撞到南墙上碰个头破血流,你是不会甘心的。梅儿那边若是也能同样垂青于你,那我才真是见到了从西边出来的太阳了。算了算了,你能看中她,倒也是那小丫头的福气。你们要是真能成,梅儿要是真会答应你。那本宫就不再同她计较从前的那些事情,姑母就为你办一场风风光光、气气派派天地间最隆重的婚礼。不过,我先把话撂在这。要是到最后你被拒绝了,情伤心碎。你就谁也别怪,给我忍着挨着,自己的苦果自己咽!”王母望着白云,又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过狠心了。她又道:“唉……不过你还是可以到我这儿来诉诉苦的,我愿意听你的委屈。谁让你叫我一声姑母,谁让我这个傻云儿是这样地死心眼儿呢!”王母还能说什么,有些事她就是再强悍也阻止不了,只有顺其自然吧。她轻抚着白云的面颊,眼光里也含有为人父母的慈爱与无奈。   桃山的午后是很暖和的,正是悠闲大睡的好时候。哮天犬头枕着双手躺在软软的青草地上,嘴里还叼着一支狗尾芽。周边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自然的香味儿,这味道很熟悉,主人身上就有。前一阵被王母打回原形,整日被三公主抱在怀里的时候也闻到过,而且发自女孩子身上的感觉是甜甜的,更好闻。其实挺怀念那段日子的。瞧自己都乱想了些什么,这样是不是很对不起主人。哮天犬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叫你不老实,叫你乱闻。   唉,一想到自己的这位主人,哮天犬也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他几时叹过气呀!主人呢,真是不明白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想和三公主团聚了吗?你把她的事情都告诉了白云圣君,那你怎么办?要是有一天三公主知道了这一切,她不怨你才怪呢?还有那个什么可恶的白云,带着他那更加可恶的花脸奴才,差不多是一天一趟地来桃山。你烦不烦呢?这不,现在又来了。还有这么傻的人,跟主人结识了这么久也不想打听打听他的身份,天晓得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在装糊涂。天庭交给你管,我看迟早要完蛋的。哮天犬就这样东一篇西一篇地胡乱琢磨着,午觉是再也别想睡着了。   今天白云的匆匆脚步还是没有停歇,从王母那出来就直接下凡带老花来了桃山。这会儿正在和杨戬谈心呢,说的什么不用写大家也知道。老花无事可干,看见哮天犬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记仇,跟谁都能混个自来熟。他跑到哮天犬身边,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也很仗义地躺下来。哮天犬懒得理他,侧过身去装睡。老花的话匣子却打开了,他推推哮天犬说:“哎,醒醒、醒醒,有喜事儿,我们家小公子真是越来越走运了。这全都是老夫人在天有灵啊!玉帝最宠爱的女儿,梅儿三公主,就要和我们小公子成亲了。这位三公主可是非同一般呀,人漂亮、有本事不说,玉帝最看重她,将来谁要是娶了她,怕是就会接管整个天庭的。那时候玉帝王母就到一边享清福去了,万事都得由我们小公子说了算。哎,我看你主人也时来运转了,认识了我家小公子,将来你们主仆二人也可以上天弄个差事当当了!”   “我呸!”哮天犬装睡也没法再装下去了,他气得两只眼睛都要暴跳了出来。“成亲!什么时候成亲?日子定了?喜帖下了?别没头没脑地捕风捉影,小心到最后一场空欢喜。你们看天上是个好地方,别人看未必就值几分钱!还什么当官儿,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们家主人不稀罕!”他痛痛快快地把心里的话喊了出来,甩甩头大步走了。哮天犬头一次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清高。   老花被吓了一跳,他半天回过神儿来,嘟嘟囔囔地说:“不去就不去呗,又发这么大野火干什么?看你们也没有这个福气!”   再回到九重天上,天仙阁里,继续交代梅儿和杨莲。白云走后,杨莲现身出来,她其实都听到了白云所说的话,她今天就是为哥哥而来的。那天华山的生日聚会,众人酒醉后卉兰把三圣母拉到一边,向她讲述了近来杨戬与白云之间的事。杨戬的种种怪异举动引起了三圣母的警觉,她怀疑哥哥又要苦了自己去成全别人了。她问过沉香,沉香也知道舅舅和白云圣君的来往,不过舅舅不让挑明,小孩子家也没有去想太多。他还告诉母亲白云金殿编谎的事是自己讲给舅舅的。三圣母越来越急了,她又悄悄从卉兰那里知道了杨戬常暗中指点白云,这又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二哥这是想让情啊!或许二哥看得很明白,他和梅姐姐被许多有形与无形的墙阻隔着,的确是相聚无期。就连老君和孙悟空都没有办法,自己和沉香这些人又能怎样呢?漫长的等待对梅姐姐来说确实是很痛苦的。公平而论,从姐妹的角度讲,应该让她得到解脱。可是,那边还有一个更苦的二哥呀!三圣母不知该怎么办,她只是觉得梅儿也有知情权,她不该被蒙蔽在其中。一切就让她自己来做出选择吧!   三圣母慢慢地走上前挨近梅儿坐下,对她说:“梅姐姐,我是来了一会儿了。我来看看你,你最近还好吗?”梅儿摇摇头,用一丝苦笑作答。三圣母又说:“……看起来,你和白云圣君已经很熟了……”梅儿道:“你刚此一定都听见了,还说这个做什么。”“那……他没有告诉你他在人间都有哪些朋友吗?”“我有必要知道这个吗?”三圣母吞吐不定,含含糊糊讲出了下面这句话:“他……他好像认识我二哥。”   “你说什么?!”梅儿如晴天一天惊雷,猛然捏紧了三圣母的手。   三圣母鼓足勇气说:“梅姐姐,上次那个蜘蛛怪不是沉香和岂儿除的,是我二哥偶遇白云圣君,二人合力消灭的。打那以后他们就成为了朋友,而且常有来往。”   “朋友……常有来往……”梅儿是何等明澈之人,万千个想法立刻一齐涌进脑海。雨中的一把伞、白云与自己多次的不谋而合、恰到好处的琴箫合奏。还有,还有这个小偶人,这女孩儿发髻间的梅花像是刚刚画上去的。自己惯用左手,所以总是习惯性地把花朵戴在左边。在凡间谁会知道,只有他!他……这可能吗?   “梅姐姐,”三圣母又用力拉住了梅儿,颤抖不断地说:“不论你今天知道了什么事,求你千万别怪二哥。他都是一心为你好,只因为他不忍看见你难过!”杨莲知道,哥哥是不会为自己辨白的,有些话必须要由自己这个做妹妹的说出来。   可梅儿此时根本意识不到还有三圣母的存在,她站起身飞奔而去,要马上面对白云问个究竟。   当白云从凡间绕了一大圈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梅儿竟然端坐在厅堂上,那神情很不对头。白云屏退了左右,心想:这么快就来拒绝了吗?又何必这样气势汹汹的。他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虽然做好了精神准备,但他还是不希望出现那个结果的。   “圣君,这个玩偶是谁给你的?”梅儿高高扬起手,硬硬问了一句。   “这……是我凡间的一位兄长陪我到集市上选的,怎么了?”   “兄长,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   “公主就是要问这个,我当你是什么事呢。”白云心中绷紧的弦松开了,梅儿只要不是来说“不”的,其它的问题就都已经不成问题了。“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怕你听了嫌烦,我在人间的那些事才没对你多讲。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   “那好,敢问圣君,你的这位兄长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又是个何等样人?”   白云笑笑,话语很轻松,他还不晓得自己的实言相告将会引出怎样的后果。“他隐居在桃山,姓名他不肯讲,我也就没多问。名字不过只是个符号嘛,重要的是我们是知心相交的朋友。他可是个奇人,英姿奕奕、法力超群,但却不慕权贵、不求功名。我们天南地北纵贯古今无话不谈,我其实非常想像他那样闲云野鹤般地活着!”   “无话不谈,你对他说起过我吗?他又都告诉了你些什么?”梅儿的嘴角挂起了无可奈何的笑,事情已经大至清楚了,隐居在桃山的,还会有别人吗?   白云不明就里,依旧饶有兴味地说着:“从上天至而今,我的事情他都知道。我当然会对他说公主的事,从我们的初次相逢到那个善意的谎言,再到现在我真的喜欢上了你。”说到这儿,他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泛红。“真是惭愧,白云很笨,从未追求过女孩子,对此一窍不通。多亏有这位兄长帮我!他对我讲女孩子的纤细心境,教我吹箫,还总是给我出主意。对了,今天的这个小偶人就是他替我买下的。他还亲自在女孩儿的头发上点了一朵梅花,说你一定会喜欢!”   梅儿狠狠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袖,抓得名贵的天纱都显出了褶皱,抓得小臂上的肌肤一阵难忍的刺痛。可是再大的痛都不足以遮掩此时的心情,她紧抿双唇,眉头如霜染的群山般深深凝结在一处。“杨戬,你这个混账,你要干什么?”梅儿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手中的玩偶,呆了、傻了。杨戬,莫不是你把我也当做这幼稚的小傀儡吗?你总喜欢在幕后操纵别人,你玩尽了天下,你自己是不是很舒服?好吧,我如你所愿,我要看看你又将怎样?   梅儿用使人琢磨不透的语调对白云说:“圣君,其实我已经考虑好了,我接受你的求婚。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公主,你说你答应我了!”白云由开始的忐忑变为如今的狂喜,一下子也有点不好接受。但梅儿的话实在是太让他兴奋了,他只想让这个结果更稳固、更真实。别说是一个要求,就是百个千个,就是上天揽月、下海捉蛟又有何难。他大声道:“公主有什么要求,只管讲来!”   “我在这天上也闷得太久了,想到人间去逛逛。再说你的朋友也该是我的朋友,我也很想认识一下你桃山上这位兄长。可是我和王母之间有约定,她不准我离开天宫。请你去请求他允许咱们二人一同到凡间走一趟,但不必和她说是要去桃山。”   “这很容易,我这就去请旨!”白云也分不清到底是跳出去的还是飞出去的,看来真的是世上本无不可办到之事,带着个美好的希望,总是会有好结局的。可梅儿呐,却还是坐在那儿紧捏着那个硬邦邦的小东西。手心捏出了汗,手指捏得发青,仍旧把它贴在心上,舍不得放下。 ☆、又上桃山   白云挑了一个好时机,正赶上玉帝王母都在瑶池的时候去请旨。这样有玉帝在旁边,王母也不能太加阻挡。果然,玉帝欣喜异常,忙问白云打算选何时举行婚礼。白云腼腆一笑,只说那还尚早,一切都由公主来决定。玉帝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梅儿能有这样一个归宿也可以告慰她的母亲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便挥挥手道:“去吧,去吧!带她在凡间多转几日。把这几百年心中的不愉快全都散发掉。”王母不好说什么,只能默许了。但她始终用质疑的态度审视着这件事,实际上她的确比玉帝和白云都看得清晰透彻。可是,处在幸福当中的人是不会去想太多的。白云半刻不肯停歇,他要马上带梅儿去桃山,他要马上让自己最敬重的兄长一起来分享这份欢乐!   情里恨里,片片落瓣如滴滴红泪,洒满了玉峰孤耸的桃山。杨戬独坐窗前,呆望着桌上的竹萧和瑶琴,这是离开天庭时卉兰特意带上的。琴箫总在一处,可人呢?只怕注定要长久分隔了。不知为何,心中异常地不宁,杨戬觉得今日或许要有大事发生。直到白云的匆匆闯入才惊破了他的思绪,同时也惊动了同在屋中的卉兰和哮天犬二人。   白云的激动与阳光都写在脸上。杨戬站起来,淡淡一笑,抚着他的肩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高兴?”   “兄长,三公主答应我的求婚了!”   杨戬的手莫名地僵住了。半晌,他温和却缓慢地对白云说:“是吗,那真该恭喜你了。”可是,他双目中的凄楚是不会逃过卉兰和哮天犬的眼睛的。   “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哮天犬语音虽不大,却用力攥紧了拳头。   “这都多亏了你,三公主才会这么快答应我。”白云仍在说着:“兄长,我还有一个惊喜要带给你。你知道吗?我向三公主提起了你的事,她也很想见你。所以今天我就和她一起来桃山了!”   “圣君你说什么?三公主也来了?”卉兰大步走到白云面前,脸上的急切、星眸中的泪光让白云颇有些疑惑。   “是的,我来了。”冷风吹何处香,一曲梅花总断肠。梅儿那清冷的身影出现在房中,她的目光只注视着一双眼睛,而这双眼睛也同样不会再向别处移动了。   “公主,真的是你吗?!”卉兰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与梅儿相拥在一起。她的压抑、她的委屈、她的自责、她的心痛,都伴着泣不成声的抽搐,毫无保留地发泄了出来。   梅儿扬起她的脸,又一次为她抹去泪痕,却幽幽含笑道:“桃山的水土果然养人,你如今看上去更美了。”   看到了这一切,最诧异的当然就是白云,他不解地问梅儿:“怎么,你们认识?”   梅儿的语调很特别:“我们当然认识,我们是相识了几百年的好姐妹。”她又将头转向了杨戬道:“我不光认识卉兰,在这里我还更认识另一个人。那就是他,你的好兄长!”   杨戬像雕像一般呆立着,今天这个意外来得太突然了。梦相见,盼相见,真正相见之时,却又身在咫尺难以相亲。这结局是自己要的吗?不是。可你又为什么引波助澜,让事情发展到今天?不是没有想过梅儿知道真相会怎样,只是未曾想会这样快,只是觉得自己和她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就让梅儿在迷朦中走入另一段幸福,让自己充满负罪感的心得到些许安慰。可是今天,偏偏一切即将被揭开。最终,伤了白云,伤了梅儿。这祸首,还是自己——杨戬!   “兄长,公主,你们也……这,这是怎么回事?”白云在那个幸运的云端似乎站立不稳了。   梅儿仍旧不留余地,言语比平时更为冰冷。“圣君,不是有一个人你仰慕已久,却只恨无缘得见吗?怎么,近在眼前你倒身在庐山不识其面目。你的这位兄长,他真的无姓无名吗?他的姓名可以告诉天下人,却唯独不能告诉你。因为他就是那个威名赫赫的灌口二郎、显圣真君!”   “什么,你是说杨戬……他就是杨戬!”白云侧目注视着曾经倾心相吐、视为知己的兄长,他的脑子一片混乱。面前这个人一下子被拉得很远,让自己不认识了。可白云还是不敢相信,有些话他一定要听杨戬亲口说出来。   杨戬知道,躲不过去了。自己并无恶意,可以向他坦诚。他对白云说:“兄弟,我不是有意隐瞒你。只是知道了我是谁,我们就不会这样无所顾忌地交往,而且还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才……好吧,你看……”杨戬招手唤过哮天犬,又从怀中取出墨扇显出原身。“他就是哮天犬,这是我的兵器三尖两刃刀。我,就是你一直想见但却徒有虚名、不值得一见的人——二郎神杨戬!”   如果问从巅峰跌落到低谷是什么滋味,恐怕没有谁会比此刻的白云更清楚了。他当然不笨,他马上就明白了很多东西。他面无表情地问梅儿:“这么说,公主早就知道了?”   “从前不知道,只是当你给我看了这个以后,我就可以确定了。”梅儿抬起手,还是那个一脸甜笑的小木偶,左鬓上的梅花如热血般醒目。   白云突然自嘲般地笑起来:“你是梅儿三公主,他是二郎神杨戬,那你们岂不是……”   “对!我主人和三公主本就是一对神仙眷侣,他们相知了一千年。谁也不要妄想能把他们拆散!”哮天犬的话又似给了白云重重一击。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他不想再做一个可笑的小丑,他突然感觉那股炸裂的疼痛又来了。白云紧捂着头冲出门去,如失控的箭一般飞远了。   杨戬想去追白云,可是追不上;想喊住他,可是又喊不出声音。究竟是该让他走还是让他留,杨戬这里也乱成了一团麻。事情既已揭破,该如何了结。顺其发展吗?那样白云将会同自己断交,梅儿再一次被伤害。而自己呢?更是情义全失,前功尽弃。不行,决不能这样。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做到底。或许还有扭转的可能,现在就看自己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梅儿了。不能再有一丝软弱,不能再给她任何暗示、任何机会。必须要坚持住,再痛苦也要忍过这一关。还是让她离开吧,跟着自己,她会忧苦终生,为天地所不容。可若嫁了白云,她会走向新生,还有光明的可能。如此千万年后,这些前尘往事就只是她从容岁月里一道渐渐淡去的划痕了。杨戬打定了主意,暂时不去管白云。他用一双如秋水般浩渺无痕的眼睛望着梅儿,只有深邃,不见悲喜。尽管面前人他期待了百年、千年,尽管曾多么想与她随风而去,化蝶而飞。可是现在他强硬地控制住自己,这段情,今天一定要做出个终结了。   卉兰和哮天犬早就悄悄退去。不管将发生什么,怨恨也好,吵闹也罢,只要能让梅儿和杨戬单独在一起,只要能把剩下的光阴都交给他们,总该是有希望的。    ☆、如此面对   梅儿一步步走近杨戬,这个人让她说什么好呢!何须杨莲的解释,几千年了,梅儿又怎会不知杨戬的心思。你为我好,便可以把我像物品一样交到别人的手上吗?这种方式任何人都是难以接受的。我总还有我的自尊,我真实的情感,你这样做只是让两个人更痛苦!戬哥哥,今天我来了,我站在你面前。虽然我怨你、恨你,可我更多的是想你、念你。只要你对我露出一丝笑容,表现出一丝歉意,哪怕仅仅只是无言的默许。我都可以抛开所有的不愉快,藐视所有的陈规酷律,忘却生死留下来和你在一起。与天争、与地斗,粉身碎骨我都在所不惜。只因为有你。我不能再回到那个天庭了,在那种没有爱、没有暖、没有真的地方再多停留一秒,都是让我生不如死的。我的这份心,你可曾知道吗?   但是知道了又当如何,又是同时同地两个人做出了不同的决定。一个要散,一个却要聚。这沉浮跌宕的命运,何时方是个尽头。这背道而驰的意绪,注定了今天又将是一段悲剧。   梅儿有多久没有这样真实地面对杨戬了,这是她在多少个梦里可望而不可求的。千言万语,无从谈起。她只深情端详着手中的小偶人,眼里闪着泪花道:“你还是记得这戴在左边的红梅吗?”   “我当时随手画上的,本未曾想太多。”杨戬的一句话却冷冷的,将梅儿的满腔热忱一下子阻住了。他有意回避梅儿的眼睛,故作轻松地说:“你应该去看看白云,他好像不大对头。你多劝劝他,我并不是有意要欺骗他的。对了,你们打算何时成亲?……你既然已经给了他承诺,就应该让这个诺言尽快实现。”   “成亲”两个字如一把钢锥,扎入到梅儿的耳中、心里。杨戬,你还是要把我向外推吗?刚才心中的热情之火被骤然间熄灭了大半,怒气与怨恨又占据了上风。梅儿也冷硬硬地问:“你给别人的诺言就全都实现了吗?”   杨戬无言以对,许久淡淡一笑道:“我已经不是天上的神仙了,又何必去在意那么多。”他躲闪着、退避着,他必须要在两个人之间划出一道更宽的心河,冰封万里,永无解冻之期。   可此时,梅儿再止不住满心的委屈,将小偶人举到杨戬面前,带着哭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指什么?是说我帮白云这件事吗?”杨戬还是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却不得不向后退了两步,将脸转向别处。他对梅儿说:“我就算被贬到了凡间,也总还是你的表哥,作为哥哥关心妹妹的终身大事是顺理成章的吧。偶然之中我遇到了白云,我觉得他真的同你很合适,所以才有意助他的。这也算是给你的报答,谢你在天宫对我的多次援手,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赊欠了。”   “啪。”梅儿手中的玩偶滚落到地上,摔碎了。充满童趣的一张笑脸狼藉破裂,沾满了埃尘。   许久,又是默然无声。卉兰注意到屋里的沉寂,只怕他们二人总这样僵持别扭下去,便以送茶为名进来看个究竟。谁知杨戬看到卉兰,似又找到了刺激梅儿的办法,他对卉兰说:“夫人你来得正好,快过来,我们该一起拜谢三公主的大恩。当日在天庭,若不是她的尽力周旋,杨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也就不会有你我夫妻今日的恩爱了。若是将来我们能生下一男半女,为杨家开枝散叶,我们的孩子也定不准忘记三公主的恩情。要是她不嫌弃,不如就让咱们的儿女认她做义母吧。夫人,你看怎样?”杨戬有意言语举止表现得很亲昵,他紧拉着卉兰的手腕,身体同她靠得很近,任凭卉兰怎样挣扎也不肯松开。但他的语音是颤抖的,动作是极不自然的。   “真君,你干什么,你疯了吗?你快放手,放开手!公主不要信他,我和真君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卉兰终于挣脱了杨戬的双手,飞速逃出门去,她真后悔自己不该进来。   “你的表演不够精彩,做给我看,这有意义吗?”梅儿满眼凄迷,她真想对着面前这个人猛劈一掌,可是又无论如何抬不起手来。   “对,我是在演戏,是做给你看的!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杨戬也有些失控了,他背转过身大声道:“三公主,我现在对你只剩兄妹之情,我们的相识本就是一个错误。我不容于天,你不容于王母。杨戬说句不当说的话,若不是你从小对王母处处违逆,她也不至把那么多的仇恨全都转嫁给我。我本是有望终生平步青云的,可就是因为你,因为你与她的不睦。我如今职也丢了、名也没了,只落得被贬凡间、形同草寇。你已经把我带累得够惨了!我现在只想平静、安稳地度过余生。三公主,求你放过杨戬,行吗!”讲到最后,他重重一拳捶在了桌子上,木制的桌面被砸出深深的裂纹。其实杨戬怎忍心说出这些无端的责怪,可是若不说,又怎能激起梅儿的恨,又怎能让她对自己死心呢!   出乎意料,梅儿不见愤怒、不见疯狂。她浑身无力地瘫软下来,恰如一朵被雨水浸湿的梨花。也许,戬哥哥说得是对的,是因为我才给他平添了这么多的不幸。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去占有。虽然我明白,他还是有意在气我。可是换一个角度想,这些话也未尝不是有道理的。他太需要安稳、太需要平静了。情深缘浅,梦中的镜花水月只能让它永远留在梦中了。   见梅儿没有反应,杨戬又狠下心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道:“三公主,杨戬今生欠女人的债太多。我已经决定和卉兰长相厮守了;嫦娥仙子为我献出护体仙丹,杨戬尚无可报答;至于你,我暂时还顾不过来。你毕竟是尊贵之身,纵然杨戬敢想,你莫非也愿意和别人同侍一夫吗?”   “你就是想让我走,对不对?”梅儿终于说话了,她抹干泪水,心已被刺得麻木。杨戬的话的确把她伤得不轻,她尽管忍耐着,可是她更有尊严。“好,戬哥哥。我如你所愿,回到白云身边去。我们很快就会成亲,你会见到你希望中的婚礼。哥哥如此替我们竭心尽力,你该算是大媒了,我们一定会再次登门来拜谢你的玉成的。这样,你满足了吧?”   杨戬这次没有躲,他鼓起最后的勇气,正对上梅儿的眼睛对她说:“很好,这就是我想要的。恭喜你们!”   梅儿片刻都不曾停留,重重的摔门声在告知着她的离去。杨戬再也坚持不住了,向后仰靠在一把座椅里。魂牵梦绕的相见,却只是预示着更深的别离。两颗善良而高傲的心,只能够在无奈中彼此相互伤害。天上人间,还会有多少如此痛彻心扉的情感。   “主人,你……”哮天犬慢蹭进屋子,他也感觉到事情更加难以挽回了。   “哮天犬,有酒吗?”   “什么,您要……”   “没听见吗,我是问你有酒吗!”杨戬大声吼着,脸上是更重的阴云。   “噢,有、有……前两天沉香从华山带来好多呢。”哮天犬飞跑而去,主人的暴怒把他吓坏了。   烈酒入喉,苦涩辛辣,杨戬忍不住一串咳嗽。他从不是放纵酗酒的人,可今天只有酒、只有胸中的烧灼才能麻痹自己。酒入愁肠,怕只是愁又添愁。人去楼空,而今真是醉亦无人管了。   一片散着幽香的纱影跃入眼帘,杨戬的视线已模糊,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形象。他不由自主呼唤着:“梅儿……梅儿……”   “真君,我不是梅儿,我是卉兰!”回答的声音很冷淡,即带有怜悯,更多的却是埋怨。杨戬和梅儿后来在屋内的高声对话,让卉兰和哮天犬同时也洞知了一切。先前杨戬的做戏使卉兰又羞又急,她真有些气这位显圣真君,为何偏要说出那些违心的话。天天想、日日念,临到见面却一盆冰水将人家泼走。你们两个才真是猜不透的一对冤家。   “卉兰……梅儿……这有区别吗?你就是她,她就是你。”在杨戬朦胧的醉眼里,梅儿与卉兰已重合成一个人。或许是酒力在作怪,或许是心中的苦痛太深,他竟然猛站起来将卉兰抱入怀中。他的眼里布满血丝,面色深红,心在剧烈狂跳。他对卉兰说:“不管你是谁,我们既存夫妻之名,不如现在就成夫妻之实。这样,她也死心了,我也死心了。我们从此两不相干,岂不更好。”   “真君,你这是干什么?你喝醉了,放开我!”卉兰被杨戬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魂不定,她用力叫喊撕打着,但她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对方有力的双臂。   哮天犬闻声闯了进来,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他带着哭声乞求着:“主人您别这样啊,我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你,你别……”   羞恼、痛心、怨怒,很多种情绪汇集到一处,卉兰也抑制不住要爆发了。她突然拼尽力气抽出一支手来,“啪”地一下重重扇在了杨戬的面颊上。她掷地有声道:“真君你听好了,卉兰不是不想找一个真正的夫君,不是不想有一个终身的依靠。可是我要嫁也要嫁一个心中实实在在有我之人,我绝不做别人的替代品。卉兰敬你是个英雄,你为三界众生甘负骂名的大义无可挑剔。但是你对情的做法,却让卉兰并不佩服。你既然爱着三公主,为什么总是优柔寡断不敢去承担。你以为把她让给了别人是对她好,可是在我看来,你这样做即骗了白云圣君、又苦了自己、更伤了三公主。你明明知道她的心中是只有你一个人的。我劝你醒醒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再大的酒力终还是压不过内心道德的谴责,卉兰的话让杨戬清醒了许多。他恨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无耻之事,竟与禽兽无分了。他唯有长跪在卉兰面前,任沉重的愧疚和无边的痛双重拷问着自己的灵魂。    ☆、无可奈何   炸裂、疯狂、屈辱,白云长啸着在天地间飞旋。他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也没有察觉在他的失控之下已撞断了好几座山峰,阻塞了无数条河流。   原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揭开层层纱幕,这美好的希望只是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泡沫。白云虽然想得豁达,但现实的滋味还是让他无法接受的。当他叫哑了、飞倦了,也只有似一具失魂落魄的躯壳,身不由己飘进了瑶池,他还能去对谁说呢!   王母的愤怨也到了无可抑制的地步。她本来对这件事就不赞同,不过她想白云顶多只是碰个钉子,被梅儿一口拒绝了。可谁知竟会是这样,这里面还有杨戬,他一直就搅和在其中。他和梅儿连起来整人,这两个该杀的东西,真后悔当初没有尽早解决了他们。以王母的思想,整件事情原就是梅儿和杨戬早预谋好的。他们算计了白云这个傻瓜,是想看整个天庭的笑话,更是想看自己的笑话。而他们两个呢?如今终于可以见面,手拉着手躲在一边笑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望着全无生气的白云,王母从瑶池的凤座上豁然站起,对着下面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来人,即刻点天兵十万,兵发桃山!给我把杨戬和梅儿抓上天来!”   就在这时,门口一个值官胆战心惊地跑过来,向王母奏道:“启禀娘娘,南天门的守卫来报,刚刚三公主已经返回天宫了。”   “什么,她竟然回来了。”王母呆了片刻,既而脸上又显出阴毒的冷笑。“哼,算她聪明。我就暂让杨戬多活几日,先整整这个小丫头再说。”   “姑母,”一直猫在角落里的白云说话了。“算了吧,您还是去请求陛下为我们解除了这段婚约吧!白云从此离开天庭回仙岛潜心修道,永不在三界露面了。”   看到白云的样子,王母即心痛,更怒其不争。这孩子身上怎么就没有一点儿自己的影子,你是我堂堂三界主母的至亲,岂能容别人这般愚弄。王母逞强好胜的劲头又占了上风,她觉得这是梅儿和杨戬对自己的莫大挑衅,她更恨白云的不争气。急火攻心之下,她没有去安慰白云,反而不留情面地数落起来:“没出息的东西,你给我抬起头、打起精神来!早就跟你说过,梅儿就是个灾星,让你离她远着点儿。可你肯听我的吗?现在怎么样,你再来跟姑母辩呀,你那满口情呀爱呀的大道理又都到哪儿去了?你给人家的是真心,可人家给你的呢?被那小丫头蒙得云里雾里却不知所以然。还有那个杨戬,你叫做兄长的人。除妖有功不让你上报,倒把这个便宜全都转给了他外甥。你知道吗?就凭这一点功绩,我就足可以向陛下提出要你来做司法天神了。到手的好处就这样白白送给了别人,这都不提了。只说说你替人家捧着、护着梅儿这么久,现在碰都没碰一下又完好无损地物归原主了。哼,你这个寄存之处可是真不错。今天人家两个人借你讨得旨意约会重逢,卿卿我我耳鬓厮磨,你还傻乎乎地在这儿等着成亲入洞房呐!我的天呢,不用你说要走,我都替你搁不住。换了我,不是找个地缝钻进去,便也要寻个结实的山石,一头碰死算了!”   白云被王母一句句地嘲讽,砸得再不见半分锐气。他低着头,无力地向外走。   王母喝道:“站住,干什么去!”   “去请求陛下,解除我与梅儿三公主的婚约。”   “昨天陛下已在凌霄殿上当众宣布了,你以为这是玩笑吗?随你想解除就解除。”   白云一阵苦笑:“难道我的笑话还不够,难道三公主还会真的嫁给我吗?”   “陛下金口一开,就再没有更改的余地。现在是要维护天庭的威严,而不是去考虑你们愿意与不愿意!”王母又露出了专权者的强势,她当然不甘心让梅儿和杨戬遂了心愿,她要使整个事件仍按照她的意愿去发展。她语中充满怨毒地对白云道:“你给我听着,三界都已经知道消息了,你们的婚礼必须要举行!梅儿不是亲口答应你了吗,到手的东西岂能再白白让给别人。他们这样蒙骗你,你难道还能泰然自若、坐视不理。你该去报复、去回击,这才是我的侄儿。你就高高兴兴地准备起来等着做新郎官儿,写一份大大的请柬给桃山送去。你要让他们痛、让他们难过,让他们鸡飞蛋打、一场空欢喜!你要让杨戬知道从今后你就是梅儿的丈夫,是她的主宰,你要让她终生都成为你的奴隶。至于杨戬,他是个最大的祸根,你不能让他活得太久,他早就该从这个世上烟消云散了。有几句话你要好好听着,姑母坐镇天庭数千年,能够至今屹立不倒,靠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道理和手段。在这个地方,软弱、仁慈就等于是自取灭亡。你只有比别人更强大,让所有人都无限畏惧地仰视你,你才能安全、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心软是绝对行不通的,必须让那些敢于藐视你的人都付出十倍以上更为惨重的代价,这才是最终的胜利者。你听明白了吗!”   王母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她灵魂里的邪恶已经尽显无余。白云此时完全被她控制住了,被她在心底深深种下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仇恨。   在王母的撺掇之下,玉帝又来向梅儿施压。梅儿还能怎样,桃山上的那个人已将自己拒于千里之外。不答应,王母岂肯善罢甘休,岂会轻易放过了戬哥哥。她现在也崩溃到了自我折磨的地步,于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便点头了。就这样,选定了黄道吉日,一场三界中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婚礼便要浩浩荡荡地举行了。天上的神仙们,心情都十分复杂。老君、哪吒、三圣母、蕊儿、沉香……大家可以逐一去想象。似乎整个过程中,真正高兴的就只有玉帝一个人。他还在七分欣慰、三分不舍地以一个父亲的角度去筹备女儿的婚礼,憧憬着女儿的未来。他的白发与皱纹这几天也好像消散了很多。   逃不掉的日子终于来了。这一天,整个天宫里每一座殿宇、每一个角落都被铺天盖地的红色所包围。玉帝下旨三界同庆,人间各处也传来喜乐盈盈。皇族的婚礼历来都是这样繁华,可在繁华的背后,他们是否也含有同样繁华的爱情呢?   不知为何,今天的天气并不是很好。桃山上,阴沉的日光也与阴沉的心境重叠到一起。哮天犬藏了又藏,可总也止不住雪片般的请柬自天外飞来。他索性挥起大扫帚,发狂地扫着。草地上,树枝间,也落满了一张张刺目的红笺。刺得人不敢去碰它,更没有打开来看的勇气。天地间到处回荡着鞭炮和鼓乐之声,这浓浓的喜庆,却总与桃山上的氛围背道而驰。   一阵脚步声传来,平静的声音似乎已荡尽了心上的尘埃。“哮天犬,别忙了,随它去吧。”   “主人……”哮天犬抬起头,不知现在是要陪着他难过还是该为了安慰他而改换一副笑脸。“这一定都是王母搞得鬼!”   “管她呢。”杨戬就站立在这些红色的雪片当中,任由它们像难以挣脱的符咒,纷纷扬扬、缠缠绕绕,洒落在自己的周围。他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卉兰仙子呢?”   “噢,她就在对面的山崖上,在那儿坐了好几天了。您要找她,我这就去喊她过来。”   “不必了!是我对不起她,她就算不理我也是应该的。要是世间的女人都能不再理会杨戬,那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杨戬的话,哮天犬听不懂。他只见主人一肩怅然,转身去了。   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杨戬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深深苦痛。他又端起了酒,近乎自我摧残地一饮而尽,任由肺腑之间的燃烧无限制地蔓延着。梅儿,你就此属于别人了吗?永再与我毫无牵挂了吗?我是该为你喜,还是该为己悲。一幕幕往事为何又都拼命要在眼前浮现,这千年里憔悴一生的眷恋为何总是这样无法抹去?从今后,我为谁而待,为谁而活呢?……这还是我吗?这还是那个藐视天地于无物的显圣二郎吗?我为什么总是放不下,我也会在情爱里沉溺得这么深。我原来也是个喜怒哀乐俱全的普通小人物。杨戬呀,你又硬充什么英雄!   手愤怒地挥过去,几坛八百年的珍藏佳酿乒乒而碎。纯红色的液体流满了屋子,醉人的味道拂之难去,凄凄艾艾地在空气中弥漫着。    ☆、是喜是忧   天宫里,白云的宫殿被修葺一新。洞房之中,极尽炫目华美。梅儿就独坐在那被锦缎层层包裹的婚床上,她也不知坐了多久。那滋味就同上次在天河岸强逼走杨戬后,自己呆呆傻傻地留在那间草屋中一样。没有悲、没有喜,只感受到了时光的冻结。宫人全被支走了,梅儿只想独自品味这份折磨。   将近深夜,白云回来了。今天他和梅儿当然都换上了大红的礼服,不再是往日的白衫,可这颜色却与两个人的心情如此的不协调。白云的步子显得很不稳,他一定没少饮酒。有一些是神仙们敬的,还有更多是自己猛灌下去的。最后还是玉帝实在看不过,当他太高兴了,强令制止了他,命人将他送入了新房。白云踉跄着,眼前梅儿的身影看上去很模糊,刚才婚宴上的情形却还在脑子里清晰地再现着:姑母永远都那么强势,她滴水不漏地应酬张罗,仿佛这真是一场普天同庆、和谐美满的神仙婚配。她总在用眼神暗示着自己,逼着自己激发出心底的怨恨和愤怒。玉帝呢,却满眼泪花告诉自己说,从今后朕就把女儿交给你了。哪吒一脸地轻蔑,好像觉得多和我白云说上一句话都有污了他三太子的名号。他一连灌了白云三大杯,只冷冷地扔下了几个字,“恭喜圣君夙愿终偿,得意九霄。”蕊儿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人肯用真诚的面容来对白云,有的只是奉承、嫉妒和鄙视。白云很无助,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一切难道都该怪我吗?   望着渐渐走过来的白云,梅儿依然处在冷漠的状态中。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今后该如何生活、如何相对。她真想就此化作无知无觉的云烟,把这几千年来的痛苦与欢乐统统掩埋掉。而白云对着这期盼已久的身影却再也激不起热情来。她还是离自己那么远,她就该是云端的仙子,让人们抬头仰望而不敢亵渎了她的美丽。你纵然凄凉,但我的爱亦无辜,你们为何要骗我?现在你干嘛又答应了这桩婚姻,你还要玩弄我到什么时候?   不晓得何时,天宫已被墨色的阴云所笼罩,星月皆被遮掩。今天并没有雷公布雨,这现象很诡异。不过瑶池里的人们都醉意渐浓,无暇去管。还有这两个只恨自己不在醉中的新人,胸中的乌云早已翻涌层叠,又怎会去在意外界的阴晴呢?   一道蓝紫交绕的火舌从云端降下来,没有一丝声音,飘忽得像个游魂。这游魂就环绕在白云宫殿的上空,它似乎选择了片刻,而后以惊人之速不偏不倚直刺入新婚的洞房,击在了白云的身上。   “啊!”白云猛地一震,那股曾经出现过两次的难忍头疼更以十倍之强势向他袭来。不过这次剧痛只持续了几秒,而后他猛然站直了身体,头脑中似乎多了一种力量。许多个声音在同自己说话,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公主,我真的喜欢上你了,白云愿意用真心去等。”   “给我说说你桃山上的兄长吧……你去向王母请旨,但不必告诉她我们要去桃山。”   “白云兄弟,女孩子家大多爱吟风弄月、伤春悲秋,你要小心呵护哟!……我就是杨戬,一个你早就想见的人。”   “我主人和三公主相知了一千年,谁也不要妄想拆散他们!”   “到手的东西岂能白白再送给别人,他们这样蒙骗你,你该去报复、去还击。你要让他们痛,让他们付出代价!”   “是时候了,积蓄了数千年,我终于又得以成形了。借你的这幅躯壳,让我们一起去毁灭、去咆哮吧!”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就是你,我要干的就是你自己想做的事!”   白云只觉浑身发烫,千万种欲念一齐从意识里向外窜,跟本不能控制。   “圣君,发生了什么事?”梅儿也看出白云的反常,只见他双眼通红,俊美的面貌一时之间变得很狰狞。周身泛起一团黑烟,红艳的婚服似也在黑烟的涌动下改换了颜色。梅儿急忙站起来,向旁撤了几步,用警戒的目光与白云对视着。   “你已是我的了,让别人都见鬼去吧!天地间只有我才可以占有你!”白云忽然向梅儿扑过来,他的语调也起了奇怪地变化,不似平时的儒雅,反而充满了邪恶。   梅儿来不及想为什么会这样,赶忙抵挡招架。可宽大的婚袍让她行动不便,而且近来的心神交瘁也让她功力难以运至顶峰,有些力不从心。几十个回合下来,梅儿渐渐感觉要支撑不住了。白云简直是判若两人,他的出招阴毒绝狠,跟本不是从前的套路。法力也似增长了数倍,却不见往日的敦厚、慈善。梅儿虽也堪称天界顶尖高手,可此时也深感难以取胜。这还是那个白云吗?他出了什么状况?正当梅儿狐疑之际,白云突然以不可想象的速度锁住了她的咽喉。白云的手如巨钳一般,任梅儿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呼吸困难,她从白云的眼中看见了两道满是怨恨的凶光。与此同时,白云又抽出另一支手猛击向梅儿的心窝,梅儿应声倒地,全无知觉了。   疯狂的白云走过去,将梅儿抱上了婚床。他的手指滑过梅儿的面颊,用让人心惊的眼神凝视着梅儿上下起伏的胸膛。片刻后,他忽然猛一抚额头,站起来向后倒退了几步。他并没有对梅儿做什么,转身长啸着奔出宫殿,直往瑶池方向飞去了。   不管新婚者是喜是忧,来庆贺的人尝着佳肴美酒,大多数都是开怀的。此时的瑶台珠光流翠、玉盏横斜,三界之内的奢靡在此已体现到了极致。神仙们一顿漫长的欢宴,世上只怕要渡过苦难的若干年。仙家自逍遥,现在他们不会去管人间江水泛滥,阴曹冤魂哀号。他们只要一醉方休,享受着自己捏造的万世升平。直到轰天的巨响由头顶传来,直到一个令人胆寒的身影砸碎了宫门凌驾在他们的上空。这些至高无上的神灵才如梦初醒,不见了昔日的威严,惊叫着仓皇四顾。   尽管往日整齐的装扮变成了散发垂肩,尽管手中的软银枪已显出了如鲜血凝结后的红黑色。但人们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来者是白云圣君。他悬在半空狂吼着,一枪猛扫下去,近万斤重的东海琥珀石条案被掀起了数张,砰砰落地而碎。砸伤了许多宫娥侍从和下界小仙,满地的异果奇珍狼藉一片。   “云儿,你这是怎么了,你疯了吗?”王母大声叫着。   玉帝心中咯噔一下,他成了这副样子,那梅儿呢?便厉声喝道:“白云,你给朕下来!有什么话心平气和地说!”玉帝正对着白云,全无遮拦。白云好似根本不认识他和王母了,竟然抖枪向玉帝刺来。玉帝只见一道银光直逼自己的面门,登时吓得张大了嘴,傻了一般再动不了半步。眼看着三界之主就要圣驾崩殂,龙驭归天了。危急之时,只见一道黄光飞至,是蕊儿张开双臂拦在了玉帝身前。她满眼是不解和失望,“住手!白云哥哥,你要干什么?”   白云的枪尖逼向了蕊儿的喉咙,就在即将发生惨剧的时候,他突然又扭转枪身停止了进攻。白云只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与蕊儿对视着,似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四公主,不可近前!他已然被邪魔控制了!”一旁响起老君宛如洪钟的声音。与此同时,老君将手中的金刚镯嗖地飞出,快速打向了白云。白云向后一闪,重又退回瑶池正上空。他看清了金刚镯的来路,丝毫不乱,只一下便用枪尖挑了过来。而后一抖枪花,金刚镯在白云的眼前转了几圈,被他啪地一打,将其返还了回去。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这一下已蕴含了无尽的力道。老君伸手去接,却被强大的冲击波将自己连同玉帝王母一起推出了老远,全都仰躺在地上。   “云儿,我是姑母呀!你到底中了什么邪,连我都不认识了吗?”王母惊魂不定地嘶喊着。   “老君,这是怎么回事?”玉帝边问边在蕊儿的搀扶下站起来。   “陛下娘娘,此事说来话长,老道一时片刻也讲不明白。只是一件,现在不能再拿他当做往日的白云圣君看了。为今之计,还是请陛下娘娘赶快退出瑶池再做道理吧!”   玉帝道:“退,你让朕往哪里去退。诸天神将,速速给朕擒下了这个妖魔!”   “陛下,只怕现在天界之内已无人能与之抗衡了。您想想,老道的金刚镯当年尚能将齐天大圣击倒,可是对他却跟本不起作用。这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还是让人保护陛下娘娘赶紧离开吧!”   王母像突然明白了过来,“对,对对对,巨灵神将、四大天王,赶快来护驾呀!”她的雍容已不见,现在唯有慌乱失措地招呼几名心腹。可是这些人呢,本来还有心上前充个样子。但是听了老君的话,一个个早吓破了胆子,便纷纷装醉往桌子底下钻,只恐被王母看见了他们。   “陛下娘娘别怕,有沉香在此!”一柄闪亮的银斧出现,让玉帝王母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这个平时被王母数落看不上眼的孩子,现在倒要依靠他了。沉香和岂儿一左一右,护住了玉帝王母。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倒是很想和眼前这个脱胎换骨的白云会上一会。   “沉香,你们保护陛下娘娘快走,这交给我了!”说话的是提早离开婚宴,听到消息却又中途折返的哪吒。他单手横持火尖枪,周身的莲甲散发出一股不容侵犯的气息。   “哪吒大哥,这白云圣君不比从前,你一个人怕是抵挡不了,还是让我跟你一起上吧!”   “不必,管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我哪吒几时怕过这些妖魔鬼怪!”   王母在一旁道:“哎呀沉香,你还是保护我和陛下要紧。哪吒,给本宫顶住,事过之后天庭定有封赏!”   王母拽着玉帝的胳膊急忙向外撤,玉帝却还在犹豫着:“可是……朕的梅儿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老君道:“且顾不了那么多,倘若圣驾有损,必将又会引起三界的大乱啊!”   沉香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道:“哪吒大哥,你要小心了!”就这样,玉帝王母在沉香、岂儿和老君等人的环护下,磕磕绊绊退出了已是面目全非的瑶池。白云本来要上去阻拦,但哪吒用乾坤圈放出金光晃了他的眼睛,瑶池里的很多人都借着这个时机逃之夭夭了。   哪吒与白云一同悬在半空,相互冷冷地盯着对方,他们之间的第二次较量即将开始了。哪吒道:“还没过了花烛之夜,你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了。如今奸计终于得逞,你说,你把三公主怎么样了?”   白云粗着嗓子,阴沉沉道:“她已是属于我的了,是生是死别人都没有权力去管。”   哪吒骂了起来:“你这个妖孽,三公主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定要让你碎尸万段!”   “哈哈哈哈!”白云依旧狂笑着。“恐怕你没有这个本事!”   哪吒不想再啰嗦,带着杀气冲上去和白云战在了一处。但是白云真的比从前强大太多了,哪吒原先尚无法取胜,现在就更不是他的对手。虽有拼命的劲头,可奈何白云将全身上下护得密不透风,瞅准了机会便给哪吒重重地还击,这次可是绝不留情面的。将近一百个来回,哪吒身上已被软银枪挑伤了多处,莲花战甲也显得破乱不堪了。就在哪吒喘息之际,白云大叫一声:“去死吧!”枪身直向哪吒头顶猛劈下来。哪吒急忙高举火尖枪招架,可对方的力量太大,火尖枪当时就被震飞了出去。白云又随即飞起一脚踹上哪吒前胸,哪吒再支撑不住,被踢飞出很远,一直落下云头去了。 ☆、冲破长空   哪吒摔落在凡间,浑身的疼痛不想去管,脑子里却恨起了一个人。都怪他,不是他优柔寡断自作聪明,又怎会出现今天的状况。早晨婚礼开始前,沉香悄声的几句话又在哪吒耳边响起:“其实舅舅什么都知道,听我娘说还是舅舅处处提点白云圣君,一手促成他们的。干嘛要这样做?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舅舅这个人了。”哪吒攥紧了拳头,捶入身旁的黄土里。他咬咬牙又飞起来,心中暗暗恨着:“杨戬,我要让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桃山一切如故,凌乱又换回了整洁。屋内熏着麝兰香,寂寞的人依旧坐在那个小窗下,看着手中永远也看不完的书文。颓废之后该是清醒,日子还要照样过,既然已经丢开了,那就把一切都交给时间来淡忘吧。   “三太子,你怎么来啦!”哮天犬的声音由外面传来,而后门被猛一下撞开。杨戬吃了一惊,因为面前的故人衣衫不整,浑身血污斑斑。   “哪吒兄弟,你为何如此模样?出了什么事?”   哪吒没有马上开口,而是一步步走到杨戬的面前,然后瞪大了眼睛问他:“你应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杨戬避开他的目光,回了一声:“知道。”   哮天犬很心疼,有些怪哪吒。“三太子,主人他够难过的了。才好一点儿,你就别再来刺激他了。”   “哼,他难过,我看未必!”哪吒却没有放过杨戬的意思。“杨大哥,这场你亲手成就的姻缘终于实现了,你现在很悠闲是吧。不过他们成婚后的生活是否美满,你就不想过问一下了吗?”   “我……”杨戬总是要陷在这种朋友和亲人的折磨中难以自拔。   “杨戬,你给我听着!”哪吒突然大声喊起来。“你看中的那个白云圣君现在不知中了什么邪疯魔了,他在整个天宫里狂喊乱杀,玉帝王母已被他逼得无处可去。最糟糕的是没有人能到新房去看一眼,三公主现在是生死不明,你知道吗!”   一番话,杨戬如被晴空一个炸雷击在了那里。他头脑一片茫然,呆傻得似一座木雕泥塑。   卉兰飞一般从外面跑进来,“什么,怎么会这样?”这种情况可是他们千万次都不曾预料到的。   哮天犬更是语无伦次:“那……这……三太子,你不是在骗人吧?……要是真的,咱们该赶紧去救三公主呀!”   哪吒瞟了杨戬一眼,负气地坐下来。“如今在天庭里已没有人是白云的对手了,我刚刚没能做到,别的人自己看着办吧!”他边说着边将桌上的三杯茶逐一喝了个干净。   杨戬还有些呆呆的,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万恶不赦的人。这时,几天来一直没有同他说话的卉兰缓缓走过来,庄重地捧起那把墨扇递到杨戬面前。充满期待地说:“不要再犹豫了。真君,卉兰相信你。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等着你和三公主一起回来!”   “对主人,去救三公主,带她一起回来!”哮天犬的眼里也都是鼓励。   是呀,漫长的忍耐终究没有结果,有的只是无尽的苦痛挣扎。要改变这悲剧的命运,也唯有挺身一击了。杨戬看看哪吒,看看哮天犬和卉兰。他紧紧抓过墨扇,再没有半分的迟疑,转身纵入长空,直上九天去了。   冲破了天与地的交界,心不住在狂跳。这条路,上次是离去,现在是归来。离去时茫然无主,不知奔向何方,只想那样永无休止地在云端飘荡。而归来呢?唯有一个目的,快快找到她,让我带着你回家!   梅儿,求你等着我。我伤你太深,不管你是否还愿意见我,你一定要留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亲自站到你的面前向你表白忏悔。我们从小相知,踏着艰涩一路长大。我该是最了解你的人,本来就应由我给你终生的呵护、一世的关爱。这是上天注定我该做的,而不是要去倚靠其他人。   我错了,彻彻底底错了。我总觉得让你幸福,摆脱过去的阴影是我的责任,可我却不明白这责任也该由我自己来履行。我太没有勇气承担了。我实际上是在逃避,是在推托。我总是自以为是地当做为你好,害人害己做出了那么多让彼此都心痛至深的事。痛定思痛后我终于想清楚了,造成今天结果的,不是我的桀骜、不是你的清冷,不是这些我们同为世事所不容的个性。要怪,只该怪不公平的制度,是它生生拆散了我们。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无情无义的天界,它才是一切灾难的根源,这浑浑噩噩的天宫早也该被掀翻上百回了。   情自无错,真爱何辜。既然恋得这般炽热,干嘛还要去苦苦压抑自己呢?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争取一段冲破所有梗阻的爱情?就让我们都做回自己,这一次是我真真正正要守住它!   梅儿,我现在很霸道,不想去问你的意愿了。你听着,你若还活着,我们就终生相守,哪怕是天地无踪也决不再分开;你若是只剩了魂魄,杨戬也伴你化魂而去,我们携手同行地府、共赴来生;你要是连魂魄都消失了,那便更好,我早就想做一团无身无形的轻雾,我们彼此缠绕着、飘荡着,随风吹到哪里,哪里就会留下我们的欢乐!   梅儿,请你等着我,你的戬哥哥就要来了!   抛开杨戬不提,再来看看本该统领三界的主人——玉帝和王母现在怎么样了。不得已,他们被逼到了老君的三十三重离恨天上。身边环绕着很多败甲残兵,与其说是来护驾,还不如说是跟着玉帝王母一块儿找个地方藏起来。   大家的疑虑,老君这时才娓娓道出:“陛下娘娘,老道早就觉得天界周围有一种异样的东西在涌动。只是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究竟有何妨害。现在终于可以证实了,只怕是天庭甚至三界的一场生死大劫难又要来临了!”说到这儿,老君看看大惊失色的人群,故意停了一会儿,缓解了一下气氛。然后他接着又说:“数千年来的恶念凝聚,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怨灵。这怨灵自天庭而起,降至凡间便附在了那个蜘蛛妖身上。也真是天缘凑巧,它又选中了另一个媒介,那就是白云圣君。陛下想必已经知道蜘蛛怪是杨戬和白云共同铲除的。那孽障的躯壳虽死,可它隐藏在身体中的恶灵却一部分进入了白云体内,另一部分飞往了如来的佛陀圣地。所以西天才会有难,才会来向天庭求援。偏偏我们派去的神将又是白云,他轻而易举得胜,只因为两种怨灵相互吸引,自然而然合为一体。暂时没有发作,那是白云天性纯良,恶在他体内并无用武之地。可是,却不知是谁逐渐向他注入并激发出了他灵魂深处的邪念。所以现在他疯狂了,他只是一个魔,而不再是过去的白云圣君了。他的威力无比强大,而且还在不断地增长。究竟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没有人能说得清。最坏的结果,怕是三界都会被邪恶所控制,你我诸神万物全部将荡然无存呐!”   “啊!”王母惊诧无言,是谁给白云种下了邪恶,莫非是自己吗?   这里的空气越来越紧张,而被派出去查探情形的小天将又一遍遍送来让人胆战心惊的禀告。“报,那白云圣君,噢不,那……那妖魔将哪吒打下云头,瑶池已彻底被他毁了。”   “报,他已杀上凌霄殿,守殿的天兵死伤过半。他现在正坐在陛下的宝座上大笑呢!”“报,启……启禀陛下娘娘……”   “又出了什么事,这白云他又干什么了?”玉帝大声叫着,还会有什么更糟的结果吗?   “不,不是白云,是另外一个人杀上了南天门!”   “是谁?”   “是……是二郎神杨戬!”   “什么,他怎么又冒出来了!”王母现在终于明白屋漏偏逢连夜雨是什么意思了。   “那……守卫南天门的兵将呢?”   “娘娘,那邓忠辛环远远地看见杨戬的影儿,就脚底抹油跑开了。”   “这两个废物!你赶快再去查探,有事速来告知。”   只脚跟脚的功夫,小天将便又调转回来。“报……”   “还有谁,难不成孙悟空也打上天来了!”得罪的人太多,当权者自己也会心虚。   “娘娘莫慌,这一次是哪吒从人间回来复旨了。”   “哪吒,还好还好。”王母整整衣衫继续正襟危坐,清清嗓子对走上来的哪吒道:“哪吒三太子,那杨戬借此之乱,趁火打劫攻上天庭意图不轨。你速速给本宫擒下了这个逆贼!”   “娘娘,”哪吒一抱拳,朝上轻蔑地望了一眼。“臣这一身灰头土脸、遍体是伤,只怕是无法应战了。再说,我也从不是那二郎神的对手,请娘娘另派良将吧!”   王母很生气,但现在也拿哪吒毫无办法。只得将脸转向了自己的外孙:“岂儿,你去。”   “他是我的救命恩师,纵有错处,我也不能做出两次大逆不道之事了。还请外婆给岂儿在三界之中留些颜面!”岂儿仿佛早就想好了答案,没等王母再说出下文便给挡了回去。平时的温和文弱不见了,或许就连他也觉得师父打上来的正是时候。   再看看沉香,王母想想还是别问了。徒弟都不肯,现在的这个外甥又怎能舍得再去打自己的舅舅呢?目前护驾还少不了这些人,万万不能惹恼了他们。不是办法的办法,王母只得叫起了巨灵神和四大天王。可是那巨灵神首先站出来道:“娘娘,小神等捉拿叛逆为天庭尽忠本是义不容辞之事。我们虽法力低微,但也不是怕了那杨戬。只是如今保护陛下娘娘的圣驾要紧,我们要是一走,这里缺了人手。万一那白云再打进来,岂不会因小失大吗!”   “放心去吧!这儿不用你们操心,有我们几个就够了。”哪吒故意给添了一句,他也实在看不上这帮家伙的小人嘴脸。   “三太子,这是什么话。娘娘派给你的差事,你不去反推给了我们。噢,连你自己都说打不过二郎神,凭我们就行了,这不是让我们去白送死吗!”魔礼青倒是个实在人,几句就捅出了真话。   “给我住口,这里倒由着你们来斗嘴了!”王母终于忍不住要发火了。“顶不住也要顶!养你们这些人做什么?白拿了天庭的俸禄。若再不领命,就按抗旨论处。巨灵神,别以为本宫奈何不了你们!”   巨灵神当然会害怕,连忙央告着:“娘娘息怒,小神不敢了。”   就在这时,“报……”那催命的声音又传来了。王母忙问:“怎么样,杨戬打到哪里了?”   “陛下娘娘,杨戬冲过了南天门,没有去瑶池,也没有去凌霄殿。而是,而是直接往白云的宫殿方向去了。”   “再去查看!”   “是。”小天将领命而去,王母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让杨戬和白云碰到一起,拼个你死我活,起码自己和玉帝是安全了。她现在对白云的态度很复杂,他原是自己最钟爱的侄儿,可如今却变成了穷凶极恶的妖魔。疼惜他,再不能够;铲除了他,不忍也办不到。自己的安危迫在眉睫,王母心中乱得根本理不出头绪来。   “报,杨戬解开了白云设下的结界,冲进新房抱出了三公主。”   一直缄默的玉帝突然眉头一抬,眼中不经意闪过一丝光亮。他问道:“梅儿怎么样?”   小天将答:“下臣隔得太远看不大清楚,不过三公主好像已经不醒人事了!”   闻听此言,王母完全可以想见二郎小圣的愤怒,她仿佛觉得现在天庭的最大威胁已经不是白云了。“那……那杨戬是不是往这里来了?”   “娘娘,没有,杨戬带着三公主直接返回下界去了。”   “那白云呢,就没有拦他们吗?”   “白云圣君还在凌霄殿上打坐,始终都没有离开。”   一旁的老君道:“陛下娘娘,他此时功力不稳,正在积蓄能量。杨戬算捡了一个空当。不过,如果等到邪魔真的与白云融为一体,被他收放自如的时候,恐怕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但是就以此时白云的状态,我们想胜他也是万万不能的。”   听了这番话,王母又有些不甘心了。这算什么,祸都是因他们而起,现在倒让杨戬不损一分一毫就把梅儿带走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又想起了刚才的旨意,便道:“巨灵神、四大天王,本宫要你们即可去截住杨戬。他护着梅儿须得分神应战,你们以五敌一,总该有几分胜算的把握吧。我要你们全力以赴,将那杨戬就地□□、驱散魂魄!”   “够了!”玉帝的一声怒吼把王母阴狠的话语当时打住。他虽说话很少,但却显得有足够分量,不愧于一个帝王。“你们都给朕听着,任何人不得拦阻杨戬,放他们回去。违令者凭他是谁,决不轻饶!”    ☆、青梅竹马   高山头连心草,清清水并角菱。郎跨白马绕村去,妹在陇头编红绳。白马来,红绳系,拴住了你和我,死活一处行。   紧闭了多日的眼帘终于打开了,视线有些朦胧。梅儿的头脑中总是环绕着那首山歌,那还是很小的时候偷偷听乐班里的紫荷姐姐唱过的。随手一摸,竹制的床席有些硬,身上盖着的粗花小被送来一阵干爽和风的味道。我现在身在哪里?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手心莫名地温暖,是谁抓住了我吗?“梅儿,你醒了!”这是谁的声音,如此熟悉,美好得只曾经出现在幻想里。“你看到我了吗?你不会再有事,我已经带你回家了!”家,我有过家吗?刚才的那句话让人感动得好想哭,仿佛这几千年来终于找到了身心的归宿。噢,明白了,一定又是在做梦。不过这个梦真好,还是赶快闭上眼睛吧,别让它就此白白地溜掉了。   “不,请睁开眼睛!你看看我,我是真实的,我是你的戬哥哥!”   “戬哥哥……”梅儿低语如梦呓,“我喜欢梦里的戬哥哥,现实的那个让人恨。他总是会不停地伤害自己、伤害我,他要把我推得远远的。可他不知道我是个傻子,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他,我只想要他好,只想和他变作两块拒绝融化的冰。”   “梅儿!”杨戬再无法平静了,他不顾一切地将心上人抱起来,用力摇动着她的双肩。“请你醒醒,你看着我。别把希望都留在梦里了,就让真实的我做回你喜欢的戬哥哥,我绝不会再伤害你了。你要爱,我和你一起爱;你要做冰,我就陪着你一起化成冰!”   强大的外力冲击,让梅儿渐渐从迷蒙的状态中走出来。她慢慢睁开双眼,看清了,总算看清了。真的是他,那张此生注定要为他喜为他忧的清朗容颜,此时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呈现在面前。没有冷漠、没有隔阂,只看到了苦待已久的热忱和期盼。梅儿顿时泪花满眼,有要再一次扑到他怀中的冲动。可是又突然想起那些刺人的话,想起了他那荒唐的让情之举,这让梅儿又用尽全力把杨戬向外推开。不觉大滴的泪珠滚滚而下,现在你才知道要释放自己吗?但情感终归还是僵持不住的,走过了重重坎坷层层荆棘,千年之后第一次毫无顾虑地面对自己至爱的亲人,有多少委屈、多少辛酸想向他无保留地倾诉呀!不管经历了什么,其实在梅儿心中,对杨戬永远都没有怨恨只有依恋。   两个人带着劫难后的喜泪,终于丢开沉重的枷锁紧紧相拥在一起了。梅儿忍不住千年来的压抑,伏在杨戬的肩头放声大哭着,她用手猛捶着恋人的胸膛,似要把这天上人间装满心扉的苦痛全在此刻无所保留地宣泄掉。杨戬没有动,任她打任她捶。梅儿突然停了手,杨戬却又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对她说:“梅儿,你打吧。你有恨,就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你便是打死我,我也绝不会有怨言的。是我太混了,我做了一件普天之下最蠢最蠢的事。我怎么能舍得放开你呢!你是我终生最惦念最亏欠的人,你是我必须要守住的。好妹妹,如果你还愿意,从现在开始由我来保护你。杨戬对心发誓,任何外界的干扰都休想再把我们分开了!”   两个人的手相互交绕在一起,这一天终于来了吗?梅儿倔强地抹去腮边的泪水,眼睛都已经哭得酸疼了,这会儿是该对着他笑一笑了。“戬哥哥,你让我等得太苦,你欠我一辈子,只好用你自己来还了!”紧靠在他的胸前,撒娇般地享受着这份厚重与温暖。苦尽甘来的滋味原来这样让人陶醉,能有现在的感觉,从前的伤痛再多原也是值得的。   杨戬与梅儿沉浸在他们的幸福中忘却了一切,他们不知道此时在窗外还站着两个同样泪流满面的人。那是卉兰和哮天犬,他们在为这漫长煎熬后的拨云见日默默祝福着、欣慰着。在他们身边,是一位鹤发童颜的仙者。不是别人,却是道祖太上老君。他自向玉帝请命到杨戬这里来看个究竟,想也是厌倦了天上那个晦气深重的所在,借公务之便帮帮自己的两个徒侄孙,要在即将到来的大劫难之前偷得片刻的安闲吧!   突然,杨戬的呼唤声又把窗外的三个人从好梦中惊醒。“老君,你快进来,快看看梅儿是怎么了?”三人急忙推门而入,只见梅儿先是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而后又用手在杨戬身上摸索着,目光中似乎缺少了焦点。   “三公主,你哪里不舒服?”卉兰几步来到床前,关切地询问着。   “我……我眼前全是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梅儿只有将头转向来人的方向,她从未体尝过这种视线模糊的感受,不由得也十分恐慌。她只见眼前有无数个小黑点在跃动,就好像一张遍布了污浊的白绢。随着眼球的转动,又恰似有无数层云片在漂移。迷迷茫茫,难辨事物。面前有一团纱,梅儿奋力想将它扯去,可是却扯不开、挥不掉。   杨戬虽广见博识,但也不知晓这究竟是何病症。纵有一身是法术却无从下手,只得急切地求助于老君。   老君走上前按着梅儿的脉息,沉吟了许久,默默摇头道:“这病发得急,起得快。想必是在天上三公主被白云所伤,受了邪魔的侵染。到人间又大喜大悲,起伏太甚,致使真元受损,两下夹攻全应在了眼睛上。当下并无良方,老道只有慢慢试着看了。”   闻听此言,杨戬再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恨命运的不公,为何在经历过万千坎坷之后仍不肯施舍给自己和梅儿一段安宁。他对老君说:“道祖,无论如何你必须要治好她!我要一个健健康康的梅儿。你可以把我的一双眼睛拿去,只要她能无恙!”   “不,戬哥哥!”梅儿猛地下床站起,伸手拽住了杨戬。“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我同样也要一个健健康康的你!”而后她又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刚才是我太大惊小怪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根本就不疼不痒的。也不是完全一点都看不见,我还是可以认出你们大家的。你们瞧着,这儿有一片淡淡的蓝色,还飘着幽香,是卉兰。我摸到一缕毛毛糙糙、乱蓬蓬的头发,肯定是哮天犬了。道祖脸上的白胡子我还是能找到的。至于你戬哥哥,我不需要看,不需要任何触觉,只凭着心去感受,就完全可以锁定你的位置。我没事,你们都不要太着急了。现在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唯一的一点瑕疵,不过是眼前有点儿白茫茫的,遮住了很多颜色。戬哥哥,你今天穿了这件白衣,所以我才会看不清。要是换件有色彩的,肯定就会好多了!”   面对着梅儿的安慰,人们只觉心里更是难过。哮天犬鼻子酸酸的,故意用力把自己的破披风掸了又掸,仿佛是想扫去所有的灰尘,还给梅儿一片视线中的清明。杨戬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轻轻地说:“色彩,梅儿你要鲜亮的色彩,要从前那种快活的色彩对不对?你等等……”   他走到门口,猛地推开房门,让外面灿烂的阳光直接照射在自己身上。而后他一转,那件惯穿的白衣不见了。换成了——鹅黄色,那是与少年时的叱咤逍遥同行的淡鹅黄。“梅儿你看到了吗?我还是过去的我。我还是那个玉泉山上、封神战中的戬哥哥!”   远方似又飘来了那曲山歌——高山头连心草,清清水并角菱。郎跨白马绕村去,妹在陇头编红绳。白马来,红绳系,拴住了你和我,死活一处行。 ☆、玉泉烟云   夜静得安逸,仿佛将一切都裹进了黑甜之乡里。鸟儿早入巢酣眠,鸣虫也止了声响。唯有叶梢上的水珠偶尔滑落,嘀嗒一声,轻撩起这寂夜中特有的弦音。从桃山仰头看天,遍布的繁星如耀眼的钻石般随意散落着。一闪一闪的,那些小眼睛似乎要眨到人心里去。在天上是绝对感受不到这种畅然的。不经意间,东方紫薇帝宫里划过一片光亮,这光亮给夜色更添了璀璨,却又好像骤然之时把所有事物都静止定格了一般。   杨戬守在梅儿床前,听到她熟睡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多少安稳了一些。他已经几夜没睡了,就这样看着梅儿,或许此时他根本感觉不到疲惫吧。   猛然清风透窗而入,引得神目微动。杨戬警觉地站起来,下意识护住了梅儿。却是万分想象不到,只见玉帝的身影已端端正正站立在屋中。三界之主单身一人,穿着人间儒士的衣衫。脸上消减了威严,倒添了很多悲悯与慈善。   两个人骤一相见,都有些木讷。一千年来,杨戬几乎忘记了自己身体里也同样含有他的血液,他们原是甥舅至亲。其实这层关系不提也罢,想到更多的是母亲的惨死、父兄的横祸,那便只有恨了。后来带着几许不甘阳奉阴违做他的臣子,这位陛下的糊涂和惧内让杨戬唯剩了嘲讽与轻蔑,便再没有其它的想法了。可是一涉及到梅儿,玉帝毕竟又是自己所恋之人的亲生父亲,该对他存有一丝尊敬。这关系太复杂了,两个人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杨戬抱拳拱拱手,平静地等待着。玉帝倒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他掩饰住慌乱,对杨戬道:“朕别无他意,只是来看看……来看看梅儿。”现在也只有梅儿是他们共同的话题了,可以让相互之间都摆脱尴尬。   玉帝施过法术,除了他和杨戬,桃山的一切都在沉睡。他们走到梅儿床前,玉帝轻声问:“她怎么样了?”   杨戬道:“不是很好,悲喜太甚,致使双眼视物不清了。”   “唉,朕也听老君说过了。真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啊!”   “我不会让梅儿这样下去的,就算是寻遍三界、访尽名医,杨戬也一定要使她好起来!”   “可有什么办法了吗?”   “老君虽想了些法子,但终不见什么起色。明日我就去玉泉山求助师父。”   玉帝欣慰地点点头,而后又不无担忧地说:“你师父玉鼎真人的确法术高深,或许会有良策。只是你,你已经……以你今日的身份前去,怕会有所不便吧。”   “只要梅儿可以复明,杨戬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玉帝颔首更深了,他意味深长地问:“那么从今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杨戬沉默了一阵,忽然向玉帝深深一躬,缓缓说道:“杨戬已下定决心要和梅儿相守一世,此生绝不再分开!我们也希望能得到长辈的祝福。不过即使陛下不允许也奈何不了我们,杨戬不会再退让了,我会为了我和梅儿与天庭拼上一拼!”   “你这是在威胁朕吗?”   “不,我是在请求。因为您是梅儿的父亲。”   玉帝听罢也无语了很久,然后不无自嘲地说:“父亲,是呀,我也算是个父亲。我险些害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还以为是为她觅到了乘龙佳婿。我其实早该明白,真爱根本束缚不住,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好。可却偏偏还要打着天规的幌子逆天意行事,酿成了多少大错。戬儿啊,你的这番话该早说一千年,你也该学学沉香和孙悟空,让朕清醒清醒。”   “陛下……”玉帝的话,尤其是那一声戬儿,叫得杨戬的心也为之柔软了。   “好了,朕该走了。看来我今天没有白来,我真的可以放心了。你能叫我声舅舅吗?”   这句话让杨戬一愣,玉帝说罢也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讲着:“算了,我没有这个资格,何必要来难为你呢!”   “如今天宫的情况如何?”杨戬突然略显急切地问了一句,他竟莫名地对面前这个人有些担忧起来。   玉帝一阵苦笑:“还能如何,这个天宫被人砸了多少次,现在或许真到了它彻底灭亡的时候了。朕是它的主人,朕无路可退,与它共存亡是不可推脱的责任。戬儿,朕知道天庭对不起你,为了朕和王母这些人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不值得的。可是若为了三界众生的安危,你是否该考虑再出山一次呢?”   那个人的背影渐渐去远了,似乎显得有些衰老,让人不由自主地在同情。杨戬想喊住他,想叫他一些什么,可终究还是不曾说出口。   清晨,梅儿在鸟鸣中醒来,感觉从没有睡得这样踏实过。兰香盈室,模糊看清了卉兰纤弱娇小的轮廓。梅儿一撑床榻坐起来,边穿外衫边问:“戬哥哥呢?”   卉兰道:“他出去了,大概是到桃林练功吧。”   “噢,是吗?”梅儿不知为什么有些怀疑,因为这两天她一醒过来,杨戬总是会在身边的。   “卉兰仙子,你出来一下!”哮天犬的声音传进屋来。怎么,戬哥哥出去竟不带着他吗?梅儿更奇怪了。   卉兰有些慌张地连忙走出门去,小窗敞开着,梅儿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我主人呢?我主人到哪儿去了?”   “你小声点儿,他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了。”   “那,我去找他。天地无极,万里……追踪!”哮天犬在用鼻子搜寻着,卉兰想阻止却拦不住他。   只听过了一会儿哮天犬道:“我闻到了,玉泉山——他在玉泉山。”   “什么?”梅儿腾地一下站起,跌跌撞撞摸出门去。“卉兰,他一个人去了玉泉山对不对?”   卉兰赶紧跑过去扶住她,“哮天犬,都是你太冒失了。公主您别着急,真君是去了玉泉山,他说要请玉鼎真人帮你治好眼睛。”   “你快跟我去追他!”梅儿抓紧卉兰的手,顾不上未曾晨妆便要腾空飞去。   “可是公主,真君要我们留在这儿,要我照顾好你。”卉兰很惭愧没能完成杨戬的嘱托,还是让梅儿知道了。   梅儿焦急地说:“你不明白,他已被逐出了师门,再踏入玉泉山,便是有违本门法令。那些师兄弟又岂肯容他。为了我,他是什么都会答应他们的!卉兰我求你了,快为我引路,行吗?”   “那……我也去!”哮天犬知道自己惹祸了,苦着一张脸想尽快补救。   “哎呀行了,你就守着桃山吧,老君不知何时还会来呢!”卉兰没有功夫同哮天犬生气,她也不能让杨戬再发生意外。于是她扶着梅儿,两个人匆匆踏上云朵,直奔了玉泉山的方向。   玉泉山上,强劲的东风让所有人的长袍都迎风舞动着,呼啦啦似一片飞扬的旗海。只见层层黑色包围住了中间的一点淡黄,有如乌云压境,剑拔弩张。   “杨戬,你好大的胆子,竟还敢出现在玉泉山的地界!”为首喊话的,是一个魁梧黑硕的汉子。他是玉鼎真人的第一个徒弟,如今的镇山大弟子——玄鹤。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似有心要将杨戬生吞了下去。   杨戬紧握三尖两刃刀,大声恳切地回应道:“各位师兄弟,杨戬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有急事要求见师父,请你们行个方便,让开一条路!”   “呸,谁是你的师兄弟,你又有什么资格再叫师父。你以为师父还会见你吗?你这逆贼,有辱仙山的败类,今天我们就来替三界清除了你这个祸害!”玄鹤叫骂着,多年来胸中的怨气总算可以发泄了。他本是玉鼎真人的开山弟子,一向都小心谨慎,处处在师父面前做出老实忠厚的样子。可是所有的风头偏偏全被杨戬抢去了。师父从未让自己下过山,只是每天周而复始地在驾前侍奉。倒让刚入师门不久的杨戬去相助扶商大战,还将独门的九转神功传授给他,而自己这个大徒弟却是连边儿都沾不上。掌门弟子之位给了梅儿,人家是玉帝的公主,也就不好去争什么了。可是这杨戬真是让玄鹤一百一千个不服,搞不懂自己究竟是哪里不如他。现在,他终于身败名裂了,可见师父的眼光是错的。报仇的机会到了,其实今天玄鹤根本就没有得到玉鼎真人的授命,而是自作主张率领着一群小师弟在此阻拦杨戬。要显一显他大师兄的威风。这可是你自投罗网,怨不得我心狠手辣。最好在师父知道之前就先将杨戬解决掉。是他硬闯山门不尊训诫,而自己维护门规替天行道,理所当然。就是事后师父真的怪罪起来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玄鹤打定了注意,自以为前后考虑周全。一挥手气势汹汹的叫着:“谁也不要犹豫,杀了杨戬就是给玉泉山清理门户!”霎时间,无数的刀剑器刃在杨戬的面前晃动,冰冷冷不见一丝情谊。没办法,要见师父,要救梅儿,只有冲过这道关了。杨戬横过手中神刀,也丝毫不示弱地说道:“玄鹤师兄,各位师弟,杨戬本与你们毫无冤仇,不想妄生杀戮。可是你们若执意阻拦我,那杨戬也唯有对不住了!我不过是想见师父一面,还望你们三思。”   “休再听他啰嗦,快上!”玄鹤一声令下,几十号玉泉弟子排开阵法恶狠狠直向杨戬攻来。这阵中的奥妙杨戬早就了熟于心,自然懂得破解之法。所以他挥舞三尖两刃刀上下翻飞,在人群中应付自如。对方虽然人多势众,却根本不能近前取胜。不过杨戬只是想冲开一条道路,毕竟是同出一门,并不曾去伤害他们。   玄鹤有些急了,这样拖延下去只怕会惊动了师父,那一切就都不好办了。他本来站在高崖的顶上,现在飞身跃下。亮出了自己的兵器,一对重达千斤的大环刀,如猛虎夺食般向杨戬扑过来。三把刀齐碰,摩擦出耀眼的火花。玄鹤拼尽力气要将杨戬压下来,二人一阵相持,杨戬忽然反转刀背借力打力,又把玄鹤顶了回去。玄鹤一边招呼其他人上来围攻,一边四处寻找着杨戬的破绽。他出招凶猛,每一下都有夺命之势。奈何便是将这些人都摞在了一起,也终不是杨戬的对手。那玄鹤偷袭不成,倒让杨戬在肩、背、腹上连击了三下,被三尖两刃刀的刀杆打出了丈许远。他更加恼羞成怒了,暗恨师父既未传授给自己什么神功,更不曾赠下任何法宝。看来靠硬拼是不行了,他咬咬牙右脚在地上一扫,口中喊道:“杨戬,你看师父来了!”杨戬猛一分神,只见一团砂雾直向他的两目射来。他若没有防备,立刻便会给迷了双眼。几乎同时,玄鹤的大环刀又向杨戬脚下劈来。这一次,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但是不知是怎么回事,玄鹤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已被掀翻在了地上。杨戬银亮亮的刀尖直指着他的额头,冷森森地让人不由不胆寒。   以杨戬的修为又怎会在乎玄鹤的这种低级伎俩,他早用神目将砂土拨开,倒是周围的几个玉泉山小弟子被弄迷了眼睛,口中抱怨着:“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歪办法!”玄鹤眼下性命堪忧,无暇去管别的。他的头在用力向后闪,又改变了策略道:“杨戬,你难道还想残害同门吗?”   同门,是呀,又岂能同门相残呢!自己已经对不起师父了,已经给玉泉山带来了很多麻烦,又怎可再伤害这些昔日的手足,让师父为难痛心呢!想到这儿,杨戬收回了刀锋。   玄鹤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周身的土,语调转换为柔和道:“杨师弟,不是我们非要难为你。只是你被逐出师门的通告已遍布三界,师父要是这么轻易地就见了你,岂不是说咱们玉泉山的法令形同虚设吗!又如何去向玉帝交代。你神通广大自然不怕,出了乱子还不是我们这些人遭殃,当然也会连累了师父。今天亦真亦假总得做出些样子,这山门是不能让你随便进的。我看不如这样吧,你放下兵刃让我砍上三刀,当然我就是虚张声势也不会重伤了你。这样我们也好交代,免受牵连。至于师父见与不见你跟我们就没有关系了,反正这守护的责任我们是尽到了。杨师弟,你看怎么样?”   玄鹤狡黠地笑着,杨戬当然明白他的心思。这位大师兄对自己怀恨已久,今日正好公报私仇,又怎能向自己手下留情呢!可是,不见师父,梅儿的双眼便不能痊愈;但为了自己的目的,杀出重围伤害同门,又是杨戬万万办不到的。“好吧,我答应你!”三尖两刃刀掷落于地,杨戬闭上眼睛,无所怨言地等待着。   “这样不行,你得散尽了法力!”玄鹤的阴邪之心已尽显无疑。   杨戬冷笑着,心中道:怨不得师父一直不肯传他至高法术,竟是把功夫都下在了旁门左道上。你以为你可以杀死我吗?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师父面前,求他医治梅儿。   杨戬没有同他争辩,双手舞向空中欲散去法力。他坚信不论发生什么,自己一定会活下来。   “慢着!戬哥哥你不要!”忽然白光闪动,梅儿和卉兰出现在眼前。梅儿挣脱卉兰的手,死命护住杨戬,对玄鹤等人大声道:“谁也不准伤害他!”   “三公主乃是玉鼎真人亲点的玉泉山掌门,难道你们还要不尊她的命令吗?”卉兰的话在有力地提醒着众人,那些小弟子们不由垂下了手中的兵刃。   “梅儿,你干嘛要来?你眼睛不便,还是赶快回去吧!”杨戬扶住梅儿的肩,急切却温柔地催促着。   “戬哥哥,你好傻呀!你不想想你若是有什么意外,我就算有一千双眼,就算能把天上人间十八层地府都看得再清再透,又有什么意义呢!”梅儿的话语里只浸透着一个“爱”字,一个可以把任何东西全都舍弃的爱。   “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别说是三刀,就是三十刀、三百刀,我也照样会活着。我答应过你,我要陪你走以后的日子,绝不会食言!”   似乎并不该是一个表白情愫的场合,他们就这样表白了。四周的层层杀气与他们无关,他们已脱出当下融进了另一段时空里。   玄鹤只恨自己还是晚了一步,千算万算没料到梅儿会杀出来。两个人的情形又更激起了他的妒火,他还要再试一次,他对梅儿说:“公主师妹,杨戬乃是本门的叛逆,这一点你应当比我们这些人都清楚吧!你身为掌门,还如此维护于他,究竟是何用意?这岂不是悖逆了师命。当然,你们两个人联手天下无敌,可我们也必须要尽自己的职责。杨师弟,何必躲在女人身后呢?我的话你可以不听,不过今天你若非要硬闯的话,那就只有请从我们这些师兄弟的身上踏过去吧!”   杨戬用力推开梅儿,恳请般地说:“我们不能再给师父添麻烦了,你同卉兰回去,好吗?”   梅儿道:“别信他们的话,天庭都要垮了,师父还会有什么麻烦,他们不过是想置你于死地罢了。”   “可是梅儿,如此相持下去,势必会同室操戈手足自残呢!你以为这是师父想要看到的吗?”   “那我们回去,不要见师父了!”   “不行,我必须治好你的眼睛,我要一个快乐、完好无损的你。我已经决定的事,是不会做出改变的!”   听到此,玄鹤有意激道:“那好杨戬,你就放马过来吧。我们今天就是血染玉泉山,也绝不能让你得逞!”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只听得传来了宛如洪钟的声音:“玄鹤,放肆!为师几时让你去把守山门?速放他们二人过来,我自有道理。”   这是玉鼎真人的隔壁传声,这是师父亲口在讲话。杨戬庄重地跪下来,仰头向天道:“师父,不肖弟子向您请罪了!我对不起师父,本无颜再上玉泉山。只是今日梅儿因我之故突患顽疾,求您一定要治好她。杨戬纵是被粉身碎骨,也绝无怨言!”“师父,请您相信戬哥哥,他并没有做有辱师门的事!”梅儿也向空中大声喊着。   这时只见红霞满眼,一阵玄乐声里,前方两座屏山徐徐打开,金霞洞三个字闪着七彩光华呈现在面前。洞门微启,从里面走出了一位静雅的女道人,她乃是玉鼎真人身边的侍奉弟子名唤云霞。她笑对着杨戬梅儿道:“二位师弟师妹,师父派我来接你们进去,快走吧!”   杨戬站起身,伸手拉住梅儿。梅儿对身后的卉兰说:“你回去吧,别让哮天犬急坏了。我和戬哥哥在一起,我们两个都不会有事的!”卉兰点头离去。玄鹤虽然不甘,奈何师父已经发话,他也只有示意众人闪开一条道路,放杨戬和梅儿过去。    ☆、双睛复明   杨戬领着梅儿随云霞仙子来到金霞洞的内洞。层层石笋之上,玉鼎真人巍然独立,胸前墨须飘洒,酱紫色的面庞静穆庄严。可一见到杨戬与梅儿,他那宁静的神态竟也变得柔和而温情了。   杨戬梅儿双双跪地,叩拜恩师。二人如此的虔诚之态是在玉帝的凌霄宝殿上根本看不到的。可见师父在他们心中的份量。玉鼎降至戬梅面前的一朵石云上,抖动仙袍翩然落座。那气韵让人一点也不奇怪他为何会教出这样两个卓越超群的徒儿来。玉鼎望着面前的一对璧人,先是沉默了半晌,而后长叹了口气开言道:“起来吧!经过了这些大起大落、分分合合,想必你们也该了然了不少吧。戬儿,难为你了。梅儿,看来为师把这个掌门之位交给你是没有选错的。”玉鼎的话语中似暗含着什么,梅儿和杨戬不由抬起头来,莫非师父他已经……   一旁的云霞仙子道:“师父明察万物,难道还会有什么不知晓的吗?你们的种种经过,他早就装在心里了。”   玉鼎微微颔首,杨戬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理解和支持。这使他真有一种想伏在师父膝上痛哭倾诉的想法。不过他是个七尺男儿,还是忍住了。他扶起梅儿对玉鼎道:“师父,戬儿别无他求,只希望您能治好梅儿的眼睛。”“师父,福祸自是天命,好与不好,我并不强求。”梅儿显得很豁达。   玉鼎笑了:“你们两个彼此灵犀相映,其中的无欲与忘我,倒真是令多少仙长汗颜呢!不过你们也太小瞧长辈了,梅儿的病哪里有那么难治。你们那道祖不过是想故意推给我,他气恼我置身事外一撇个干净,其实他又怎会束手无策呢?”玉鼎这样明白,要是老君听了此番话,一定又会絮絮叨叨开始抱怨不休了。玉鼎接着说:“不过要医好梅儿,须得取戬儿身上的一缕真元,借你神目的灵慧帮她扫清眼障。戬儿,你可愿意吗?”   “师父何必来问,是我有负于梅儿。莫说是一缕真元,便是性命,又有什么可惜的呢!”杨戬的回答不假思索。梅儿却急了:“戬哥哥,以后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其实你没有欠过我什么,那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师父,我不想治了!”两人的情形,让站在他们身后的云霞师姐既感动又不禁暗然失笑。这两个痴情种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恐怕他们此时一定忘记了自己还是该清静无为的道学中人吧。   玉鼎也笑着安抚梅儿:“别急,他不会受到损伤的。你师父可从不用那些舍一个救一个的笨办法。只是从今后你二人就真可说是融为一体了。你们将更加心心相通,你可明他所想,他亦可知你所思,想甩都甩不开。这有时是件好事,有时侯又是一种麻烦。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玉鼎竟也有些坏坏地望着他们。   “若果能如此,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师父,不用再考虑了!”杨戬很干脆,梅儿的脸却已红得再无法抬起来。   “那还等什么,戬儿梅儿,你们闭目沉息坐好,待为师来运功。云霞,你守在洞口为我们护法!”   “是!”随着云霞仙子领命而去,金霞洞内的灯火骤然暗了下来,几道真气凝成的光柱在玉鼎真人的手指驱控下穿梭。梅儿闭着眼睛,她感觉很舒服。师父到底是师父,不像别人一运功就让自己周身疼痛、冷汗连连。她的意识如掉在了温软的棉花堆里,竟昏昏沉沉甜甜睡去了。   醒来时,梅儿一睁眼便看到了洞顶的钟乳石在向下滴水。那水珠连缀成线,千丝万点有如琼玉垂帘。她一下子跃起来,我又看清楚了,我的眼睛没事了!继续环顾四望,仿佛要尽情享受一下这重获清明视线的舒畅。这里是自己从前再熟悉不过的金霞洞,这里的一石、一柱、一崖、一壁都存储着少年时的记忆。当年自己偷懒不想练功,就悄悄躲在了这个大卷叶石后面,还是戬哥哥把自己拉出来的。有一天趁师父不在,他们也曾在这儿玩过捉迷藏。后来玄鹤跑进来寻师父,梅儿和杨戬就退到石屏后面装着玉鼎的口气把他如何不思进取学业无成重重痛斥了一顿。吓得玄鹤磕头如捣蒜,自己和戬哥哥直捂着嘴笑疼了肚子。几年之后双双长大成人告别了顽劣,玉鼎真人还是在这里将九转神功的心经亲口传授给他们。而后呢?戬哥哥没有告诉任何人便去劈桃山救母亲,他一生的沉重由此开始。而自己回了天宫,人大了,心也再不是无烦无忧的小女孩了……   梅儿寻思着、回忆着,一步步向前走。她发现杨戬就躺在前方的石床上,莫非他……梅儿赶紧跑过去,那种恋人之间的牵挂已经不加任何掩饰了。还好没事,他也只是睡着了,呼吸很平稳。或许这段日子他太过劳累,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杨戬的身上盖着玉鼎的道袍,梅儿不忍心去惊醒他,只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守候着。戬哥哥侧卧在淡绿色的石莹床上,他那颀长而硬朗的身形微弯着,看上去很柔和。充满阳刚的坚密长发压在脸下,衬托得这张脸更加白皙如玉,俊美生花。好极致的男儿,表里如一地完美,遍寻三界谁会有我这样的福气。梅儿很惊讶自己也会有如此不够淑女的想法。她暗笑了一下,我只是自己想想,又有谁会知道。她看着杨戬,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几天前戬哥哥曾讲过,那次自己梦中的所见都是真实的,都是他以魂魄入梦帮自己击碎了魔魇,还倾听了自己那如癫如狂的哭诉。现在,为何不也到他睡梦中去看看,可算得有来有往。于是梅儿动起了顽皮之念,溢出元神飞入杨戬梦中,她要看看这个坚强男人的心之深处究竟藏了一些什么。   飘飘而落,四野无物,杨戬的梦境一片空白。难道他累得连梦都不曾做了吗?忽然脚下一片震动,梅儿猛转身,看到了一个硕大的灰黑色妖物向自己走过来。这家伙大头小尾、四爪尖尖,虽高有数丈却瘦可见骨。浑身长满了烂兮兮的不规则的鳞片,有些地方还翻着白肉,看的梅儿一阵阵发麻。它好像还在傻笑着,忽又张开了大嘴向梅儿摇晃着脑袋,露出满口的黄牙,粘糊糊的口水。梅儿从小到大就怕见这些肮脏的东西,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飞速跳出杨戬梦外。心口还在突突不止,真是恶心死了。   抬头看看杨戬,却见他已端坐在石床上。睁开双目大笑着对自己说:“未经主人允许就擅闯人家梦境,也太大胆了。怎么样,那个家伙挺好看的吧?”   好啊,原来是他捣的鬼,他知道自己最害怕什么。“你……太可气了,你在捉弄我!”梅儿不依不饶地跑过去,伸手要打杨戬。嘴里说着:“你呢,你进入人家梦境得到主人允许了吗?”   杨戬边笑边躲,二人在金霞洞里闹了好几个来回。突然杨戬一把将梅儿揽入怀中,真切切注视着她的眼睛。“太好了,你复明了!眼神还是这么亮,脾气还是这样刁钻。”   “去你的,再耍花样,看我如何收拾你!”梅儿捶着杨戬的肩头,嘴上虽硬,身体在却偎在他的怀里再也不想离开了。   “嗯……嗯……”几声不自然的咳嗽,玉鼎真人从洞门口走来。梅儿和杨戬有些惊慌地马上分开。玉鼎道:“看来都已无事了,一个眼睛痊愈,一个元气恢复。接下去,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再让你们留在这儿,只怕我这万年金霞洞真的要清誉不保了。”他的口气怪怪的,把梅儿的脸又一次羞红了。   杨戬道:“多谢师父援手相助,我们就此拜别了。今后玉泉山若有什么危难,都由杨戬一身承担!”   “杨师弟,你这什么事都爱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也该改改了。这里有师父在,还轮不上你呢?”云霞仙子再聪慧不过,她的话也正表明了玉鼎的心声。   杨戬和梅儿行过礼欲离去,玉鼎沉吟了片刻,忽然又喊住了他们。“你们且慢!”   “师父还有何吩咐?”杨戬转回身来。   只听玉鼎郑重地说:“戬儿、梅儿,你们可曾听说过我金霞洞的镇洞之宝吗?”   二人有些不解,师父怎会突然问起这个。梅儿想了想说:“是传说中的玉泉双剑吗?我听说它们是上古一对仙鸟所化,雌雄一体,可分可合。能除妖降魔,彼此血脉呼应威力无穷。这都是本门弟子之间的传言,可是师父从没有对我们正式提起过。莫非真有如此宝物?”   玉鼎道:“不但有,而且就在你们身上!”   “在我们身上!?”杨戬和梅儿彼此惊异地看着,片刻后忽然不约而同地从颈间取下一块玉饰来,那正是去年生日时玉鼎托老君送给他们的礼物。   “对,就是它。看来你们果然是心意相通啊!”玉鼎满意地捋着长须,而后娓娓道来:“此剑虽名为兵器,但却是个活物。他们是相关联的,也需要由两个同样相知相惜的主人来驱使。说句道家不该说的话,若是一对爱重情深的情侣则为最佳。不知先人为何要在我玉泉山留下这个冤孽。可自打千年前你们两个在我面前一出现,我便知道这双剑至宝不是虚设了。这段日子它佩戴在你们身上,已经各自吸收了你们的心脉精元,可以说也已与你二人合为一体了。不过这剑真正是什么样子的,我从没有见过。它该怎样使用我更是无从得知,就要靠你们自己去参悟了。当年洞顶山石之上忽现闪光字迹,上书:情生劫,苍生幸;灵犀合,双剑出。一瞬即逝,而后便现了此物。我言尽于此,你们自己去琢磨吧。或许该到了用得着的时候了!”   杨戬和梅儿还沉浸在那个奇幻的预言当中,玉鼎却背转过身,用送客之辞打断了他们的思绪。“行了,现在走吧。云霞徒儿,带他们从后洞门出去。玄鹤虽蠢,可我也不想看到你们师兄弟刀剑相向,给外人瞧了玉泉山的笑话。”   带着许多不舍,再一次跪地双双叩拜。杨戬和梅儿别过师父,从玉泉山的后峰离去了。两个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似乎已成了极自然的事情。 ☆、人间观戏   沿着道道山梁,踏起一路青葱,观不尽遍山的美景。红日在空,风势虽不小,但吹到身上却暖暖柔柔的。一朵朵云彩在风儿的附送下自在飘动着,衬得蓝天的色调更加鲜丽了。或许是心情的舒展,使得眼前的景物也明润开来。自学艺之后的几百年,梅儿和杨戬终能够放开心胸,忘情于这群山的峻秀了。   从玉泉山后山下来,便到了一处人间的集镇。这里还算繁华,一条街市上各种人流摊贩来来往往,叫卖不断。梅儿只觉得很有趣,况且现在眼睛已经完全康复,也不急着回桃山,便拉着杨戬走入了人群。杨戬也乐得放松一次,索性陪她去玩吧。   街上的样样东西在梅儿眼里都好看,放下这个又拾起那个,倒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般。杨戬看她好笑,指着前面的一个小贩问她:“听沉香说小玉最喜欢吃糖葫芦,你要不要?”梅儿知道他在打趣自己,便说:“我要,我当然要。我就是长不大,又怎么样!”两个人的斗嘴还未结束,只听前方咚咚一阵锣鼓响,梅儿猛回头兴奋地叫道:“是戏班子!这里竟然有戏班子!”她像被勾了魂似的,再不管杨戬,着急火燎地奔着声音跑去了。   前方有一座砖土搭成的小戏台,那上面隐隐显出斑驳的彩绘,想也是经历过许多光阴了。梅儿钻入人群,直挤到了戏台下的第一排座位。杨戬无可奈何,也只有跟着他挤过去。小动伎俩分开人流,又不得不向两边的看客抱歉地点点头。这梅儿从小就是个戏疯子,当年也曾向天宫乐班里的紫荷偷偷学艺。可奈何自打出了织女和七仙女之事,王母下令遣散伶人,再不准排演人间的男欢女爱。紫荷姐姐也不知所终了。无趣了几百年,不想今日在人间恰逢兴致,梅儿又怎能错过这次好机会呢!   戏台的一侧挂着一张蓝布长幡,上用七彩丝线绣了四个大字——仙侣戏班。杨戬不解了,说道:“以仙侣为名,莫非这台上演戏的人都是神仙吗?”   “虽不算神仙,可也与神仙差不多!”旁边有一位矍铄的老者捋着胡须笑起来。“你们想必是外乡人吧,这仙侣戏班在我们这一带可是名气大得很呢!那班主是一对夫妻,他们妇唱夫随美满恩爱,‘仙侣’二字便由此而来。女班主技艺尤其超群,老到九十九、小到才会走,她演来都是惟妙惟肖。我们这十里八乡的人最爱听她的唱。而且他们演的戏有一绝,不演帝皇将相,不演富甲王侯,却只演些人间的男女传奇和天上的神仙故事。有些我们听都未曾听过,他们却演来跟真的似的,好像也的的确确通了仙了。”   “只演传奇和神仙故事,这倒有意思!”梅儿禁不住插了一句。   “还有更奇的呢!”老者颇有些自豪地继续讲述着:“他们演戏不是为了糊口,到各地分文不取。若是遇见荒旱的地方,还要施舍给当地乡民好多钱粮。”提到这儿,老者见四周无人注意,便悄悄附在梅儿耳边道:“据传说,有一次他们到了一处州县上,县城里的一个富豪恶霸看中了女班主,硬把他们戏班扣在府里不让出去。可谁知第二天,那恶霸变成了个只会哈哈发笑的傻子,家里的钱财也不知为何被尽散一空。戏班早就不翼而飞了!官府虽有怀疑,但查无实据也只得作罢。这样的故事还有几件,都是各庄村之间私下流传的。他们侠影萍踪难辨真身,今日在这里登台,明天说不定会在几百里以外的地方开锣。你们想想,可不是成了仙了吗?据我看来就是天上的真神仙,也不见得会有他们这般自在逍遥受百姓敬爱啊!”   梅儿心中道:“这老人说得很有礼,真神仙原本无趣极了。想不到在这里竟还有如此传奇的一群人,不用看他们的戏,只听听他们的故事,便足够让人心向往之了。”   随后又是一阵咚咚锣鼓,戏开场了。人们马上静了下来,果如那老者所言,这仙侣戏班尤爱演仙家故事。第一出便是《吕洞宾三戏白牡丹》,不知是否真有其事,但在民间这倒是耳熟能详的。戏中讲到八仙之一的吕洞宾一日扮作凡间道人下界云游,偶遇一家药铺,见门口招牌上有“万药俱全”四字大觉不爽。心想小小的凡间药店口气也未免太大了。于是无事生非给店主找茬点了四味药材,却是称心丸、如意丹、烦恼膏、怨气散。这俱都是有名无药无处可寻,老店主不知所以然,倘若交不出药来那吕洞宾便要打碎招牌。幸好店主的小女儿名唤白牡丹聪明伶俐,巧妙地帮父亲解决了难题。将吕道长的刁难一一奉还了回去,最后反将他气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戏台上吕洞宾与白牡丹有问有答,整个故事火爆热闹新鲜有趣。唱词虽用的都是民间俗话但却颇含哲理。比如白牡丹答出吕洞宾点的那四味药时是这样唱的:人生长乐称心丸,随遇而安如意丹,无事生非烦恼膏(高),至诚和善怨气散。梅儿听到此,不由拍手叫绝:“妙极,妙极!为人若得如此境界,怕真是连神仙都望尘莫及呢!”再后来又看到吕洞宾黔驴技穷,竟想出个阴损的招儿,要在白牡丹身上点出四个谜让她来猜。量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就是知道了也未必好意思说出口,也可谓无耻耍赖了。台下的杨戬笑起来,说道:“不会真有此事吧?这吕洞宾也太给神仙丢脸了。对药就是对药,这算什么,分明是调戏人家。我看满天的上仙白做了不食烟火、清心寡欲,只这一次就全葬送在他手中了!”   那位老者也笑笑说:“这出戏是有些拿神仙开玩笑了,所以官府是禁演的。不过我们老百姓爱看,取个乐子嘛。难道神仙就一定要一本正经,没有七情六欲不成。”   梅儿和杨戬却想到了天宫如今乱成这个样子,若说是只怪一个吕洞宾那可真是要冤枉死他了。也觉十分好笑,忍不住相互做了个鬼脸继续看戏。演到最后,吕洞宾与白牡丹唇枪舌剑。吕洞宾咒白牡丹短命,白牡丹反说凡人可生儿育女延续香火,强过出家人断子绝孙,纵是短命又有何妨。吕洞宾借机质问:既然如此,敢问姑娘可曾生下个小儿郎?牡丹羞红粉面,可答不出吕洞宾又要砸碎招牌。她又急又恨,忽然计上心来,手指着吕洞宾道:“不孝儿郎只一个,他,他来在店房一番两次、两次三番盘问亲娘!”吕道长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反让个凡间的小姑娘占了自己的便宜。他只气得双眼上翻浑身抽搐,吓得一旁的小道童又掐人中又叫师父。一出小戏就此结束,台下掌声笑声一片。或许这个故事是要告诉我们其实人的智慧更胜神仙吧。   梅儿赞不绝口,又问身边的老人家:“刚才那个演牡丹的,可就是您说的那位女班主吗?”   老人道:“还不是,那是她的女弟子,唱作亦算上乘,也只得了师父四五分的□□。下一出便该由班主登场了。”   梅儿遂又想着这班主的戏该是怎样一番情景,不觉又等来了第二篇戏文。这回是一出大戏,演一双男女悲欢离合、生生死死的恋情。主演正是那对仙侣夫妻。剧中人真心相爱,却遭到周围各种势力和礼法的阻挠。挣扎无望,他们只有以死相抗。女子死而复生,可奈何心上人却远在黄泉,生还无望。只为了能够在一起,她再一次放弃生而选择了死。石碑就是他们的见证,古墓就是新婚的洞房。女子身着嫁衣,与心上人入墓同眠,用至死不渝的真情见证了他们的誓言。   最后一场戏整个舞台上一片空旷,那是想象中的墓穴。只有女班主一个人在表演,她身着鲜艳的婚服,楚楚动人的容貌似一朵皎然出水的红莲。她在向心上人诉说着:今天是我们成婚的大喜日子,谁说美满姻缘只存在于阳间。这里就很好,这里清幽安谧,这片古墓是干净的,我们的心也同样是干净的。这里再没有无尽的嘈杂,再没有世俗的虚伪。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我们手牵着手静静地躺着,直到天之枯,地之竭。台上的痴情女子始终在笑着,仿佛她真是一个羞涩而幸福的新娘,她在向新郎一一指点着自己华丽的装扮。你看,这是五彩凤冠,这是大红霞帔,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金丝绣鞋。我穿着它来会你,我已在门外站了好久了。傻哥哥,你怎么还不来接我进去,你不知道你的新娘有多美吗?她在笑,没有一滴泪,可是观者早就沉浸在一片唏嘘声里。他们也随着台上的男女经历了同样的一番生死,他们已融在故事中了。这是真正心灵上的感动,人们眼中看到的不是非凡的唱功,不是高难的技巧,而只是一段荡气回肠催人泪下的传奇。为它喜,为它忧,为它心灵震撼,为它甘废寝食而只觉余音绕梁。这应该就是戏剧的最高境界吧!   不提别人,梅儿早已是泣不成声。看他人,思自己,往事伤怀,更加不能控制了。杨戬没有去劝,只在一边默默地给她递手帕。想想这戏班子也真够神的,一会儿让人笑,一会儿又让人哭。怨不得都讲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个个都是傻子。不过要是都能像梅儿这样做一回无拘无束、哭得昏天黑地的傻子,也未尝不是件有益身心的事。   梅儿细看台上女子,倒似在何处见过。那声腔韵味、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分明是紫荷姐姐的样子。莫非她来到了人间,莫非眼前这仙侣戏班的女班主正是当日那响透天界的第一红伶。看他们夫妻的样子,应该很如意吧。如意就好!梅儿没有再往下做什么,她并不想去证明心中的疑问。是与不是,又有什么要紧呢!只有她现在快乐,她隐姓埋名嬉笑怒骂,分明是看透了仙家的伪善。何必再让过去来侵扰她呢。就让他们这样自由潇洒地唱下去吧,从此人间少了些死板的教条,多了段唯美的传奇,不是更好吗!   曲终人散,已是黄昏了。二人还需翻过一座高岭才可到桃山。梅儿兴致犹浓,没有丝毫动用法术飞行的意思。杨戬虽心焦,怕哮天犬等人在家中久候,但实在拗不过身边这个丫头,也只有随着她。对面山头上,一轮落日圆圆大大的,是柔和的金红色。这光晕反照在梅戬两人身上,把他们也涂抹成了一道夕阳。望着戬哥哥,梅儿为这实实在在的幸福所狂喜。此时她激情在胸,不抒不快,唯想放声高歌,想让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这黄昏中的山梁。她面对层层叠翠,将刚才戏中的一段词句缓缓唱出:   红日永恒是见证,   冲破轮回忘死生。   山高尚比同心矮,   纵情一颂海天盟。   此情此景,让杨戬也不由停下了脚步,望着梅儿出神。许久,他紧握住梅儿的双手道:“你放心,我们不必等待轮回,我对你的诺言就要在今生实现!”    ☆、二圣驾临   杨戬与梅儿这一趟玉泉之行前后耽搁了数日,回到桃山,正逢入夜时分。二人远远地便见往常居住的小屋中有一些金光闪动,心下诧异,不知缘自为何。   哮天犬听到动静首先跑出来,后面紧随着卉兰。“主人,你们总算回来啦!可是,咱们这儿的麻烦又来了。”   “公主,你的眼睛……?”卉兰见梅儿一双眸子晶莹灵动,不禁面露喜色相问。   “师父已经给我治好了,我现在只怕比那千里眼还灵!”梅儿又和卉兰扭缠在一处,几日不见女孩儿家总少不得些闺密私语。   杨戬看看房中的灯火,又看看脸罩阴云的哮天犬,冷静地问:“又出了什么事?是谁来了?”   哮天犬停了停,似乎在歪头想了一会儿。而后他忽然把杨戬和梅儿向外推,嘴里神秘兮兮地小声说着:“赶紧走赶紧走,黄山五岳西湖东海想上哪儿就去哪儿,只当你们从没有回来过。那些烂事儿咱们管不着!”   “哎呀哮天犬,你这是干什么嘛!到底怎么一回事?”梅儿正拉着卉兰的手低头耳语,冷不防被哮天犬拽开。这只狗怎么了,疯疯癫癫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卉兰见哮天犬总也点不到正题,只好由自己来说了。但是她也很为难地望着杨戬和梅儿,低声道:“是玉帝和王母在里面。”   杨戬两个人相对一愣,被这纠缠不清的家事国事驱走了刚还保留在脸上的快乐童真。玉帝王母来干什么?兴师问罪,婉言阻挠?难道玉帝又后悔了吗?不管他们怎么样,自己的决定都是不会再做出改变的。杨戬想来退避太过怯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便用一个眼神止住了哮天犬,对着屋内大声说:“陛下娘娘,请恕杨戬未尽地主之谊让你们久候。我已远道而归,何不出来一见呢?”他站在原地未动,倒让玉帝王母自己走出来见他,那气势先就胜了一筹。   “嘎吱”一声,小屋的门开了,王母首先跑出来。若不是几千年来早已熟知容貌,此时任谁也不会相信面前这个慌张失措的妇人就是权压三界的第一女仙。王母的身后是玉帝,他的脸上说不清是尴尬还是疲惫。而后走出了老君哪吒和三圣母,还可见几名随侍的宫女和天兵,也都垂头丧气有如霜打了一般。   杨戬本来很警戒,紧攥着手中的墨扇。但看到这样一番图景,也不由全身放松了下来。王母花容凌乱,走到杨戬和梅儿跟前,先犹豫了一阵,但还是横下心咬着牙红着脸对他们说:“梅儿、杨戬,不管咱们之间从前曾发生过什么,现在请你们去救救我的蕊儿、大鸾和小鸾。若是晚了,只怕她们会有不测……”王母忍不住泪水下落。   一听到妹妹们的名字,梅儿也焦急起来:“怎么,蕊儿她们怎么了?”王母哭得说不出话来,老君接口道:“那日白云调息完毕,法力稳固。他四处找寻三公主不到,疯狂以极,便冲上三十三重天将四公主五公主和六公主一齐掳去了。老道的兜率宫也让他给砸了,我们只好到这儿来找你们。”   玉帝低着头,似乎觉得提出这个要求有很多的对不住。“梅儿、戬儿,小鸾她们总是无辜的,总是你们的妹妹。如今天宫的诸多神将已是无济于事,或许三界之内也只有你们可与那入魔的白云抗衡了。”   “是呀梅儿,就算你与我不和,你那几个妹妹对你这位三姐总是敬重有加的。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是吧!”王母一双眼睛肿得桃儿一般。要是抛开了从前的种种,她只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母亲,现在也的确让人可怜。她当然不会忘了来安抚杨戬:“二郎真君,你为新天条所做的一切我们刚刚知道,(还是假话)让你受委屈了。天宫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平息了此番灾难,便让你官复原职、厚谢重奖。你喜欢梅儿,就让陛下马上下旨赐婚。我们昭告三界,为你们在凌霄宝殿上大办婚典,你看可好?”王母今天的态度真是让人吃惊,想来不是天要塌下来了,她也绝不会这样。   杨戬反而平淡地回道:“不须娘娘费心,我和梅儿的事自己做主就够了。”   “那总还是名正言顺地好一些吧。”王母被堵得无地自容,忙用眼神向身后的杨莲求救。其实他们被逼下天来后首先就去了华山,把巨灵神等一干残兵败将都安置在那里。王母当然清楚杨戬不会轻易点头,自己一直对三圣母不错,带上她多少能帮自己解解围。不过沉香岂儿就没让他们同来,让更小的一辈儿看到自己丢面子就实在太挂不住了。   三圣母本来为难,也不知该不该劝哥哥,她只得道:“二哥,陛下娘娘已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了。又成全了你和梅姐姐,咱们的愿望已经圆满了。他们毕竟是九五之尊,这样来请你,你就……”   “哼,哪有那么容易!”哮天犬多少个日子以来憋在心里的气总算有地方出了。他可不管什么玉帝王母,而且现在根本也不用再怕他们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对王母说:“我主人的法力有限,怕也救不了三位公主。娘娘,不如小狗给您出个好主意,您去求如来佛祖吧,孙悟空不是都被他压下去了吗!凭您和西天的交情,他老人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哮天犬,不得无礼。”老君做出一副申斥的样子。他倒也觉得让哮天犬损损王母给徒孙出口气未尝不可,不过自己该说话的地方还是要坚决表明立场的。   “你再别提什么西天,我去求救兵,他们怕引火烧身早就避得远远的。这些死和尚,好歹我上次也好心帮过他们。”若不是尚还顾及一点颜面,王母只怕会骂得更难听。她又对杨戬道:“其实本宫从前对你也还是手下留情的。梅儿偷偷帮你恢复法力,这事儿我早就知道。可本宫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要不然,只怕你如今真就成了一介凡夫了。”   这话不由得梅儿不爱听,哮天犬先就火了:“照这么说我还得替主人多谢您呢!谢您把他贬到御马监,让他吃尽了苦受尽了累;谢您不准沉香说出真相,让主人面对三界永远背着一个骂名;更谢您借月光做下手脚,让他到了人间每夜还要忍受剧痛的折腾。你害我主人还不够,还要多次害三公主,你想让他们今生今世都不能团聚。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你哪里配做三界之母!可惜了你高高在上,可惜我只是一条卑微的狗。我……我真恨不得……”若是没有三圣母和卉兰死命拉着,王母一点都不怀疑哮天犬随时都有可能扑到自己身上来。   哪吒叉着手站在一边看笑话,老君和玉帝也没有上前。王母还是要靠自己,她毕竟舍不下亲生的女儿,她只得又大声说:“杨戬、梅儿,事已至此,你们若恨我尽可以来向我报复。只是请你们救救我的女儿,她们不该为母亲的行为而付出代价。你们若真像别人说的那般高尚无私,就应该能把其中的是非分清楚。好吧,你们听着,只要能救出蕊儿和大鸾小鸾,你们让我怎样都行。就是要我从三界消失也是可以办到的!求求你们,行不行?”   梅儿惊愕了,她没有想到王母也有如此舐犊情深的一面。她也该算是个好母亲,只可叹她的这份母爱从未有分给过自己。   哮天犬不能答应,尽管被三圣母锁住了穴位,但他还是在狂哮着。王母将他打回原形让他在天宫四处流浪的苦楚他只字未提,他早已把这些全忘了。他只记得杨戬的伤、杨戬的痛,在他眼里王母就是死上一千次也不足以平息他的怨气。“你们装什么糊涂,说什么不知道我主人的苦心,分明是拿我主人来做替罪羊!噢,现在出乱子了,摆不平了,才又想起我主人来了。他欠你们的,几千年来给你们费力当差受累不讨好!你们的女儿金贵,他的亲人就不值一分钱了,当初……”哮天犬想提桃山往事,但又怕惹杨戬伤心,便一挥手道:“走走走,快走!今天我这只狗就以下犯上了,你们日后要贬要杀都冲着我来。现在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你们的忙我们帮不了。趁着我主人脾气还好,还是完完整整地退出去为妙!”这番话若是放在从前,打死都不会有人相信是从哮天犬嘴里说出来的。这哪里是单单针对王母,分明是把玉帝也给裹进去了。古语有言狗仗人势,今天的哮天犬的确是胆子很壮。抛开对所谓神圣君王的敬畏,以对错论事,挺起腰杆做狗。难得难得,好不畅快!   玉帝发作不得,他反而觉得自己该被一只狗骂。千万年来天庭的悲剧都是从自己开始的,是自己被权欲所迷惑,为了所谓的平衡淡漠了亲情。自己对不起杨戬,对不起梅儿,现在真的没有资格来向他们要求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杨戬,因为在众人的纷乱之中他和梅儿始终都保持着缄默。他们有理由沉默,这种时候应该让他们好好想一想。杨戬走向哮天犬,亲手为其解了束缚。他出人意料地笑起来,拍拍哮天犬的肩头说:“行了,嚷了这大半天,累不累呀。话也骂了,气也出了,该可以了。”他又对杨莲道:“三妹,你还是带陛下娘娘先回华山吧。我这里地方小,安置不下这许多人,你们就在华山等我们的消息吧!”“梅儿,随我进来,我们听老君讲一讲白云现在的情况。”杨戬再没有同大家多说什么,拉着梅儿的手向老君示意一同进屋去了。   王母的眼睛里流露出希望,哮天犬却一脸的无奈:“主人,您还是要答应他们?”老君满意地笑笑,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杨戬到底是杨戬。无论身在哪里,无论经过了什么,他都绝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天宫,白云的宫殿里。大鸾和小鸾蜷缩成一团,胆战心惊地注视着对面的白云。白云正在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一脸的酒色与黑色合二为一,看上去更吓人了。   “过来,给本君斟酒!”白云向她们扔出碗去,小鸾姐妹抖得不能动弹。白云恼了,一只大手骤长了数丈向小鸾抓来。   “慢着,我给你斟酒!”蕊儿挡开了白云的手臂,走到他的跟前。蕊儿一双充满失望与愤恨的眼睛盯着白云,白云受不住这种目光,一拍桌案粗声道:“干嘛那样看着我,姑母曾说过你们姐妹三人由我挑。我现在便将你们一齐抢过来也不算过份!”   “你这是畜生行为!”蕊儿却丝毫没有惧怕,“说什么被邪魔控制了,其实我看你很清醒。你还是那个白云,你得不到三姐,因为她心里永远只有戬表哥。所以你嫉妒你不甘,你在放任着自己的堕落。快收起你的假面吧,正视自己,别再干这些禽兽不如的事情了!”   “胡说!放肆!”白云此时到底充满了魔性,他一挥手向蕊儿扇过去。蕊儿被打飞起来,重重摔在了大鸾小鸾身边。她抹去嘴角的血丝,依旧怒目对着白云。   “四姐,四姐!”大鸾小鸾连忙扑过去将她抱起。小鸾哭着说:“这都该怪我们,怪我们法力太弱。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们两个,四姐你是不会被他擒住的。”   蕊儿反倒安慰起妹妹:“别怕,想想天仙阁里的一百年,我们一定会平安离开这儿的。”   小鸾悲而远望,“天呢,谁能来救救我们!” ☆、魔宫救妹   南天门外,呼啸的西风似乎变得比从前更加阴冷。这里空荡荡了无一人,使人质疑着此地是否曾有过生命存在。天宫已面目全非了,冷漠、死寂、黑硕、无情,或许这才是它真正的容颜。梅儿身背长剑与杨戬并行而来,眼中的一切没有让他们产生过多的惊异,因为在他们心里,天庭的实质就是这个样子。今天不过是捅破了那层仁慈高贵的窗户纸罢了。   “我来拖住白云,你设法闯进去尽快找到蕊儿她们。”杨戬在向梅儿交代着策略。   梅儿却不愿意与杨戬分开,“戬哥哥,你一个人应付怕有危险,我要和你在一起!”   “听我的安排,咱们的目的是救人。我只是探探白云的虚实,等你带出了她们,咱们就立刻离开!”杨戬的话语中暗含着安慰,但他的口气很坚决,梅儿知道拗他不过。虽然心存担忧,却也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希望两个人能够顺利完成这趟使命。   来到白云宫殿前,这里已被重重黑气所环绕。杨戬亮出三尖两刃刀,刀上发出一道寒光对着门前的石兽猛然一击。巨大的声响、崩裂的碎块似在告知着主人不速之客到了,似在有意要惹他发怒。   白云带着煞气冲出来,他的样貌令杨戬大为震惊。而看到了杨戬和梅儿,也同样让这位过去的谦和圣君妒火难耐。心底的那个声音又在告诉他:“要报复,去杀了他们!”   杨戬知道现在不能再同他讲什么道理了,一晃手中兵刃,用二郎真君惯有的冷淡口气道:“白云兄弟,别来无恙啊!”   白云似乎想都没有想,一声狂喊就杀了过来,他真的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杨戬一边招架,一边假意后退将白云引开,他迅速投给梅儿一个眼色。梅儿与白云交过手,深知如今白云身上邪魔日盛,以杨戬拼尽全身法力也未必能取胜。但无奈,自己现在帮不了杨戬,她只有咬咬牙向宫门奔去。   白云当然并不愚蠢,他立刻明白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马上不再与杨戬纠缠,转身挑动软银枪直攻梅儿。梅儿的兵器是一把长剑,据说本为一块天外玄铁所造。平日也不常用,因为一个天庭公主又有几次机会能与人刀兵相见呢!便是以前偶有降魔除妖之举,也用的全是法术而极少过招。所以梅儿没有对自己的兵器太上心,更没有去像杨戬那样获得一柄举世无双的三尖两刃刀。可是今日她后悔了,与白云对战,以短击长大觉吃亏。白云乱枪扫过,梅儿只有闪躲遮挡。她只见到白云一双暴戾的眼睛始终直盯着自己,红黑色现着妖光,让人阵阵胆寒。   “梅儿别慌,我来了!”与声音同时,三尖两刃刀已将白云□□架住。杨戬又大声道:“你赶快进去,这里有我!”   “戬哥哥,你一定要小心!”梅儿明白不能再犹豫了,只有任凭身后兵器叮当作响,攥紧拳头飞入了宫门。   白云瞥了一眼梅儿的身影,对杨戬道:“真是自不量力,就算找到了她们,你以为能够把她们带走吗?”   杨戬道:“我只后悔当初太大意,没有发觉你身上附有恶灵。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去见老君,让他帮你清除了这股孽障,我们还依旧是桃山上的好兄弟!”   “笑话,我现在需要听别人来安排摆布吗?我已经是这天庭之主,我还将成为三界之王!如果你肯向我俯首低头的话,我或许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杨戬一声冷笑:“天庭之主,三界之王……你这个天庭之主不过是孤家寡人。你逆天意而行,暂时以强势取胜。可到最终必将是自取灭亡,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好啊,那你就来试试,看看谁先灭亡!”白云如恶虎、如猛狮向杨戬扑来,被恶念驱使的他每一枪都充满了杀机。   梅儿寻遍了宫殿的所有角落,终于在一间密室里找到了蕊儿和大鸾小鸾。突然射入的光线让姐妹三人一时很不适应,她们用手挡着半边脸,片刻后才辨清了来人。“三姐,是三姐!我们总算有救了!”小鸾首先带着哭腔喊出来。   “没时间啰嗦了,快跟我走!”梅儿本来要带三人马上离开,却突然见蕊儿的左面颊肿得高高的,唇边还隐约可见血丝。“蕊儿妹妹,你……”   “三姐,我没事。先离开这儿要紧!”   “好吧,大鸾小鸾咱们快走!”   “可是,我站不起来,我走不动了!”小鸾或许是受了惊吓紧张过度,她仍然蜷缩在角落里,双腿似僵得失去了知觉。   “小鸾,勇敢点儿,你是有法力的神仙公主,你一定能行!”蕊儿在给妹妹打着气。   “怎么会呢?说话嗓门还那么高,脚却迈不动了。求求你快点儿,赶紧给我站起来!”大鸾一把将小鸾拉起,同蕊儿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胳膊。梅儿在前引路,她们跌跌绊绊地向宫门跑去。   宫殿门口,杨戬与白云的酣战仍在进行着。“戬哥哥,我找到妹妹们了!”梅儿大声告知他,希望他能马上和大家离开。看到杨戬,小鸾等人的眼睛里也闪出了惊喜信赖的光芒。   “你带她们赶紧回去,不用等我!”杨戬边战边对梅儿说着,那口气仍似命令般坚定。   “可是,戬哥哥……”   “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有那么容易吗?谁都休想离开!”白云一抖长衫,身上幻出一件浓黑色的披风,那上面凝聚了无数恶灵。他对着梅儿她们张大了口,显出了妖魔一般的獠牙,吓得小鸾又抱头惊叫了起来。   蕊儿姐妹让白云囚禁了这几日,法力已所剩无几。梅儿赶忙将她们护在自己身后。白云很自信,他觉得梅儿等人根本走不掉。他总是想向梅儿这边出招,但每一次都被杨戬拦了回去。杨戬看出白云羞恼交加,心神有些不稳。瞅准这个机会,他一提三尖两刃刀直照白云肩上猛劈下去,白云顾不得梅儿姐妹了,只得一侧身向后挪了数步。   杨戬大叫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梅儿明白了,她看到白云让出一条道路。便催动法诀在自己和蕊儿三人的周围筑起一道环护的金光,架起云朵飞速向人间奔去。   “哪里走!”白云虽身不能至,却一抬右手掌心发出一道功力直射向姐妹四人,杨戬暗叫不好,他今天无论如何必须要让梅儿她们完好无缺地离开。他以同样惊人的速度挡在梅儿四人身前,也射出一道法力对上了白云发来的魔邪之力。二人都在用劲儿僵持着,杨戬再次对着梅儿说道:“赶快走!”梅儿忧心着杨戬的安危,但现在必须要听他的话赶快离开。不能让戬哥哥的努力白费!梅儿只有点点头,似箭一般带着妹妹们飞远了。   见梅儿姐妹真的逃开了,白云心中的怒火燃烧到了极点。难道此时的自己也胜不过这杨戬吗?他把所有的怨恨都倾注在了对方身上,引动披风上的恶灵通过掌力向杨戬攻去。杨戬从前与白云较量过法力,但那只是在从前,在他还没有中邪成为魔君的时候。而且那次的较量是善意的,双方都不想伤害谁。可是这一回就完全不同了,白云的功法与昔日大相径庭,杨戬与他战了半日,渐也有些支撑不住。是内心的一股拼劲儿在告诉杨戬必须要坚持下去,其实凭白云此时的超大邪恶之力,杨戬能与他抗衡到现在已经算是个奇迹了,觅遍三界再难见第二人。但对方毕竟太强大了,杨戬倾尽浑身功力,也只能挡住他第一次向梅儿发来的这道进攻,而第二次的恶灵之击却是万万相持不住了。杨戬只感觉心口如被一记重锤,他哼了一声向后倒去,喉间立刻涌上一股腥甜。   白云望着倒地的杨戬,又望望远去的梅儿,他轻蔑地丢下一阵狂笑,又转身向着梅儿那边追去。杨戬艰难地站起来,强咽下口中鲜血。“不行,绝不能让他伤害到梅儿!”他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又飞身跃起,稳健的握住三尖两刃刀,再一次拦住了白云。还是那样地兵刃交锋,依然不见丝毫弱势。白云见杨戬越战越勇,终究甩他不掉,便只好抖动了两下披风又向着梅儿那里发出了一道恶灵,自己仍还留在原地与杨戬拼杀。   白云放出的恶灵追赶神速,变化做无数妖兵将梅儿姐妹团团围住。它们是毫无生命与情感的恶障,似游虫与毒蛇般蜿蜒着,手臂缓缓伸展,发出嘤嘤的哀叫,让人看了恐怖而恶心。梅儿布下的金光屏障已被它们冲破,只有用长剑不断地左右砍杀。要冲开一条路,还要护着三个妹妹,梅儿真的有些顾及不暇。而这恶灵又好似永无止境,杀下一层,又冲上一层,像永远也除不尽的毒草。   “三姐,不用管我们了,你走吧!快去帮戬表哥!”蕊儿不忍心见姐姐为自己受累,她不想今日大家谁也逃不出去。   “胡说,不带回你们,我们上来干什么!咱们都要回去,一个也不许少!”梅儿没有气馁,仍在不断地砍杀着。她这时想起了父亲苍老的面容,她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妹妹们带回去。   “三公主别急,哪吒来助你了!”危急时一声高喊,莲花三太子硬朗的容颜出现在面前。原来是哪吒带着巨灵神和四大天王前来支援了。   “我这里没事,戬哥哥一个人在对付白云,你们快去帮他!”梅儿似凭天见了救星,竟然露出了笑容。不过她首先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哪吒本来要去帮杨戬,但看到梅儿这里恶灵层层叠叠,恐怕四大天王等人应付不来。保护几位公主要紧,他想了想对魔礼青等人道:“你们先去相助杨大哥,等我帮三公主摆脱这个恶灵阵,就去接应你们!”   四大天王与巨灵神奉玉帝旨意听命于哪吒,此时只得遵从。反正哪个差事都不好干,好赖也是名满三界的天庭正仙。豁出去了,见机行事,硬着头皮上吧。   几人走后,哪吒便帮梅儿一起斩除恶灵,可依然是死而又生、清理不尽。梅儿想了想,忽然对哪吒说:“三太子,喷火来试一试。”哪吒点点头,好似明白了梅儿的意图,他一甩火尖枪,枪上立时喷射出火焰,脚下的风火轮也熊熊燃烧起来,一步步向妖兵们逼近。这一招果然灵验,火焰过处,怨灵竟然自行后退,下面的也再不敢攻上来,眼前自然而然闪出了一条道路。“太好了,它们怕火!”梅儿庆幸自己想对了。这恶灵生自隐晦角落,必是属阴之物。而哪吒的神火是纯阳的圣品,正好加以克制。他们总算能够将那些妖兵甩在身后,急如流星地奔向桃山了。梅儿在心里默念着:父皇,我终于把妹妹们带回来了!    ☆、麝兰香尽   再来看杨戬这边,终还是支撑不住白云的强大魔力,被他又一次打倒。可白云并不急于下杀手,似乎要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想看看眼前这个人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四大天王等人来了,明知不能,但也必须要做。想想刚才在玉帝王母面前发下的豪言壮语,凭空倒添了几分力量。为首的魔礼青大声道:“妖魔休走!杨戬,待吾等来助你!”他们各自亮出了看家法宝将白云围在正中。剑光闪动、琵琶震耳、宝伞招魂、灵珠摄心,倒实在是好不热闹。巨灵神也不甘落后,怕被魔家兄弟独抢了风头。他竟然挥动双锤向白云攻去,这份勇敢可的确是少见的。   杨戬暗为他们捏着把汗,这几个家伙要么怯阵、要么蛮干,怕只怕助战不行,最后反倒成了自己的累赘。果然,他们几个的伎俩岂是放在白云眼里的。白云本不想理他们,只一心对付杨戬。可奈何那蝇蝇噪噪之声实在吵得人心烦,白云一挥手,手中竟涌出长长的蛛丝,想来那蛛妖的灵魂也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五条柔而有力的毒丝把那五个人团团缠住,又高高卷起,使他们再难动弹半分。这毒丝有如钢绳,狠命地在向里勒。五人顿时眼黑气短,想不到一下未曾交手就要枉送了性命,死后留下个无能的名声,真是白当了一世神仙。   杨戬不能不管,他忍住浑身的伤痛催动神目向毒丝射去。如前次一般,毒丝被斩断融化了,五个人同时落回地上。杨戬又立在白云面前,他的掌力再次对上了白云发出的魔道。尽管额上汗珠涔涔,但他脚下却丝毫看不出任何摇晃。白云也很惊异,这个人何以还能站起来与自己对抗。是他本就蕴藏着深厚的潜能,还是他的胸怀赋予了他无尽的力量。   “不要分散在各处,都到我身后来,把法力一齐输送给我!”杨戬向巨灵神和四大天王喊着。而他们如士兵见到了景仰的将军,只有无条件地服从。五个人站成一排,法力穿透手掌,一层层递了过去。今天若非杨戬,只怕就要命丧当场、魂消魄散了。想想从前发生的事情,心里真的很有点过意不去。以前那样对待人家,现在倒要躲在人家身后求一个平安。哎,自己办得这叫什么事儿啊!   尽管有四大天王和巨灵神的法力相助,但比之白云仍还是天差地别。杨戬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莫非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不,不行,起码不是现在!现在死了,对梅儿没有一个交代;白云的恶灵正盛,自己弃三界于不顾,纵死又怎可瞑目;还有身后的这些人,他们该怎么办?不行,要回去,一定要回去!强大的意念支持下,从杨戬的身上忽然发射出一道亮光来,这亮光并非出自神目,到底是哪里现在也来不及多探究。只见它威力无比,白云竟一下被击飞了出去。事不宜迟,杨戬马上让四大天王等人快走。自己动用九转神功变化出无数幻影挡住了白云,让他一时犹豫狐疑,难辨虚实。借这个机会,杨戬也抽身而退。当然要回去,活着,还有很多事要做!   王母和玉帝早就在桃山等候,梅儿与小鸾她们刚刚进入视线,王母就一下扑过去将三个女儿紧紧搂住。好似生怕她们再会从面前溜掉。梅儿抹抹额上的汗,看到这份母女情,心中没有嫉妒,反倒生出许多宽慰。父亲在向自己点头,能够得到他的肯定就足够了。   “梅儿……谢谢你!”王母抬起头,脸上带着感激而惭愧的微笑,她能说出这句话也真是不容易。梅儿其实是个老实孩子,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不懂得拐弯抹角、顺势逢圆。现在王母这样,她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既然戬哥哥都可以放得开,自己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呢?算了吧,还给王母一个笑容,往下的话留待以后慢慢去说吧。   “我主人呢?他怎么没回来?”哮天犬从王母身边擦过,不知是不想理她,还是眼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存在。卉兰也来到梅儿近前,关切她是否受伤,同时也在问寻着杨戬。   远处的天边,杨戬一行人终于也回来了。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哪吒,来不及多言便一同折返。双脚刚一落地,杨戬便软了下来,他早已体力透支筋疲力尽了。   “戬哥哥、杨大哥、主人、真君、戬儿!”所有的呼唤全都围上来。老君细细探查了一番,往杨戬口中送人一粒补充体能的金丹。而后捋须笑道:“没事没事,这个家伙总算知道要爱惜自己,留住一条活命了!”   正在大家松了一口气,庆幸兵将不损的时候。漫天骤然黑云密布,白云率领着更多的恶灵妖兵出现在桃山上空。他,追来了。   老君赶忙让大家保护玉帝王母,但白云的兴趣并不在他们身上。他看见梅儿正守在杨戬身边,心中那股仇恨的感觉更浓了。他掀起一阵黑色的龙卷风,竟将梅儿生生卷了上来。众人待要相救,却是沙石满天,看不清路途。   白云把梅儿带到自己面前放下,眼中的神情费解难猜。他阴沉地说:“只要你答应留下来陪我,我就放过桃山上那些人。”   梅儿没有一丝的惧怕,自己从前为救戬哥哥,委曲求全答应过别人的要求。可那造成了太长的痛苦,不管这决定是否正确,她都不想再去体尝那种滋味了。她对白云说:“我不会答应你,你也伤害不了任何人,我们最终一定会战胜你!”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死你!”   “你可以杀死我,戬哥哥会为我报仇的!”   白云无法再忍耐了,他或许并不想杀梅儿,但梅儿的话深深地刺激了他。梅儿就是至死也不愿意属于自己,愤怒升至了极点。他疯狂的双手发出一道魔障向梅儿击去,梅儿被他定住了身体躲避不得。她眼睛直视着前方无畏地等待着,自己没有遗憾,只希望戬哥哥能够坚强地活下去,能够用他的力量为三界重塑一片安宁。   “住手!”杨戬的身影突然挡住了梅儿,他是拨开浓雾奋力赶来的。今天的悲剧不知究竟要应在谁身上?   “真君!”纱影飘飞,一个娇弱得让人有些担忧的形体又猛然飞过来护住了杨戬。   白云的魔障已到,来不及了,一股光柱赫然穿透了她的身体。   “卉兰!”杨戬和梅儿同时惊叫着,眼见这娇美的躯体在恶力中被撕裂,有如一只凄美飘摇的风筝。   “真君,公主……请保重……”一腔热血自口中喷出,破碎的风筝软软倒下了。   就在此时,卉兰喷出的鲜血洒向了白云,洒向了漫天的怨灵。顿时绚丽的红色压下了阴邪的深黑,似一朵朵热情的玫瑰吹开了冷淡的长夜。白云受不了这红色,以袖遮面,只感觉周身的力量在不断外泄。怨灵们也纷纷消散,天空中的光线越来越明朗起来。那一口鲜血尚还不肯散落,复又凝结成一处向白云打去。白云不见还手之力,大叫一声被向后推动,最后不得不单膝跪地才勉强稳定。他变幻出的法术立刻都失效了,恶灵已不见,梅儿也可以活动了。这是什么力量,竟能够击倒自己。天地间的邪恶不是不可战胜的吗?白云今天受到了来自杨戬和卉兰的两次重击,两次都让他感觉莫名其妙。如今功力耗损大半,不能在此地停留了。白云见披风上的黑色已在渐渐暗淡,他虽然不甘,但也只好默认这一战的失败。他如归巢的夜枭般奔回天宫去了,身后甩下一句话:“杨戬,十日为期,你我再决一死战!要么你们有足够的力量除掉我,让我灰飞烟灭;要么就让恶灵怨鬼掌控天地,三界之内唯我独尊!”   暂且管不了他,梅儿和杨戬立刻一起奔过去抱住卉兰,落回了桃山。   天空泛晴了,凉风拂动着,气息如雨后般清新。但人们的脸上却找寻不到喜悦,凉风似也送来了重重的哀愁。卉兰躺在杨戬和梅儿的双臂上,苍白的脸色、胸前狰狞的伤口还有唇边那无法擦干的血迹在告知着生命的逐渐流失。哮天犬哭了,他很怕,他疯狂地晃动着老君:“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她!”   “唉……”老君无奈地叹口气,仙丹治得了病救不得命,尽管杨戬和梅儿封住了卉兰的穴道在给她不断输送法力。但是谁都明白,这只是徒劳的。   卉兰一阵咳嗽,慢慢又睁开了眼睛。她首先看见杨戬和梅儿,忙一左一右握紧了他们的手。“公主、真君,我以为我再来不及跟你们说几句话了。公主,我陪伴了你几百年,我们一直是好姐妹,我只想看到你心愿能够实现!现在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我就把真君完好地交还给你,以后就由你亲自来照顾他吧。可千万别再找什么人代替了,那样你受不了,他受不了,那个代替的人更加受不了。”卉兰本来在笑着,想让梅儿和杨戬都尽量安心一些。但难忍的疼痛让她止不住一阵猛烈地喘息,平静下来后,她又对梅儿说:“公主,恕我提一个无礼的要求,能让真君抱抱我吗?”   梅儿点头松开了手,杨戬将卉兰紧紧地拥在臂弯里,这个女孩儿自己欠她的太多了。   卉兰凝望着杨戬,若不是今日生命之灯将尽,她是绝不会这样放任自己的。她也有女儿的梦,这梦本是世上最纯最美的东西,不该被白白掩埋掉。“真君你知道吗?其实你一直就是我心中的那个人。自从几百年前你在凡间救我的那刻起,这种感觉就开始了。我倾慕你这样的男子,敬佩你的大义,我真的好想能助你一臂之力。可我只是朵小兰花,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你们。能跟着真君这么久,我已经很知足了。不过公主请你相信,我和真君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他对你的一片心也同样是清清白白的。我今天说这些就是想要告诉你们,不要因为我的死而产生任何愧疚,你们并不欠我的。我能这样躺在我最心爱的人怀里,我还能为他而死,这太圆满了。我是没有遗憾走的,千万不要对我留有任何负债。要是你们不能开心地过下去,我就是身在哪里也会感到难过的。你们一定不想让我死后不安吧,是不是?”   “真君、公主,我相信你们一定能为三界铲除妖魔。只可惜,不能看到你们的婚礼了,我还想为公主捧纱衣呢!”卉兰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杨戬和梅儿的手叠放在一起,她带着甜笑说:“真君,请你抓住公主的手,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准再松开。你们两个是我心中一段最向往的梦,请让这梦延续下去、经营下去。记得我的话,不用为我难过,你们的幸福,就是送给我最大的慰寂。”   美丽的眼眸渐渐合上了,她的笑容依然如此安详。梅儿长唤一声,伏在卉兰身上悲怵哭泣着。你不仅仅是株小兰花,你是我的姐妹、我的亲人。你走了,谁来听我的闺房私语,谁再来为我焚香伴琴。   杨戬把卉兰平放在地上,庄严地站起,深深一拜。仙子,你岂止助了杨戬一臂之力。你在我最低迷的时候给我力量,你唤起了我对爱的勇气,你让我又看到了对天下人心的希望。三界之中,没有谁能比你做得更好!   挚友如兰,大善如兰。在她面前纵然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也不得不为自己的私欲和邪念而汗颜。卉兰的身躯虚化做点点萤火在人们眼中闪耀着,幽香频送,桃山上霎时盛开出千万朵兰花。而片刻后,这兰花又都成了蝴蝶,扇动着它们淡紫色的娟娟两翼,向着天边的云朵行去了。或许她不想搅扰了杨戬与梅儿的生活,就这样绚烂之后踪迹全无。只在人们的记忆里,永远柔和飘荡着那一抹缈缈麝兰香。 ☆、双剑玄机   卉兰的死为所有人心中蒙上了一层悲愤,这激发起大家战胜白云的决心。哪吒和哮天犬恨不得马上就冲上天去,趁白云法力尚未恢复就将其诛杀。不过这个想法还是被老君阻止了,因为即使现在也没能找到克制白云的最佳办法,与他仍然是无法抗衡的。冒然前去,只是在以卵击石。   十日为限,杨戬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有把握,但他必须要尽全力。而梅儿呢,早已下定决心要同戬哥哥一起拼上一拼了。   王母玉帝等人暂住在华山三圣母处,但他们常来桃山问询消息。仿佛现在杨戬是君王,他们是臣子,杨戬的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他们的命脉。   这一日大家又聚在了一起,玉鼎真人不请自来,令梅儿杨戬大感惊喜。玉鼎道:“你们且不必谢我,此时我若再不现身,只怕你们的道祖又要去抱怨几千年了!”   老君知他在调侃自己,便接口说:“要是能躲过这一劫,还有往后的几千年。我倒情愿从此缄口不言,由着你再教出几个让人不省心的徒弟来!”   玉鼎笑笑,马上转入了正题:“戬儿,你可有对敌的良方了?”   杨戬摇了摇头:“还没有找到,白云如今身上的魔力太过强大了。”   “先不要妄自菲薄,你未必就不可以战胜他。你可知他身上的力量缘自何来吗?”   “道祖曾讲过,是恶灵的凝聚。”   “唉……”一旁的老君低垂着头,重重叹了口气。他这个习惯动作,这几天不知已重复了多少回。“都是老道疏忽,没在意天庭数万年来恶念无数,急需休整。神仙教化万民,可自身高高在上却缺少了时时反省。是你我心中的恶造成了现在的灾难,而今病已入骨髓,悔之晚矣。我枉居在三十三重天上,旁观者也未曾看清,不能及时提醒陛下。这都是老道之过,老道之过呀!”   听了老君的话,很多人都不免扪心自问:天宫里凝聚的邪恶,也该有我一份吧。我是否曾为自己的权利和地位而钻营过,我是否曾为自己的欲望而将理所当然的正义抛开过。还有从前发生的那些悲剧,桃山瑶姬、银河织女、槐荫董永……我是否就是那个刽子手,或者我曾经在其中推波助澜,对他们的不幸漠然置之。再往上上溯几千年、几万年,我都做了些什么?我之前的神仙又都做了些什么?我有没有勇气站出来为今天的这场灾难负责,哪怕只承认自己是个帮凶,敢说出口吗?   玉鼎见众人个个垂头丧气,大有追悔莫及之势。心想老君的这番言论可真不错,这些人怕都要写认罪书了。可眼下要办正事呢,他倒成了副老夫子之态,便赶紧接过话来说:“师伯真是个善于自省、敢于承认错处之人,看来还是有希望的。不过还是说正题吧。敢问师伯,为何卉兰仙子在最后时刻竟能将白云击退呢?”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老君心中有气,暗恨玉鼎明明在一边运筹帷幄却还故作假清高,只看着我们这些人在这里瞎折腾。元始天尊的这位门人高深莫测,别看他是自己的晚辈,还真不能将他小瞧了。老君照玉鼎的思路慢慢想去,忽然心中一亮。脱口而出道:“莫非还有救?”   “道祖,什么还有救?”杨戬和梅儿同时发问。   玉鼎捻须一笑,对老君说:“师伯,您来给他们解释吧。”   老君似精神了许多,抖抖道袍起身迈步,来至房间正中。他道:“你们只知白云强大,他的强大是由万千恶念所成。可曾想过能制恶的为何物?”   戬梅二人沉思了半晌,又是同声答出:“应该——是善!”   “对呀,你们既然明白,这其中就有几分胜算了。”老君越说越兴奋,脸上竟然现出了笑容。“卉兰本是个兰花小仙,法力平常。但她何以能让白云退兵,只因为她心中有大爱有大善,她为了你们为了三界可以完全舍弃自我。是她用一腔热血融化了怨灵,而白云再强大也无法在这种突然之间爆发出的至善人性前取胜。他并非是不可战胜的,古来邪不胜正,总该相信天理昭彰。这种大爱与大善卉兰有,你们有,其实在每一个人的心底都是与恶一样同时并存的,就看你要激发哪一种了。这些老道也是突然之间悟透的,还要多亏你们玉鼎师父的提点。记住:以强压恶,钢刀易折;以善制恶,博爱无疆!”   杨戬思索着,似有所悟,却也有些疑惑。“道祖、师父,戬儿不敢说心中有大爱,我也是个平常人,尚有许多不完善。只是纵然有了大善、大爱,我的法力不能与白云相抗,又以何取胜呢?”   “戬哥哥,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行的!”   梅儿的秀丽容颜跃入眼帘,杨戬不自觉地将手抚上她的柔肩。心中有个想法没敢说出来,卉兰是用生命换来了对白云的制胜一击,或许只有在那个时刻胸中善与爱的力量才能被激发出来,必要时自己也会那样做。那梅儿呢?不忍让她牵扯进去,不忍让她才逢□□又入严冬。可是三界的安危自己不能不顾,莫非又将面临一次取舍吗?杨戬温柔地对梅儿说:“白云只向我约战,你还是不要参与了。这些人都要靠你保护,三妹一家我就拜托你了。”   玉鼎马上把话抢过来:“戬儿啊戬儿,你能不能不搞得每次都像交代后事似的,为师可没说过要你去送命啊!”   “就是!”老君也说:“要是那样也显得我们两个老的太损了。自己坐在这儿指手画脚,倒让小辈们去冲锋陷阵、拼死拼活,也太没有尊长风范了吧!还厚着脸皮给你们讲什么大爱大善。别急,你师父能来就自然会有办法,下面就听他讲讲吧。”   玉鼎见老君又把球踢给了自己,索性清了清嗓子道:“戬儿,你不可小瞧了梅儿,要想取胜还真是缺她不可呢!”见两个人此时都十分关注自己的下文,玉鼎没有停顿,接着往下讲:“戬儿,你在与白云交战时,是否曾有一道光柱自你身体中发出,使白云暂时无法抵挡,而你们就是借这个机会抽身回来的。”   “正是,我也很疑惑,师父又是如何得知的?”   “师父知道,师父还知道你这光柱发自何来。”玉鼎说着,将手放在杨戬胸前,只见自杨戬怀中升起一物慢慢落在了玉鼎手上。却是那块被称作玉泉山至宝的白玉佩。   “玉泉双剑!”梅儿叫出来,忙也从自己身上取下另一枚。   杨戬道:“师父的意思是说那将白云推出老远的光柱是由它发出的。”   “对,那光柱就是剑柱,终于等到它出世的时候了。”玉鼎的神采竟也飞扬了起来。“光有博爱之心当然不够,手中还要有博爱的利器。以爱之心驱使爱之器,必将纵横天下、今古无敌。你在危机之刻偶一闪过的意念催动了剑柱,尚能让魔道惧怕,若是你能随心所欲收放自如之时呢?若是你与梅儿双剑同心、珠联璧合之时呢?战胜那白云应当不是什么妄想吧。只有双剑齐出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要诀只在于以善驭剑、彼此同心。这两枚玉佩应该可以化作两把剑形的,只是何时露出真容须得看你们的道行。师父知无不言,仅限于此。关键是看你二人怎样相互揣摩,勤加练习了。双剑现身之日,便是扫尽妖魔之时。为师相信你们,这一天应当为时不远了!”   “多谢师父以至宝相赠,我们一定不辱使命!”梅儿与杨戬又是同出一言,这一颗无私之心,让他们不畏缩于面前的艰险,立下决心携手一搏了。   老君与玉鼎深感慰藉,玉鼎看着梅儿似还有些话要说,不过最终只停留在了眼神里。    ☆、心神合一   门外一阵喧闹声,竟是敖红同着猪八戒和孙悟空前来助战了。熟人相见,气氛又一下子轻松热烈了许多。哮天犬刚才当着老君和主人师父的面一直没敢搭言,现在终于憋不住了。他跳到猪八戒面前,又瞥了一眼玉帝王母说:“怎么,你那佛祖爷爷一时明白过来了,怕老友断交,派你来相助天庭了。只是他老人家用人一只眼亮一只眼暗,齐天大圣我们求之不得,你嘛就差太多了!”   孙悟空听他赞自己贬八戒,心中受用,不由欢喜叫好。猪八戒却一反常态没有生气,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老猪是真心实意来帮朋友,为三界尽一颗佛陀之心的。我好歹也有一些力气,总能为你们做点儿什么吧。押运粮草也行,埋锅造饭也行。我法力不济,就是不能参战,总可以为大家站脚助威壮壮声势吧!”   众人见他一副极认真的样子,便都不好再取笑他了。敖红道:“哮天犬,你就别拿净坛使者打趣了。佛祖什么都没有派,人家是自愿来帮你们的。”   “哎哟,使者别见怪,是我狗眼看人低,对不住您了!”哮天犬赶紧笑着给猪八戒赔不是   “没事,没事!”猪八戒今天倒是难得的好脾气。他忽又像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叹了口气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也不知我嫦娥妹妹那里怎么样了?白云这个混蛋要是敢碰她一根毫毛,我,我老猪一定让他变成筛子!”   提起嫦娥,一旁的敖红又道:“天宫处处都布满了魔障,月宫里的情形我们一无所知。好在我曾赠她东海宝珠,可以互相遥感安危的。她现在应该没事,月宫与天宫里其它地方不同,有自己独特的庇护之法。只是我们要想得到她的确切情况,唯有彻底剿灭了白云才行。杨戬、三公主,我也听到卉兰仙子的事了。本来想先在桃山大哭她一场,可是哭不是敖红的个性,敖红要为她报仇。用我们的好消息来祭奠她!”   “是呀,多漂亮的一位仙子,太可惜了。老猪还答应送给她西天的花草呢!怎么就……”猪八戒说喜就喜,说悲就悲,鼻子已经开始发酸了。敖红虽强忍着,但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打转。   梅儿走过去,与敖红抱在了一起。杨戬安慰猪八戒说:“使者不必难过,卉兰仙子希望我们用欢笑记住她,杨戬不会让她的血白流的。我也一定会找到嫦娥仙子,想办法使她重见天日。你相信我吗?”   猪八戒点点头说:“我相信。杨戬,老猪全听你的!”   “舅舅!舅舅!”一声呼唤,沉香出现在大家面前。“舅舅,您看谁来了?”在他的后面,闪进了六个身影。大家细看时,却是梅山兄弟。   杨戬颇为意外,因为自打昆仑山那一战后,重重波折,与他们就再没有相见过。只当是兄弟断交,不想今日……   六个人站成一排,齐刷刷跪在了杨戬面前。杨戬忙去扶他们,却被康老大一把握住了手。“二爷,我们该死,我们对不起您呀!”   杨戬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兄弟们快起来说话。”   “不,您听我把话说完。我们不如哮天犬,没看出您的苦心。昆仑山上打伤了您,后来还听人唆使搜罗罪证要置您于死地。我们简直是畜生不如啊!哪里还配做您的兄弟!一个月前我们知道了真相,本来想要来看看二爷,可兄弟们又觉得实在是没有脸见您。想在人间干下几桩义举后再到您面前叩头谢罪。不过今天听说出了邪魔祸乱的大事,我们忍不住就厚着脸皮来了。二爷,您要是看我们还有用,就留下我们给您做个马前卒。您要是讨厌我们,就一脚把我们踢开,是杀是剐我们都绝无怨言!”   “兄弟们,何必如此呢!你们再不起来,杨戬也只有陪你们跪了。”   “康大叔,我就说过,舅舅一定会原谅你们的。你们还是快起来吧!”   “是呀,起来吧,起来吧!”   在众人的声声劝解里,梅山兄弟只得站了起来。此时望着满屋子黑压压的人,杨戬心中顿觉感慨万千。想到当日众叛亲离、孤立无援,而今却得以亲朋满眼,弟兄重聚。其实自己该是幸运的!苍天不负苦心人,起起落落、沉沉浮浮之后终见得善恶浊清。若人生只有顺而没有逆那岂不也是不完美的。杨戬感觉现在自己该是一个最幸福的人。他有恋人、有兄弟、有亲人,还有决心为之奋斗的坚定目标。不管结局如何,他的人生都已是无憾的了!   杨戬对着大家拱手一礼,郑重说道:“杨戬何德何能,竟得你们如此全力相助。杨戬在此拜谢了!大敌当前,当以个人私怨为轻,以生灵安危为重。愿你我能尽到做神仙的职责,同心协力、尽诛邪魔,还四海清宁!”   “戬哥哥,放心吧,我会和你一起努力的!”   “戬儿,十日之限为时不多了,师父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到!”   “行了杨小圣,别再咬文嚼字的了。这一战,俺老孙就甘愿做你的先锋官怎么样?”   “二爷,您即还拿我们当兄弟,只要您发话,上阵杀敌我们是义不容辞的!”   “二郎真君,我魔家四将也甘愿听你的调遣!”   “舅舅,别忘了还有我和岂儿呢,我们俩是不会给您丢脸的!”   众人的群情激昂之中,玉帝王母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玉帝倒了两盏茶,以茶代酒和王母一起捧到了杨戬面前。“戬儿,朕此时不是什么三界之主,只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敬你。朕替三界众生谢谢你们!”   哮天犬凑到王母的杯子前闻了又闻,杨戬这几天说了他很多次,此时他不好再抢白什么,只能以质疑的眼神直瞪着王母。王母知他怀疑自己在茶中做手脚。为了表示清白,当着哮天犬的面端起来喝了一口。其实王母此时全仗着杨戬才能重返天庭,他又救了自己的女儿。虽不曾明说,但王母心里也是前思后想很不是滋味。现在于情于理她都不会再对杨戬梅儿做什么了。   杨戬淡然一笑,接过王母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说了声“谢娘娘!”而后将玉帝的茶盏端过来对众人道:“陛下是替三界众生敬的,那杨戬就将它撒还给众生。有天地中的草木鸟兽,还有凡间的数万百姓护佑我们,我们此番必会旗开得胜!”说罢抛“酒”向天,敬献万物生灵。   众人异常激动,猪八戒道:“咱们肯定会得胜的,咱们这么多人齐心合力,难道还杀不死砸不烂他一个白云不成!”   “对,我要咬碎了这道貌岸然家伙的骨头,给卉兰仙子报仇!”哮天犬对白云可一直是恨得牙根痒痒。   “白云不除,三界不安!”哪吒与白云圣君的宿怨由来已久。   “各位,可否听我讲几句。”从王母的身后走出了一个黄衫素颜的人儿,她的美丽并没有因为减少了装扮而有所减退。是蕊儿,她面对着大家不解的目光,缓缓说道:“你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口口声声要置白云于死地。可你们想过吗?他只是被邪魔侵占了躯体,而他的本身则是无罪的,甚至是需要我们去解救的!你们不可以就这样妄下论断要杀死他!”   巨灵神道:“四公主,话虽如此说,可他若不死,三界就休想安宁啊!”   “四姐,那白云在天宫那样对你,你还要管他干什么?”大鸾也搞不懂蕊儿的想法,待还要说两句,却被身边几天来一直沉默寡言的小鸾拽住了衣袖。   蕊儿走到梅儿和杨戬面前,用有些凄迷的眼神望着他们,仿佛他们的那种幸福是自己永远可望而不可求的。“三姐、戬表哥,你们要为三界除尽魔障的决心,蕊儿万分敬佩。你们是心中有大爱之人,这大爱是否也应当含有包容呢?其实你们已经做到了,你们包容了朋友的误解、包容了过去的敌人,这里面也有我的母后。那么也请你们同样包容白云吧,留他一线生机、还他本来面目,我想这才是一个最完满的结局,你们说是吗?”   蕊儿的话让人们又陷入了深思,只听王母有些颤抖地道:“梅儿、杨戬,我对不住你们,有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没敢说。是我害了云儿,你们把这笔账都记在我头上吧。如果有可能,请留他一命,这是我再一次恳求你们!”   “唉,既要驱除怨灵,又要不伤害白云的身体。那就更难做到了。”老君的叹气又开始了。   梅儿用柔和的眼神望着妹妹,似在告诉她放心。杨戬对众人道:“白云也是我的兄弟,不管有多难,只要这样做是对的,我们就绝不会放弃!”   白云约定的时限在一天天缩短。这几日,杨戬和梅儿什么都无暇去想,只专心修炼玉泉双剑。双剑贵在齐心,二人虽已堪称心脉相通,但要同时做到共思共想,以意念催成剑气,尚还有一定的难度。不过,他们是有恒心的。经过了这么多,他们坚信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办到的。   晨钟唤醒了桃林里的飞鸟,但它们还是起迟了。杨戬与梅儿早已在至高峰顶的平台上静坐冥思许久了。杨戬的右腕,梅儿的左腕上各悬着一枚小小的玉坠。两只臂膀同时抬起,相互交绕在一处,猛地向前发力,一股剑光真的透掌穿出。他们已经做到第一步了……   午后,阳光热得逼人。在魔力的干扰下,几日来的天气变幻不定。要么阴风冷雨,要么骄阳胜火。但这并不能阻止坚强的意志。烈日之下,杨戬与梅儿的双双身影依旧在舞动着。他们用的还是玉泉山的剑法,但手中无剑,心中有情。飘摇游动间,似在慢慢领悟着那句大爱无疆的深刻内涵。剑气出,两心同;此无我,唯苍生。烧红的面颊,流淌的热汗并没有留下疲惫,只在相互一回眸时露出彼此间会心的笑颜……   何方的阵阵暮鼓让桃山上的一切都归于沉寂。夜晚时分,这份宁静更深了。月光里,还有两个白色的身影在苦练。明月还在,那么希望就还在。今宵拨尽层层浓雾,幽幽蟾宫里的那个人是否也在为他们祝福呢?梅儿与杨戬手中的双剑已时隐时现似要成形,剑光的收放也有六七成可以控制了。关键时刻,不能懈怠。他们完全忘记了昼夜冷暖,全身心进入到这场坚韧的自我锤炼当中……   最后两天,决战之日只剩下最后两天了。梅儿和杨戬来到华山,要吸取西岳的天地精华之气。他们拥有了桃山的博爱,也应该拥有这里的温情吧。华山主峰,层峦叠嶂。纵使天上阴云蔽日,也遮盖不住它的雄浑。两个人相对闭目而坐,从身下升起的一股热流在推动着他们体内的经络。本该心无杂念,但不知为何却是往事如烟,历历跃进他们的脑海。   千年前,桃山上那个灭门的雨夜,杨戬曾怒喊过苍天的不公;而少年时面对织女一家被化作冰冷惨烈的石像,梅儿亦曾痛诉过王权的无情。斧劈九日,换不会随风飘去的母亲;槐荫悲歌,唱不尽再难续的姊妹情缘。天庭岁月中的无奈,权情徘徊间的困惑。为亲人的幸福不顾生死,却不得已要在他们的误解中品味凄凉与孤独;为了一个坚定的爱字无怨无悔,可偏偏要因这份爱去承受来自身心的无数打击和折磨。对父爱的渴求渐成奢望,唯有在继母的阴影下倔强挣扎;曾几何时天宫里好兄弟的冷冷一语,依稀昨日玉泉山上同门手足的如霜刀兵。还有银河岸边的老弼马温,还有月华中幽苦终身的嫦娥仙子,还有只因为会唱一曲甜歌便被贬下凡尘的紫荷姐姐,还有……还有……很多……很多……   为什么头脑中全是这些不幸呢?是因为悲剧太多了吗?是什么酿成了它们?其实不是苍天,不是命运,苍天本没有思想,命运亦是靠人来主宰。是来自我们每个人心底那份不够纯洁的思想,还有身外的种种有形与无形的压抑和强权。是它们共同构建了那些本不该发生的故事。是时候改变它了,是该让这天地河山彻底地清洗一次了。先从你我开始吧。谁都不是完美的,荡尽心底的执拗与偏见,还一个真实与自然的我。再把这份真实与自然送给你身边的每一个人。这就是老君所说的大爱吧,三界在我心中,我与它已融合一体了。为了它的美好我无论付出什么、奉献什么都是无比快乐的!   四肢百脉的热血蔓延开来,杨戬梅儿只觉功力上升、泉涌不断。骤然间二人双双出掌,左右手相携纵入半空。两对清澈如溪的眼睛同时打开,目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对望之下又是几个飞旋。凌空燕式、鹤舞苍山,不由手中稳稳握住了一物,却是两块玉佩化作了实实在在的玉泉双剑,剑柄上的蓝色宝石泛着露珠般的晶莹朝晖。扬手运劲,七彩剑光上下翻动;暮然而止,小小玉坠再悬腕间。他们终于做到人剑合一、收放自如了,他们成功了!   “戬哥哥,咱们练成了!”梅儿顿时感觉心头的重担减缓了许多。她很累,软绵绵靠在了杨戬的肩头。这是她终生都可以依托的地方,累了、倦了,就尽管到这里来甜甜一憩吧。   “哟,大白日里,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一声娇嗔的呼唤把两个人吓了一跳。杨戬一回头看见三圣母站在身后,不由有点难为情,赶忙松开了紧紧环着的双臂。   三圣母捂住嘴笑着,走上前对他们说:“我是来送茶的,看见你们练成了玉泉双剑,正要赶过来祝贺。谁知……往后的事就算我什么都没见到啊!”   梅儿知她是故意想让自己害羞,偏不服这个软儿,高扬起脸儿道:“见到又怎么样,还怕了你不成!”   三圣母笑得更欢了,却忽又装作生气的样子撅起嘴来说:“哼,从前二哥都是最疼我的,想不到现在竟让你抢去了。请你也照顾一下别人的心情好不好!”   “我偏这样,就气死你这小没良心的。”梅儿反而将双手搂住了杨戬的脖子。   “唉,”三圣母假意叹了口气。“谁叫我对不起二哥呢,只好认命了。不过,想当我嫂子就那么便宜吗?我这个小姑子可是出了名的难缠,你就不怕过门之后我狠狠收拾你?”   “你敢,看咱们谁先收拾谁!”梅儿不肯示弱,过去就要抓杨莲。三圣母边笑边躲,藏在了杨戬身后,还故意大声喊着:“快来看呢,还没做新嫂子就要撒刁打人了!”   “好了莲儿,别闹了。”杨戬轻抚了一下妹妹的脸,又对梅儿说:“看着我的面子上,就饶了她吧。”梅儿本也是和杨莲逗着玩,听了杨戬的话,不由冲她做了个鬼脸,不再追了。   三圣母整整头发说:“算了算了,我也别不知趣非留在这儿了。那边石桌上有两盏茶,你们自己去拿吧。”说罢径自下山而去,却在一转身后露出了一个顽皮的坏笑,心中暗想:梅姐姐,你别急。我很快就有一个整治你的好机会,你等着瞧吧!    ☆、再逢佳辰   今年华山的秋天提前到来了。大概是地处高峻,寒冷先至;又或许是受魔力侵扰的影响,乱了节序。总之,现在已是满眼一片秋景。不过华山毕竟是座仙山,虽然在阴云笼罩之下,但其风姿秀美亦不曾减。这个秋天依然是令人心醉的。   如果说别处的秋韵大多是红金两色,那么华山的秋就应该是多彩的。盛夏顽皮的绿悄悄退去,换之而来的像是一个颜料的聚会,把整个世界都催促得热闹起来。遍山的枫叶与金黄色的白杨林自不必提,只看那悬珠挂玉的果园,让人赞叹这份美丽除了感官之外还饱含着气息。浓霜染过的叶子有的墨绿、有的还泛出深蓝色,衬托得枝上的硕果更加鲜艳诱人了。苹果红得让人不可想象,那嫩嫩的梨儿却可比作一滴刚酿好的纯蜜。还有紫晶般的野葡萄,已自行裂开滚满山坡的黑毛栗……真是美景何其多哉!放眼观去,斑斓不尽;细而查之,宝翠点点。其实大自然的神奇你根本无法用语言和画笔去再现。造物缘于圣洁,在这圣洁面前,你我的心灵都会不由自主为之净化的。   去年这个时候,天河岸边曾有过一个凄凄凉凉的生日。而今天,这个日子又来了。是的,就在相聚与白云决战之日的最后一天,梅儿和杨戬的生日又到来了。不过今年的情形与往昔大不相同,三圣母早就在悄悄张罗,提前便把两个寿星请到了华山。本来杨戬和梅儿是无心过生日的,卉兰刚逝,又大战在即,怎还提得起兴致庆祝。但是三圣母沉香一干人死活不干,为了不破坏大家的心情,只好随着他们吧。都放松一下也好,因为越到最后关头越是不宜把神经绷得太紧。   “二哥,先说好了,借你们的生日,难得大伙儿开心一天。一切全由我说了算,无论做什么,你们可都不许恼!”   三圣母的话倒是把杨戬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个精灵古怪的妹妹想要干些什么。但无论怎样总是要答应她,谁让自己对她一向多是百依百顺呢!   这天早晨,也不知三圣母是怎样说的,竟把玉帝王母老君玉鼎等一干长辈全都支走了。只告诉他们留下贺礼晚上回来赴宴。这几位也不想搅了年青人的乐子,索性到人间各处探查情形去了。就连蕊儿小鸾和大鸾也被三圣母哄着劝着随王母同行。她究竟想怎么样?莫不是怕亲姐妹在这里护着梅儿自己不好行事,她到底要搞什么花样呢?   其实不必担心,三圣母不管做什么她的出发点都一定是善意的。今天这个主意或许有些出格,但三圣母想:把哥哥他们推到了这一步,往后的事嘛就看他们自己了。   沉香、岂儿、敖春一大早齐刷刷站在杨戬面前,后背挺得直直的。脸上虽故意装出了严肃的表情,但实在憋不住了也会捂着嘴偷偷暗笑。沉香手中捧着个托盘,他粗声粗气地走上前说:“舅舅,今天是您的生日,请您更衣!”   哮天犬掀开托盘上的精细丝绸,却只见一团红色鲜明耀眼。他将这红色拎起来,原来是件大礼服。哮天犬有点儿纳闷:“这是什么衣服?”言外之意是问这是过生日该穿的吗?沉香赶紧向他挤挤眼色,悄声说:“你忘了,按咱们昨天说好的办呀!”“噢。”哮天犬像忽然明白了什么,马上转过身冲着杨戬,也正正经经地道:“主人,快换衣服吧!”   看见他们的样子,杨戬也颇感好笑,看来三妹的小把戏已经开场了。他对沉香说:“这件衣服太鲜亮了,你让我怎么穿出去?算了吧。”   “不行,这是我娘亲手缝制的,一针一线都是她的心意。请舅舅务必要接受!”沉香像背书似的一字一顿念出来,手中的托盘举得老高。   真是难缠,杨戬无奈地摇摇头。“不就过个生日吗,别的事我都随你们闹,就是这衣服,不穿好不好?”   沉香看看岂儿和敖春,三个人忽然又摆出副笑脸,沉香半是请求半是撒娇地说:“好舅舅了,您全当可怜可怜外甥,我要是办不成这件事,回去又要挨娘的骂了。再说,为了这件衣服,我娘不知在灯下熬了多少个晚上。这可不是骗您,她对我也没有这么上心呢!您还是给我们一家人个面子,快些穿上吧!”   “是呀师父,今天您要是不穿,三圣母一定会伤心的。”岂儿也跟着来帮腔。   三人一拥而上,杨戬当他们是孩子,也不能恼火。敖春二话没说,动作麻利,在他们两个哄劝的当儿,就愣是七手八脚给杨戬把衣服换上了。在一旁没插上手的哮天犬觉得很不对劲儿,这怎么越看越像是在抢亲呢!   不得不承认,这件衣服的确漂亮。三圣母能做出这样的活计来,也倒是让人大感意外。大红的布料不算名贵,但却合体而裁,长短恰到好处。上面用略深一色的丝线绣了些梅竹之类的花草,整体看上去红火但不失雅致、热烈却不沾俗韵。可见三圣母还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不过好马配好鞍,好衣在人穿。也许衣服原来普通,只是因为穿在了杨戬的身上,是他举手投足间的超凡气质才赋予这衣衫以灵动的生命。   三个年青人看的眼睛都舍不得眨动一下,杨戬没办法,反正也是被强迫穿上了,索性走到光线最亮的地方让他们看个够。沉香不由感叹着:“唉,我娘也真是偏心,我成亲的时候怎么就没为我做一件这么清雅的衣服。我穿的那件礼服又大又沉,上面还描着金线,难看死了!”   敖春道:“那哪里是衣服的错呀。你本身缺少真君的风采,就是穿上了这件也照旧是个傻样子!”   “哼,还说我呢。”沉香很不服气,“你的婚服倒是把东海值钱的东西全挂上了,可怎么样?还不是一副呆头呆脑的。哎,我看不如这样,等到舅舅真正成亲的时候,礼服就由你们东海来出。反正那些珍珠宝贝留在你们那儿不能物尽其用,也是白白给糟蹋了。告诉你爹,可千万别舍不得哟!”   看着他们两个斗嘴,岂儿一直在笑。杨戬自己整理齐备,对他们道:“闹完了没有,三妹下面要我怎么做,快说吧。”   “哦,下面……”沉香三人清了清嗓子,又换回一脸地严肃。鞠躬弯腰扬起了右手说:“下面去寿堂,舅舅请!”   梅儿这边呢,比杨戬也好不了多少。三圣母、敖红、小玉、丁香四个女人凑在一处,就更难对付了。   一件花色大体相同的生日礼服摆在面前,梅儿也觉得太过鲜艳了。自己穿惯了素衣白衫,对这个有点儿不太适应。她刚要张口拒绝,不想三圣母就大模大样地教训起她来了。   “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这衣服嘛,艳是艳了一点儿。不过你要是这么白惨惨地出去,一则不吉利,二来站在我二哥身边只怕也显逊色。你若不怕人家讲不般配的话当然也可以不穿。”   梅儿哪里吃她这一套,立刻回道:“你不用来激我,偏不穿,又怎么样?”   三圣母不急不恼,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不听劝也罢了,反正我琢磨着这红色也有些不适合你。你整日冷冰冰的,同这色彩不搭调。穿上不好看也白费了我下的功夫!”   敖红突然笑嘻嘻地接口:“她穿着不合适,我穿着正好。不如给我吧,今天我就和杨戬站在一处!”   见她说话也太大胆了,梅儿不由气道:“你想得美,亏你不知道脸红。当着自己弟媳妇的面儿,也讲得出这种话来!”   “那有什么,你要是哪天再和杨戬赌气假装嫁给了别人,那他就是我的。我可不等你们绕个大圈子再重新和好,这次我都后悔晚了一步呢!”   见敖红更加口无遮拦,梅儿伸手过去就要拧她。小玉忙说:“好了四姨母,你们就别逗三公主了,舅舅那边该等急了。”她倒是很向着梅儿。   三圣母笑了,一把拦住了敖红说:“行了,都不准闹了,今天全要听我的。”她又走过来捧起衣服好言哄着梅儿:“说归说、笑归笑。梅姐姐,这礼服你还是一定要穿的。你不看别的,就看我真心实意为了你们,千针万线手指都磨破一层皮的份儿上,也不该辜负了我呀!”   敖红赶忙挽上了梅儿的胳膊,娇声道:“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好姐姐你别恼。我也打不过你、也争不过你,那些话我保证不会在别人面前说第二次了。我不过只在心里想想总行了吧。”   “你,你还是找打!”梅儿实在对她急不得恨不得。   丁香捅捅敖红说:“姐姐,你就别闹了。”她和小玉一起上来给梅儿换衣服,梅儿不好再同她们别扭,也只得穿上了。本就是粉雕玉琢的人儿,再衬上这夺目的红色。越发显得彤云如面,遍体婀娜,顾盼神飞了。   丁香又捧出了一个镂金刻银的小匣子,轻轻打开,大家只觉得眼睛都要被照花了。原来却是满满一匣的珠贝首饰。丁香道:“三公主,这些都是用东海最名贵的紫玉珠串成的珠花。是我求了龙后好半天她才准我带出来的。你那么漂亮,配你一定合适。”   “来来来,别啰嗦了,快点。”敖红等人不由分说,把梅儿拽到镜前坐下。你插一件她戴一朵,就这样忙不迭地装扮了起来。梅儿无可奈何,又是珠光宝气,又是大红的衣服,这哪里还是自己呀。这些人疯了,天知道她们想要干什么!    ☆、诗词为凭   寿堂设在刘府的正厅,今天可都是刘彦昌亲自安排布置的。他也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要真那么糟三圣母哪会看上他呢。有些私心乃是人之常情,就让我们原谅他吧。厅堂上,寿酒、寿糕、寿面一应俱全。满屋里披红挂彩,有点俗气,不过倒挺喜庆。猪八戒和孙悟空早等在了这里,哪儿有热闹哪儿就少不了他们。杨戬和梅儿被众人拥簇着推推拉拉而来。相互看见了对方,先是觉着新鲜,细观时却又感到仪态翩然、不同以往,别是一样艳丽风景。   三圣母让他们坐下,二人死活不肯,最终也仍是在上位前站着。今天到场的所有人立在了对面,三圣母代表大家说:“二哥,梅姐姐,今天说是给你们庆寿,其实是我们很多人要感谢你们。谢什么?千言万语说不尽,只怕讲得我哭出来又搅了今天的好气氛,所以就不讲了。趁着现在时辰正好,咱们还是赶紧来给两位寿星拜寿吧。祝你们福寿无疆,这个做神仙是自然的。那就祝你二人明日同心一战旗开得胜,日后雎鸠和鸣、良缘美满吧 !”   “说得好!”猪八戒首先高声赞着。“我原本也想讲两句的,可就是肚子里没什么词儿,全让人家三圣母抢光了!”   “你个呆子,快歇着算了。”孙悟空随手拍了一下他的猪头,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刘彦昌端上许多杯酒来,每人各取一杯,杨戬和梅儿先干为敬,也一同回敬了大家。沉香小玉和岂儿想要跪下敬酒,被梅儿杨戬赶忙扶住了,连说太过,心意有了便好。   三圣母看看差不多了,收起了正经的神情,走上前提高嗓门道:“二哥梅姐姐,我们拜完了,你们两个寿星也要互相拜寿才是呀!”   “我们也要拜吗?”杨戬不知是计,很老实地问着。   “那当然,这个绝对不能少。”三圣母一使眼色,早有沉香、敖春、小玉、丁香过来按住了杨戬和梅儿。七嘴八舌边笑边说:“是呀,舅舅三姨母,拜呀,快拜呀!”   猪八戒凑上来:“这个可不能乱拜,这我老猪最在行。你们都站好了,沉香敖春听我的指挥啊。”他竟然扬起猪脸高喊了一声:“一拜天地!”   小玉丁香笑疼了肚子,却还不肯松手,硬按着梅儿朝上鞠躬。怕梅儿真的要急了,杨戬道:“三妹,别捉弄我们了。你们这哪里是拜寿,分明是……”   三圣母却说:“在我们刘府过生日就是这个规矩,入乡随俗,你们不拜也得拜!”   杨戬没等再要说话,已被沉香敖春摆弄着不得不把腰弯了下去。   “二拜高堂!”猪八戒的第二声又喊起来了。他喊完之后想了想说:“哎呀,杨戬的双亲都不在了,这事儿我也不能替。至于那玉帝王母嘛,拜不拜也就那么回事儿了,反正他们也不在。三圣母,我看咱们不用搞的太正规了。这条免了,直接就进行下一项,夫妻对拜!噢不,是我说错了啊,应该是寿星对拜,寿星对拜!”很明显他和三圣母是一伙儿的,哮天犬听见他占主人的便宜,气不打一出来,很想上去给他两下,却偏偏又被挤在了人群之外。   梅儿此时已羞得红云满腮,从小到大哪里让人家这样折腾过。待要发火,却又不能,戬哥哥还一个劲儿地向自己使眼色。看来今天是注定栽在杨莲手里了。正在她进不是退不是横竖为难之际,三圣母又说话了:“梅姐姐你犹豫什么,莫不是你不想和我二哥拜。要不,咱们就换个人。你说是换个人替你呢,还是换个人来替我二哥呢?”   人们的笑声更大了,敖红咳嗽了一声,有意端着架子往梅儿跟前站了几步。梅儿还没来得及管她,只听猪八戒说:“三公主,要不然让杨戬出去,我老猪来和你拜吧。”哮天犬终于钻到了最前面,他窜上去一把抓住了猪八戒的耳朵。“你这只死猪,闹事儿也没有这么闹的。再要满嘴胡沁,小心我把你两只肥耳朵扯下来当下酒菜!”猪八戒当时疼得哇哇直叫,只得向哮天犬讨饶,连声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孙悟空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边喝酒吃果子一边看热闹。他瞧见猪八戒的惨样儿很是开心,来回摇晃着两只手说:“这猪头活该,得寸进尺,刚给他点儿颜色就想开染房了。哮天犬,你只管割他的耳朵,别忘了分给俺老孙一个!”   猪八戒虽被拽走了,可是杨戬梅儿这头还是被三圣母不依不饶着。杨戬挨到梅儿身边小声道:“我看要不咱们拜吧,不然是过不去三妹这一关的。”   梅儿在心中暗恨杨莲,用眼睛去瞪她,三圣母却同样还以一个洋洋得意的目光,她是不气坏梅儿不罢休了。   其实梅儿当然明白他们半是逗闹半是成全,想促成自己和杨戬。不就是和戬哥哥拜一下吗,管他什么拜寿拜堂,反正也不是和别人。有什么了不起,迟早总是要这样的。想到这儿,梅儿反大方了起来。她甩开小玉和丁香,对着大家说:“拜就拜,你们看着!”杨戬会意一笑,两个人在没有外力逼迫的情况下心甘情愿、恭恭敬敬相对拜了下去。顿时掌声一片,三圣母的眼睛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兴奋的人们直闹了整整一天,晚宴又再次迎来□□。玉帝老君等人回来了,小玉丁香叽叽喳喳在对王母和蕊儿姐妹讲述着白天发生的事情。长辈们不置可否,对这些竟然表示默许。仿佛是婚礼是寿礼都无所谓,杨戬和梅儿在他们心中早已是不可分割的一对了。   不过开心也要有个度,玉鼎再三叮嘱大家不能饮酒过多,不能消磨太晚,因为明日的一场鏖战还胜负难料。但是就在这般严厉的师命之下却仍有两个人喝多了。一个是刘彦昌,他当然醉与不醉都没关系,他今天是难得的真心高兴。为什么?或许是打心底真的服了杨戬;或许还有一点点小私念,杨戬有了梅儿,沉香和三圣母就不会再整天念叨着对不住他,就不会再总是惦记他了吧。刘彦昌捧着杯子在酒席间走来走去,他听见哪吒在对人神采飞扬地讲着我杨大哥如何如何,便一拍三太子的肩膀在他旁边坐下,口中颠三倒四地说:“那不是你大哥,是我二哥,我刘彦昌的二哥!”   且抛下他不管,再来看看另一个。万万想不到,另一个喝醉的人却是梅儿。梅儿是心醉了,情醉了,不管明天怎么样,今日她已经掉进幸福的深潭之中无法自拔了。三圣母怕她还气恼白天的作弄连连在旁赔不是。梅儿端着酒杯,脸颊绯红,一双笑眼似睁非睁望着她说:“今儿个不论怎样我都要谢你。看在你是真心为我好的份儿上,就先放过你这一回。不过杨莲你可要小心了,今天放过你,不代表以后也放过你,以后我是一定要讨回来的!”梅儿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脚下不稳,连手中的杯子都掉在了桌上。三圣母赶紧扶着她,又怕让玉鼎看见,小声说:“我的好姐姐,求你别折腾了。不怕被你师父骂呀?”梅儿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仍在四处找酒喝。三圣母见自己摆不平,只得把梅儿先交给了小玉,转身到那边去求助杨戬了。   杨戬正在不得不听猪八戒的夸夸其谈,这位净坛使者今天可是吃美了,虽不敢多喝酒,但也算相当尽兴。他满嘴唾沫星子,一边塞着芙蓉软糕一边对杨戬说:“好吃好吃,二郎神你够意思,明年再有这样的好事儿可千万别忘了告诉我老猪!”   三圣母拉过哥哥,小声对他耳语了几句,杨戬赶紧过去看梅儿的情形。玉鼎怎么会不知道呢,没办法,徒弟大了不听话,自己假装糊涂吧。只得找老君要了粒醒酒丹悄悄送给杨戬,叫他快扶梅儿下去休息。   杨戬扶着梅儿走了,三圣母跟在后面。猪八戒一直抻长了脖子看着,他对师兄说:“猴哥,怎么还没等老猪喊送入洞房,这杨戬就自己去搀新人了。”说到这儿,他赶紧回头四处望望,见哮天犬在远处没听到,才又伏在孙悟空耳边道:“看起来他也是个假正经。”“行了吧,好吃的还塞不上你的嘴!”孙大圣拿起个核桃照猪八戒的胖脸打去,老猪冷不防,腮帮子上顿时肿起个大包。   杨戬扶梅儿进入了睡房,照看着她把醒酒丹吃下去。三圣母趁他们不备,悄悄将房门反锁上。杨戬安顿好梅儿想要离去,却无论如何打不开门了。也不知三圣母捣的什么鬼,任凭杨戬用尽法力却终究解锁不开。   梅儿服下醒酒丹,多少清醒了一些。她感觉口渴,来到桌边自己斟了碗茶。看见杨戬用力拍门的焦急样子,不觉好笑,噗地一下将嘴里的一口茶水全都喷了出来。她对杨戬说:“别白费力气了,你今天肯定是叫不开这扇门的。明天咱们两个出去,也什么都说不清了。我看既来之则安之,你还是坐下歇歇吧。”   “你倒有心思笑。”杨戬生气妹妹的荒唐,更无奈梅儿的痴癫。他见梅儿面前的桌子上全是茶水,衣衫也被浸湿了,只得摇摇头过来帮她收拾。谁知梅儿却一反手搂住了他的腰,将脸贴上他的身体,久久不愿离开。   胸前一团温热,杨戬也真有些忘情了。但现在毕竟不是时候,他轻移开梅儿的头说:“好了,别闹了。这可是在人家家里面。”   梅儿有些负气,哼了一声松开双手。她忽然看见桌上的纸笔,又对杨戬道:“戬哥哥,我的寿礼呢?”说罢拿起了一张素笺。   杨戬恍然大悟,他们两个每到生日都是要互赠一篇诗文的。去年在天河岸边自己还记得,可是今年忙于对付恶灵,又被三妹他们整整折腾了一天,倒真是没顾得此事。他抱歉地冲梅儿笑笑,梅儿说:“就知道你没有准备,其实我也没准备。不如现在就随便涂两句吧!”   梅儿抬起头望着窗外的一池荷花,带着三分酒气,大大咧咧提起笔蘸了墨,有些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下了这几行字:   夏来荷塘柔风丽,   翠叶青、红莲寄。   参差偎傍,高矮总相依。   几番骤雨零丁后,   心犹艳,枝未离。   无牌无韵,随性而抒。写完了,竟也不看杨戬的反应,只觉困倦难当,独自脱了外衣倒在床上便睡去了。   门外,早就有个人扒着门缝偷看多时了。不知杨戬是真没发现他还是压根儿就懒得去理他。不会有别人,又是那个猪使者。此时他见梅儿香肩半露,不由张大了嘴,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几乎要滚了出来。即便入了佛门几百年也依旧是本性难改。可暮然间左耳上又一阵剧痛,看来耳朵大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只听劈头盖脸的骂声响起:“好你个死呆子,还敢蒙俺老孙,编个谎话离席想不到竟跑到这儿来。你长能耐了,学会听墙根儿了,我看你明天还俗算了。走,咱们到前面跟大伙儿说说去!”“哎哟,猴哥你手轻点,别嚷、别嚷!”猪八戒边告饶,便紧张地四处观望。他生怕这只没深没浅的猴子再把那条无法无天眼里只有主人的狗给喊过来。他对孙悟空说:“我也是好心,我是怕那杨戬冷冷硬硬的,不懂得怜香惜玉,回头再欺负了三公主。”“人家两个人的事,要你操什么心。还不给我快走,留在这儿讨打是不是!”孙悟空叫着,把猪八戒连拖带拽地弄走了,这一对猪耳朵还真是结实。   外面的吵闹平息了。屋内,杨戬挑亮了灯花,只见梅儿显出里面的红绫抹胸,无拘无束地展露着两段白藕般的手臂。她仰躺在床上,一股属于女儿的浓浓体香向人毫无遮掩地送过来。杨戬也开始心跳加速了。   “戬哥哥,你过来呀!”梅儿在梦中发出这样的呼唤,充满了诱惑力。她无所谓,她不在乎什么三媒六证、花轿迎娶。只要心已相许,不管是醉着还是清醒着,她都愿意把自己如一块无暇的白璧无保留地交托给杨戬。因为她不知道以后还要发生些什么,毕竟他们等得太苦了。   杨戬,他在犹豫。可以这样做吗?当这满室的红香醉人心脾的时候,我可以放纵一次随她一起沉沦吗?一杯浓茶下肚,有点苦涩却让人清醒。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明天生死未卜,若是自己不能给梅儿长久的守护,凭空占有她这一夜岂不是又让她背负上了心灵的重担,岂不是小人所为有辱了她的圣洁。想到此,杨戬走过去缓缓为梅儿盖好锦被,在她宽阔的前额上印下了轻轻一吻。而后转身来到桌旁,沉思了一下,在梅儿留下的词稿上续道:   人生冷暖聊相忆,   锦添泽,寒乍起。   漂泊无奈,也会随人意。   莫知此情如山复,   芳柳径,蝶正栖。   梅儿,请再等待我一时。只要过了明天,如果我们都还活着,我一定向你实践我的诺言。我们不要一夜春宵,我们要永世为伴、天荒地老!    ☆、恶灵绝阵   这个清晨看上去很明媚,梅儿醒来发觉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再看杨戬,独坐在书桌旁和衣而睡。本不想惊扰他,可是今天还有无比重要的事。梅儿拉开窗前的纱幔,一股阳光直射进来,渐渐地把杨戬唤醒了。   “做了一夜的正人君子,真是辛苦了。快换上衣服吧!”梅儿笑着捧出杨戬常穿的白衫,她自己已着好了那件雪里红梅裙,仿佛这白色才是最适合他们的。   玉手轻轻一点,门上的铁锁应声而落。杨戬很诧异,梅儿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女人上的锁也自然只有女人能解了。”   杨戬笑笑,什么都没有说。他主动携起梅儿的手,眼神里有一种信念、一种期待。两个人迈着同样坚实有力的步子向前厅走去了。   书桌上,新作的词稿尚还飘着淡淡的墨香。宝砚横陈,羊毫随意放置着。似乎主人不曾走远,似乎很快就会回来再续写下那爱的篇章!   决战的时辰将近,晴空上此时墨云频涌,天又一步步暗了下来。经过十日休整,白云的魔力又恢复到了不可想象的强大,只看这比往日更胜的漫天乌云就可证明。短短一刻功夫,大白日就如深夜般漆黑了。偶有黑云相碰,那怪异的无声的闪电便招摇而下,骤然晃了人们的眼睛,仿佛是妖魔对世间的捉弄。   “什么都看不清,我们怎么去对付那家伙!”哪吒不无担忧地说着。   猛然间,西方天宇出现了一簇光亮,而且越来越近,为人们照亮了眼前的阴霾。   “是二姐,宁儿姐姐!”梅儿仰头呼唤。高空中的宁儿公主佛衫飘扬,手持一架明灯。那是佛祖驾前之宝,有明澈心扉、扫清邪恶之效。宁儿冲大家点点头,不语中颇含深意。杨莲像马上明白了什么,立刻高举起宝莲灯也腾空而上来到宁儿对面。宝莲灯发出了淡绿色的光芒,在两盏神灯的照耀下,天地顿时又明亮起来。就这样,宁儿三圣母在前领路,一片片浓云被扫开。人们在明灯的指引下,向阴云更深处、向白云盘踞的天宫行去。   未至南天门,忽听一阵令人发毛的诡秘鼓声传来,只见云中有无数怪影在闪动,白云的万魔大阵已排列在了面前。正中央,白云端坐在一朵黑血云上,眼光充满了邪魅。他用不屑一顾的口气道:“杨戬,你的队伍不错啊!不过同我相比,还是显得太少了。”他左右手向两边一划,云上的妖魔立即现出形来。一个个面无血色、铁甲獠牙,成千上万数目难计,齐刷刷黑压压直伸向天边。“去吧,去寻觅你们的血食吧。有温度的地方,就有你们想要的!”白云阴邪地笑着,这话语也似乎充满了蛊惑力,那些妖兵喉咙里发出呜呜之声,一排排向人们这边冲过来。孙悟空、哪吒、沉香、岂儿、敖红、敖春等人各自亮开兵刃,每一个都是以一敌百,与妖兵交战在一处。   梅儿和杨戬面对着白云,白云的黑色披风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他说:“很好,看来真的是生死难分了。你们可以一起上,当然也可以一起去死!”   杨戬手中没有握着三尖两刃刀,他与梅儿手心相对,反扣腕向前一挽。白云看到了他们的臂上各悬着一枚三角形的小玉饰,不等他琢磨此物有何玄妙,这小玉饰已化作了两柄蓝幽幽的利剑。从剑尖上发出两道光柱,直向自己射来。这莫非就是那日杨戬击倒自己之物,他们练成了什么玄门法术?要小心应付了。白云想罢飞速躲开了袭来的剑气,提起软银枪,枪花如雨,也向戬梅二人攻来。白云的枪势原先是以灵巧轻活见长,而中魔之后却变得猛狠暴烈了。他每出一招都有致命之险,均是对准了喉头心窝等要害。杨戬梅儿同他小心周旋着,忽而躲闪、忽而进攻、忽而齐聚、忽而分散。剑光高低错落沉稳不乱,与白云连战了几十个来回仍未分出输赢强弱。   老君、玉鼎、玉帝、王母等在后面观战。他们的心情也非常紧张,呼吸都极轻微短促,只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场对决。   忽然,从地面上传来一阵呼喊:“小公子,是我呀,我是老花!你这是怎么啦,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啦!”只见老花在煞风中摇摇摆摆向这边奔来,主人入魔的消息怎能不传入他耳中呢。   白云稍一停顿,用□□抵住了梅儿杨戬刺下来的双剑。他努力在想,但却丝毫想不起老花是谁了。他只觉心中烦乱无比,一口黑气呼出,化作一团喷着蓝色火焰的魔球向老花击去。下面的哮天犬一个猛蹿,把老花压在了自己身下。魔球从他们耳边嗖地飞过,落入山谷下的深潭,水面竟立时燃烧了起来。“小公子,你醒醒啊!我是从小把你带大的老花,你不认识了吗?”老花仍在拼命嘶喊着,仿佛一定要用他这微弱的力量把白云自那重重魔障中拉出来。   “他已经不是你从前的小主人了,你这不是要去送死吗?”哮天犬见老花还想上前,不得已点住了他的穴门将他连拖带拽拉到一座山石之畔,最后索性结结实实地把他绑在一棵大树上。他嘴里仍在不断地嚷嚷着、恳求着,哮天犬觉得这平日被自己看不上眼的家伙也有可爱之处,他对主人的一片忠心倒是与自己相同的。可没办法,为了他的安全也只好这样对待他了。   空中的激战犹在进行中。双剑对□□,虽然以短击长看起来略逊一筹,但戬梅的剑招变化无穷,不时飞出的光柱又正好成了两把宝剑的延长。而且他们还会突然跃到白云面前攻其近身,反是软银枪不好发挥长处,白云就显得有些忙于应付了。此次交手,梅儿和杨戬只感到与白云势均力敌,从前那股强大的法力差距竟然不很明显了。看来这玉泉双剑真是镇邪之宝威力超凡,由此心中又增强了许多信心。   但白云也不是轻易就可以战胜的,只见他使出一势金鹏乱点头,枪尖连向上上下下几十个点位刺出。其手法之快,简直就像发生在同时。梅儿和杨戬冲不开他的壁垒,相互交叉各向两边闪去。白云借这个时机,将□□抛向空中。□□翻了个身,白云稳稳抓住枪尖下方,以枪为棍向二人脚下猛扫。就在两个人飞身躲开之际,白云忽又撩起枪杆转击向梅儿的腰部。梅儿暗叫不好,马上将身子平躺在半空。软银枪自下方飞过,呼呼生风,劈断了一条裙带,扫落了几缕青丝。梅儿的身体亦有些控制不稳了,杨戬立刻向她伸出手去,用力一带将她拽到了自己身边。梅儿脚下失控扑入杨戬怀中,这情景又让白云头脑中的邪魔妒火难耐,他重新握过枪杆再向杨戬的面门刺来。杨戬一把推开梅儿,对她说:“用我们从前学过的如影随形剑法!”   梅儿点头会意,立刻持剑退到了杨戬身后。白云攻击杨戬,杨戬与他正面相碰。梅儿却忽进忽退在周边砍削拨刺,弄得白云有些眼花缭乱,分不清哪是虚哪是实。这剑法缘自玉泉山崖壁上的神秘图文,玉鼎真人揣摩自创,只传授给了戬梅两人。在这套剑法中,杨戬为身,梅儿为影。二人配合极为默契,看似分分合合,实则同进同退。就好像不论光从哪一个角度射来,影子与身体都永远是相连的,因为两个人本来就有一体。这剑法可以共同对付像白云这样的强敌,亦可同时面对诸多高手,只不过策略各不相同罢了。   白云渐渐觉得自己的凛冽枪风不占优势了,自从入魔以来从未遇到过对手,不想今日却被这突然冒出的两把剑逼得好不凌乱。心中的那个声音在逐步动摇,莫非一物胜一物,邪恶的力量也并不是强大无边的。   “不能自己先认输了,我们还有很多胜算在手中!”骤然一个念头涌入,他身子一抖,眼中的妖魅忽又放大了开来。白云攥紧拳头狂吼一声,□□再次猛如恶蛟蹈海,极尽凶残之象地向梅儿杨戬杀来。   这一回开始时白云似还占取了主动,铺天盖地的霸气好像是让戬梅二人全无还手之力。但实际上却也一直未能伤他们分毫,及至后来梅儿和杨戬频繁变换的身影让白云有点应接不暇了。欲击杨戬,梅儿横剑闪过;欲攻梅儿,又不知为何眼前接招的却变成了杨戬。白云越打越急,最后无法分清彼此,只是在挥枪乱刺。当他用已使了多回的力灌千钧又从半空压过来时,就被梅儿和杨戬双双举剑架住,一上一下将软银枪夹在了中间。二人用力一绞,白云只觉手腕发麻,弄不清为什么便松了手。□□被挑起老高,划出一道圆弧形的抛物线摔向远处去了。   见白云兵器已脱手,观战的人们才长舒了一口气。玉帝道:“太好了,戬儿他们胜了!”老君却说:“陛下莫喜得太早,不见得会如此轻易。况且重要的不是打败白云,而是该如何清除这满天的怨灵!”   的确不可小看了白云,虽然过招落败但他的令人生畏之处绝不仅仅在一杆软银枪上。黑色的披风又招摇般地舞动起来,一道煞气自上面喷出,那其中凝结了千万年的邪恶,汇聚成一股狂飙向面前的两个身影扑来。梅儿和杨戬也被这巨大的力量托起,在半空中强自控制着身形。没有犹豫,拼尽全力将双剑合二为一,剑柄上的宝石发出夺目的蓝光。宝剑自行飞离了梅儿杨戬手中,直竖在云雾里,与白云发出的邪恶之力相对抗。白云在狂啸,四方的阴风戾气都似乎在为他站脚呐喊。浓重的邪气把天空覆盖,蓝色的恶焰将人间燃烧。不能再任由这一切蔓延下去了,世界本应是美好的,它绝不可以变成这副模样!梅儿和杨戬眼含悲悯,心中被拯救三界的大爱所充盈。他们双掌齐出,又将自身的法力输送给悬在空中的玉泉双剑,剑上的光辉更胜了。白云被这光辉晃得很不舒服,他看到了梅儿和杨戬,有些不敢直视他们的目光。这是一场正与邪的较量,看谁能用自己的信念坚持到最后。   哪吒沉香等人顾不上各自的对手,频频关注着这边的形式。这一刻,无数的妖兵也嘎然静止。它们也仰头凝望,仿佛也懂得在意自己的命运,白云若落败了,那么它们又能存在多久呢?   梅儿和杨戬神情沉静,全神贯注于这力量与意志的对决。风拂过额角,扬起浓黑的长发。他们没有看向对方,但彼此的心却与剑一样合为一体了。猛然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白云放出的黑障被击穿了。他也给强大的力量甩出很远,跌撞着手捂胸口半天才站起来。玉泉双剑一左一右重又回到梅儿杨戬手中。现在的白云仍还不肯甘心,剑,自己不是也有一对剑吗?他抹去唇边的血珠,从袖中点出暗藏的雌雄镇宇剑。这剑平时被缩小带在身上,若到用时,托于掌心默诵咒语便可恢复原状。白云双手握剑,要再和梅儿杨戬一分高下。谁知几招过后他却感到不对劲儿了。这雌雄剑往日用来也算得心应手,怎么今天只觉得越来越沉重,竟都有些拿不住它了。是法力流失太多吗?不会的,自己纵然挨了他们一记重创,但还不能伤及根本,驱使驾驭这对宝剑还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只待与梅儿和杨戬再周旋上一段时间,只待斗篷上的恶灵给自己补充好能量,反败为胜也并非是不可能的。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这两把分量并不算沉的剑,怎么会拿不起来了呢?   一个慈祥的声音忽然在对着心说话:“孩子,我家的剑本是良善之物,邪恶的身体是没有权利使用它的。”这是谁?是祖母吗?祖母又是谁?恶魔是不应该有亲人的。身上的力量在不断外流,已经无法接住来自玉泉双剑的进攻了。这时另一个粗粗的带着妖气的声音在暴跳:“不要信她胡说,我们是最强大的!赶快扔掉这对剑,不然它就会吸干了你的法力!”白云惊慌地一撒手,两把剑直坠向下界,竟然自行入鞘落到了老花脚边。绑在树上的老花流下泪来,对天哭喊着:“小公子,老夫人在看着你呢!你不能放弃自己呀!”白云被这句话喊得再无力气,头脑中的两种矛盾又在拼死争斗着。他终于倒下来了,梅儿和杨戬的剑尖指向他,他眼看着这两个人,身体一步步向后退着。在他倒下的同时,那些妖兵们也立刻变得绵软无力了。   “杀了他,快杀了他!”哪吒等人发出震耳的呼叫。   “不,他本身是无辜的。请你们帮帮他,给他一次机会!”王母、蕊儿和老花却代表着另一种心愿。   玉帝望着渐渐泛白的天空,对老君和玉鼎说:“是不是现在可以讲风浪平息了呢?”老君点头似表示默认,玉鼎却道:“或许还有变数,仍要小心。”   杨戬和梅儿收回了玉泉剑,它们重又变作一个小玉饰垂在了二人腕间。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还是要努力唤醒白云的,毕竟他曾是自己的兄弟和朋友。杨戬向白云伸出手:“跟我们走吧,只要你心里没有邪恶,任何魔力都无法控制你。把那个念头赶出来,相信老君和师父一定会有办法的。”   白云茫茫然,他被杨戬眼中的友爱与宽容所震慑,不自觉地向他抬起了手。可忽然,脑子里又如刀钻斧凿般剧痛起来,万千种力量在撕扯着他的意念。“傻瓜,到了他们手里,只有死路一条!”“孩子,你是仙不是魔。回头吧,快回头吧!”“这些人给了你什么?欺骗、羞辱、敌视,难道你还没有受够吗?”……   白云狠命砸着自己的头,无意中一只手触到了身下的黑披风。像是那个粗粗的声音,又像是自己在说着:“玉泉双剑虽然是你的克星,但这披风上储有怨灵之心,它足以吞噬掉眼前这些人。不必怜悯什么,他们的仁慈就是我们的时机,最后时刻,放手一拼吧!”   仿佛恶的力量又占了上风,尽管也有迟疑,但白云还是如野狼一样嘶嚎着,向梅儿和杨戬用力抛出了披风。高空中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孩子,不要啊……”但这声音已很微弱了,马上就被遍天升起的厉鬼哀鸣所淹没。   “不好!”玉鼎大叫一声,飞身纵入高空。梅儿和杨戬本来想解救白云,没有过多的防范,对这突然袭来的魔道戒备不足。只见那披风快速上升,变成了一张超大的黑色巨网。网中又似有万千魔兽在蠢蠢蠕动。无数道怨气如流星般自网内飞出,将天空再一次染得墨黑。那指路的佛灯和宝莲灯已被压得暗无光芒,宁儿和三圣母再坚持不住了,只得纷纷落回地上。怨气到处,妖兵们又恢复了力量。白云从地上站起来,毛发倒竖,手中仍又握回了已变为血黑色的软银枪。哪吒和孙悟空等人只有不断地砍杀,但这些妖兵仿佛是杀不绝的,一层又一层,连哪吒的神火也失去了功效。人们只是在徒劳忙碌,却根本冲不开这冷血无情的障幕。   那张怨灵集结的巨网向梅儿和杨戬盖过来,阵阵阴风似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在削割着他们。手上的天蚕丝线断了,玉泉双剑不知被吹向何方,二人想去寻却再也无法寻到。耳边又听见白云的狂笑:“你们的博爱完全就是笔糊涂账,到底是正可压邪还是邪能胜正,临死前好好地体会一下吧!”那张网就要把他们包围住了,玉鼎化作一缕金光匆匆飞入。巨网合上了,妖魔的手臂在伸展着、不断覆盖着,黑压压似一个混沌的球体,外界再看不到三个人的踪迹。   “天呢,怨灵大阵!只怕要全完了!”老君的表情让玉帝无力地向后靠去,莫非又没有希望了吗?   球体之内,梅儿和杨戬呼吸困难,似乎有一股怨毒之气在窒息着他们。“快,坐下凝神运法,把毒气逼出去!”是师父,师父在身边,为了我们他不惜以身犯险。来不及说感动的话,梅儿杨戬只有依玉鼎之言行事。身处绝境亦要努力求生,一息尚存就绝不应放弃。慢慢地,师徒三人的周围出现了一道金环,挡住了外面压来的毒障。   梅儿和杨戬睁开眼,望着对面的玉鼎问:“师父,为什么会这样?”   “看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呢!”玉鼎慨叹着,神情有些让人不好琢磨。他继续道:“如今我们身处怨灵大阵之中,此阵正是满天怨灵的核心。是由万千个恶念的精华所汇,是恶中之恶。一旦发出,危害不可想象。此时就连白云头脑中的邪魔也无法控制它了。最后膨胀的结局就是三界的陨灭啊!”   “可惜我们的玉泉双剑失落了,不然杀出去还可以较量一时!”杨戬只后悔刚才为什么没能死命抓住那对剑。   “唉,不必自责了。你们此时纵使双剑在手,也无法冲破这魔阵的壁垒。在这怨灵之心面前玉泉双剑也还是太渺小了。它只能拼杀却无法将其清除,这恶灵千变万化,杀开后还可重聚,你们无论怎样努力,其实都是白费的。”   “难道说就彻底没有办法了吗?”梅儿不相信这会是最终的结果,她不怕死,但她决不想死在邪恶的猖獗之中。   玉鼎出神地望着她缓缓开言:“其实任何武器都不过是一个借助的工具,天下最厉害的法宝还是我们自己。丫头,你的灵石一定带在身边吧?”   “是的,师父。”梅儿点头答应。   “那就好,必要时你可以用它来试一试。时间不多了,这金环不会坚持太久,再啰嗦下去,只怕咱们就要成为这恶灵吞吃的第一批生命了。为师想办法破开这个阵眼,你们在我身后冲出去。记住,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消除恶念怨灵,这决不单单是天庭一家的事情。只要心中的大爱永驻,没有什么力量是可以战胜你们的!”玉鼎的话似含着无限深意,梅儿和杨戬还未来得及细想,只见师父已运掌如风,周身的衣衫被呼呼带起。他闭目默念着一种古老的咒语,越来越急,在他的头上已经燃起一团金色的火光。   “师父,不可以!”梅儿杨戬同声惊呼。听到这咒语,他们马上明白了,玉鼎在用上古的焚心大法,他要以自身为引化作金刚烈焰炸开这个魔阵。而他自己呢?即将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了。师父啊,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至少徒儿可以来代替你。玉鼎真人在烈焰中含笑,似在告诉杨戬和梅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等待他们去做,悲伤在此时还显得太早。一个永恒的表情权作告别,千年的师恩并不需要回报。只要你们能对得起天下,能够完成我无法实现的最后嘱托,便不枉这一场师徒缘分,便不负这一番心血教导。    ☆、梅花灵石   长空中的怨灵阵骤然被轰开,一道金光自其中溢出,照亮了沉沉黑幕又逐渐消失了。老君“哎呀”一声,“玉鼎,他竟然会……”这位道祖眼含泪花,用力摇晃着身边已瘫软下去的玉帝,“陛下,振作起来。你看到了吗?梅儿和杨戬自阵中出来了!我们还是有希望的,有希望的!”   重又见到了主人,哮天犬一阵欢叫。与妖兵作战的每一个人也似乎增添了力量。   被冲开的怨灵果然又凝聚了,万千条魔鬼的手臂挥舞着,来势汹汹不见丝毫退意。是的,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梅儿取出灵石,对杨戬道:“戬哥哥,请用神目给我力量!”   “好!”杨戬用力点头,将全身法力贯注于神目之上,发出一道光芒把梅儿托上了高空。   暗夜被照亮了,梅儿就在这光芒之中。手中的灵石是热的,那是母亲的温度。灵石平滑如镜,梅儿用它反射来自神目的光亮投向怨灵之心。奇迹发生了,灵石上的点点红痕在波动在流淌,它飞洒了出去,竟然可以融化怨灵。怨灵之心发出了一些躁动,伸出的手臂退回去了。师父您说的没有错,我现在明白了!母亲的血当年可以诛灭邪魔,现在自然也能够清尽恶灵。只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杨戬不断用神目给梅儿增加法力,梅儿亦不断用灵石上的血滴洒向怨灵。它们真的在减少了!可是不要忘了疯癫欲狂的白云还在,他怎能任由自己苦心作下的魔界被取代。软银枪在手,重以恶浪滔天之势向梅儿刺来。   “嘡!”一杆硬挺有力的兵刃猛然将他拦住,一张坚毅执着的面容定格在他眼前。那是杨戬,手执三尖两刃刀,双臂力有千钧把白云压下云层。略显消瘦的身形却宛如一座壁垒森严的城池。   “你不可能过去,今日你注定失败,还是快回头吧!”便在此时,杨戬也仍希望白云能够自己清醒过来。   “哈哈哈!就算你胜了我,也不见得能清除干净这些已肆虐的恶灵。咱们拼个鱼死网破正好,接招吧!”白云的眼光中只有残杀、只有报复,妖魔又完全将他控制住了。   密如雨点的枪花在杨戬的头颈间缠绕,杨戬必须要稳住心神,如果稍一不留意,白云的枪尖便会穿透了他的咽喉。巧妙地一侧身,躲开乱枪的进攻,绕到白云身后俯击其脚下。即刻刀尖又反转而上,以不可想象的招式再次向对手刺出。就这样,二人你来我往大战正酣。杨戬只觉得三尖两刃刀今日平添了无限力量,为了给梅儿时间、为了师父、为了众生的存亡,他这一战都一定要获胜。   云之上,梅儿的意念里没有别的思想,她只在专注于用灵石融解怨灵。可是突然间她发现灵石上的血滴已经不多了,而满天的恶业却只被清除了一小部分。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白云必须要杀向梅儿,其实在他的头脑中已搞不清梅儿是谁了。仿佛那只是一个象征,是必须要争夺的。自己得不到,也决不能留给他人。可杨戬一定要护住梅儿,他很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梅儿是他的希望,是他无悔为之付出的人。他们不光要今天的胜利,他们更要明天的幸福。两种不同的思想之下,银枪与长刀在猛烈交锋着。兵器相碰、火花飞溅,某一时刻里又嘎然而止,两双凝固的眼睛在进行着力的抗衡,在决定着善与恶的生死。   最后一滴血花飞向了空中,梅儿手中的灵石已净白一片。她心焦如焚,因为眼见得怨灵们又跃跃欲试,重新摇摆着鬼魅的身影经四面八方聚来。若不加以控制,它们还是会不断再生的。师父啊,现在该如何做?您能否再给我启示。   此情此景已被下面的老君玉帝等人看在眼中,玉帝王母脸上刚刚泛起的欣喜又消退了下去。老君神情凝重,心中有一个念头。但是他有些犹豫:我该去点破她吗?   “梅儿,要坚持住!”戬哥哥的声音自耳畔传来,这宛如一声天籁,梅儿胸中多了一丝温暖,一份信心。她让自己静下来,努力思考着师父在怨灵阵中说过的话。“……武器不过是一个借助的工具,最厉害的法宝还是我们自己……”自己,我自己……梅花灵石、血滴、母亲、我……我自己!梅儿的胸口骤然间猛烈起伏开来,明白了,终于明白了!母亲的鲜血可以清除怨灵,我是她的女儿,我拥有和她一样的血液。她能够做到的,我也同样会做到!   梅儿悠然一笑,那么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当然她知道这代价将是怎样。不过想想师父,想想卉兰,想想更多更多的生命,这代价原也不算什么。充满博爱的法力凝化为锋芒的刀片,双双划开了左右手腕。梅儿轻扬起玉臂,将滚烫的热血一滴滴挥向天空,那身形便是世间最美的舞姿。   怨灵们发出一声哀嚎,仿佛是真正看到了自己末日的来临。这世界不该属于它们,今天光明会把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照亮,再也不留给它们可以滋生的土壤。   老君凄然含笑,却是无比欣慰。“不愧是天之骄女,不愧是玉鼎的门徒!”玉帝一瞬间须发全白了,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呀!千年前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了吗?梅儿,莫非你的出生只是预示着奉献的延续。   当梅儿下决心效仿母亲血润万物的同时,杨戬猛然心口剧痛,他马上感应到了梅儿的思想。你不可以这样做,就是要做,那个牺牲的人也应该是我!他拼力想打退白云,他必须快去阻止梅儿。可谁知心越乱手越乱,越是想冲出去,越是让白云纠缠得无法脱身。   “杨戬,梅儿此举是为了三界众生,除此再无别的办法。你不能去阻拦她!”这是老君响亮的警语,如一记沉重的铁锤猛砸在杨戬心上。他不能躲避,只有承受。泪水自双目滚滚流出,难道非要这样无可奈何地看着你流血,难道我们的团圆之梦注定又是一场虚空。   血液在不断外涌,梅儿已有些无力支撑了,她不得不盘膝坐下来,娇美的容貌已苍白如纸。但是,天空明亮了,黑云消退了。与众神将对战的妖兵也不能再死而复生,它们丑陋的形骸在利器的砍杀下一批批倒下去,坠入幽谷深涧化成一滩清水蒸发得无影无踪了。   梅儿看到了杨戬,用心灵在和他对话:“戬哥哥,不用难过。既然这是我命中的责任,那么作为神仙我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我坦然,我无悔。你我千年相伴,一路走来。虽然聚少离多,苦涩重于甜蜜,但我体尝到了真爱,我要感谢你。这是人神妖鬼多少个女子所欲求不得的,我能带着这份真爱走,我没有缺憾。其实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包括这最后的选择与舍弃。你是我的兄长,是我最信赖的人。我已经明白了放下小我而成就大爱,相信你一定也明白。你该是最为我感到自豪的人,你该第一个赞同我的决定。只是这会留给你一段惆怅,这是我所对不起你的。但是请你再想想我们说过的那句话,为了彼此,要好好珍重!形若灭,魂尚在;魂虽消,神亦存。我的好戬哥哥,我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看着你,为你一直祝福下去的!”   不知道别人是否能够听到,但似乎所有人都暮然惊心,为之动容。就连白云的枪尖也忽然停顿了一下,他困惑地望着空中的梅儿,费力思索着,在自己的记忆中还有这样美好的图画吗?   杨戬紧咬下唇,强硬控制着泪水不再流出。对,你做得对!换了我也必将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不是神仙的悲哀,这该是神仙的荣耀,这是你让我懂得的。我们虽然分开了,但在三界中又会有多少人因为你的付出而永享自在生活。看着他们的幸福,也就是我们的圆满。梅儿,好妹妹,你永远是我的骄傲、我的最爱!   不该哭,但即将痛失爱侣,心却是在淌血的。杨戬只有化悲楚作力量,猛挥起三尖两刃刀架住白云。他要守护好梅儿的最后时刻,让她完成自己的使命和心愿。   不管白云身上的魔障有多强大,但他此时已无论如何不再是杨戬的对手了。因为杨戬的心中有爱,而他只是恨。软银枪闪着妖光,冲着杨戬前胸刺来。“啪”,三尖两刃刀向上一反,刀杆重重打在了白云肩头。白云一个摇晃,举枪飞身再攻。杨戬原地未动沉如秋水,却用刀面猛力拍到了他的后心,这回白云一下子跌落了尘埃。再一次用力爬起来,就势向前一滚,想对着杨戬的脚下出招。却只见三尖两刃刀前后翻飞,像一个旋动的车轮把白云的招式全都化解开去。如此往返了三四回,白云的手腕发麻了,没有力量了。他的肩部、胸部、腿部连连遭受重创。而杨戬却好似永远都不知道疲惫,依旧刀舞如风、声势夺人。似乎是要把心中深深的压抑全都挥洒出来。现在白云已不能对大家构成什么威胁了,他见杨戬高喊着纵身向自己举刀劈下,只得仓皇地横枪相迎。“咔嚓”一声,软银枪被从当中劈断。白云倒在了地上,尽管还在努力挣扎着,但是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刀尖在他的面前堪堪停住,抖动了两下,还是收了回来。杨戬抬头望向长空,最后一抹恶灵已在血珠的浸染下消散了,而梅儿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他飞了上去,奔向自己的心上人,想再握一次她的手,再感受一回她那变化万千的温柔。可是,终究只抓住了一缕衣带,她就这样从手中慢慢滑过,悄悄流走了。   天空泛晴了,云朵被映成了金红色,烂漫而壮观。云朵之上,只有一个寂寞的身影,在空伸着一只手,独自体味着他无尽的哀伤和怅然。   白云呆望着面前的图景,一种意想不到的力量在召唤着他,使得眼中的神情逐渐柔和了下去。蕊儿走过来,老花也终于挣脱了束缚跑到他的身边。“小公子!”这一声呼唤久违了,听上去无比亲切。在那与魔共存的日子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眼前的黄衣人儿用柔柔的声音对他说:“回到我们当中来吧,把你心中最后那一点邪恶驱逐掉。你还是我们的白云哥哥!”   “回,我能回哪里去?”白云不知是醒是醉,言语有点落寞。“我什么都没有,没有爱情、没有友谊。我又伤了你们那么多人,谁会接受我?”   “不,你错了!你还有亲情、还有母后、还有老花,还有我!你跟三姐和戬表哥只不过是相互走入了人生中一段错误的空间。你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牺牲、他们的宽厚,他们早就原谅了你,并且始终都没有放弃过你。回来吧,也许在前面还会有一段真正的缘份同你不期而遇!”蕊儿伸出了一双春笋般的玉手,白云看痴了。多么美好呀,该不该跟她去呢?   “不,不要丢下我,还是跟我在一起更好!”那妖魅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你离开我吧,我还想做回原来的自己。”白云的心声近乎于乞求。   “哼,自己,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中你吗?因为你本就是魔族中人。我们本是同道的,我只是燃起了你心中固有的东西。别灰心,只要人们的私欲和贪念还在,我们还会重新获得力量,还会卷土重来的!”   “不,我绝不可能与你是同道,是我一时的邪恶之念被你带入了歧途。我曾经是那个心怀坦荡笑对天下,连飞兽都不忍射杀的白云,我还要变回去。因为善比恶的日子快乐多了,你马上离开我的身体!”   “不可能了,因为我早已扎根在你的灵魂里,除非你能放弃自己的灵魂。我说过你我同为魔物,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白云的头脑深处又在不断挣扎对抗,这魔的力量竟然如此顽固。他看到了蕊儿和老花期待的目光,看到了王母的自责与懊悔。想到了梅儿的献身,想到了杨戬的宽容隐忍。还有那个卉兰,还有那个甘以自己为引炸开怨灵阵的道人……种种、种种,他开始逐渐清醒,开始坚信正义的存在了。不能再让这个邪魔在自己体内存留,不能再给它机会去危害更多人。我不要做魔,我也不奢求再能成仙。哪怕只是做人、做鬼,也要做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不就是自己的灵魂吗,那好,你拿去。我们就一起毁灭吧!白云搜寻着,用手拿起了断落在地上的软银枪,用力一个猛刺,枪尖深扎入自己的胸口。邪魔一声垂死的哀鸣,被勇敢和善良的本性所击垮,无踪而去了。白云望着蕊儿,只对她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他不知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能否赎清曾经犯下的过错。   “白云哥哥!”蕊儿哭喊着想要去拦阻他,可却被老花伸出手挡住了。“让他去吧,只有这样才可以让恶障彻底消失掉。”“云儿!”王母也悲痛欲绝地扑过来,若不是自己的偏拗,这单纯的孩子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这都是苍天的报应呀!   老花跪在白云身边,搂起他,语调是少有的庄重严肃。“你们不用难过,他能这样做说明他战胜了自己,在神与魔的较量中还是我们胜了。你们知道吗?我家小公子并不是玄天老母的亲孙儿,是有一次她亲手诛灭了一对恶魔,那对恶魔留下的孩子。老夫人始终相信万物本性为善,即使是魔,勤加诱导,他也会走入正途的。我本来以为这近千年的努力都白费了,他骨子里的魔性还是无法消除。不过刚才,他能够不惜用死来脱离邪恶的控制,证明他依然拥有着善良的天性。老夫人您看到了吗?您的坚持是没错的,小公子他不是魔,他还是您的好孩子!”这段隐情,连王母都未曾听过。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与恩师的教诲背道而驰呢?   刚才还满目狼藉的战场现在已清净如初,妖兵们都自行消退了。经历了一场大战的人们在互相找寻着自己的亲人和伙伴。敖红、敖春、丁香姐弟三人紧紧搂在一起;小玉扑向沉香;哪吒和岂儿用力握紧了手。就连一向打闹不休的孙悟空和猪八戒此时也只在静静地互相擦去脸上的泥土。   蕊儿急切地拽来老君,要他看看白云的情况。老君摸了一下脉息,然后释怀地说:“不碍事,若是邪魔不除,说不定他真会有性命之忧。可如今他自己铲掉了心魔,待伤口愈合之后就完全没事了。”又环顾了一下大家,一个个虽疲惫已极,但好在无恙无伤,都还安好。就是……老君看到了哮天犬凄凉的表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云里的那个人呆若泥塑,手还在向着远方空自僵持着……    ☆、一个结局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又是在金碧辉煌的凌霄宝殿上。玉帝王母一身素装,不见了往昔的趾高气扬。重新坐回到这个位置,却感觉不那么心安理得了。白发的玉帝在对群臣一一封赏,下面也未见到任何鲜艳的服饰,仿佛今天并不是值得庆贺的。   宝座上的君王一句意味深长的“戬儿”,从队列里应声走出一个高挺的身影。龙纹玄衣、散发微扬,虽有些寂寞憔悴,但仍扫不去一身的桀骜风骨,旷世无双。   “戬儿,你促成新天条诞生,这次又诛尽恶念怨灵,奇功卓著。天庭欠你很多,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来。”玉帝的声音不大,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是否合适。   下面的那个人回道:“杨戬别无他求,只求陛下能允许我从此隐去,归于山林。”   “戬儿,你……你何必如此呢。”玉帝有些失落,但也在意料之中。他接着说:“梅儿不在了,朕知道你的心情,朕也一样痛不欲生。可是这天庭还要维系下去,这三界还需要你。朕还想让你来重新掌管司法大印呢!”   “多谢陛下厚爱,只是杨戬已力不从心,有负圣眷了。另外杨戬还有一言,我觉得除我之外,沉香也并不适合做司法天神。”说到这儿,他看了看那个少年。“沉香,舅舅这样说,你不会不高兴吧!”   “没有,舅舅。”喜怒不藏于色,沉香脸上是不会掺假的。“我确实也觉得自己不合适,我干不来这个,我还是和哪吒大哥一起下界降妖除魔更爽快!”   玉帝犯难了,“哦,那么谁能来做这个司法天神呢?”   “杨戬保举一人,便是文武全才,甘愿毁去自身而不受淫邪操控的白云圣君。”   “兄长,你……”闻听此言,白云从队伍的末尾走过来。他不知道该对杨戬说些什么,万千种愧疚只能化做无声的凝视。   杨戬笑笑,抬手抚上他的肩头。仿佛在给予他信任,仿佛在告诉他:“我们还是那弈棋对剑、畅谈天下的好兄弟,不是吗?”   “我看二郎真君的这个提议倒也可行。”一直沉默的王母说话了,不过她今天的口气很是小心翼翼。“陛下,其实这事儿也可以先放一放。咱们首先应该表彰追念梅儿公主为天下甘愿舍身的义举,让三界都来敬仰她的博爱心胸。”   “是呀,娘娘此言颇为有理。”玉帝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王母总是正确的。“玉鼎真人、卉兰仙子也要加以追封,我们不能忘记了他们呀!”   “不必了!”杨戬忽然有力地打断了上面的话语。“陛下娘娘,梅儿也好,师父和卉兰也好,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的生灵。他们决不会求什么死后的封号。今日的一片安宁就是给他们最好的宽慰,我觉得封赏是有辱了他们。不如付之于行动,把他们记在心中吧!”他最后朝上拱了拱手:“日后三界若再有危难,只要找到杨戬,杨戬还会义不容辞的。在此拜别了!”   “戬儿,你真的非要走不可吗?”   “陛下,我二哥去意已决,您还是满足他的心愿吧!”三圣母眼含悲楚说了一句。   望着妹妹投来的理解目光,杨戬心中一暖。走过去,替她抹干了腮边的泪水。再看看岂儿、沉香,再看看昔日的战友兄弟,深深一抱拳,毅然转身奔向殿外去了。   在大殿门口,迎面碰上了一袭柔和的白衣。“嫦娥仙子,你……”   嫦娥向杨戬轻轻施礼,幽然含笑道:“真君安好,多谢你清尽了天宫的恶念,我月宫同外界的禁忌也就此消除了。现在我无需灵丹护体,亦可自由行动。我正要上殿去面见陛下,请再次受嫦娥一拜!”   “仙子多礼了,你能如此,杨戬就没有什么遗憾了。看来这个结果真的很好。”   杨戬别过嫦娥,复而离去。望着他的背影,广寒仙子频频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让人不易理解的笑容。   待杨戬毫无留恋地要迈出南天门时,一阵笑声忽然将他唤回。“嘿嘿,杨小圣,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孙悟空不知从何方蹦到了他的面前,身影略有点模糊。   “斗战胜佛分出元神在此等候,不知有何见教?”刚才在凌霄殿上杨戬就感觉这猴子怪怪的,呆立无语活像根木头。当时不愿去问太多,想不到竟是另有蹊跷。   “噢,等候。对,俺老孙闲着也是闲着,等等无所谓。不过你要是再不出来,怕是有些人真就要急死了!”孙悟空的话颇让人费解,杨戬搞不懂他在此时还要同自己玩儿什么把戏。只见那猴子用手一指,“杨小圣,你看!”   蟠龙白玉柱后闪出一人,高挑的腰身,浓墨般的黑发。杨戬不需要细观,只轻轻一瞥便可知道,那,是梅儿。   梅儿,怎么会?真的是你吗?杨戬都不知晓是怎样来到她跟前的,这不会又是个梦吧?杨戬想要判断出到底是幻是真,情急之下,他竟然挥起拳头向玉柱上坚硬无比的金刚石龙首砸去。一声闷响,龙首碎裂了,杨戬右拳上的骨节处也皮肤绽开,涌出血来。   “戬哥哥!”梅儿猛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他受伤的拳头。“你怎么这么傻,你摸摸我的脸就知道了,我是热的。我是活生生的梅儿,实实在在的梅儿!”   痛,真的好痛。不过这痛的滋味却太幸福了。“梅儿!”杨戬深情一声呼唤,紧紧拥住自己的心上人。你只属于我,我再不允许你离开了!   梅儿却有些羞涩地推推杨戬,向他的身后使了个眼色。是了,他已经完全忘记还有孙悟空的存在了。   “圣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你还想得起俺老孙呀!告诉你吧,三公主飞去之时,魂魄并没散,是我和老君悄悄把她藏起来了。想那玉帝王母的脸色一天一个变,信他们还真是有点不牢靠。为保万无一失,干脆编个死讯把他们骗过去。这样你们彻底离开这天宫,日后才可逍遥快活呀!”   “多谢圣佛和老君相助!”杨戬此时对这位多年的对手真的是铭感五内。   “嗐,不谢不谢。这里边儿还要多亏了月宫的嫦娥仙子帮三公主凝聚成形。其中的事儿很啰嗦,留着你们两个自己慢慢去聊吧。我得赶紧回去看看,我那个呆子师弟不见得能遮掩多久。对了,你们俩也赶快走吧,别等那两个老家伙明白过来又惹出麻烦。杨小圣、三公主,咱们后会有期!”   孙悟空的元神就地一转不见了,杨戬却还在如痴如呆地看着梅儿。她今天的装扮不同以往,穿了件淡粉色裹纱长裙,裙上无数精工绣制的金色小梅随莲步轻移慢慢摇动着。在她的发髻间,斜插着一朵碗口大小的丝绢红梅花,漂亮的珍珠花蕊迎风抖颤,发出清亮的回响。这,不是从前自己送给她的吗!红颜依旧、软语依旧,何不纵情一爱,抛却开身前身后所有的烦忧呢!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你想什么呢?”见杨戬还在出神,梅儿拍了他一下,笑着说:“还不肯走,是不是舍不得你的官位权印,再不然就是舍不下人家嫦娥!”   杨戬没有回答她,却霸气地走过去双手将她抱起。梅儿一声娇笑,用力环住了杨戬的脖子,两个人飞出了南天门,飞向那自由的天地去了。   “陛下娘娘,陛下娘娘!”邓忠辛环迷迷糊糊捧着个托盘跑进来。“刚才小的们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身边多了这个。您看看!”   值官呈上托盘,玉帝只见里面有两枚小玉坠,合放在一起组成了一个长方形的白璧。他和王母同时脱口而出:“玉泉双剑!”玉帝有些语无伦次了,“这……莫非戬儿和梅儿他们……他们……”看向老君,老君微闭双目脸上读不出任何玄机。下面的很多人也在有意回避玉帝的眼光,他们究竟知道什么?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王母不愧是个精明的女人,她立刻收起了惊讶的表情,轻轻捅了一下玉帝,对下面笑道:“各位仙家,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是不是说要让白云圣君来接任司法天神呀!”而后又悄悄对玉帝腹语:“陛下,让他们去吧。反正您被人瞒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我们也只装糊涂就是了。”   “噢,噢……”玉帝似乎仍旧还是似懂非懂。一摆手,邓忠辛环又被稀里糊涂地请了下去。没有人理他们,仿佛他们根本就没来过。   “那,还是继续来说说白云的事吧。”玉帝也显出了一种琢磨不透的神情,像是大家都互相心照不宣。   “启奏陛下,沉香愿意把司法天神之位交给白云圣君。”   “那么白云,你呢?”   “陛下,白云本当再推诿托辞几句,不过那样显得太过虚伪了。我接受这个职务,希望可以辅助陛下姑母管理好三界。不过白云曾受魔君诱惑,做下很多错事,理应加以惩戒。我自愿千年不受俸禄,效仿兄长和梅儿公主的博爱之心,为众生尽一份绵薄之力。”   玉帝捋着长须笑了:“好啊,你倒答应得痛快。对自己有奖有罚,受官职当仁不让。好,朕喜欢的就是你这个当仁不让!众位仙卿,望今后你们能在新司法天神的带领之下,保我天上人间永世安康太平!”   众人齐声高呼万岁。白云向大家一一抱拳致礼,意外地发现人群中哪吒竟然也在向自己微笑点头。   人们平静下来后,玉帝对王母道:“娘娘,看起来今日真是皆大欢喜呀!”   谁知一旁的六公主小鸾却说:“父皇母后,还有一件事做得圆满,才可称得上是皆大欢喜呢!”   “噢,你指的是什么?”   小鸾道:“当然是白云哥哥和我四姐的婚事啰!”   站在小鸾身边的蕊儿一下子红云满腮,向来泼辣的她此时却悄悄退到后殿去了。   王母会心一笑,用慈祥的眼神望着白云问道:“云儿,你可愿意娶蕊儿吗?”   “这……”白云其实很感激蕊儿在最后时刻点醒了自己,他渴望走向新的生活,已经对蕊儿萌生出了爱恋。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真是有点……   小鸾见白云不说话,便小声对自己身后的大鸾说:“嘿,看你了,给他来点厉害的。”   大鸾二话没说,几步走过去,“嘡”地一下从腰间拔出佩剑横在白云脖子上,高声问着:“你说,你到底娶不娶我四姐?”   白云毫无防备,让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赶忙说:“我娶,我娶!”   金殿上顿时笑声一片。恶云扫尽,欢乐重又回到了天界上空。   这一年冬雪飘飞的时候,在人间的很多地方都有这样一种传言。人们说他们见到了一对新婚的神仙眷侣,携手走在北方广袤无垠的雪野上。为什么说是新婚,因为那两个美丽的身影一身大红。为什么说是神仙,因为大家从未见过如此绝世的人儿。尤其是新郎,这世上风情万种娇丽多姿的新娘并不算稀奇,可是俊朗儒雅、仪容翩翩的新郎却可说少见了。两个人都有着一双深邃而清澈的眼睛,他们的回眸一笑足以唤起人们心中所有的真和善。他们在白皑皑的纯净天地间欢笑奔跑,若隐若现、亦真亦幻。身后留下一串踏实的脚印,似是直指向天边,却在不久之后又被满天飘洒的鹅毛所覆盖了。   从此之后,白云做了司法天神,沉香、岂儿和哪吒给他当了副手。三圣母依旧回到华山,享受她美满的田园生活。哮天犬和老花成了好朋友,他闲来无事,偶尔会帮沉香嗅一嗅妖魔的踪迹。有时候他又整天无精打采,然后便会神秘地消失一段时间。回来后又显得异常兴奋,晚上总会倚在旧日真君神殿的露台上,掰着手指胡乱数叨着:“男孩儿好,天生的神力,像主人;那女孩儿也不错,俊得像朵花,学什么会什么,一看就知道准是个才女胚子……”   神仙的故事讲到这儿该告一段落了。你相信这世上的确有仙界存在吗?……其实只要我们每个人能够真诚热情的活着,我们便都是自己世界中的快乐神仙!   星河同旦暮,   山海共疏狂。   回首云天际,   一笑满斜阳。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